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青鳞
江小满蹲在芦苇荡里数了十七个水漂。
最后一个石片贴着水面滑出老远,惊起几只白鹭。他望着那些舒展的羽翼没入暮色,正要起身,忽然听见芦苇丛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十七岁的少年屏住呼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挂在颈间的鱼形玉佩。这是阿爹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襁褓里就带着的东西。玉佩突然开始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惊叫出声。
腥风掠过耳畔的刹那,江小满就地滚开。泥水溅进眼睛的刺痛中,他看见一截青白色的长尾扫过方才蹲坐的位置,芦苇齐刷刷断成两截。
那是一条白蛟。
月光从云层裂缝漏下来,照得鳞片泛着冷光。江小满这才看清它腹部有道狰狞的伤口,暗红血迹正顺着青苔往下渗。白蛟金瞳微眯,突然昂首喷出一团冰雾,远处立即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追兵。清冷的女声直接在脑海炸开,江小满这才意识到白蛟竟能传音入密。那声音像是浸透了寒潭水,带我去镜湖。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掌心触到鳞片的瞬间,无数画面洪水般涌入。白衣女子执伞立在竹筏上,伞沿垂落的银铃随着水波叮咚作响;血色月夜下万箭齐发,青铜面具的将领勒马立于山崖;还有他自己,站在燃烧的宫阙前,怀里抱着具冰冷的躯体...
别看。白蛟尾巴一卷将他甩上脊背,抱紧。
江小满死死攥住冰凉鳞片。夜风在耳边呼啸,他听见后方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几支玄铁箭擦着发梢掠过。玉佩越来越烫,仿佛要烙进皮肉里。经过村口老槐树时,他分明看见树影里站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腰间玉佩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镜湖出现在视野里时,白蛟突然剧烈抽搐。江小满被甩飞出去,后背撞上礁石前,他看见那道青白身影化作人形跌落水中。白衣胜雪,眉心一点朱砂痣。
等他瘸着腿把人拖上岸,才发现对方心口插着半截断箭。月光下,女子睫毛挂着细碎冰晶,指尖轻轻点在他腕间:朱雀镜要醒了。
江小满这才注意到湖面开始翻涌,赤色光芒从湖底透出,将整片天空映得如同晚霞。玉佩突然挣脱红绳悬浮半空,鱼形纹路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振翅欲飞的金乌图腾。
女子突然按住他后颈,额头相贴的刹那,江小满感觉有冰线顺着脊椎游走。无数古奥文字在眼前流转,最后汇聚成三个血色篆文——赤霄诀。
记住这个气息。她将一片青鳞按进他掌心,鳞片立即化作流光没入血脉,七日后子时,带着朱雀镜去三生石林找...
话音未落,破空声再度袭来。江小满被人拽着衣领提起时,最后看见的是女子化作白蛟腾空而起,龙吟声响彻四野。追兵的黑衣被掀开,露出下面绣着狴犴纹的官服。
果然在这里。男人阴鸷的笑声里,江小满颈间玉佩被生生扯断,没想到当年漏网的小鱼儿,都长这么大了。
第二卷·镜湖
血色月光浸透江小满的眼皮时,他正被倒吊在镜湖边的古祭台上。腕间绳索掺了玄铁砂,磨破的伤口不断滴落血珠,在青铜凹槽里汇成蜿蜒的溪流。
赤霄血脉果然名不虚传。黑衣人用刀尖挑起他下巴,二十年前国师府那场大火,居然真有人能逃出来。
江小满盯着对方腰间玉佩,鱼尾纹路与自己那枚完全吻合。记忆突然刺痛——五岁那年,阿爹抱着他躲在渔船暗舱,同样的玉佩在追兵腰间叮当作响。
祭台突然剧烈震动。黑衣人踉跄着扶住石柱,江小满趁机咬破舌尖,赤霄诀心法随着血腥味在喉头翻滚。丹田处青鳞印记骤亮,缚仙索应声崩断。
湖面炸开百米高的水柱,赤红光芒中浮出三十六级玉阶。江小满纵身跃入湖水,身后传来弓弩齐发的尖啸。冰凉湖水灌入鼻腔的瞬间,腕间血痕突然绽放金芒,化作游鱼托着他冲向湖底。
朱雀镜悬在残破的宫殿穹顶下,镜面流转着熔岩般的纹路。江小满伸手的刹那,镜中忽然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将他拽进炙热的光晕里。
等你好久了。红衣女子转动腕上金铃,眉眼与白蛟化作的人形有七分相似,我是说,等了三百年。
无数记忆碎片劈头盖脸砸来。江小满看见红衣女子在月下擦拭铜镜,镜中映出的却是白蛟清冷的面容;看见黑衣人们捧着星盘在祭坛起舞,婴儿啼哭声中,朱雀镜迸发出毁天灭地的火光。
外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红衣女子突然扯开他的衣襟,指尖按在青鳞印记上:记住,真正的朱雀镜在...
宫殿轰然坍塌。江小满抱着铜镜破水而出时,正撞见白蛟与黑衣人首领在云端厮杀。龙血混着雨水倾泻而下,在湖面燃起幽蓝火焰。
接住!白蛟甩尾击飞三名弓弩手,将某样东西抛过来。江小满凌空抓住,发现是半枚青铜钥匙,表面刻着天工二字。
朱雀镜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江小满感觉有火流在经脉中奔涌,背后浮现出金乌展翅的虚影。追兵们佩刀上的符咒接连失效,修为稍弱者直接化作飞灰。
领域展开!黑衣人首领撕开传送符,撤!
暴雨倾盆而下时,江小满跪倒在礁石间。铜镜已经缩成巴掌大小,边缘残留着焦痕。白蛟化作人形跌进他怀里,心口箭伤正在缓慢结冰。
三生石林...她咳出冰碴,找戴着金丝面具的偃师...他能修复朱雀镜...
江小满正要追问,忽然瞥见红衣女子站在不远处。她撑着纸伞踏水而来,金铃在雨幕中叮咚作响,身形却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状。
器灵不能离开本体太久哦。女子笑吟吟地没入铜镜,最后半句话散在风里,小心那些能触碰神器的人。
黎明时分,江小满在废弃渔寮生火。朱雀镜映出他锁骨下方蔓延的金色纹路,正是赤霄诀运行周天的轨迹。白蛟蜷缩在干草堆里沉睡,发间结满细霜。
柴火爆开的脆响中,江小满摩挲着青铜钥匙。钥匙突然泛起微光,空中浮现出立体舆图,某个光点正在云梦泽深处规律闪烁。
第三卷·画皮
渡船在第七个弯道撞上山壁时,江小满闻到了腐臭味。
老艄公的竹篙卡在礁石缝里,他佝偻着背去拔,后颈衣领下滑露出一块褐斑。江小满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尸斑的形状。
别看。白蛟忽然传音。她裹着素色斗篷缩在船尾,面色比昨夜更苍白几分,心口冰晶已经蔓延到锁骨,水下有东西。
话音未落,整艘船突然腾空而起。江小满抓住船舷的瞬间,看见十二条苍白手臂从漩涡里伸出,指尖挂着湿漉漉的人皮。
画皮妖!
船板在妖气冲击下四分五裂。江小满抱着朱雀镜坠入江中,腥臭的江水灌入口鼻。腰间青铜钥匙突然发烫,竟将周围江水蒸出三尺气墙。
赤霄诀第三式!白蛟的声音穿透水幕。江小满下意识并指为剑,气海处青鳞印记暴涨,金色火焰顺着指尖劈开浊流。
惨叫声中,他看见那些手臂的主人们——它们像是被泡发的尸体,五官在脸上游移不定,每当朱雀镜的金光扫过,就有一张人皮从躯干上脱落。
小满哥!熟悉的呼唤让他动作一滞。下游漂来半截桅杆,浑身湿透的阿莲正死死扒着横木。这个与他青梅竹马的渔家女,此刻发间别着的贝壳簪子正在渗血。
白蛟的警告与破空声同时抵达:别碰她!
江小满折身避开阿莲伸来的手,却见少女突然咧嘴一笑。她的面皮像熟透的柿子般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妖身。五根指骨暴涨三尺,直取他怀中的朱雀镜。
青铜钥匙突然发出蜂鸣。江小满福至心灵,将钥匙狠狠刺入画皮妖掌心。妖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化作一滩腥臭黏液。
这是天工锁妖匣的钥匙。白蛟咳着冰渣跃上礁石,能伤到画皮妖,说明...
她突然挥袖击碎左侧山壁。碎石纷飞中,真正的阿莲被藤蔓倒吊在岩洞里,嘴上封着张符纸。江小满劈开符咒的刹那,符纸突然自燃,在空中凝成狴犴图腾。
是镇妖司的困龙符。白蛟指尖凝结冰刃,朝廷的人混在商队里。
夜色降临时,三人在废弃驿站生火。阿莲裹着江小满的外衫发抖,讲述如何被假货商骗进山洞。朱雀镜突然发出嗡鸣,镜面浮现出老艄公的身影——他正在百里外的渡口卸下伪装,露出绣着狴犴纹的里衣。
他们在测试你的能力。白蛟擦拭着青铜钥匙,画皮妖最擅长模仿至亲之人,方才若你碰到假阿莲...
江小满打了个寒战。火堆噼啪作响,他突然发现阿莲的影子有问题。正常人影该随火光摇曳,可阿莲的影子里,脖颈与身体的连接处有道细如发丝的黑线。
朱雀镜悄然翻转角度。镜中映出的少女后脑,赫然贴着张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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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镜子!阿莲突然娇喝,声音却变成粗粝男声。她五指成爪掏向白蛟心口,被早有准备的江小满用赤霄诀贯穿胸膛。
尸体倒地时,三人看清这是镇妖司的緝事校尉。他后颈插着三根封魂钉,太阳穴贴着控尸符。
真正的阿莲从房梁翩然落下,腕间金铃与红衣器灵的一模一样。她笑盈盈地挑起朱雀镜:主上说,多谢你们帮忙除掉叛徒。
白蛟暴起瞬间,阿莲化作纸人飘散。江小满捡起纸人残片,背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正是他自己的出生年月。
傀儡术。白蛟捏碎冰晶,能操控镇妖司的人,只能是...
江风卷着铜钱纸掠过窗棂。江小满忽然想起渡口那个算命瞎子的话:金乌坠地,赤蛇缠身,公子这一路怕是少不了人皮灯笼指路哟。
第四卷·锁龙
青铜钥匙插入龙形凹槽的瞬间,江小满听见了锁链崩断的声音。
三天前他们循着舆图找到云梦泽,却在暴雨夜误入水下地宫。此刻朱雀镜悬浮在祭坛中央,镜面映出的不是三人倒影,而是条被九根镇龙钉贯穿脊骨的黑龙。
退后!白蛟突然甩袖掀起冰墙。原本平静的地宫开始扭曲,岩壁鳞片般层层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堆砌的真实面貌——这里竟是条巨龙遗骸的胸腔。
黑龙虚影从镜中渗出,落地化作玄甲男子。他颈间铁索哗啦作响,抬手便掐住白蛟咽喉:敖冰,你竟敢带人族来此。
江小满赤霄诀刚运转到掌心,就被威压震得撞上肋骨化石。黑龙隔空抓取他颈间玉佩,眼中赤芒暴涨:赤霄氏的血难怪能唤醒困龙阵。
无数记忆残片突然涌入脑海。江小满看见黑龙在云端与白蛟缠斗,龙血化作暴雨倾盆而下;看见自己站在祭坛前,亲手将最后一枚镇龙钉敲进黑龙琵琶骨。
原来是你。黑龙五指如钩扣住他天灵盖,三百年前封印本座的...
白蛟化作原形撞开黑龙,冰霜顺着龙尾急速蔓延。江小满趁机咬破手指,血珠滴在朱雀镜上的瞬间,地宫穹顶突然浮现周天星图。
快转动钥匙!红衣器灵的声音从镜中传来,他要抽你魂魄炼化锁龙阵!
青铜钥匙在江小满手中发出悲鸣。当第三圈螺纹对齐时,黑龙突然发出狂笑:敖冰,你还没告诉他吗当年提议用赤霄血脉封印我的...
白蛟的龙吟带着罕见慌乱。江小满正要回头,后心突然传来剧痛。他低头看见半截冰锥穿透胸膛,握着钥匙的手被冻在青铜柱上。
对不起。白蛟的声音在发抖,金瞳却冷得像深潭,唯有龙族心血能彻底解封...
朱雀镜突然爆出烈焰。江小满在灼痛中看见真相:三百年前白蛟与黑龙本是兄妹,因神魔大战立场反目。而赤霄血脉真正的用途,是作为封印龙族的活祭品。
黑龙趁机挣脱半数锁链,地宫开始坍塌。江小满挣碎冰层,带着朱雀镜跃入突然出现的暗河。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蛟引动本命精元冻住黑龙,而自己胸口的冰锥正化作青鳞融入血肉。
暗河尽头是间石室。墙上斑驳壁画显示,赤霄先祖曾与龙族少女并肩作战。江小满呕出带冰渣的血,发现掌心浮现出与白蛟相同的鳞片纹路。
红衣器灵从镜中渗出,指尖轻抚他心口青鳞:现在你体内流着两族之血,感觉如何
震感再次传来时,江小满看见石室地面开始渗水。不是普通的水——是混合着龙血的弱水,正腐蚀着朱雀镜的边缘。
该走啦。器灵突然将他推入壁画,顺着因果线去找三百年前的答案吧。
穿过墙壁的刹那,江小满听见白蛟的叹息。再睁眼时,他跪在焦土战场上,手中长剑正刺入黑龙胸膛。抬头望去,云端站着个戴金丝面具的偃师,手中罗盘与天工钥匙完美契合。
第五卷·三生
金丝面具碎裂的刹那,江小满看见了自己的脸。
三百年前的焦土战场上,硝烟凝固成琥珀色的雨。他握着刺入黑龙心脏的剑柄,面前玄甲将军的面具正在剥落,露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除了左颊那道龙鳞形状的疤。
赤霄将军又立奇功啊。传令兵的声音忽远忽近,国师说今晚就用那妖龙的心头血炼...
时空突然扭曲。江小满跌坐在石台上,发现掌心还残留着剑柄的纹路。红衣器灵蹲在旁边戳他脸颊:看到有趣的东西了
这里根本不是石室,而是由无数镜面组成的迷宫。每面镜子都映着不同时空的场景:有时他是披甲执戈的将军,有时是青衫仗剑的书生,相同的是总有一条白蛟在远处注视。
欢迎来到三生石林。器灵弹指击碎最近的镜面,碎片化作萤火聚成小径,走错一步,可就要永远困在别人的因果里哟。
第七次推开相同的朱漆门时,江小满终于看见白蛟。她被冰链锁在青铜树下,树下堆着七盏熄灭的魂灯。最旧的那盏灯壁上刻着敖冰,最新那盏却刻着江小满。
这是你的七世灯。器灵突然出现在树梢,每一世你都用命火为她续魂,代价是魂魄永不入轮回。
记忆如开闸洪水。江小满看见自己作为铁匠捶打锁龙钉,白蛟在刑架上呕出血冰;看见自己作为皇子将匕首送入她心口,只为换取边关三日晴;还有那世他修成仙君,却在最后关头将诛魔剑转向自己眉心...
白蛟突然睁开金瞳,冰链应声而碎。她召出本命龙珠按进江小满心口:该醒了。
时空轰然坍塌。江小满在剧痛中看清真相:三百年前是他自愿被炼成赤霄血脉的容器,而敖冰抽他心头血,为的是化解黑龙被浊气侵蚀的元神。
红衣器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现在明白了吗你才是...
后半句话被龙吟截断。现实中的三生石林正在崩塌,江小满抱着敖冰冲出幻境,手中朱雀镜映出惊人变化——他发间生出龙角,脖颈浮现鳞纹,而心口跳动的竟是半颗龙珠。
追兵的火把在崖顶亮起。江小满转身望见阿莲站在阵眼处,她手中罗盘与青铜钥匙共鸣,脚下阵纹正是三百年前封印黑龙的复刻。
主上托我带句话。阿莲笑着捏碎传送符,这份轮回大礼,可还喜欢
敖冰突然咳出冰晶,龙珠光芒急速黯淡。江小满割开手腕,发现流出的血一半赤红一半银白。当混合血浸入朱雀镜时,镜面浮现出令人窒息的画面:
云梦泽深处,三百年前被他亲手封印的黑龙,正缓缓睁开琥珀色竖瞳。
第六卷·逆鳞
昆仑墟的雪是青色的。
江小满踩碎第七具冰雕时,终于看清那些簌簌落下的不是雪,而是龙鳞碎屑。前方引路的红衣器灵突然驻足,伞尖挑起他下颌:小郎君,你颈侧的皮肤开始透明了。
青铜镜面映出诡异画面:少年修长的脖颈上,青鳞已蔓延至耳后,唯独左侧颈动脉处还残留寸许完好的皮肤。那处旧疤形似月牙,正是白蛟当年种鳞的位置。
逆鳞。黑衣人的声音从冰塔顶端传来。江小满瞳孔骤缩——这带着金石之音的声线,竟与三百年前战场上的自己一模一样。
朱雀镜突然发出尖啸。黑衣人扬手撒出符纸,漫天黄符化作八大门派长老的模样,手中法器却缠绕着黑龙独有的浊气。昆仑龙脉被邪气触动,整座山体开始倾斜。
你猜敖冰为何独留这片逆鳞黑衣人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与江小满九分相似的面容,她不敢让你想起,当年是你亲手...
赤霄诀第十式带着龙吟劈出,却被昆仑龙脉的结界反弹。江小满撞碎冰塔,在瓦砾中瞥见一角熟悉的素白裙裾——白蛟被冰锥钉在祭坛中央,脚下阵法正将龙脉转化为浊气。
别动情。红衣器灵突然扣住他命门,你每动一次杀念,龙化就加深三分。
八大门派的傀儡已杀到眼前。江小满折断玉清观主的拂尘,发现断裂处渗出黑色血冰。当最后个傀儡倒地时,他颈侧逆鳞突然灼痛,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毒蛇撕开封印。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白衣染血的敖冰跪在锁龙阵前,将本命逆鳞种入少年将军心口:以此为契,你的命就是我的命。而阵中咆哮的黑龙,左眼正淌着与他此刻相同的血。
昆仑墟开始崩塌。江小满斩断白蛟身上的冰锥,却被她反手贯穿丹田。鲜血滴在逆鳞处的瞬间,整座山脉响起清越龙吟,朱雀镜自动分解重组,化作赤金铠甲覆在他身上。
果然只有你能引动龙脉。黑衣人抚掌大笑,身形在风雪中消散,且看这身逆鳞战甲,能护你到几时
白蛟昏迷前最后的呓语,让江小满如坠冰窟:小心...红衣...
暴风雪吞没天地时,江小满发现怀中的白蛟正在消散。不是幻象也不是分身,而是像被擦除的墨迹般,从发梢开始寸寸湮灭。朱雀镜突然射出红光,照出她元神深处缠绕的傀儡丝——有人篡改了她的记忆,把江小满的存在缝进了她三百年前的因果。
找到...真正的我...白蛟最后一片衣角化作青烟,雪地上留下枚冰晶钥匙,内里封着半片逆鳞。
红衣器灵从镜中渗出,指尖抚过冰晶钥匙:现在明白了你才是被炼制的人形钥匙,而她...
山崩地裂的轰鸣吞没了后半句。江小满站在龙脉暴走的中心,看着铠甲表面浮现出与黑衣人相同的纹路。昆仑墟万年玄冰在他脚下开裂,露出底下沸腾的赤金岩浆——那是被囚禁的祖龙之息,此刻正顺着逆鳞的缺口涌入他的经脉。
第七卷·忘川
冥河的水是无数未亡人眼泪酿的。
江小满攥着敖冰最后留下的冰晶钥匙,看艄公的竹篙搅碎河面浮尸。那些苍白的脸庞都是他曾见过的——玉清观主崩裂的右眼、阿莲腕间晃动的金铃、甚至还有他自己十五岁时的面容。
客官这船资可不好付呐。艄公摘下斗笠,三百年前的伤疤横贯左眼。江小满浑身血液凝固——摆渡人枯槁的手腕上,系着与他相同的鱼形玉佩。
忘川突然掀起巨浪。江小满抓住船舷时,发现掌心渗出与艄公相同的松烟墨香——那是三百年前他批阅军报时沾染的味道。
过了这奈何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艄公突然用他前世的声音说话,竹篙点在江小满眉心。剧痛中无数画面炸开:敖冰还不是白蛟时,穿着赤霄巫女的祭袍在朱雀镜前起舞;而盘踞镜中的烛龙睁开双眼,瞳仁里映出江小满的脸。
红衣器灵从镜中渗出,腕间金铃竟与忘川水共鸣:现在懂了你从来不是什么将军转世...
破旧的渡船突然散架。江小满坠入冥河瞬间,看见无数自己的倒影从河底浮起。每个倒影心口都延伸出金线,最终汇聚到敖冰腕间的青铜铃铛上。
同命契不是诅咒,是赎罪。敖冰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浮起。江小满在窒息中抓住真相的碎片:当年赤霄巫女为镇压烛龙,将自己的命魂炼成锁链,而烛龙逆鳞化成了他的魂魄。
三生石林在彼岸浮现。江小满呕出河水,发现掌纹变成了龙鳞脉络。石面上浮现的画面却令他战栗——敖冰跪在朱雀镜前,亲手剖出烛龙心脏,而那颗龙晶正在他此刻的胸腔中跳动。
找到你了。阿莲的声音从石后传来。她提着引魂灯款步而出,灯芯竟是敖冰的一缕残魂,主上说,该物归原主了。
江小满赤手撕开引魂灯,龙血灼得阿莲尖叫后退。敖冰的残魂融入他眉心刹那,忘川两岸十万阴兵同时跪地,手中戈矛映出他额间显现的烛龙印记。
你终于醒了。艄公的身影开始消散,渡船化作片逆鳞落入江小满手中,记住,同命契真正的解法是...
冥府突然剧烈震动。江小满抱着敖冰残魂冲出黄泉路时,人间正在下血雨。每一滴雨珠都映出黑龙盘踞昆仑墟的身影,而他心口插着的,正是江小满遗落在三百年前战场的佩剑。
红衣器灵在雨中显形,发梢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熔岩:欢迎回来,我的烛龙大人。
江小满低头看向水中倒影。额间龙角已完全成型,而眼底流转的赤金光芒,与三百年前镜中的烛龙分毫不差。
第八卷·星陨
血月临空那夜,江小满正在修补敖冰的残魂。
冰晶钥匙在魂火中软化,逐渐显露出钥匙孔的形状——那是个精巧的烛龙图腾。红衣器灵突然按住他手腕:你确定要唤醒这段记忆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裂帛之声。第一颗陨石坠落在百里外的稻田,溅起的不是尘土而是粘稠黑雾。雾中爬出的农夫眼眶里钻出藤蔓,嘶吼声惊起满山寒鸦。
是域外心魔。敖冰残魂忽然开口,指尖点在江小满额间龙角,它们嗅到烛龙气息了。
赶往陨坑的路上,江小满发现自己的影子开始异变。每当施展烛龙之力,影子就化作黑龙形态,利爪深深抠入地面。红衣器灵笑得花枝乱颤:还没发现吗你与黑龙本就是...
陨坑中央的景象截断了她的话。半人高的陨石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枚跳动的心脏。最中央的窟窿空荡荡的,形状与江小满胸口的龙晶完全契合。
阿莲从心魔群中款步走出,手中把玩的正是朱雀镜残片:主上说,该把借你的东西收回了。她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裸露的龙晶心脏迸发出黑芒,与陨石产生共鸣。
江小满的龙晶突然破体而出。剧痛中他看见三百年前真相:黑龙根本不是实体,而是烛龙被剥离的恶念。当年敖冰没能彻底销毁的浊气,经年累月竟凝成了具血肉之躯。
你以为自己特别阿莲将龙晶按进陨石缺口,我们都是主上培育的容器,区别只在于你装着善念,而我...
陨石轰然炸裂。江小满被气浪掀飞时,敖冰残魂突然凝实,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红衣器灵趁机卷走朱雀镜残片,身形在血月光中暴涨:终于等到烛龙善恶归一!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被心魔附体的修士突然整齐划一地跪地,他们太阳穴处钻出傀儡丝,丝线另一端连着云层中的黑龙。江小满终于看清,黑龙额间的逆鳞正是自己当年亲手刺入的剑刃所化。
还要多谢你这些年的温养。黑龙的声音与黑衣人重叠,若非借你轮回净化浊气,本座岂能挣脱天道桎梏
敖冰残魂开始燃烧。她将最后灵力注入江小满眉心:去归墟...那里有初代巫女留下的...未尽之语化作冰晶钥匙,与他手中的半枚完美契合。
血雨倾盆而下。江小满抱着逐渐透明的敖冰冲向东海,身后是随陨石降临的十万心魔。海天相接处,青铜巨门正在缓缓开启,门缝中泄出的气息让他浑身龙鳞倒竖——那是所有轮回中死去的自己,正在门后哀嚎。
第九卷·归墟
青铜巨门开启的刹那,江小满看见了所有轮回中的自己。
三百年前披甲的将军正在剜出心脏,血泊里浮着半枚朱雀镜;书生打扮的自己抱着白蛟冰尸跃入火山,手中紧握天工密钥;甚至还有尚未龙化的渔村少年,颈间青鳞在门后闪着幽光。
这些都是被你抛弃的时间残骸。黑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现在,该回归本体了。
朱雀镜、玄武甲、白虎符、青龙印在归墟中央碰撞出时空裂隙。江小满刚踏入禁区,就看见红衣器灵将青铜钥匙插入自己太阳穴——那钥匙竟是他三百年前的头骨所化。
欢迎来到神弃之地。器灵指尖勾着无数傀儡丝,丝线另一端连着所有轮回片段,你以为挣脱了宿命不过是主上为你特制的修行炉鼎。
阿莲从岩浆中升起,周身缠绕着四神器碎片。她撕开人皮露出黑龙本体,额间逆鳞正是江小满缺失的那片:善念养够了,该反哺本体了。
时空开始坍缩。江小满挥剑斩断傀儡丝,却发现每个断裂的丝头都生出新的自己。将军持戈刺来,书生掷出符咒,渔村少年眼含泪光哀求:为何不乖乖当个容器
最惊心的画面在镜中闪现:三百年前赤霄巫女剜心那日,敖冰跪在朱雀镜前,将烛龙善念注入巫女腹中胎儿——正是江小满最初那具肉身。所谓七世轮回,不过是黑龙为净化浊气设计的培养皿。
还要多谢你的赤霄诀。黑龙吞噬着神器能量,每净化一缕浊气,本座的力量就...
江小满突然笑了。他任由将军的戈尖刺入心口,在濒死瞬间看清归墟本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神弃之地,而是敖冰用万载修为凝成的赎罪笼。
你犯了个错误。江小满握住玄武甲,任其割破掌心,不该让我触碰四神器...
鲜血浸透神器的刹那,归墟响起清越钟鸣。所有轮回残片同时定格,江小满看见敖冰的残魂嵌在青铜巨门浮雕里,正用最后灵力改写阵纹。
黑龙突然发出惨叫。朱雀镜映出惊人真相:他额间逆鳞不知何时变成了冰晶钥匙,此刻正被门内伸出的素手缓缓转动。
你偷换了概念!黑龙撕开胸膛,露出与江小满同源的龙晶,本座即是你...
所以我能修改规则。江小满引爆龙晶,时空裂隙如蛛网蔓延。阿莲尖叫着化作流光没入裂隙,四神器在爆炸中重组为青铜罗盘——正是三百年前偃师所持的那枚。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归墟时,江小满看见天地如陶器般碎裂。敖冰的残魂从罗盘中渗出,指尖轻点他眉心血痕:阵眼从来不是神器...
坍塌的苍穹外,渔村少年正从床榻惊坐而起。枕边朱雀镜嗡嗡震颤,镜面映出窗外桃树下,白衣女子回眸时发梢掠过的银铃微光。
第十卷·终章
江小满在时空乱流中抓住敖冰残魂时,掌心传来青铜罗盘的灼痛。这枚由四神器熔铸的器物正在崩解,每一道裂痕里都涌出不同时空的哭嚎——三百年前剜心的巫女、锁龙阵前种鳞的将军、朱雀镜中微笑的器灵...万千个自己隔着时空屏障嘶吼。
阵眼是轮回本身。敖冰残魂突然开口,声音却来自三百年前,当年我将烛龙善念封入巫女血脉,恶念镇压在归墟,却忘了善恶本是一体两面。
青铜罗盘彻底碎裂,露出核心的冰晶钥匙。江小满突然明白了一切:所谓七世轮回,不过是敖冰用自身元神为灯油,将他与黑龙的善恶两面放在时光长河里反复淬炼。
黑龙的咆哮震碎最后时空屏障。江小满看见归墟之外的真实世界——无数青铜灯盏漂浮在虚空,每盏灯都困着对厮杀的善魂与恶魄。而他们所在的这盏灯,灯座刻着赤霄二字。
你竟敢将本座与蝼蚁相提并论!黑龙撕开灯罩,龙爪却穿过了江小满的身体。直到此刻江小满才惊觉,自己的血肉早在触碰罗盘时便化作了灯芯。
敖冰残魂化作冰焰缠绕上来:还记得同命契吗她指尖点在自己心口,那里浮现出与江小满相同的青鳞,不是你我同命,而是善恶同源。
灯盏突然倾覆。黑龙与江小满在翻滚的灯油中碰撞,彼此记忆疯狂交融。江小满看见黑龙视角的三百年前:敖冰剜出他心脏时滚落的泪珠,在朱雀镜上烫出个缺口——正是后来红衣器灵栖身之处。
该醒了。真正的敖冰从镜中走出。她左眼映着烛龙金瞳,右眼流转赤霄血芒,手中提着的青铜灯与归墟万千盏同时共鸣。
江小满在剧痛中完成最后觉醒。他的左半身龙鳞覆体,右半身赤纹燃烧,掌心托着的灯芯正是黑龙的元神:原来我就是灯,灯即是道。
归墟万千灯盏应声而碎,所有时空的江小满同时抬头。渔村少年打出的水漂泛起涟漪,将军刺入黑龙心口的剑锋震颤,书生点燃的魂灯爆出烛花——三百年来所有抉择在这一刻重叠。
黑龙在光海中消融时,江小满听见敖冰的叹息:你终于跳出灯外了。
最后画面定格在镜湖初遇那晚。白蛟坠入湖心的涟漪尚未散去,江小满颈间青鳞却开始褪色。他伸手接住敖冰消散前的最后一粒冰晶,其中封存着真正的朱雀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浩劫过后炊烟升起的渔村。
天光破晓时,打渔归来的少年们惊见湖心浮着块青铜残片。有眼尖的发现残片刻着赤霄二字,而远处芦苇荡里,新来的说书先生正在讲一段上古传说。他腕间银铃随风轻响,伞沿垂落的朱砂坠子红得像谁人眉心血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