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在一天之内将军府挂遍白幡送我亡妻。
街坊里还盛传起一段佳话,说是国君寻回遗失的青梅竹马晋安侯之女栎棠。
多年来空置后宫只为等她一人,多么的情真意切。
又仅在月余之中,将军府乃至整座京都漫天喜庆,庆我喜提国舅爷,走运的那种,毕竟谁会议论陛下看中的是臣妻,自招横祸。
1
是青梅
我叫沈相兖,前丞相谢绥家的养女谢忆安是我的青梅竹马。沈谢两家是世交,为续情意,十年前便拟定了姻亲。
十年后我深知谢忆安是如何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转眼绝情到诬告姊妹谋害亲父,这说辞是多么荒谬!
锒铛入狱后却被无罪释放的,也知谢忆安是如何不顾孝义,在谢世叔死后,气病了世叔母,拼了命也要嫁我。
谢忆安来时一袭大红嫁衣踏进沈府,满城非议。
沈丞相恪守仁义,便宜了那入过狱的白眼狼,因着旧时一纸婚书,竟还成了他的儿媳。
啧啧啧,这泼天的富贵呀。
所以除了我父母之外,她的出嫁没有得到任何祝福。
而她,明眸皓齿,眉眼尽是十足春色,笑容也是灿烂如夏,甚至比平日多了几分热烈明艳。
我只觉讽刺,杀了养父还能如此心安理得。
谢忆安,真是好样的。
花烛之下她稍显局促,但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很明显她更为不安了。
一月前求我娶她时,不是很横吗
那时,才刚出狱的她一袭单薄的素色衣衫、苍白无光的面色。
明明在明晃晃的冬日里,她近乎摇摇欲坠。
可她毅然拦住大狱外疾驰的马车,随后与白狐裘裹身执素伞的我两相对立。
她手执婚书开口道:婚书为证,谢氏养长女忆安,沈练堂之子沈相兖之妻,不论何时相嫁皆可,生死不变。难道沈丞相是个背信之人今日身处高位就忘了曾经誓言
练堂是我父亲的字,倒是鲜为人知。
为了为难她,我甚至让她在雪地里跪拜前行,一路磕到丞相府。
满城非议、皑皑白雪之上的叩拜前行,始终没能挽回她要嫁我的决心。
很好,父亲初登相位极重视信誉,这桩婚沈府只得应下,算盘打得真响。
那时她眼神深藏理所应当的坚毅。
而此时,她也会怕。
问相公安。
闻声我眉头不由一皱。
或许我曾经视她如命,但现在她是个连养父都杀的恶毒女人。
放心,我会证明嫁给我才是她噩梦的开端。
我心想,要报复,我要折磨她。
我要向所有人证明她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早已不是他们口中皎若月光、灿如云霞的名门养女。
夫人之位我心有属意,乃是谢府亲女,私下里我可不敢当你一声相公,平日父母身旁唤我便可,谢大小姐,可明白
明白。
谢忆安一双眼睛含哀带怯的盯着我,弄得我些许烦躁。
当然,听到我将亲女二字咬得极重,她也能回答的无关痛痒。
我莫名上了火气,将身上的新郎服撕扯下,朝端坐床榻的她甩了过去。
如她所愿,我娶她了。
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爱护姊妹、父丧守孝,谢家养女学的规矩便是如此守的,那也不怎么样,也难为世叔在世时极为疼你,如今全当如坊间所言,不过仔细喂养了个白眼狼。
话语刚落,我惊于我的用词,为什么要用白眼狼,我很懊悔。
之后我遣她去了外间偏房。
是夜,隔着丝织屏风、红艳帐幔,熏着暖香,听着外间偏房一夜梨花带雨声,床榻之上我竟一夜无眠。
2
不过戏码
次日清晨。
等我赶到父母所在的林枫院时看到的正是谢忆安给父亲敬茶的场景。
父亲,请吃茶。那恭敬有礼的样子,仿佛高堂之上端坐的正是她的生身父母似的。
看得我一时恍惚,急忙理了理衣服,方才进去寒暄。
儿子给父母请安。
父亲垂眼看我,一脸不满,你个逆子,都不知道陪忆安前来。
紧接着父亲也不接茶,仍是自顾自地训斥我,谢世兄已逝,你要照顾好忆安才是。
我连连点头称是,毕竟整个谢府除了谢世叔,真的就没人喜欢她谢忆安了,我不再言语。
给母亲敬完茶后,父亲又突然开口,昨日兖儿娶妻,高兴坏了,贪杯了些,故而没饮合卺酒,今日便以茶代酒,也好增进你二人夫妻情意。
紧接着看见父亲的目光扫过帘柱,我才注意到那背后有人,是陛下身旁的侍候太监方盛其。
怎么陛下不仅要无罪释放一个谋害养父的人,如今还要管人家夫妻之间的事。
变态观察新婚夫妻饮没饮合卺酒。
呵!管的可真宽。
看来,我要演一出夫妻情深的戏码给他的耳目看。
父亲说得是,昨日着实喜不自胜小酌几杯,后又与娘子……我看着谢忆安痴痴笑着,之后吊儿郎当点到为止,那语气倒像是喜欢她好久,终于如愿以偿。
娘子你说是不是,要不今晚把合卺酒补上
相公体恤,妾今日身子不爽利,以茶代酒便好。
谢忆安显然也知道那太监的存在,极力配合着我,努力挤出一抹笑意,却不似儿时那般率性自然,但是敷衍不了解她的人还是足够。
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沈家公子和谢家小姐果然恩爱,不枉咱家此行。既如此,咱家也算见证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拜别沈丞相。
才子佳人的佳话吗明明是最见不得面的冤家。
啪嗒。
送走方公公的刹那,谢忆安很快速地将挽着我的双手收回,不料手中的茶杯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这么急不可耐得抽离,我就那么可怕,难道她对我的嫌恶比我对她杀害养父痛恨还深。
少时,谢府赏花游宴,我无意中在一处幽静的居所迷了路,不慎被假山的坠石砸晕,等我醒来时,眼见的就是为我包扎伤口,累得大汗淋漓的谢姜宁。
之后又得知这处居所是谢忆安的,她的居所不在正院,而她明明在不远处看到受伤的我,可她无动于衷,只顾着守什么名门的规矩,一跑了之。
我只觉我之前的情意错付,什么小媳妇,什么姐姐的,竟全是自以为是的玩话
夫人果然好教养,竟是连盏茶都拿不稳。
父亲,儿子今日要找陛下述职。
我走出林枫院,她一直跟随,像是在送我。这倒是有了新婚夫妻难舍难分的场面,直到踏出相府的大门时,她突然叫住我。
原谅我,阿兖,我这一生没能死在流浪的路上,反而被谢府收养,父亲更是待我视如己出,确是享了许多不该我享的福。
泪眼婆娑之处,惹人无限怜爱,可我与她终不似从前。
那你该把这些福气还给阿宁,而不是你全霸占不该你得到的。不,或许是我高估你了,像你这样的人并不会明白这些道理。
谢忆安闻言似有触动,可她一开口竟还是那副令我讨厌的做派,她说得掷地有声。
除了我,其他人或许都能享这些福,而她谢姜宁不配。
我不置可否,冷哼一声,她,还在执迷不悟。我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去述职的路上,我与然想了很多。
对,她仍是态度强硬,这一点从没改变。
3
皆是输家
归宁前一天,母亲早早为谢忆安收拾了行李和一些礼品。
为了彰显沈府对谢府的重视,礼品自是贵重。一副紫檀木屏风、两对琉璃手串、两株先皇赏赐的东海红珊瑚,外加十亩良田地契,五间东市商铺。
回屋收拾时我望着立在窗边失神的谢忆安有些失神,徐徐的风将她的额发吹起,忽又落在她微闭着的双眼,给她平添了几分凌乱柔美之感。
我见此,分明又乱了心去,可她是杀人凶手,恩将仇报之人。
怎么,回娘家也会不开心啊!可别说是因为谢府无人再疼你了,这话可不中听。
沈公子猜得可不准,忆安乐意回娘家,哪怕阿爹已不在。
不知从何时起,我与她对话就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这场战争向来只有输家。
我与她……
皆是输家。
次日,坐在宽敞的马车上,我与谢忆安相顾无言。合眼假寐不足一时辰也就到了谢府。
谢府一干人等早已在府门外等候,掀开轿帘我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素色衣裳的谢姜宁,此时她身形单薄,好像一阵风过人就给吹走了似的。
宁妹妹怎么不在府中休息,外头风大,若是着凉,又叫世叔母担心。我跳下轿,想搀扶一下谢忆安,免她磕碰。
可她完全视而不见我伸出的手。
谢姜宁悲愤地望向谢忆安,随即又中规中矩向我福身,父亲为奸人所害,母亲又缠绕病榻,不得拜会叔父的丞相宴,还望姐夫谅解。
瞧瞧,如此落落大方,秀外慧中的女子,才像是名门闺秀,哪里是如今的谢忆安能够比拟的。
我扶起谢姜宁,想侧向身后数落谢忆安时,却见谢忆安早些一步踏进了谢府大门。
宁妹妹如此明事理,不想某些人即使踏进了名门贵女之列,可骨子里依旧粗鄙不堪,目无下尘,毫无教养。
我说得很大声,我是故意说给谢忆安听的,我与她之间的说辞似乎也就只有这些了,这些极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至少我希望她听到这些能有所反应,而不是像一轮冬夜的月亮,行进在自己的轨道,未有差池。
谢忆安始终没有回头,径直踏入谢府,都不正眼看谢姜宁。她就像是一块早已落入河岸边的石头,经年之久,长满了苔藓,蒙住了心,不可预见。
少时,我不明白何为娃娃亲,却被所有的人告知长我三岁的谢忆安是我的小媳妇,我该对她好,保她一世无虞。
于是若逢人问我小媳妇是谁,我总会笑说,是谢丞相府的安姐姐。
可如今,我对她再也叫不出一声安姐姐。
咳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短暂与苍颜白发的世叔母唠些家长里短过后,因着谢忆安的居所偏远,我被领到谢姜宁闺房旁的一处客房小憩。
而整个寒暄过程,从头至尾我都没看到谢忆安的人影,她踏进谢府后人间蒸发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识礼数,不敬主母。
曾经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还没等我找到谢忆安,家中的小厮忽就来报,朝中有军机要事,陛下宣我即刻入朝。
原是北方部族侵犯边境,抓了戍守将军。陛下派我前去平阳关攻打,以显我大朝风范。
年底的时候,平阳关大捷,我班师回京。
晋帝赞我孤勇无双,谋略有当,官拜大将军,赐宴丞相府。
席间我左顾右盼,独不见谢忆安身影。
差了家中小妹来问才知谢忆安双腿有恙,不便于行,怕丢了丞相府颜面,竟无人知会谢忆安前来。
闻言我一阵心惊,喝道,怎么不看好你嫂嫂。
小妹沈语失笑,大哥,你婚前说谢忆安嫁入沈家,可死活不顾的呀,如今只是断了腿,怎么,大哥心疼了
我敛去怒色,敛去担忧,怎么会心疼,只是她如今顶着我夫人的名头,旁人见了免不得说我照顾不周。
不会的,旁人只会说我相府守义,接纳故人养女,只会说她谋害养父,毒打姊妹,就算是折了腿,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我假意漠不关心,把玩着腰间玉佩,还是继续问出心中疑惑,她的腿
她的腿是归宁回来,路上被人打折的。
何人所为
之前和她抢食的街头混儿呗,她是多招人记恨,谁都想踩她一脚去,啧啧啧……
南苑外间偏房,我站立良久。
隔窗望去,谢忆安闭眼侧卧榻上,脸色苍白,衣袖大幅垂下,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轮廓,短短数月她竟又消瘦了许多。
咳咳咳……她咳到近乎干呕,脸色更显病态。
不是只折了腿吗竟病得如此严重。
我承认这一刻对不该怜悯的人生了慈悲,可我只是来看她有多狼狈的,难道不是吗
沈相兖,你又犯糊涂了吧!
4
束红梅
当初死也要嫁进沈府的人,就该遵守规矩,躺着像什么话。
公子回来了,咳咳咳……她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靠枕而坐。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我明白的,她在看我有没有受伤。
这不还没死,犯什么懒,不去前厅谢主隆恩
是该前去,可我……咳咳…
她竟活生生咳出血来。
瞧瞧你,来报应了吧,活该把你疼死。明着递过去一方手帕,我也不忘恶语中伤。
沈相兖,
说了不是我,是谢姜宁。我究竟要说多少次你才信我。
怎么,你还说是宁妹妹做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忆安,你让我陌生至此。
是我陌生,还是你太过偏私,沈相兖你从不信我。
她把我手中的帕子拂落在地,随即背过身去,急切的咳嗽渐渐掩盖了凄凉的啜泣声。
病急了,就该就医,好留着一条命,向谢叔父谢罪。
对这件事的态度她很犟。
她啊!对认定的事情永不妥协。
她不再回答我的刺伤,她应该很恨我,可我又何尝不恨她埋葬了我记忆中的安姐姐。
正月时候,谢忆安的腿伤略有好转,但仍需素舆作代步,她很少出院子,唯一的笑颜也只对院中的那株红梅。
那是一株娇艳坚韧的生命,与她像是两种状态,她已近枯萎,毫无生气。
至少某天夜里,我经过外间时看到她眼神恍惚着,直直盯着红梅发呆,那张瘦弱的脸上苍白无血色,颧骨略有突出,与记忆中的她相去甚远。
隔天,我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时,一枝红梅竟不知何时挤进窗缝,此时花苞正好,不似窗外的绽放成一片红艳,好不引人注目。
也难怪她爱这株红梅,哪怕寒风凛冽,雨雪纷纷,她也总爱盯着看。如此日久,可不就病倒
怀远,叫管家来,把院中那棵红梅伐去,长得太旺,遮住了光线。
怀远说:可是少夫人……谢小姐爱看,还伐吗
竟连旁人都知道她爱看红梅。
伐,对了,把枝留下,给她插瓶置于屋内,免得她闹腾。
免得她为此坐立风头。
晚些时候,她由小环搀扶着步入我的书房,质问我,为什么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给她留下。
我说,她不配。
她也不过多言语,只说我眼盲心盲,临走时将书案上我新折的那枝含苞红梅扫落在地。
真的眼盲心盲吗一探究竟
5
十年不识
正月十五时候,花灯锦簇。丞相府张灯结彩,人声喧嚷,唯南苑偏房清寂的像另一个天地。
我踏进屋时,她正在榻桌上比量着什么。
我凑近她跟前坐下,离她不过半臂之间。
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一些,笑容却不在。
她在绣一幅蝴蝶戏兰图,已近完工。
她的绣工一向是顶好的,是天赋,我怀疑过她曾经的身份不止是个乞儿。
谢世叔出事前我问过他,可叔父说她失去了当乞儿前的记忆,当时她也不过五六岁,我也试图找寻她的身世,终究无果。
蝴蝶戏兰图好寓意,幸福美满。图中蝴蝶款款,栩栩如生,生机尽显。
夫人独得好兴致,也不与别人共享花灯佳节。
她抬头看我,眼神不见情绪,只说,沈相兖,我是一个瘸子,不是吗
我有些刺痛,姐姐,你就别呛我了。或许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她说的平声和气,重新认识一起长大的情意倒是不能叫你认识我,不知,还要多少个十年才好呢
那便用我的余生。
她闻声,手中的绣花针悬停在蝴蝶青蓝的羽翼之上。
她背过身去,沈相兖我从不信余生。小环,扶我去卧房歇歇,我乏了。
她一声惊叫,啊……
我将谢忆安打横抱起,她好轻!
别动,要是再摔,这腿便彻底废了。转身就推着她离开了丞相府。
荣都大街上人潮如织,才子佳人执手携灯,笑语不绝。
我缓缓推着素舆,自顾自说着儿时我与她的种种,她却沉默一路。
自前日我知过往错怪,有意缓和关系,但她与我还是生分了。
可我又能怪谁怪平日柔弱的谢姜宁杀了亲夫,还要嫁祸给她
还是怪我那虚伪贪婪的父亲诱骗谢姜宁无意杀了亲父亦或是怪我现在的私心锁住了她曾经的笑颜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我没有立场,可我想要弥补。
你待在这别动,前方有个卖糖葫芦的,记着你爱吃,我去买了来。
别折腾了,如今我不愿吃。
我不顾她这弱弱的一句,毅然跑向远处卖糖葫芦的七旬老翁。
等我归来,哪里还有谢忆安的身影。
她回家了
还是……
想起小妹上次说过她被打的事情,不安的心绪一时散开,连糖葫芦掉了也难以顾及。
有没有见着我夫人
她大概坐在轮椅之上,可能显得比较孤独。
是的,她长得像病西施。
什么他被富贵公子带走了。
跟我谈话的中年妇人一脸不可思议,仿佛在回味那位公子的长相。他带着那位娘子往丞相府去了。
等我赶往家中,却见高堂之上正坐的人竟是陛下,在他身侧的则是坐着轮椅的谢忆安。而侍立一旁的父母此刻正噤若寒蝉的站着。
朕的大将军回来了,朕此来有事与你商榷。
我心里犯嘀咕,什么事要在正月十五商榷,亲临丞相府就算了,还要在我看不见的范围带走谢忆安。
我向陛下福身,陛下亲临,折煞微臣,有事相商,臣必恭听。
朕听闻,将军与夫人不和,故来做个见证人,助将军与夫人立契和离。
谁家陛下要在佳节时候,见证臣子和离,天大的笑话。
陛下说笑了,臣与夫人琴瑟和鸣,若非陛下带走夫人,想必臣跟夫人此刻还在游街。
哦!将军任由他人取笑欺辱自家夫人就是琴瑟和鸣,朕看还是问问将军夫人的意见为好。
闻声众人的目光齐向谢忆安,此刻她镇定自若,面上无波。
开口却吓我不及。
妾与将军,琴难和,瑟难鸣,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只字片语,心如刀绞,刀刀皆是凌迟。
我不顾谢忆安的死死挣扎,抱着谢忆安离开了丞相府。
6
另立府门
京郊别苑内,我将谢忆安紧紧抱着。
安姐姐,不和离好不好
谢忆安不再冷静,浑身抖动着势要挣脱我的束缚,可她的力量在一个行伍之人面前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她放弃了挣扎,哭腔渐浓,沈相兖,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真相的又是从什么开始即便我不曾参与,你也不愿为我正名的
她察觉出来了……
什么真相
她闻声气得颤抖,你知道是谢姜宁,为什么不揭发,为什么不愿为我正名,我没有毒杀阿爹,到头来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沈相兖,你演的可真好,我差点就信了余生。
谢忆安泪眼婆娑,滴滴答答要往我心里落。
难道我要说谋害前丞相的主谋是我无比敬重的父亲,我的父亲主导了这场亲女谋杀亲父并完成栽赃嫁祸的毒杀。
安姐姐,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不,沈相兖,你从一开始就不信我,当你知道真相却选择无动于衷纵容谢姜宁的时候,这个交代于我而言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阵不合时宜的拍手声响起。在我放松时谢忆安挣脱开了我的束缚。
还是姐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通。
来者是谢姜宁,她一脸得逞,笑得歪斜。
你来做什么
谢姜宁望向我时一脸无辜,好像曾得到过我的默许似的。
相兖,你说过等你折磨够了,会和姐姐和离的,我这不是来看看嘛!
闻声谢忆安怒不可遏地望向我,折磨沈相兖你折磨够了吗戏弄我很好玩,是吗
安姐姐,我何曾折磨过你,你信我。
沈相兖,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非你不嫁吗阿爹说你是个热忱的好儿郎,值得相嫁,我也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咳咳……是是非分明的,可你不是。让我猜猜是不是凶手还有一个人,一个你敬重的人,才值得你费心为他遮掩,可杀人要偿命,不是吗
谢忆安亦哭亦笑,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我乞求着,不……你别说了。
这么说,我猜对了,主谋是你父亲,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沈丞相。
为什么呢为财为权力,阿爹可是他口中千金难求的知音啊!好一个取而代之。
她冷冷的笑着,是嘲笑与轻蔑。
阿爹,我嫁给了仇人之子。
阿爹,你一定很难过,竟是你最信任的人背叛谋害了你。
她怒嚎着,犹如汹涌难抵的巨浪袭来,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吞掩干净,奈何前方遇礁石,又迅猛回流自伤,不堪重负。
7
互不干涉
谢忆安昏迷数日,仍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期间我气父亲为达目的不顾义气,谋害知音,为此大吵一架,闹得我另立府门。
大旱之秋,父亲亲临西市施粥,博得菩提丞相的美名。
一时街巷喧沸。
扬言我和谢忆安一样是不忠不孝之人。而前后两位丞相都很好,不愧是知音,秉性皆纯良。
我气笑了。
上朝时,我被弹劾免官囚禁府中,我知道其中少不了父亲的手笔。
也罢,如今边境安宁,不生战乱,我也该守着谢忆安,好好照顾她,一切只等她痊愈醒来。
可我没成想,谢忆安醒来时的第一句话竟是同我要休书。
为什么我不明白,明明我已同丞相府决裂,她还是要离开我,难道因为我是仇人之子,还是因为她另有所爱
如另有所爱,又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是谁,值得托付吗
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谁
别闹了,沈相兖,这不是我该问你的吗
我没闹,安姐姐,除非你有心上人,要不然我不会放你走的。
别说瞎话了,沈相兖,和离也好,休书也罢,算是你对我最大的成全。
……
春有梨花白,夏有荷间露,秋有桂语浓,冬有窗迎梅。
谢忆安的身体比之前大有好转,只是行走仍略有不便。
我能感受到有她在的四季是如此鲜活,却又如此短暂。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色渐晚,冷气逼得人直打哆嗦。我立在檐下,望着雪中大开的府门,迟迟不见谢忆安的身影。
我有些着急,心脏在猛烈冲撞我的胸膛,为什么要自伤呢明明出自一个身体,会痛会害怕失去的身体。
小环,去取个汤婆子来。
她是怕冷的,外出许久,那单薄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接过小环递过来的汤婆子后,捂紧大氅,以防它受不住这冷气,快速冷去。
看着小环,我终于问出了疑惑。
小环,你家小姐近日回来的愈发晚了,你可知是何缘由
公子,小环也不知,你亲自问问小姐岂不更好
我问
问她为何这一年来她白天出府,晚上却总是十分疲倦的回府。
她不和离的条件就是我不得再过问她的一切,万一我一问她就要与我和离了呢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去,一顶轿子亦如往日在府门前停靠,只是来人比之前多了些许,看似是一些孔武有力的练家子。
是她回来了。
我抬起有些麻木的双脚向前,却在靠近的几步之外提灯停住。
一身团龙金丝湖蓝色华衣,坠饰一枚弦乐佩,外罩一顶白狐裘,极好的料子。这样的装扮不用说我也明白来人是谁。
正是我那劝分不劝和的好陛下。
他下轿,而怀中抱着的是谢忆安……红着眼尾将手搭在陛下脖子上昏睡的谢忆安。
我想,冬夜的风定然将我吹得更乱了。
靠近些时,对面二人周身的酒气扑鼻而来。是太后所酿的莞香露,陛下平日里都舍不得喝上一回,这酒对陛下这个酒痴来说谈不上多烈,但对不善饮酒的女子来说两杯倒完全是真。
她何时与陛下的关系如此亲昵了,这些时日的早出晚归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说:朕今日高兴便与忆安多饮了几杯,忆安还真是朵解语花,真是朕的好……
想强占臣妻这像什么话。
不能让他把话讲完,我急忙从陛下手中接过谢忆安,我说,有劳陛下送夫人回府,寒舍简陋,就不请陛下进府了,还请体谅。
与此同时,将手中的汤婆子转递给陛下,并遣了些侍卫护送他回宫。
8
一夜风雨
我将谢忆安小心抱到软榻上,给她拢上了一床被衾,可她紧拽着我的衣袖,一时我竟不舍得扯开,只得吩咐小环煮些解酒汤来。
她睡得极不安稳,呓语声声,惊惧远多于快乐,我仔细想着过去种种,心中淤塞难解。
等到给她喂过解酒汤后,她才昏昏然转醒些。此刻她的脸同荷瓣一色,粉嫩娇俏,长长的睫羽忽闪着轻轻的搭在微动的眼睑上,过了半晌,她才缓缓睁开眼。
她没有说话,反而是我显得有些着急。我说,你和陛下何时到了对坐饮酒的地步,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将军府的夫人。
我没忘,我一直记得我是沈相兖的夫人,从小至今。
安姐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的,阿兖。声音娇憨之处令人酥麻,我想也就只有喝醉了酒她才是这副模样。她边说边往我怀里钻,紧接着一双纤长白皙的手已然攀上我的脖颈。
阿兖,浑身都味了,我想沐浴。
我说,我这就叫小环伺候你沐浴。
不嘛!我要阿兖伺候我。
我对上她的一双含情目,一时错愕原地,我
怎么,阿兖不想
她攀的愈发紧了些,以至于她的气息
,她的温度都能被我一一贪婪感知,我与她从未有过如此近的距离,近到仿佛她会允许我攻城掠地,每一分每一厘。
天知道自成年后我对她充满了欲望,也是那些欲望现在正膨胀着我的胸膛,如同洪溪,只需一个出口,就能倾泻而出。
我吻在她舒展的眉尖,竟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想……安姐姐。
我的安姐姐,无数个日夜我都想。想靠近你,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想走近你,让你成为我唯一的归途;也想朝暮陪伴,让你成为我的至死不渝。
圆形浴池四周碧纱垂挂,紧闭的门窗透不进一点冬夜的寒风,浴池内热气持续氤氲,如同剪不尽的漂浮着的丝线,丝丝缕缕将人紧紧缠绕,让人难以挣脱,也不舍得去轻易挣脱。
她清亮白皙的肌肤在热浴中渐渐显出颜色,好一个朵朵桃花好颜色。
我从背后一手环住她,一手仔细拨弄着贴在她光洁的肩背上乌黑的湿发,偶尔也轻轻摩挲她背后裸露的大片肌肤。
安姐姐,我可以吗
我的声音变得比刚才还沙哑深沉,气息变得那样的急促。
她介于腿疾笨拙的转过身来,眼尾发红,一双含情目眼波流转,就那么湿漉漉地望着我,与我坦诚相待。
阿兖,我许你一晌贪欢,风月无边……
我从未像那一晚紧紧抱着她,如同贴合着一整个春天的碧波,轻盈透亮又深邃神秘,那么的令人心旷神怡。
我原以为日子一直可以这样过下去,可次日的一道圣旨却打破了这难得的生活。
一封圣旨到府我的妻子谢忆安成了亡妻,府上还凭空多出一位娇养深闺多年的妹妹。
她不再是已故谢丞相之女,而是晋安侯之女,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表妹,先主预定的君后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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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的错愕反应中,坐在轮椅上的谢忆安缓缓缓抬起手欲接下圣旨。
她想接
我起身止住她的手,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安姐姐,我不怕拒接这封旨意。
哥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以后你可就是国舅爷了。
她露出隐隐地笑意,仿佛早已知晓,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
9
君后之名,栎棠
仅在一天之内将军府挂遍白幡送我亡妻。
街坊里还盛传起一段佳话,说是国君寻回遗失的青梅竹马晋安侯之女栎棠,多年来空置后宫只为等她一人,多么的情真意切。
又仅在月余之中,将军府乃至整座京都漫天喜庆,庆我喜提国舅爷,走运的那种,毕竟谁会议论陛下看中的是臣妻,自招横祸。
同时将军府多了数十个皇家亲卫和一个教习嬷嬷。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单独与她见面了。
某日清晨,谢忆安对镜梳妆,而我站立她门前。
终是被她发现了,有话问我,怎么不进来国舅爷。
我走近她,拿起妆匣上的木梳为她梳头,安姐姐,现在还来得及,我带你走。
走没有意义,不是吗
怎么没有意义,你忘了那晚我们……你已是我妻。
她回答得几乎没有任何色彩,几年的漠不关心,沈相兖,我对你的喜欢早已消磨殆尽,况且表哥他不介意!
我介意,谢忆安你让我如何自处,你让我为你种下的心思往哪放
她望着我,拿回我手里的桃木梳,那些年你不是放的好好的吗谢姜宁。我的妹妹,与国舅爷也算登对,等我到了表哥跟前,会为你们做主,请旨赐婚,成全了你们这对苦鸳鸯。
安姐姐,你知道的,我只钟情于你。
国舅爷逾矩了,注意身份,我的好哥哥。她垂眼低眉,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凌侍卫,哥哥酒醉未醒,送他回房歇息。
之后的日子她搬去了新修的郡主府,我去过许多次,终不得见。
倒是私下时时得知陛下带着谢忆安所喜之物亲临郡主府,惹得我怒火中烧,却又不得发作。
终于岁至春和景明,她被正式册立为后,大红喜轿自我府出发,我以兄长之身搀扶她到陛下身边。
方盛其扯着嗓子大喊,迎君后回宫受封。
随即,眼见着喜轿离我越来越远,远远望去,那顶君后喜轿宛如一座流动的华丽宫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令人站立难安的光芒。
从此之后,她为君后,而我是臣。
我不甘,明明我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算得天作之合。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与谢忆安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无心的回忆如今却成了最残酷的折磨,让我陷入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无法自拔。我的心仿佛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狠狠刺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原来,我与她在我不信任她、言语中伤她时就已不算天作之合。
口腔中隐隐感受到一丝腥甜,心口疼得不像话,我的视线范围渐渐模糊,转眼便已不省人事。
……
10
为君,为臣
封后大典,礼成。
我看着谢忆安由小环搀扶着一步步踏阶而来,在到我跟前时绕过了我,我错愕不已,转身向后望去,陛下与她笑着与我面对面,而我愣住了。
陛下勃然大怒。
诘问我见到君后为何不拜。
我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也动不了……
不要离开,安姐姐。我的手紧紧抓住了一团。
眼皮沉重的不像话,头昏脑胀,身体发了汗。
我悠悠转醒,才知大梦一场,可这梦也是真实的发生了。
我挣扎了一下,阵阵禁锢的疼痛从我脚踝边传来。
掀开被子,竟看到一副镣铐在我脚踝处借着窗外挤进来的阳光,露出银亮的凶光。
伺候的小仆见我情形,立马出门大叫丞相、夫人,将军醒了。
母亲我被囚了。
阿兖,你醒了。我的傻儿子,你何苦为难自己,昏痴这数十日。双眼哭得肿胀的母亲拿出手帕为我拭去额上汗珠。
我勉强撑坐起身,母亲,为何囚我……
阿兖,从今往后,你就忘了吧!
我泪眼婆娑,终是铁汉也柔情,情之一字半点不饶人。
母亲,我忘不了。
刻进骨子里的人如何忘得了。
已是数十日了,母亲,她过的好吗
母亲撇过头去,不敢看我,缓缓说道:娘娘,想来是好的。
逆子,至今不曾悔改。等为父取下这江山,要多少个谢忆安没有。
穿着团龙朝服的父亲夺门而入。
父亲,你想逼宫造反!
之后,从我的父亲口中得知了一切未明真相。
我的父亲一直狼子野心,被晋安侯所不容,便借匪寇之名灭门晋安侯府,而晋安侯之女栎棠在夹缝中得以失忆存活,流落街头为乞,又很幸运的被宅心仁厚的谢丞相收养。
可纸包不住火,天理昭昭,十年后谢丞相得知晋安侯府灭门竟是好友一手操办,欲暗中告发,却又被我那生性多疑的父亲察觉,起了杀心。
你知道,我本不想杀他的,他是个那么好的人,可他挡了我的前途,我努力了那么多年。
父亲满脸邪笑,我都不认识他了。呵!我的父亲,百姓口中的菩提丞相。实际上是个利欲熏心的刽子手。
我挣脱不开,脚踝处渐渐渗出鲜血。
母亲一脸心疼,嗫嚅着嘴角开口道:莫在忤逆你父亲了。
好在我发现谢姜宁竟然深爱着你,那个蠢货,我说什么都信,她以为嫁祸给谢忆安就能得到你。真是蠢,我的儿子可是痴情种。
父亲除掉了挚友,成为了丞相。却在我婚后新妇敬茶之日对陛下突如其来的重视起了疑心,造成了今日局面。
父亲你不配为人臣,为人友,更不配为人父。
我的傻儿子,权生万物。好好学学吧!
他拿着陛下予我的兵符在我面前摇晃,活脱脱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他竟趁我晕厥之际,取走了兵符,将我陷入不忠不义的行列。
我悲痛万分,喉咙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基本上就只能发出一些嘶哑断续的声音,父亲……停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咱们的陛下可是个杀伐果断的主,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父亲,你怎知陛下就没做筹谋……为了沈家满门停手,为了忠义停手。
儿啊!为君为臣,很快就是为父说了才算,大晋的史书向来由强者书写。话落,父亲已消失在了我所在的卧房。
母亲,放我出去……
我央求母亲未果,反而惹得母亲因我的固执恼怒离开。
他们怎么从不知足,从不知感恩,二十年前的大晋谁人知道沈府,一贫如洗,每天陷入衣食之困,直到遇到已故谢丞相一切才有了改变,甚至于说有了今日。
他们为何总是期许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开始也有些怀疑自己,作为他们的孩子,我也在肖想不是我的东西
11
她的失踪
等到我费力挣脱开镣铐后,已是傍晚时分,满地霞光堆积,明明好看异常,却让人十分慌张。
府里在没有一个可以问话的人。
我的父亲得手了吗他们还好吗我只希望一切为时未晚。
我忍住脚上伤口撕扯的疼痛,疯了般奔向朱雀门,通向皇城的唯一路径。
紧闭的城门外遍地狼藉,显然已遭受过一番战斗。
哒……我拿起木头不断敲响城门,而门的另一边却不断回应我一片死寂。
快看,那是逆贼的儿子,人人得而诛之。先是一额头带血的年轻小伙在尖叫,随后是更多的百姓在异口同声。
我父亲败了
不败,能赢不成,虚伪的阴险小人,谋害晋安侯,毒杀谢丞相,如今竟对皇权痴心妄想,他也配。真是瞎了老叟的眼。
眼前的老叟义愤填膺,一吐为快。同时又向地上啐了口口水,表示蔑视。
仅有一会儿的功夫,我就被讨伐我的百姓围在方寸之间,更多的疼痛袭来,可我心里是开心的。
还好是陛下赢了,一切尘埃落定,她应该也还好,之后也会很好。
我若是被打死,也没遗憾了。
噙着一抹笑意等候我将死的命运,可就在我闭上眼的前一刻,城门终于有了沉闷有力的回应。
大批骑兵追随着领头牵着马匹的陛下而来,迅速驱散了人群。
沈相兖,孤很庆幸你的选择,你是大晋不可多得的忠义之士。
陛下,安姐姐……陛下瞥了一眼,我意识到不对,赶忙改了叫法,她既已是君后,世俗礼法断然再也容不得我这样叫她。君后可还好
陛下将我扶上战马,共乘一马,有点不威风,可我已无力独骑一马,他又说,随我追缴逆贼,此事说来话长,路上细说。
原来父亲在我大婚前就知道了谢忆安是晋安侯遗孤,害怕她哪天想起来揭发他,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哪怕哪天记忆恢复也好做处理。
但其实谢忆安在被谋害入狱时就已恢复了记忆,她是晋安侯之女栎棠。
她不顾满城非议嫁于我,不仅有她的原因,更有陛下的计谋。
陛下要监视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要监视谢忆安。
终于俩相交锋,归宁之夜谢忆安遇乞被扑打,留下终身的腿疾就是父亲的手笔。
后来,我与父亲决裂另立府门,父亲也不忘派人监视谢忆安,这才使她与陛下的见面越来越频繁。
甚至不惜自曝身份引起父亲的恐慌,逼得他阵法大乱,选择在君后受封,城门戒备不严的时候下手,但奈何所拿兵符是假,顿时一败涂地。
陛下给我的兵符是假的
非也,是棠儿察觉了你父亲的野心,换取了你贴身的真兵符,才免了这场无谓之战。
我狐疑道:所以安姐姐此刻不在宫中,而是被……
对,你猜的不错,棠儿被你父亲遣人挟持为质,现已往城外梨花村去了。
12
不是栎棠
城外梨花村。
那是父亲未发迹前的住处,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后面父亲也未曾修缮,说是要警醒自己记得来处,此后一定要忠君主之事,为君主分忧,替百姓发声,做一个比以往见到的地方官不一样的父母官。
可如今他再次来到这里,他不再是忠国忠君的有义之士,而是身上已累满无数尸骨的刽子手。
权势蒙蔽了双眼,铜臭长成了血肉。
山上的温度开始急降,阵阵寒风随之不断来袭,愈发让人感受到钻心剜骨的疼痛。
草屋内让父亲自陈罪状始终无果,他固执的过了头。
父亲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束手就擒!把安姐姐放了吧!安姐姐自始至终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
反而把刀抵在了带着头套的谢忆安的脖颈上,渗出了鲜红的血。
我和陛下踏进屋门,一众骑兵团团围住屋舍,不留一只苍蝇飞过的机会。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这个令我功败垂成的女人。父亲一脸邪笑,眼前的父亲已十足是个铜铸的人,没有心,没有任何恻隐。倒是放箭啊!不用管这个女人,来啊,阿兖。
安姐姐。
棠儿。
我与陛下几乎异口同声,刀下的人纹丝未动。
我的沈丞相,你蒙蔽了父君,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你就没什么可忏悔的吗
提到先主君,父亲怒意更甚。
之后我看到他连提刀的手都在颤抖。
忏悔,我不知其为何物,你们以为我有那么大的权势调动那么多人屠了晋安侯满门,还不是你们的先主君嫌人家功高震主。所以到底谁该忏悔!可笑至极。
我与陛下相视,错愕不已。
同时也察觉出了端倪。
被挟持之人并非谢忆安。
照丞相的说辞,我该遵循先父遗志,来人放箭。
你们竟不顾她的性命。
报,经查此人并非君后,君后在三个时辰前已坠崖。
她死了死在冰冷的崖底。
怎么可能
父亲你该给亡故之人一个交代了。我掩面而泣,给父亲做最后的拜别,父亲,孩儿叩谢生养之恩。
终是为人子,不忍亲见。
随即转身陷入夹杂着灯火的凌乱夜色中。
而心里乱作飞絮,死了样的随风任意摆弄了去。
不断念叨着安姐姐一定还活着。
那一晚崖底灯火通明,她一袭正红色织金婚服与灯火相映衬,旁边是散落一地的钗环,她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我与她大婚后的第一个初晨,她和衣而睡时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她嘴角的血迹。
我心想,安姐姐是爱干净的。
安姐姐,这里这么脏,姐姐一定不舒服了才跟我闹脾气的,我帮你擦干净,带你回家,好不好
安姐姐,醒醒好不好,我是相兖啊!
我把她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轻拭她的嘴角,可那该死的血还是要离开她的身体。
我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除了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外,毫无办法。
医士说,如今君后这口气唯执念唯诀别而已。
她醒了,谢忆安面色浮肿苍白,眼神失焦,人已死了大半,但双手仍紧紧护着小腹。
怎么办安姐姐,我好像留不住你了。
你知道吗我要求表哥在计划成功后送我回将军府的,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总想回到你身边,做你的谢忆安,而不是君后栎棠,这才让他有机可趁。
阿兖,我们有孩子的,可是我没护住。也好!阿兖我们是不是早就注定了不得因果,自始自终不过是我谢忆安错付……
想起那夜我与谢忆安耳鬓厮磨,不知天色晓。原来自那夜后我们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
安姐姐没有错付,我们两情相悦。
可我这一生的不安,全是你给的。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隔着这些仇恨了,一定要……好好的。好不好
好!我们几乎共同落下话的余音,而后是漫长的嘶吼和无人回应的寂静长相厮守。
其实,谢忆安一定不知道,自儿时我便喜欢她。
那时她总爱跟在我身后,一句前面的小郎君是我相公广而告之。
只是后来她过了及笄,便避我如猛兽,不再轻易相见。
街坊有传,女子过了及笄之礼,不见夫婿,便可白头偕老。
如今想来,她恪守礼仪,避我不及,原是要我与她相濡以沫一辈子。
再后来,君后栎棠葬于皇陵,可无人知道棺椁中唯一副衣冠而已,而南山寒梅岭多了两座坟。
碑上题字:爱妻谢忆安之墓、孩儿寄余之墓。
寄余,寄余,我们寄来生。
从此雨湿青苔、驿外寒梅,都只是我一人的风景。
于是我逢人便说,吾妻谢忆安葬于南山之巅、松木之下,乃吾此生挚爱矣,吾之志似山川不移。
再后来,我留下遗书,短短不过四十余字,却仿佛写尽一生:
沈相兖死在最爱谢忆安的那一年,也是谢忆安最讨厌他的那一年,故不宜与妻合葬,宜葬南山之腰,守望吾妻忆安。
姐姐,你可知相忆无期,白月总照心头。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沈相兖从来不配你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