那时我还是个婴儿,他留了我一条命。
如果你以为他是可怜我,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把我留在府上,让下人们虐待我,做最下等的活,挨最毒的打…
1.
那一年我不过六岁,却将这世间的恶都看在眼里。
天空正下着小雪,我刚从河边洗完满满一大筐子衣服。
衣服沾了水比我的人还重,压得我的腰挺都挺不直。寒风刺骨,双手冻的红肿,一碰就疼。
路过后花园时我看见他在雪中舞剑,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他,只听人说他是这府里的主人。
他的剑法风驰电掣,缤纷的雪花在他周身飞速地旋转。
我不由得看呆了,心中热血沸腾。
突然间,利刃流芒般朝我刺来,挨着我的耳边扎入柱子里。
他冷冷看着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从方才的惊魂中缓过劲来,看着他俊美的脸,这还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我笑着问：大哥哥,你能教我耍剑吗
他怒了,猛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提了起来。
我被掐的无法呼吸,两只红肿的手在他小臂上乱抓。
你叫我什么贱奴,你也配！
在我感觉快死的时候,他放开了手,把我重重摔在地上。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死命忍着没有哭出来,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哭没有用。
我不服,倔强道：我想和你学剑。
他抬起脚,下一刻就将踹到我脸上。
我紧闭双眼,等待着这一脚带来的疼痛。等到的却只是一声脆响——他踹到了柱子上。
他又把我拎起来,凶狠地吼道：你给我听清楚,你在这里只配干最下等的活,直到你死为止,听清楚了吗
看着他仿佛要吃了我的眼神,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可我依旧牛心,含泪道：那…那我把活都干完了,再来学总行了吧。
你…想都别想,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偷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他把我甩到地上,扬长而去。
2.
从那之后,我经常有意无意经过后花园。
偶尔运气好,就能看见他舞剑。
我还知道了他叫秦寒,大家都叫他秦将军。
那天寺庙开光,赵嬷嬷她们去还愿,我有了一点自由时间。
我躲在花园的假山里,因为过一会他应该就会来——我已经大概摸清他哪些时间会在了。
果不其然,他来了。
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一个披着白色狐皮大氅的姐姐。
之前来过的,大家都叫她林小姐。
他舞起剑花,她在一旁开心拍手。
我许是太兴奋了,一不留神发出了一点声音。
谁那位姐姐喊了一声。
我躲在里面一动不敢动,不一会她绕过来看见了我,揪起我的耳朵往外拎：你这贱婢,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她揪耳朵的力道远比不上赵嬷嬷,我没有理睬她,只看着秦寒。
她有点恼怒,知道揪得我不够疼,便发起狠来,死命地扭。
我感觉整只耳朵就要被她撕下来了,也不管她小姐不小姐,手指在她手背上乱抓,很是抓出几道血痕来。
她尖叫一声,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同时秦寒抬脚朝我心窝踢来。
我感觉身体里整个都震荡了一下,倒在地上许久没有回过神。迟来的这一脚终于还是受了。
他执剑抵着我,脸色冷得像最下层的积雪。
我说过,你再偷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把她手也砍了,下贱的奴婢,竟敢抓破我的手。一旁的林小姐捂着右手背,受了极大委屈似的用哭腔喊道。
胸腔里冒上来一阵腥味,鲜血从我口中流出,滴在雪中染成一片鲜红色。
我死死盯着秦寒,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
为什么要挖我的眼睛,为什么我不能看,我早上天刚亮就洗了衣服,马桶也刷了,地也扫了,花也浇了,为什么我不能看,我想学剑,我把不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为什么不能做我想做的事,我想学剑,我就是想学剑,你要挖眼睛就挖吧…
说着泪如雨下,和着嘴角的血融为一体一起往下流,胸腔里止不住的痛。
天地间只剩下皑皑白雪和我悲凉的哭泣。
这时,王大管家跑了过来,将军,王召你入宫。
秦寒目光森冷,看了我许久方道：先把她关进柴房。
3.
大管家把我关进了柴房,扔给我一点疗伤药,摇摇头说：好好活着吧。
我被关了三天,每天两顿菜汤饭。
第四天,秦寒来了,我一直等着他,等他来挖我的眼睛。
我被他带上了一辆马车,车轮咕噜咕噜滚了很久,滚进了一个叫做人猎场的地方——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他临走时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我：你若能活着回来,我便教你剑法。
这里有很多官兵,守备森严,我被带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牢房里。
阴暗、寒冷。
进门的那一刻我看见有好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看,就像一群饿狼盯着小鹿。
在牢门关上后,离我最近的人就扑过来扒我的衣服,我一个小孩子如何扯的过他。
很快我的厚厚的外套就被他抢走了,但是马上就有另一个人伸手去夺,俩人扭打做一团,接着第三、第四人又加入了争夺战。
周围的人都冷漠地看着,面无表情。
又有个人想来扒我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衣,我蜷缩着身子死活不肯。
这时有人踢了他一脚,怒叫道：这么小的孩子,你好意思吗
那人悻悻地走开了,嘴里嚷道：到了这里,你死我活的,还有什么廉耻可言！
那边很快也分出了胜负,有个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他身上仅有的一件布衣也被人扒走了。
我想他大概是死了,官兵来拖走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动弹一下。
没有了外衣我冻的要死,幸好刚才帮了我的大叔是个好心人,他抱着我给了我一丝暖意。
这里每天发两次吃食,一次只有一个馒头,发到你手上了你必须马上就往嘴里塞,要不然就又被人抢走了。
4.
就这样过了几日,期间又陆陆续续进来过一些人,有些弱小的人下场就和我差不多,有些还被剥的精光没两天就冻死了。
大概到了有一百来号人,这天官兵们开了门叫我们出去,嘴里喊着：走走走,开猎了。
我跟着他们出了牢房,一路上头顶都有一排排官兵张弓搭箭,对着我们。
我们被赶进了一个巨大的围场里,很多人一进去就躲在一些石头、树木后面。
可是这些东西有限,大部分人都没有地方躲藏,为了一个位置又争得你死我活。
围场四周砌着高高的石墙,我看见上面站着好几个穿着光鲜的公子哥,手中都拿着弓弩。
突然一阵鼓声响起,石墙上的公子们就拿起弓弩对着我们射,他们射的很开心。
底下的人就惨了,那些没有抢到掩体的就是活靶子。
我因为身体小钻到了一个石头缝里,眼见着这些人中箭倒地。有一个就死在我跟前,临死时眼睛还瞪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一个人临死前的表情。
鼓声过后,围场上已经尸横遍野,而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又开始抢夺几个尸体手臂上的铁环。
若是衣服,那也就几个穿着单薄的人抢抢罢了,可是为了这铁环,所有人都不要命似的疯抢。
因为只要抢到三个铁环交到大门守卫手里,就可以走出围场的大门。
这些规则在我刚进来时,官兵就和我说了。
这是活着走出这里唯一的办法。
喊叫声比之方才更为激烈,死的也更为惨烈,有被石头砸死的,有被乱拳打死的,有被暗器捅死的。有的抢到了三个铁环欣喜若狂朝大门跑去,却又被人从背后砸死…
而石墙上的那些公子哥们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是他们的第二幕戏。
戏幕落下,围场上只剩下了二十来人,这些人都警惕地看着对方。
他们也不愿再打了,因为已经筋疲力尽,再打下去受了伤便宜的全是别人。
除了两个抢到三铁环逃出生天的,我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5.
按照规则,每位幸存者都会领到一个铁环,还可以饱餐一顿。
在我领到铁环的那一刻,我又感受到了这帮人饿狼般的眼神。
我知道,以我这弱小的身体是不可能保住这铁环的。
可是我想出去,秦寒说了,我出去就能练剑。
救我的那位大叔也没死,他之前就有一个铁环,加上这次发的,他有了两个。
在回牢房的路上,他和我说,要我把铁环给他。
我给他了,因为我知道即便不给他,到了牢房里也会被人抢走。
牢房里其实不太会发生抢铁环的冲突,因为即便你抢到了三铁环,也要等到下一次围猎之后才能离开。
到时候能不能活着都还不知道,而且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不慎受了伤,那就和死没什么区别了。
除非像我这种十分弱小之人,抢走我的铁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大叔有了三个铁环,这样他只要能活到下一次围猎结束,顺利地到达大门,就能出去。
每个人看向大叔的眼神都充满着贪婪和嫉妒,但没有人冒然出手,大叔是个强壮的人。
很快,牢房里的人又补到了一百个。
新一场的猎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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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索命的鼓声,从遥远的地狱传来,不,地狱就在眼前。
大叔很有经验,他时刻都透露着谨慎和凶狠。
他抢到了离大门较近的一个掩体,这样鼓声结束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冲到大门口。
这次我没有躲在石缝里,我和大叔躲在一起。我虽然不济事,但也能帮他看看人,防止他被人从背后袭击。
催命的鼓声结束了,但杀戮还还在继续。
在生存面前,大叔爆发出了他生平最大的力量,那些企图抢夺他铁环的人都倒在了他脚下。
他艰难地走到了出口,手中紧紧拿着铁环,自由的大门即将向他敞开。
大叔,再见。我张开双臂和他告别。
他愣了愣,俯身和我拥抱。
在双手环抱的一瞬间,我猛然将袖中一根箭头刺入他的脖子。
这箭头上次杀死了倒在我眼前的那人,这次杀死了大叔。
大叔,对不起,我也想离开。我在他耳边说。
大叔表情扭曲,眼神充满了惊诧和不甘。
我迅速拿起大叔手上的三个铁环,在看到这一幕的人跑过来之前交到了守卫手上。
守卫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6.
我从地狱中爬了出来,可还没有在死亡中逃脱。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蚀着我的生命,每走一步都异常的艰难。
可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回到秦府,我要活着站在秦寒面前。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秦府大门的,一路上意识模糊得只有脚下的路,每走一步都和自己说,再走一步,再走一步…
我记得当时天已经黑了,秦寒从外面回来,刚下马车就看黑暗中的我步履蹒跚地走来。
我强撑起眼皮,看见他身体模糊的轮廓,终于软下了双腿,脸上带着泪水和浅浅的笑。
当我醒来时,秦寒就在我身旁,神情依旧冷漠。
他说：你可以成为我的剑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刷过马桶,没有洗过别人的衣服,没有扫过院子里的地,也没有挨过嬷嬷们的打。
我每天要做的就是练剑,不停地练,一个动作练上一天,一套剑法练上一年。
一练就是五年。
又是一个大雪天,雪花落在身上与屋顶融为一体。
我匍匐在屋脊之上,像一只夜枭俯瞰着院中的一切,静待猎物出现。
待来人出现在院中时,我迅速起身,手中长剑轻盈,在漫天飞雪中疾速坠落。
他将身微微一让,与剑擦身而过。
剑尖触地,我反手挽起剑锋,扬起一阵雪花。
他侧身躲过,身体消失在雪尘中。
我略一凝神,将剑斜刺出去,两剑交锋,发出叮的一声。
几个呼吸过后,突袭已然结束,我又输了。
我笑着说：下一次,我一定能成功。
他说：你这把剑,可以出鞘了。
那晚,他第一次带我杀人。
湖面已结成了冰,画舫的生意依旧很好。
我黑巾遮面隐藏在某个华丽的房间中,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
男子半醉半醒,搂着一位女子进入房间,我像一道闪电般射出,在他涎笑时将他一剑封喉。一旁的女子未及出声,亦被我划破喉咙。
两个人双双倒地,做临死前最后的挣扎,我冷眼看着,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
你做的很好。秦寒说。
那你打算拿什么奖励我我笑的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他送我一对红蓝流苏剑穗,说：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阿奴,你的名字叫阿月,你会是我在月光之下最锋利的剑。
这句话和剑穗一起,成为我生活的全部。
多少次我策马在风雪中夜行千里,只为替他取一人首级。
多少次我狠下心来杀死无辜的妇人孺子,只为不给他带来麻烦。
又多少次,我拖着满身伤痕回到秦府,在烛光中咬牙独自包扎伤口。
我踏着暗夜的风雪和无尽的鲜血,助他从当年的车右将军做到了中军大元帅,封为正卿,总揽国事。
而我则从小女孩成长为了杀人如麻的女杀手。
他对我不再一味的冷漠。当我对着他笑时,他会回我以微笑；当我受伤时,他会耐心地替我包扎。
而这,就是我获得的所有回报。
7.
这些年,我就像影子一样追随着他。
他外表的冷血无情,内心的复杂阴暗,我全都看在眼里。
我曾在无数个夜晚站在他的窗外,听见他在噩梦中低吟,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不断说着：不要,林叔,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不偷懒…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林严是他的恩人,亦是他童年的噩梦。
我听人说当年他刚出生时,他父亲秦霄将军被宠臣申屠柳陷害以至满门抄斩。
当时还是秦霄副将的林严冒死匿下了他,将他抚养长大,伺机复仇。
秦寒十二岁那年便在战场立下赫赫战功,新王登位后,申屠柳失宠,秦氏一门冤案被平反。
林严和秦寒带人将申屠柳一门老小皆尽屠戮,报了当年灭门之仇。
这是一个悲伤的复仇故事,我原本只觉得它是一个故事,直到它辗转过悠悠岁月,被人掰开揉碎,血淋淋地泼在我身上。
那是一年的上巳节,在这普天同庆的节日里,有个人很不幸的被我杀了。
他的护卫很顽强地同我斗了好一会,导致我左腿受了伤。
我只做了简单的止血,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一路颠簸,伤口不知裂开了多少回,终于在夜幕刚落时赶到了家。
我将伤口快速地包扎好,便迫不及待地奔向秦寒房中。手上拿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寒字。
在我们这里,送上刻着对方名字的玉佩,是一种表白行为。若对方也有意于自己,则会回赠同样刻着名字的玉佩。
这块羊脂白玉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为此差点灭了人全家,好在那老板惜命,便宜卖给了我。
我又去城中最好的作坊里学习刻字,学了大半个月,日以继夜,刻废了不知多少玉才敢下手。
打上平安结,只待今天这个喜庆的好日子将它送给秦寒。
满怀希冀来到门前,却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婉转的细语。
心中一凛,待要扣门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我听出声音,是林婉言来了。
她是林严的女儿。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出现在秦府。她对我跟着秦寒学剑十分的不满,每次见了我都是一口一个贱婢。
房内烛光摇曳,可以想象此时二人正在促膝长谈。心中的失落如潮水般涌来,淹得我无处可逃。
我待要走开,却听见林婉言说：你以前总是说要建功立业,现在你已位极人臣,父亲说我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这个月十五是个吉日,到时候我们把婚事定下来。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玉佩死死拽着,嵌入了肉里。
原来,他要和她成亲了。
而我还傻傻地想送玉佩。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我想将它摔碎,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鬼使神差般地把它挂在了秦寒的窗外,似乎还期望他能看见,进而做点什么。
我简直发了昏。
这种时候了,还在盼望什么,他是从来不会违拗林严的话的。
8.
街道上灯火阑珊,人声鼎沸。
一墙之隔的秦府后花园却是万籁俱寂。
我从不饮酒,因为我要时刻保持清醒。
现在才知道,酒,原来是这么的苦涩、辛辣。
像吞一团火,从舌头、喉咙一路灼烧下去,整个五脏六腑都化为了灰烬,只留下一颗心还在煎熬。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林婉言迎面走来。
带着满脸的讥笑。
我瞟了她一眼,并不打算理她。
她缓缓举起右手,刻着寒字的羊脂玉佩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是不是有点眼熟啊呵,我就猜到是你挂的。
我强忍下心中的怒意,伸手道：拿来。
她讥笑道：想要回去没门,明日我就当着寒哥哥的面将它拿出来,让这秦府上下的人都看看,看看你这贱婢是多么的不要脸,居然勾引起主人来了。
我冷眼看着她：我最后说一遍,拿来。
她嗤笑一声,道：怎么,你还敢对我动手贱婢,你的身份给我提鞋都不配,竟然也敢痴心妄想勾引寒哥哥,等我们成了亲,我就把你这下贱狐媚子……
未等她说完,我拔出剑,闪电般朝她喉间刺去。
从前我忍让她,是顾及秦寒。
今日,怀着这三分酒意,就算秦寒发怒我也要杀了她,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她在这一瞬间惊得花容失色,没想到我会真的对她动手。
就在这时,斜刺里突然射来一枚石子,叮一声撞在剑上,使剑偏出数寸,只刺破了她的肩膀。
她吓得晕了过去。
一道身影飞至,接住了瘫软下去的林婉言。
秦寒！
他皱着眉,眼底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冷眼道：你走吧。
我心底一颤,问：去哪里
他说：离开秦府,永远不要再回来。
你要赶我走
不错。
我要是不走呢
不走我就杀了你,他将那块玉佩狠狠摔在地上,你不过是我府中的一个下等奴婢,是我抬举你才有的今天,你以为送我这种东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痴心妄想。
玉佩碎成了好几块,亦如我的心。
我以为这些年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他会对我另眼相待。
没想到他还是从前那个人。
那个掐着我的脖子说我不配的人。
那个替林婉言出头踢我心窝的人。
那个把我丢进地狱不管不顾的人。
一切都是我的妄想,他的冷酷无情从来没有变。
天亮之前离开秦府,否则杀无赦。他最后丟下一句决绝的话。
9.
我心灰意冷回到房中,翻了翻箱底,看看有什么东西值得带走的。
一个黄金制的长命锁跌入眼帘。
我恍惚记起很小的时候,我刚记事那会,有一个带着我长大的丫鬟,叫做小翠的,在我四五岁上就突然不见了。
她是这座寒冷的秦府里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这长命锁就是她给我的,她叫我一定要藏好,千万别让人看见。
我藏到了今天,藏到连我自己都忘了。
我以前为秦寒而活着,现在我要离开他了。
往后我要为我自己而活,可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也许这个小翠知道我是谁,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
漆黑的黑夜下,我摸进赵嬷嬷的房间,她如今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我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吓得急忙磕头求饶。
我问她：我四五岁那时有个照顾我的丫鬟叫小翠的,你可还记得。
小翠有…有点印象。赵嬷嬷颤巍巍道。
我又问她：她后来去了哪里
她道：我不知道,好像是大管家把她赶出府了,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
看着她因害怕而颤抖的身体,我又想起了她以前是怎样每天打我抽我的。
如今我要走了,不如杀了她替童年的我报仇雪恨。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一个劲地求饶：姑娘饶命,以前…以前对你多有得罪,那…那都是主人家吩咐的,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饶了我吧姑娘。
我惊诧道：你是说那时候打我骂我都是秦寒指使你的
是的,姑娘不信可以去问李嬷嬷,大家都收到过指示的。
本就失去温度的一颗心,又似沉入了冰冷的水底,寒得我浑身发抖。
那时候,我还以为世道本就是这个样子,小孩子都是要挨打都是要干很多活的。
秦寒,原来你从一开始就这么恨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一个稚童有什么过错,要被如此对待
10.
大管家在睡梦中惊醒,我站在床前举刀对着他。
他惊疑道：阿月你…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不想杀你,但你要回答我的话。
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当我说出小翠两个字时,他的眼神一闪,眨眼又恢复正常。
事情太久了,确实是我让她离府的,至于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我不想和他废话,一剑抵在他胸口。
我没有耐心听你废话,你下一句话还不说,不管你真不知假不知,我都会杀了你。
大管家叹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知道了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你又何必…啊！
我的剑刺入了他的皮肤。
好,我说,我只知道小翠后来嫁给了城西李家村的一个樵夫。
城西,李家村,樵夫。
第二天凌晨,我离开秦府往李家村走去。
半道上,一批官兵骑着快马从我身旁呼啸而过。
到了村口,见到一个老婆婆。
我问她：这里一个樵夫,十几年前娶了个叫小翠的,你知道住在哪里吗
老婆婆想了想道：你说李蛋呀,他家就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左拐有篱笆墙的就是,独门独户,很好找的。
又自言道：奇了,李蛋怎么了,方才一帮军爷也打听他家来着。
我一听顿感不妙,忙向他家赶去。
推开院门,周围是异常的寂静。
大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地上赫然躺着三个人。
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有一个中年妇人。
中年妇女还有点气息,我忙上前问她：你可是从前秦府的小翠
小翠痛苦又惊疑地看着我,她的胸口不断流着血,已经救不了了。
我拿出那块黄金长命锁。
小翠见了,泪流满面,奄奄一息道：小…小姐是你吗你长大了…
我忙问道：我到底是谁
你…你是…
突然,空气中一声浅啸,一支支利箭划破层层雾气,迎面射来。
我翻身躲过。
霎时间,一大波官兵从四面八方围来。
他们埋伏在此,就等着杀我。
这淳朴的村庄,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厮杀。
半炷香过后,院子里血流成河。
我满眼通红,用剑指着最后一个活口。
是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秦寒
那人期期艾艾道：是…是林…林将军。
解决了所有官兵后,小翠也死了。
我满身是血,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怒。
11.
我潜入秦府,找到了大管家。
昨日未及细想,他应该也知道些什么。
大管家心里明白,我是铁了心要知道真相。
便不再隐瞒,说起了当年的事。
十八年前,秦氏含冤昭雪,林将军携着秦少爷,带人杀进申屠府,将申屠一家老幼包括下人婢女,皆尽屠杀,最后,在一个暗室里找到了一个婢女和一个婴儿,那婢女就是小翠,她手中抱着的婴儿就是你,你就是申屠柳的孙女。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当时我就在少爷身边,林将军想要杀了你们俩,是少爷拦住了,他说要留下你给申屠家赎罪。
我冷笑道：赎罪你们杀了这么多人,却还要一个婴儿来赎罪
大管家摇头唏嘘道：哎！冤冤相报啊,上一代的恩怨,却要让两个孩子承受。其实,少爷小的时候不比你过的好,林将军为了报仇每天逼着少爷练功,稍有偷懒就是一顿打,复仇扭曲了他的心智,才会让他变得冷酷阴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对我了,我们之间隔着天大的血海深仇,任何的感情,在灭门之仇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12.
十四的月亮,大,圆,白。
月光照进林府,如洒下一层银辉。
林家一家人正聚在前厅,脸上洋溢着喜悦。
因为明日就是林婉言和秦寒的订婚宴。
只有林严的长子林孝言不在,林严以为他又喝花酒去了,指着门骂他不长进。
我站在屋顶的黑暗中,俯瞰着张灯结彩的林府。
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将用布包裹着的一件物什掼将下去。
那东西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正好滚到厅门前。
门前的家丁一惊,什么东西
凑近一看,上面还滴着血。
骇然大叫：老爷,快来看呀。
随着林孝言的头颅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林府上下一片哀嚎。
林严提刀赶入前院,对着四周破口大叫：是谁有种的出来！！
我从屋顶缓缓落下,一袭红衣如鲜血染就。
林严怒目圆瞪,惊讶地打量我。
你是谁
这时林婉言哭着跑出来,指着我说：爹爹,她就是刺伤我的那个贱婢,快杀了他。
林严怒道：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好,好,我正愁找不到你。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道：林严,我今日来,是给小翠,给十八年前死在你手上的人,还有我自己报仇的。
林严哈哈一笑：报仇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十八年前就该杀了你,寒儿真是糊涂,居然还教你武功,若不是你伤了婉言我还蒙在鼓里。
我冷笑一声,上了屋顶。
想跑
林严追了上来。
他的刀法以刚猛为主,大开大合。
而我身轻如燕,在他周围飘忽,宛若流风回雪。
他打不着我越发得急躁起来,出招也乱了章法。
我却不急着对付他,大笑着道：林严,今日我要以牙还牙,让你也尝尝被灭门的滋味。
待他反应过来,我已回身闯入厅内。
一剑刺死了还沉浸于丧子之痛的林夫人。
我又飞身闪出了窗外,让追来的林严扑了个空。
林府的护院将我团团围住,随着林严一声令下,纷纷举刀砍来。
我左杀右杀,突出包围。
复入大厅,又一剑戳死了林严的次子。
剩下的姨娘庶子吓得四处奔散。
我一面避着林严,一面穿梭在屋宇间。
见人就杀。
只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林严空有一腔怒火,却拿我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我将他阖府杀个精光。
他双眼通红,疯了一般不断地朝我挥刀。
我轻蔑道：林严,家人被杀的感觉怎么样
我杀了你！杀了你！
他此刻方寸大乱,出刀更是破绽百出。
但我也已精疲力尽,负了一身伤才得以杀了他。
临死前,他还死盯着我,仿佛眼里能射出一把刀来。
林婉言瘫坐在林夫人尸体旁,哭爹喊娘。
我浑身染血出现在她面前。
她大叫着,双眼充满了恐惧。
13.
十四的月亮,大,圆,白。
月光照进林府,如开满了鲜红的花。
秦寒赶到的时候,我披头散发站在血泊中。
周围横尸遍野。
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从震惊变成了哀伤。
我想,他大概是看见了我身旁林婉言的尸体。
我很难过。
直到现在我依旧爱着他。
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他舞剑,他的身姿在漫天飞雪中如神明转世。
隔着血海深仇,我已经无法再面对他了。
我不知道我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对还是错。只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让我活下去的意义。
当我把剑架到脖子上的时候,我看见他眼里露出巨大的恐惧。
他发疯似的朝我奔来。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当我倒在他怀里时,我看见他手上沁血的白玉,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月字。
他把玉佩塞进我手中。
我听见他悲怆而低沉的声音,他说：阿月,我叫你走,你为什么不走,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为什么…
我突然明白了,他做不到背叛林严,为了保护我,只能让我离开。
这一刻,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喉间的血不断地流出,我已经无法说话,只能微笑看着他。
我想抚摸他的脸庞,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视线渐渐模糊,我听见秦寒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
阿月,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