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蝉脱壳
永昌三年春,镇北将军府的白幡在料峭寒风中猎猎作响。
青黛捧着黑漆药盘的手微微发抖,碗中汤药泛起细碎涟漪。小姐,该用药了。
铜镜中映出一张与我七分相似的脸——苍白如纸的面色,眼下两团青黑,连唇纹都勾勒出久病之人的干裂。秦师傅的手艺确实精湛,这副病入膏肓的妆容连父亲派来的太医都骗过了。
画得不错。我指尖抚过镜面,药碗苦涩气息钻入鼻腔,父亲今日又去西院了
青黛低头绞着衣角:老爷带着三少爷去赴兵部尚书家的诗会...
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我那个庶出的弟弟宋清远,如今倒成了父亲的心头肉。仰头饮尽汤药,苦味从舌根漫到心底。这方子是从南疆寻来的秘药,服下后脉象紊乱如风中残烛,连院判大人都诊不出真假。
东西都备妥了我拭去唇边药渍。
青黛从袖中取出锦囊,倒出一枚青玉印章:按小姐吩咐,仿了表少爷的私印。北境来的密信也安排妥了,三日后到。
我摩挲着印章上虞明远三个篆字。那位早夭的表兄若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十二岁就病逝在灵岩寺的少年,如今却要成为我重获新生的躯壳。
窗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柳姨娘尖利的咒骂:病痨鬼怎么还不咽气!白幡都挂三日了...
青黛气得眼眶发红,我反而轻笑出声。这位父亲最宠爱的姨娘恐怕想不到,她亲手掺在我饮食里的慢毒,早被我发现后调换了碗盏。她院里那个突发急症暴毙的丫鬟,就是最好的警告。当然,她我也不会放过,我早安插人在她的饮食和香薰里面动了手脚,单是一种确实不至死,两种同时发挥作用就是慢性剧毒,现在她毒已经彻底入体,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了,不出一个月她就会突然全身溃烂而死。
小姐真要这么做青黛声音发颤,万一被老爷发现...
铜镜中病容憔悴的女子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与表象截然不同的锐利眼神:发现又如何指尖蘸着胭脂在案几上画出血色轨迹,柳氏害死我娘时,他可曾正眼瞧过这个嫡女
更漏滴到酉时,前院突然骚动起来。我迅速卧倒在床,将秦师傅特制的鱼鳔囊袋贴在颈侧。这精巧玩意能让脉搏时有时无,是假死的关键。
晏儿!父亲破门而入时,我正恰巧喷出一口鲜血。鸡血丸在齿间碎裂的腥甜充斥口腔,配合着全身痉挛,连青黛都吓得真哭了出来。
太医手忙脚乱诊脉时,我透过眼睫缝隙看见父亲脸上闪过的复杂神色。有解脱,有愧疚,唯独没有痛失爱女的悲伤。
虞大人节哀...老太医收回手,沉重摇头。
灵堂设得潦草。我躺在棺椁中听着柳姨娘假惺惺的哭声,指甲悄悄刮蹭棺木内壁。秦师傅给的龟息丹能让我闭气两个时辰,足够完成这场葬礼。
当第一铲土落在棺盖上时,藏在袖中的薄刃已经划开暗格。这条通往乱葬岗外密林的暗道,是我用三年时间,借着每月去慈恩寺上香的机会,命人暗中挖成的。
姑娘忍忍。秦师傅粗糙的手掌抹过我脸颊,特殊药水灼烧般刺痛。易容过程如同蜕皮,当最后一层人皮面具贴合完毕,铜镜里已是张陌生而俊朗的少年面孔。
表兄虞明远的容貌有八分像我——这是我们精心挑选的身份。常年养病的表兄鲜少人知,而北境军中更无人见过真容。我抚过喉间黏贴的假喉结,秦师傅的手艺确实巧夺天工。
记住,每日需用雪水润面。秦师傅将药箱塞给我,三月后回来自会脱落,届时需重新易容。
我单膝跪地行了大礼。这位因家族被太子党所害而隐姓埋名的易容圣手,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北上的官道尘土飞扬。我摸着怀中舅舅的密信,想起三日前那个雨夜。舅舅派来的死士跪在乱葬岗外,递来的不仅是北境虎符,还有母亲生前留下的《璇玑兵谱》。
你娘早知道有这一天。死士转述舅舅的话,她说若你选了这条路,就把这个交给你。
展开羊皮卷那刻,我浑身颤抖。密密麻麻的批注间,母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女子立世,当如利剑出鞘。
如今这把剑,终于要见血了。
第二章
雪夜点兵
北境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如针扎般刺痛。我勒住缰绳,望着辕门前冻成冰雕的军旗,喉间假喉结随着呼吸微微发紧。易容面具边缘已经有些发痒——连赶七日路,最后一瓶雪水今早已用完。
来者何人!哨塔上弓箭寒光凛凛。
我甩出舅舅的令牌:虞明远,奉镇北大将军令接管前锋营。
玄铁令牌在空中划出弧线,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接住。络腮胡将领眯眼打量令牌,突然嗤笑:虞老将军的外孙毛没长齐的小子也配领军
营门处传来哄笑。我盯着他领口露出的陈旧箭疤——这是北境老兵特有的荣誉印记,当年母亲左肩同样位置也有一处。
赵将军是吧我翻身下马,积雪没入鹿皮靴,三年前狼山突围,你带三百人断后,身中七箭。
赵阔瞳孔骤缩。这是母亲兵书上记载的秘辛,当时幸存者不足十人。
你怎会...
我还知道你们靠什么突围。我压低声音,《璇玑兵谱》第七篇,火马阵。
老将突然单膝跪地,积雪被压出咯吱声响。后来我才知道,那夜活下来的将士都发过毒誓,绝不外传虞将军临终施展的奇计。
中军帐内炭盆烧得正旺。我摘下面具透气时,铜镜映出右颊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秦师傅警告过,缺水会导致面具皲裂。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匆忙拍上面具,打翻的雪水罐在毛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公子。程毅掀帘而入,目光扫过湿漉漉的毯子,探马来报,狄人骑兵出现在三十里外黑松林。
我蘸着残余雪水抚平面具边缘:多少人
至少五千。程毅欲言又止,赵将军他们主张固守待援...
羊皮地图在案上铺开,我的手指自动寻到黑松林东南角的隘口。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忽然清晰:晏儿记住,地形似弓处,当以箭势破之。
传令。我折断代表敌军的黑旗,备火油三百桶,子时之前挂在隘口两侧松树上。
程毅瞪大眼睛:您要火攻可我们只有八百人...
所以需要借势。我在沙盘上划出弧线,狄人骑兵必经之路有三丈宽的冰河,今日西风,火起时他们只能往东撤——
东面是断崖!程毅倒吸冷气。
我拾起母亲留下的青铜匕首插在沙盘上:崖下早该布好渔网。告诉将士们,我要活的狄人斥候。
子时火起,映红半边夜空。我立在崖顶,看敌军如无头苍蝇般撞入陷阱。当第一个狄人被拖到跟前时,面具下的皮肤突然刺痛——裂痕正在扩大。
问出情报,重赏。我背过身,声音刻意压低,另外,派人去北谷取雪,要阴面的。
赵阔浑身是血地跑来:公子神机妙算!这帮孙子果然是冲着粮草大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号角声。我们同时变色——是狄人主力!
来不及布防了。程毅急道,是否撤回要塞
面具裂缝已蔓延到下颌。我咬牙撕下袖口布条缠住脸颊,冰凉的匕首贴上掌心:传令全军,举火把沿河岸列阵。
这...赵阔愕然,不是自曝位置吗
《璇玑兵谱》第九篇。我翻身上马,疑兵计。
当三千火把如星河般点亮河岸时,狄人果然迟疑不前。天微亮时,探马回报敌军已撤退。我回到营帐,整张面具几乎要剥落下来。
公子!程毅端着新取的雪水闯进来,见状立即反锁帐门,您这...
冰凉的雪水敷在脸上,刺痛感稍缓。程毅忽然跪地:末将早该看出来...您和虞将军,太像了。
我浑身紧绷:舅舅告诉你的
不止。他取出半块残破的青铜虎符,二十年前,虞将军也是这样女扮男装...直到遇见您父亲。
雪水从指缝滴落。原来母亲走过的路,比我想象的更远。
深夜,我对着铜镜重新贴好面具。镜中人剑眉星目,与记忆中母亲穿着戎装的模样渐渐重叠。案头摊开的密信上,七皇子萧凛修的字迹清隽有力:京中传闻虞小姐病逝可疑,太子似在追查...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笺边缘。这位素未谋面的七皇子,为何对虞家女儿之死如此关注
第三章
雪水危机
北境的旱情比想象中更严重。
连续三月无雪,营中储水日渐枯竭,秦师傅留下的雪水早已用尽。我每日以药膏勉强维持易容,但面具边缘仍开始皲裂,右颊处甚至微微翘起,稍有不慎便会剥落。
公子,不能再拖了。程毅压低声音,递来一面铜镜,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
镜中映出的面容已有部分显露真容——面具翘起的缝隙下,隐约可见一抹雪白肌肤,与刻意画出的男子轮廓格格不入。我咬了咬牙,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沿着面具边缘轻轻剥离。
嘶——
药膏粘连着假面缓缓揭开,久违的空气触碰到真实肌肤,带来一阵微凉的刺痛。当最后一点伪装卸下,铜镜中终于映出那张被刻意隐藏多年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霜,唇若三月桃瓣,肤胜新雪初融。
这张脸曾让京城无数王孙公子趋之若鹜,也曾让太子萧凛睿不惜以权势相逼。可如今,它只属于我自己。
程毅呼吸一滞,随即低头不敢再看:小姐……
备马。我指尖轻抚脸颊,感受真实的触感,今夜我去寒潭取水。
寒潭位于北境最险峻的断崖之下,传闻潭水千年不涸,冰冷刺骨。我裹紧斗篷,踏着月色前行,程毅紧随其后,神色凝重。
小姐,其实……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虞将军当年,也曾像您这样。
我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程毅低声道:二十年前,北境战事吃紧,虞将军女扮男装从军,战功赫赫。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她被先帝赐婚。程毅声音沉重,您父亲当年救驾有功,先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说——
他要我娘。我冷冷接上,指尖掐进掌心。
程毅沉默片刻,点头:虞将军本可拒绝,但先帝金口玉言,若抗旨,便是欺凛之罪。
我闭了闭眼。难怪母亲回京后郁郁寡欢,难怪她身上那些伤痕从未得到父亲的怜惜……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把她当做战利品。
小姐,您和虞将军太像了。程毅叹息,可她最终没能挣脱,您……能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俯身舀起一捧寒潭水,任由冰冷刺骨的寒意渗入肌肤。
回营后,案头多了一封信。
七皇子萧凛修的笔迹依旧清隽,可今日的信笺右下角,却多了一枚极小的墨梅印记——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
我指尖一顿,迅速拆开信,字里行间看似寻常问候,可若按母亲教过的暗码解读——
京中传言虞小姐病逝,然吾疑之。若见寒梅,当知故人仍在。
我猛地攥紧信纸。
他知道。
萧凛修不仅知道我没死,甚至可能知道我就是虞明远。可为什么他为何要帮我
程毅低声道:七皇子这些年暗中培植势力,与太子分庭抗礼。或许……他想借您的力量
我冷笑:那他最好别打错算盘。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是第一个,看穿我伪装的人。
夜深人静,我翻开《璇玑兵谱》,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批注。可翻至最后一页时,却发现有一处被墨迹刻意遮盖。
我用银针小心挑开干涸的墨痕,终于露出被掩盖的字迹——
绝户计:焚粮断水,困敌于孤城,待其自溃。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此计太毒,非绝境不可用。
我怔住。
母亲一生用兵光明磊落,却留下这样一条毒计……她当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窗外风雪渐起,我合上兵书,望向京城方向。
这条路,注定比我想象的更险。
第四章
寒潭暗影
寒潭的水勉强维持着易容,但面具的贴合时间已从整日缩短至六个时辰。虽然收集了一些寒潭水,但水量有限,来回路程甚远,这水只能关键时刻急用。所以每日入夜后,我不得不卸下伪装,在帐中独自处理军务。
这夜,守营帐门口的护卫突然身体不适,我在营帐内思考片刻,想到此时一般不会有人来,于是朝外喊话,示意他去休息吧。我刚取下假面,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在烛火下格外清晰——眉如墨画,眸似寒星,唇色如初绽的芍药,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这张脸,曾让京城无数权贵趋之若鹜,如今却成了最大的隐患。
啪嗒。
帐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我瞬间警觉,指尖已按在案上的匕首上。
谁
帐帘微动,一道人影僵在原地——是赵阔。
他手中端着热汤,目光却死死钉在我脸上,震惊得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公……公子
空气凝固。
我缓缓站起身,匕首在指间翻转,寒光映在他惊骇的瞳孔中。
赵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他喉结滚动,最终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末将……什么都没看见。
我盯着他,指尖摩挲着匕首锋刃。
是吗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赵阔额角渗出的冷汗。
他仍单膝跪地,目光低垂,不敢直视我的脸,可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他在权衡利弊。
我缓缓放下匕首,唇角微勾,声音却冷如寒潭:赵将军,你跟随我母亲多少年
他一怔,随即沉声:十二年。
那你应该知道,我指尖轻叩案上摊开的《璇玑兵谱》,她最恨什么人
赵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背主之徒。
不错。我轻笑一声,忽然将兵谱推到他面前,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书页翻至最后一页,露出被墨迹污损的战术——绝户计。
赵阔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看来你认得。我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母亲当年本想用这计策对付谁
帐内死寂。
良久,赵阔重重叩首,声音嘶哑:末将……愿誓死效忠小姐。
第五章
寒梅血誓
帐外风雪呼啸,赵阔的身影在灯下投出一道沉重的阴影。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璇玑兵谱》上干涸的墨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二十年前...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虞将军带着我们三百死士被困狼牙谷,就是用了这'绝户计'。
炭盆里的火星突然爆开,映亮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箭疤。
她让我们点燃自己的粮草,假装溃逃。赵阔的瞳孔里跳动着火光,狄人追到谷口时,雪崩了。
我指尖一颤。母亲竟用天灾为刃。
后来呢
后来...赵阔突然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将军为救我们这些残兵,独自引开追兵,在冰湖上...他的喉结滚动,她浑身是血地回来时,手里攥着狄人主帅的头颅。
帐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我望向那道始终伫立在风雪中的黑影——自从那夜撞破我的真容,赵阔便夜夜亲自守在我的帐外。
小姐可知将军为何要屠尽狄人王室赵阔突然抬头,眼中燃着我从未见过的火焰,因为他们在和谈宴上,当众羞辱将军是...
女人。我轻声接上,铜镜里映出自己与母亲八分相似的眉眼。
晨光微熹时,我在案头发现了一枝带雪的寒梅。七皇子最新的密信就藏在花蕊间,展开后除了例行军务,末尾多了一行小字:
十岁那年御苑初见,卿折梅相赠,至今未枯。
我猛然攥紧信纸。那年母亲带我去宫中赴宴,我确实曾将一枝梅,塞给被皇子们孤立的小少年...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阔掀帘而入,拳心贴胸的行礼姿势带着北境军特有的肃杀:禀小姐,抓到个细作——他腰间藏着太子府的令牌。
地牢里,那细作的脸已被血污糊住,却还在嘶吼:虞明远是女人!她是虞家那个...
赵阔的刀比我快。
血溅上他斑白的鬓角时,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缺了一截——那是北境军死士的标记,当年母亲亲卫队特有的伤残誓约。
末将这条命...他甩去刀上血珠,望着窗外雪地里点点红梅,二十年前就该随将军去了。
风雪卷着梅香涌入地牢。我忽然明白,这满营老将守护的从来不是虞明远,而是那个永远活在传说里的女将军。
而此刻,镜中的我与她渐渐重合。
第六章
寒梅谍影
地牢的血迹还未擦净,我已命人将那名细作的尸体悬挂在辕门之上。北风卷着雪花拍打在青紫色的面容上,冻僵的舌头耷拉在外面,像块丑陋的腐肉。
传令下去。我刻意提高嗓音,让周围士兵都听得清楚,此人冒充太子府属官,意图挑拨我军与东宫关系,按律曝尸三日。
赵阔立刻单膝跪地,铁甲撞击冻土的声音格外沉重:末将这就去办。他起身时,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们都明白,这是给真正太子党看的戏。
深夜的军帐里,程毅将密报摊在案上:太子府确实派了人,但不是这个。
当然不是。我指尖划过名单上朱笔圈出的名字,真的细作,此刻正在给太子写第二份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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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帐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是赵阔的暗号。
老将军掀帘而入,带进一股混着血腥气的寒风:查清了,是粮草营的王五。他残缺的左手按在刀柄上,要现在拿人吗
不急。我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圈,让他把消息送出去。
程毅倒吸一口凉气:小姐!万一太子知道您的身份...
他知道的只会是我们想让他知道的。我折断一支朱笔,比如...虞明远其实是虞家培养的暗卫,专门用来对付太子的棋子。
赵阔的独眼亮了起来:妙计!这样就算将来有人怀疑,也只会以为是虞家与太子的权斗。
七皇子的回信比预期来得快。
素白信笺上除了军务批复,还夹着一片风干的梅瓣。对着烛光细看,花瓣上竟用针尖刺出极小字迹:
卿所虑之事,凛修已安排妥当。当年赠梅之恩,没齿难忘。
我猛地合上信纸。十年前那个雪日突然清晰起来——被皇子们推倒在冰湖中的小少年,我递给他的不止是梅花,还有母亲给的伤药...
小姐程毅疑惑地看着我突然僵直的背影。
去查查七皇子近年的动向。我的指甲无意识刮着信笺边缘,特别是他与北境有关的部署。
母亲当年究竟布了多少局那个在冰湖里发抖的小皇子,如今竟成了棋手之一
处决细作那日,雪下得极大。
王五被按在雪地里时还在嘶吼:殿下会为我报仇!你们虞家...赵阔的刀光闪过,头颅滚出丈远,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
我负手而立,任雪花落满肩头:传首级去京城,就说我们抓到了假冒太子府属官的奸细。转头对噤若寒蝉的将士们提高嗓音:诸位都是跟随虞将军的老兵,当知我虞家与太子殿下...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黑马冲破雪幕,马上骑士高举玄铁令牌:急报!狄人十万大军压境,距北谷关只剩三十里!
全军哗然中,我注意到赵阔残缺的左手突然握紧——那个手势,是母亲当年突击队特有的暗号。
第七章
雪刃烽烟
北风卷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钝刀割肉。我站在城垛上望着远处连营百里的狄人大军,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军报在手中簌簌作响——朝廷拨来的粮草,竟比请命折子上少了六成。
将军...程毅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弟兄们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半张饼了。
城墙下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几个满脸冻疮的小兵正围着火堆搓手,有个半大孩子把最后半块麸饼塞给同伴,自己偷偷啃雪块充饥。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传令。我解下狐裘扔给亲兵,从今日起,本将与士卒同食同宿。
赵阔的独眼在火光中闪烁。他忽然拔出佩刀划破手掌,鲜血滴在雪地上绽开红梅:末将愿随将军死战!
第七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卸下铠甲检查面具。寒潭水只剩最后半壶,面具边缘已经泛起毛边。指尖抚过铜镜里那张属于虞明远的脸——还能撑多久。
帐外突然传来窸窣响动。掀开帘子时,我愣住了。
十几个裹着破棉袄的百姓正哆哆嗦嗦站在雪地里,领头的白发老丈抱着个陶罐:将军,这是俺们凑的黍米...
使不得!我急忙去扶他,却摸到一把骨头。老丈的棉袄里只有单衣,脚上草鞋还露着脚趾。
人群里有个妇人突然跪下:求将军收下吧!俺家三个娃都说了,宁愿饿着也要让将士们吃饱杀敌...她身后的竹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双粗布缝的棉袜。
雪花落进脖颈化成热泪。我单膝跪地接过陶罐,里头是掺着糠皮的杂粮,却比千金还重。
子时,中军帐内油灯彻夜不熄。
狄人粮草囤在狼牙谷。我在沙盘上插下三面小旗,赵将军带两百死士走西侧悬崖,务必要让他们看见火光。
程毅盯着东面的隘口:末将带多少人诱敌
三十骑。我折断一根树枝,但要打出三百人的声势——多带火把和号角。
当更漏指向丑时,我亲自为每个夜袭的将士系上红巾。有个满脸稚气的小兵突然抓住我的袖角:将军,俺要是回不来...
你会回来。我把母亲留下的护心镜塞进他怀里,我们都会。
火起的时候,整个狼牙谷亮如白昼。
赵阔的人马像幽灵般摸进敌营,把火油浇在粮垛上。程毅的三十骑却在东面山道来回奔驰,扬起的雪尘里隐约可见无数火把——那是绑在马尾上的树枝。
报——敌军主力往东去了!
我立刻打出信号。潜伏多时的第三队如利剑出鞘,迅速搬空西侧粮仓。当最后一个麻袋运过冰河时,冲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
黎明时分,我们带着三十车粮食返回关隘。城墙上的守军突然爆发欢呼——远处狄人大营乱作一团,救火的呐喊声隔着三里地都听得见。
黄口小儿!狄人主帅拓跋烈的叫骂声在阵前回荡,昨日不过侥幸!
我故意让阵型松散些,旗手把军旗歪歪斜斜地举着。当狄人铁骑冲来时,我军稍作抵抗便溃不成军,朝着鹰嘴峡方向逃窜。
将军,他们派斥候先去查探了。程毅低声道。
我微微颔首。昨夜就安排好的溃兵们正四散奔逃,有人甚至故意摔下马来,在雪地里留下凌乱痕迹。
拓跋烈的大笑声从后方传来时,我知道他上当了。
当狄人全军进半冲进峡谷的刹那,崖顶突然滚下无数巨石。埋伏在两翼的弓箭手同时现身,箭雨遮天蔽日。赵阔带着重甲兵封死谷口时,拓跋烈的表情精彩极了。
日落时分,我军押着俘虏返回关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城墙上下突然跪倒一片:
愿誓死追随将军!
雪花落在我温热的面具上。寒潭水用尽的第七日,我们赢了。
第八章
寒梅带血
雪停那日,我带着一百车缴获的粮草来到延边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当初送粮的百姓们挤作一团,孩子们裹着破被单,小脸冻得发青。
将军,这使不得啊!白发老丈颤巍巍挡住粮车,将士们拼命得来的...
我亲手将一件狐裘披在他肩上:老伯,没有你们那罐黍米,我们撑不到胜利。
老人枯枝般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腕甲。他望着我身后列队的士兵,浑浊的眼里滚出泪来:这些娃儿...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啊。他指着远处城墙,我三个儿子都埋在那头...可老汉不后悔!他突然跪在雪地里,额头抵着我冰冷的靴尖,将军,守疆的将士都是百姓的亲骨肉,你们流的血...养着千万家的灶头啊!
风卷着雪粒打在铁甲上,像千万根针扎在心头。我扶起老人时,听见身后有士兵在偷偷擤鼻子。
返京前夜,面具终于到了极限。
铜镜里的假面像干涸的河床般龟裂,揭下时带起细碎皮屑。秦师傅给的药膏只剩最后半盒,勉强够维持到京城。
将军。赵阔在帐外轻咳,钦差大人到了。
我匆忙贴上新面具,掀帘就见个油光满面的官员正在烤火。他瞟了眼我脸上的冻疮,尖着嗓子宣读圣旨:...虞明远即刻返京受赏,北境军暂交副将...
雪花飘进领口,凉意直透脊背。太子这手调虎离山,来得比预期还快。
离城那日,百姓从城门一直排到官道尽头。有个抱着婴孩的妇人突然冲出来,往我马鞍上塞了双虎头鞋:将军...俺男人是守粮仓的王二...她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摸着鞋面上歪歪扭扭的针脚。
十里长亭处,程毅突然打马追来:小姐!他递上个青布包袱,赵将军让您务必带上。
里头是半块青铜虎符——母亲当年调兵的信物。
金銮殿上,皇帝的笑容像张精工面具: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我重重叩首:臣不求封赏,只求严查克扣军饷一事!将账册高举过头,北境三月无粮,将士们饿着肚子杀敌...若让狄人破关,京城危矣!
龙椅上的手指骤然收紧。皇帝扫过太子惨白的脸,突然将茶盏砸在户部侍郎头上:好大的狗胆!
三司会审比想象中顺利。侍郎刘焕当堂招认贪污,却在画押时突然抬头:陛下!臣有——
血箭从他喉间飙出时,太子府的暗卫已经消失在梁柱间。
诏狱地牢比北境的雪夜还冷。
我带着影卫赶到时,最后一名杀手正提着裤子从女囚身上爬起来。那姑娘脖颈上缠着衣带,正往梁上抛——正是刘焕的独女刘暮雨。
想报仇就活着。我斩断衣带时,她像块破布般跌进我怀里,不住哭着低喃道,全死了...全死了...只剩我一个了。
烛光下,她像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哭了许久,她才颤抖着从亵衣夹层取出一封血书:父亲...留了这个...
信纸展开的刹那,我瞳孔骤缩——太子与狄人往来的密函,赫然盖着东宫印鉴!
他们...杀了我全家...刘暮雨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血肉,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我望着这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忽然想起母亲写在兵谱边角的小字:女子立世,当如雪中刃。
跟我走吧。我解下大氅裹住她,我教你用刀,以后你就改名叫涅凤吧,涅槃重生的凤凰。
第九章金樽毒
庆功宴的请帖来得比预想中更急。我盯着铜镜中斑驳的面具边缘——秦师傅的药膏已经见底,右颊处隐约透出本来的肌肤色泽。
小姐...涅凤捧着新调制的面脂站在身后,她手腕上还留着自尽的勒痕,用这个能撑两个时辰。
殿外传来三声更鼓,我最后抚平官服上的褶皱。青铜虎符在袖中沉甸甸的,像块烧红的炭。
麟德殿的灯火亮得刺眼。我刚踏进殿门,丝竹声突然停了。满殿朱紫公卿的目光像箭矢般射来,其中一道尤其灼人——七皇子萧凛修正倚在蟠龙柱旁,玉白的手指转着琉璃盏。
五年不见,当年冰湖边的瘦弱少年已长成芝兰玉树般的青年。烛火为他轮廓镀上金边,眉下那双凤眼似笑非笑地扫过我的假喉结,忽然举盏遥敬:虞将军战功彪炳,当饮此杯。
他的声音清越如碎玉投冰,我却听出三分试探。酒液在琉璃盏中漾出金色涟漪——与皇帝案头那壶御酒一模一样。
臣不敢当。我正要接杯,太子突然横插进来:七弟与虞卿倒是投缘。他指尖有意无意擦过杯沿,不过今日主宴是父皇...
皇兄教训的是。萧凛修含笑退开半步,却借着转身的间隙,将一粒药丸滑入我袖中。他吐息拂过我耳畔时带着松墨香:酒色金者,鸩羽也。
皇帝赐酒的时辰到了。
我跪在御阶下,看着那杯泛着奇异金光的酒被太监捧来。满殿目光中,萧凛修突然出列:父皇,儿臣有一物呈献。
他展开的羊皮卷上,赫然是北境三十六州万民联名的《请功表》。当皇帝俯身细看时,萧凛修的袍角不小心扫翻了毒酒。
儿臣该死!他请罪的样子真诚极了,不如将儿臣这杯赐予虞将军
琉璃盏相碰的脆响中,我与他目光相接。他眸中闪过的锐光让我想起狼群首领——温柔皮相下藏着能撕碎咽喉的利齿。
宴席过半时,面具边缘突然传来撕裂声。我匆忙离席,却在转角被拽进暗廊。萧凛修的掌心贴在我即将脱落的面具上,体温透过假面传来:别动。
他指尖沾着特制的胶脂,一点点修复裂缝。这个距离能数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当年冰湖边的丫头,如今都敢喝毒酒了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里。十年前那个雪日突然清晰起来——我递给小少年的不止是梅花,还有半块沾血的饴糖。
殿下认错人了。我后退半步,宋清晏已经...
死了他忽然撩起我鬓角碎发,那里有处面具遮不住的小疤,那这是谁被树枝划的指尖下滑点在我锁骨位置,这里还有颗朱砂痣吧
血液瞬间冲上耳尖。当年落水后他确实见过我换衣裳...
放心。他退后整了整衣袖,我要真想揭穿,早在那封军报里就写了。忽然压低声音:三更天,梅苑。
回到席间时,涅凤的纸条已塞进我袖中。展开是潦草小字:刘府管家未死,携密函往东宫。
我下意识望向太子席位——空着的案几上,有滴未干的血迹。
第十章梅苑夜谋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梅苑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我贴着墙根阴影前行,面具下的肌肤因药效消退而刺痛。萧凛修早立在梅树下,玄色大氅上落满花瓣,手中却把玩着一支金簪——正是宴席上某位女眷所戴。
将军来迟了。他头也不回,簪尖突然刺向身后梅枝。暗处传来闷哼,一个黑衣人捂着喉咙栽倒,手中淬毒的弩箭当啷落地。
我后背沁出冷汗。这人何时埋伏的
第三批了。萧凛修甩去簪上血珠,太子兄长今晚很忙啊。他转身时,月光在睫毛下投出两弯阴影,声音却轻得像在说情话:虞姑娘可知父皇为何赐酒
我按住袖中匕首:愿闻其详。
因为...他忽然抬手摘下一朵白梅别在我耳畔,这个动作让彼此呼吸交错,北境万民联名上书求封你为'镇北侯'。指尖若有似无擦过面具裂缝,异姓封侯,本朝未有。
梅香陡然变得锋利。原来皇帝忌惮的不是虞明远的军功,而是民心所向的威胁。我下意识后退,靴跟却踩到异物——是半块埋在雪中的青铜虎符,与母亲留给我那半块正好契合。
七殿下好手段。我冷笑,连我母亲的旧部都能收买。
错了。他突然逼近,玉雕般的面孔在月光下近乎透明,是他们来找我的。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虞将军临终前,给旧部留了句话——若她女儿走投无路,可寻冰湖故人。
信纸展开的刹那,我手指发抖。确实是母亲的字迹,可那个雪日我遇见萧凛修时,母亲明明还...
那年你递给我的伤药,他忽然扣住我手腕,是虞将军亲手调的。拇指摩挲着我虎口旧疤。
她早知道你会走这条路。
夜风卷起雪沫,远处传来打更声。面具突然发出细微裂响,右颊处透出一线莹白肌肤。萧凛修的眼神瞬间变了,像饿狼盯住挣扎的猎物。
快天亮了。他解下大氅裹住我,太子已派人去查你表兄的坟。
刘府管家是四更时分被拖进暗巷的。老人浑身是血,却死死抱着个铁匣。涅凤的短刀抵在他喉头时,他突然嘶声道:姑娘...认得这个吗
匣中竟是一支女子用的金步摇,坠着九转玲珑珠——我娘生前最爱的那支。
大小姐...老奴对不住您...他咳着血沫,当年夫人发现太子通敌,这步摇里藏着...
一支弩箭突然破空而来。萧凛修旋身将我护在怀中,箭矢擦过他手臂,血珠溅在我即将脱落的面具上。
果然来了。他冷笑着一脚跺碎地上机关,远处屋脊传来瓦片碎裂声——是埋伏的杀手在撤退。
管家却已经咽气,铁匣底层露出半张羊皮。萧凛修用带血的手指挑开,上面赫然是太子与狄人划分疆域的密约,落款处还按着血指印。
现在明白了他撕下袖摆包扎伤口,父皇赐毒酒,是因为太子告诉他'虞明远'实为女子。
突然捏住我下巴,而我知道酒有问题...
梅枝在风中咔嚓断裂,他贴着我的耳垂轻笑:因为那壶鸩酒,本就是我安排的。
五更鼓响时,我站在虞家荒废的祠堂里。母亲灵位后的暗格中,静静躺着一套女子铠甲和半枚虎符。
小姐!涅凤慌张冲进来,太子带人闯去乱葬岗了!
铜镜中的面具正在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倾国倾城的真容。我抓起案上胭脂,在眉心画下一道战纹。
不急。我将母亲的金步摇插进发髻,让他们挖。
第十一章虎符密契
乱葬岗的雪混着泥土,呈现出肮脏的灰褐色。太子萧凛睿的铁靴踩在棺木上,溅起的泥点子沾污了月白锦袍。开棺!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让本王看看虞家这出好戏——
棺钉被撬开的刺耳声响中,我隐在枯树后按住涅凤发抖的手。面具已经脆弱如蝉翼,只能借着黎明前的黑暗勉强遮掩。萧凛修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带着松墨香的气息拂过耳畔:猜猜里面是什么
总不会是尸体。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染血绷带,殿下这出苦肉计演得妙。
他低笑时胸腔震动,惊落枝头积雪:不及虞将军万一。突然握住我手腕,看。
棺盖轰然掀开。太子踉跄后退——棺中赫然是一具穿着女子服饰的骷髅,怀中抱着半块青铜虎符。
不可能!太子剑尖挑开骷髅衣襟,宋清晏明明...剑锋突然顿住,骷髅肋骨间卡着支金簪,正是当年御赐给虞家夫人的款式。
萧凛修的指尖在我掌心轻划:二十年前你的母亲虞氏金蝉脱壳,用的也是这招。他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只不过她回去是为了杀人...
是为了杀先帝。我终于明白母亲临终眼中的恨意。
陛下忌惮的不是女子为官。萧凛修带我潜入皇史宬密道时,月光透过砖缝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影,而是你身上流着的血。
密道尽头供着一卷泛黄圣旨。永昌元年,先帝临终前竟留有密诏——若虞氏女擅入朝堂,格杀勿论。
当年虞氏战功赫赫,先帝却强娶她入宫。萧凛修的指尖抚过诏书上暗红玺印,她逃出宫墙生下你,没想到...
但我母亲还是最后死了。我盯着诏书上的血迹,所以我母亲布这么久的局,是要复仇。
萧凛修突然扳过我肩膀:那杯毒酒是试探。父皇想知道'虞明远'是否真如太子所言是个女子——他拇指擦过我即将脱落的面具边缘,而我需要他确信你不是,所以我准备了这一切。
密道外传来脚步声。他将我压进阴影处,温热的唇几乎贴上我的耳垂:现在明白虎符的意义了
怀中半块虎符突然发烫。这不是调兵信物,而是——弑凛盟约。
五更鼓响彻皇城时,我们站在虞家祠堂的暗室里。母亲留下的铠甲旁摆着本手札,翻开最后一页,赫然是先帝寝宫的地图。
当年她差一点就成功了。萧凛修突然从后环住我,下巴搁在我发顶,可惜遇见你父亲...
那不是遇见。我挣开他,指尖划过地图上某处墨点,是围猎。
屋外突然传来涅凤的鹧鸪哨。萧凛修反应极快,袖中飞出的金簪钉住窗外黑影。那人倒地时怀里掉出太子府的令牌,以及...半张烧焦的密函。
有意思。萧凛修用鞋尖拨开残页,太子竟在查二十年前虞氏麾下的女将。
我捡起令牌,背面沾着新鲜墨迹——是个地名:灵岩寺。
母亲生前最后去的地方。
天光微亮时,萧凛修拦在祠堂门前。他染血的手指抚上我的唇,眼底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绪:现在,要与我做交易吗
晨风吹起他散落的发丝,有几缕缠上我的铠甲。这个距离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血珠,随呼吸轻轻颤动。
我要的从来不是合作。我拍开他的手,是臣服。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淬毒的刀锋般美丽:巧了,我也是。突然俯身逼近,不如各凭本事看是你先找到灵岩寺的秘密,还是我先...指尖划过我脖颈,摘下你这张面具。
第十二章
灵岩焚香
灵岩寺的晨钟穿透雾气时,我扮作香客踏入山门。面具已换成秦师傅特制的轻薄款,却遮不住脖颈处被萧凛修指尖擦过的灼热感。昨夜他唇间那句各凭本事,像根细针般扎在心头。
施主求什么签知客僧合掌相问。
我望着大雄宝殿方向:超度亡魂。
殿后古柏下,几个工匠正在修补地砖。我假装绊倒,袖中银针已探入砖缝——果然有夹层。正要深查,身后突然传来清越嗓音:这位公子好生眼熟。
萧凛修一袭月白僧袍立在梅树下,竟比满树红梅还夺目。他腕间缠着串佛珠,指尖却沾着新鲜的血迹。
大师认错人了。我压低斗篷。
他忽然贴近,僧袍下露出玄色劲装:要超度令堂,不如去藏经阁。佛珠滑落我掌心,上面刻着古怪符号——是母亲笔迹!
藏经阁的霉味里混着血腥气。我循着符号找到暗格,里面竟是本《地藏经》,扉页题着冰湖故人存。刚翻开,窗外突然射入弩箭!
萧凛修旋身将我护在书架后,箭矢擦过他锁骨,血珠溅在经书上。墨迹遇血竟显现出密文——是母亲与某个冰湖故人的往来信件。
你早知道这里有机关。我按住他伤口。
他疼得吸气却还在笑:现在知道了。突然扣住我后颈迫我低头,看第三行。
泛黄纸页上,母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凛修可托付,但他身上流着那人的血...
我猛地合上经书。萧凛修竟是...先帝血脉
太子的兵马包围寺庙时,我们正在烧密信。火盆映亮萧凛修半边脸,另半边浸在阴影里:现在明白父皇为何非要你死了
窗外传来弩箭上弦声。他突然将我扑倒,三支毒箭钉入我们方才所在的地板。混乱中面具脱落半边,露出我真实的眉眼。
果然是你。萧凛修的拇指擦过我脸颊,宋清晏。
他唤我闺名的语调像在诵经,带着几分蛊惑的虔诚。我反手将匕首抵在他喉间:殿下究竟要什么
要你活着。他突然吻下来,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要这江山...犬齿恶意地磨过我下唇,和你。
殿门被撞开的巨响中,他抱着我滚入暗道。太子的怒吼渐渐远去,黑暗中只余彼此交缠的呼吸。
灵岩寺是母后出家的地方。他突然道,你母亲来杀她,却救了我。
我怔住。所以母亲信件里的冰湖故人是...
她本该掐死我的。萧凛修低笑,手指与我十指相扣,就像你现在该杀了我。
暗道尽头透出天光。我挣开他起身,却看见出口处立着个戴帷帽的女子——她掀开面纱的刹那,我如坠冰窟。
这张脸,简直与母亲画像一模一样。
第十三章
血色真相
暗道尽头的女子掀开帷帽时,我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她眼角的泪痣与母亲一模一样,但眉宇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阿晏。她声音沙哑,你比你母亲更像我。
匕首尖刺破她颈间皮肤:你是谁
虞箐灵,你母亲的孪生妹妹。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与我如出一辙的枫叶胎记,也是...阿史那云的结拜姐妹。
萧凛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箭伤渗出的血染红了绷带。虞箐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复杂得令人心惊: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我把你从冰湖里捞出来时,你才这么小。
先帝在秋猎时强占了北狄的公主阿史那云。虞箐灵摩挲着腕间佛珠,每颗珠子都刻着北狄文字,为掩盖丑闻,以虞氏谋反为由屠戮全族,强娶虞清澜为皇后替身。
我握匕首的手微微发抖:母亲她...
你母亲从未侍寝。虞箐灵冷笑,大婚当夜,她用药让先帝昏睡,用鸡血伪造了落红。三日后,你母亲假称染病,被移居冷宫。
她突然扯开萧凛修的衣领,露出他锁骨下的狼头胎记:这才是真正的皇嗣。而你——她转向我。
你是你母亲与叶昭将军的孩子,生在冷宫外的草庐里。他们虽是是青梅竹马,可却没有善终。
先皇深爱阿史那云,可她政治身份十分敏感,于是,先皇让长相十分相似的你母亲做替身,以此掩盖私情,强娶你母亲虞清澜入宫,制造皇后假象。
我虽也相似,但被你母亲暗中送入寺庙成为尼姑,逃过一劫。
你母亲进宫前刚怀上你,后来死遁出宫,却留下马脚,被当时的现任皇帝发现真相,被设计嫁给你现在的父亲,蹉跎一生,被毒害而死。
叶将军当初为了让皇帝收回成命,救回你母亲,主动请缨去收复失地,最后在路上被现任皇帝设计谋害死了。
萧凛修的瞳孔骤然收缩。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说我的眼睛像寒星——那是叶昭将军的特征。
我救凛修,是因为欠阿史那云一条命。虞箐灵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云澜二字,当年她为保护我和你母亲,自愿被先皇囚禁于宫中不再反抗,等发现怀上凛修,孩子已经3个多月了,她还没有把消息告诉先皇,却被后妃构陷怀的野种,还呈上了莫须有的证据。
她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血丝:先帝没有查证就大发雷霆,大概他也知道阿史那云从来没有爱过他,当初阿史那云私自偷跑出北狄遇见先帝,被强占,她就注定不会爱上先帝了。
先帝最终命人将凛修沉湖。我把他捞出来时...他怀里还攥着这半块虎符。最后,他母亲赶过来以性命要挟,才保住他一条命,却为掩盖丑闻,让现任皇帝做遮掩,成了现在的七皇子。他母亲最终决定去剃度修行,待在了灵岩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虞箐灵突然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掐进皮肉:小心皇帝...他...话未说完,一支袖箭穿透她的后心。我手里也多了一个青铜碎片。
萧凛修闪电般将我扑倒。箭雨过后,我发现虞箐灵的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金箔——上面印着与皇帝玉玺相同的蟠龙纹。
看来...萧凛修擦去唇边血迹,我们的好父皇,比想象中知道得更多。:
萧凛修染血的手指抚过我颈间胎记,突然低笑:现在明白了你身上流着虞氏和叶家的血,而我...他扯开伤口处的绷带,让血滴在青铜碎片上,是肮脏的皇室血脉。
我反手将血抹在他唇上:闭嘴。突然吻住他,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这血现在是我的了。
第十四章
青铜誓约
油布包在掌心沉甸甸的,带着陈旧的血腥气。我背靠断墙拆开缠绳时,萧凛修正用撕下的僧袍包扎肩伤。月光照着他紧蹙的眉峰,竟与母亲留下的画像有七分相似。
怕了他忽然抬头,染血的手指悬在半空,现在逃还来得及。
我抖开油布包里的物件——半张泛黄的皮纸,上面拓着枚枫叶状胎记,与萧凛修锁骨下那枚一模一样。旁边冒出一行小字:
凛修非虞家子,其母乃北狄公主阿史那云。
看来小姨说的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二十年前那场宫变,绝对不是什么虞氏谋反。
青铜碎片从我指间滑落,撞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萧凛修拾起碎片对着月光转动,上面蚀刻的符文突然投射在墙上——是张精巧的弩机图纸。
弑神弩...他喉结滚动,原来真在你母亲手里。
我展开母亲藏在《璇玑兵谱》里的密信,羊皮纸上字迹斑驳:先帝强占北狄公主,为掩人耳目决定屠尽虞氏满门。阿姐为保虞家满门,自愿入宫...
萧凛修的指尖抚过密信,突然冷笑:我母亲是狄人,而那个混账先帝是我...他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的胎记,这是北狄皇族的印记。
夜风卷着远处追兵的火把声袭来。我握住他颤抖的手安慰他。
我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萧凛修从怀中取出另半块虎符,与青铜碎片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你母亲当初真正要杀的,不是已经死去的先皇,而是现任皇帝。看来这些脏事,他参与了不少
拼合的虎符内侧露出张微缩地图——标注着灵岩寺地宫入口,旁边朱笔批注:弑神弩藏此。
地宫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我们循着地图深入,却在主室撞见个意想不到的人——太子萧凛睿正举着火把,脚下躺着几具刚断气的侍卫。
果然来了。他转身时,火光映亮手中那架通体漆黑的弩机,七弟,知道这是什么吗
萧凛修挡在我前面:弑神弩一次只能发三箭。
聪明。太子抚过弩身上暗红的纹路,第一箭试射杀了庙里的尼姑,第二箭解决了虞箐灵...他突然抬弩对准萧凛修,你说第三箭该射谁
我袖中的银针已蓄势待发,却见萧凛修突然笑了:皇兄不妨看看弩机底部。
太子下意识翻转弩身,机关弹开的瞬间,三支淬毒弩箭尽数射入他自己胸膛。
忘了说。萧凛修拾起坠地的弑神弩,这玩意认主。
地宫陷入死寂。我盯着萧凛修熟练拆卸弩机的动作,突然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怎么用。
嗯。他头也不抬,我母亲教的。
月光从透气孔斜射进来,照着我们之间不足三尺的距离。这短短几步间,隔着二十年血仇与无数谎言,却又因共同的敌人奇妙地联结在一起。
所以...我踢开太子染血的玉佩,我们算什么
萧凛修突然拽过我手腕,将弑神弩的机括塞进我掌心:同谋。他的唇擦过我耳垂,声音轻得像叹息,或者更糟。
油布包里最后落出张字条,是母亲娟秀的字迹:阿晏,若见到凛修,替阿娘说声对不起。纸背还有句墨迹较新的话:但别告诉他身世,这孩子够苦了。
萧凛修看到后沉默良久,忽然将额头抵在我肩上:现在你知道了。他声音闷闷的,我比你先成了孤儿。
第十五章同谋之契
弑神弩的机括抵在掌心,冰凉如蛇鳞。萧凛修的胸膛紧贴我的后背,呼吸拂过耳际时带着松木焚烧的气息。他覆在我手背上的指节分明,却比往常多了几分力度——这是第一次,我们真正以同谋的姿态并肩而立。
看准了。他下颌蹭过我发顶,引导我调整弩机角度,要瞄准太和殿的蟠龙金柱。
我下意识偏头,鼻尖擦过他颈侧未愈的箭伤。血腥味混着他身上特有的墨香,竟有种诡异的蛊惑力。弩身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他忽然低笑:别抖,你杀我时的气势呢
闭嘴。我肘击他肋下,却被他顺势扣住腰肢。这个姿势几乎像被圈在怀里,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认真点。他忽然含住我耳垂轻咬,这一箭,要送我那好父皇去见阎王。
黎明前的皇城静谧如坟。我们潜伏在太和殿檐角,弑神弩架在描金彩绘的横梁上。萧凛修拆开随身酒囊递来,我抿了一口就呛出眼泪——是北狄的烈酒焚心。
怕了他舌尖舔去我唇边酒渍,眼神却落在殿外渐近的仪仗上。
我反手揪住他衣领,将剩余的酒全灌进他口中:怕你手抖。
烈酒灼烧喉管的刹那,皇帝的銮驾恰好停在瞄准线上。萧凛修的手指突然与我十指相扣,共同扣下弩机——
咻!
箭矢破空的锐响被晨钟掩盖。那支通体漆黑的弩箭穿透蟠龙柱,擦着皇帝冠冕钉入御座,尾羽犹自震颤。
示警我掐紧萧凛修的手腕。
他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让他尝尝终日惶惶的滋味。突然拽我翻下横梁,走!禁军要搜宫了!
藏身的密道狭窄潮湿。萧凛修将我抵在石壁上包扎我手臂的擦伤,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昏暗中他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忽然道:知道为什么选蟠龙柱吗
那里是先帝遇刺的位置。我盯着他锁骨下若隐若现的胎记。
他包扎的手顿了顿:你母亲当年那一箭,偏了三寸。纱布缠到最后,指尖暧昧地划过我腕脉,所以这次...
我猛地将他反压在石壁上,匕首横在他喉间:所以你是故意让我射偏
不。他仰头露出咽喉,眼里却燃着野火,我是要你亲眼看着,我怎么把那些欺辱过虞家的人...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凌迟。
呼吸交错间,某种危险的默契在滋长。我松开匕首,却被他趁机扣住后脑。这个吻带着焚心酒的炽烈,像是要把二十年血仇都烧成灰。
涅凤找到我们时,我正在给萧凛修后背的伤口换药。他裸着的上半身伤痕交错,最新那道箭伤还渗着血。小丫头瞪圆了眼,手里的密信啪嗒掉在地上。
看够了萧凛修懒洋洋披上外袍,指尖却在我掌心轻划,念。
涅凤红着脸展开信纸:皇帝受惊病倒,太子党趁机逼宫...她突然倒吸冷气,他们挖开了虞夫人的坟!
萧凛修的茶盏应声而碎。我按住他鲜血淋漓的手:急什么展开母亲最后那封信的背面,早料到了。
泛黄的纸页上,母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吾女若见此信,速去冰湖取匣。
冰湖的薄冰下,铁匣静静躺在三丈深处。萧凛修破冰下水时,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色在湖面晕开如红梅。他浮上来时唇色青白,却将铁匣护在怀里毫发未湿。
给...他牙齿打颤,却还笑得出来,定情信物。
匣中是半枚青铜兵符和一卷画轴。展开画轴那刻,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画上的北狄公主抱着个婴孩,而站在她身边的,赫然是年轻时的母亲。
原来如此。萧凛修抚过画中女子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我母亲与你母亲...
是结拜姐妹。我翻出匣底玉坠,上面刻着云澜同心四字,所以那枚胎记...
他忽然将玉坠挂在我颈间:现在,我们算不算青梅竹马
第十六章
弑凛者
冰湖的晨雾还未散尽,玉坠在萧凛修心口映出一小片莹绿。他捉住我手腕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挣脱,又不会捏疼我。我盯着他睫毛上未化的霜晶,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那句话:阿云的孩子眼睛最像星星。
聘礼还是嫁妆我抽回手,将弑神弩的箭匣拍在他胸前,是弑凛的代价。
皇帝的寝殿药香刺鼻。我们并肩立在龙榻前时,老皇帝浑浊的眼珠几乎瞪出眼眶:你...你们...
父皇不是一直想知道虞明远是谁么萧凛修温柔地扶起他,却将弑神弩塞进他颤抖的手里,儿臣带她来见您了。
我缓缓摘下幕离,露出与母亲七分相似的面容。老皇帝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弩机咣当坠地。
永昌元年...先帝在秋狝时强占阿史那云...老皇帝突然嘶声大笑,混着血沫的语句从齿缝挤出,可他怎能让北狄血脉玷污皇室
萧凛修的匕首贴上他颈侧:所以你们兄弟合谋,让我母亲成了见不得光的影子
是虞清澜自愿的!枯爪抓住床幔,她以为替阿史那云入宫就能保全虞家...
寒意窜上脊背。我终于明白母亲《璇玑兵谱》里那句此身已污的真正含义——她不是先帝的皇后,而是阿史那云的替身。
先帝屠虞氏全族,是怕替身之事泄露。萧凛修的刀刃划出血线,而你趁机下毒弑兄篡位,再嫁祸虞氏通敌——好一出连环计。
老皇帝抽搐着指向我:虞清澜假死逃出宫前,竟敢与叶昭私通生下你...他混浊的眼里迸出恶毒的快意,你身上流的才是真正的逆贼之血!
萧凛修突然捏碎瓷瓶,红颜枯的粉末飘落在老皇帝脸上:说完了他转头看我时戾气尽敛,现在知道为何你我胎记不同了
我展开母亲的血书,最后一页的墨迹因年岁模糊,却仍能辨出关键:阿云嘱我护凛修如己出,然此子实为北狄血脉。若阿晏见字,当知你父乃将军叶昭,与虞氏血仇无涉。
瓷瓶倾倒的刹那,老皇帝突然暴起,枯爪直取我咽喉。萧凛修的匕首比我快一步,血溅在明黄帐幔上,像绽开的红梅。
真可惜。他惋惜地拭去我颊边血点,没能让他尝到红颜枯的滋味。
三日后,国丧钟响彻皇城。我以宋清晏的身份站在百官前列,看着萧凛修一袭素服接过玉玺。他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块虎符,恰与我腰间那半块相合。
先帝遗诏!司礼监突然高唱,七皇子萧凛修乃北狄公主阿史那云所出,而今又查明当年虞氏冤案,特准恢复母姓!
满朝哗然中,萧凛修——现在该称阿史那凛修了——向我伸出手:虞将军可愿做这江山共主
我按剑出列,每一步都踏在众臣抽气声中。直到与他并肩立在丹陛之上,才轻声道:共主故意将虎符错开半寸,各凭本事吧。
他大笑着一把扣住我后腰,在万千瞩目中吻下来。玉玺与虎符同时落地,发出惊天动地的轰响。
第十七章
山河共枕(终章)
史官的朱笔悬在《起居注》上迟迟未落,墨汁滴在女帝二字上,晕开一片绯色。我斜倚在龙案边,弑神弩的箭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鎏金砚台。
陛下...老史官胡子直抖,这'压寨夫凛'四字,实在有损天威...
屏风后传来低笑。阿史那凛修披着松垮的玄色龙纹衫转出来,锁骨处还留着我昨夜咬的印子。他随手抽走史官手中的笔,在女将军抢了个压寨夫凛后面添了行小字:——那夫凛恰好是前朝七皇子,现北境三十六部共主。
满意了他将笔抛回去,顺势抽走我手中的弩箭,虞将军现在该操心的是边关改制...
我踹他小腿:叫陛下。
他擒住我脚踝一拽,我整个人跌进他怀里。御书房外候着的女官们抿嘴低笑,早已见怪不怪。
春分祭天大典上,我穿着改制后的女式铠甲接受万民朝拜。礼炮响过三巡,阿史那凛修当众解下北境三十六部的狼符,系在我腰间玉带上。
从今日起,他的声音传遍祭坛,大周与北境共享边关十二城,戍边将士双倍俸禄,战死者子女由朝廷供养至及冠。
台下黑压压的边军突然齐刷刷单膝跪地,铁甲相撞之声如雷。老将赵阔独眼含泪,残缺的左手捶胸三下——这是北境军对虞家将的最高礼节。
我拔剑划破掌心,将血滴入祭酒:另设女兵营,凡女子入伍者,免全家赋税。瞥见礼部官员发青的脸,又补了句,本朝女官与男子同品同禄,可着官服,可佩刀剑。
阿史那凛修突然夺过酒盏一饮而尽,在百官惊呼声中吻住我。血腥味与酒香在唇齿间蔓延,他贴着我的唇低语:陛下好威风。
秋日的演武场上,涅凤——现在该称凤翎将军了——正带着女兵操练新型连弩。我靠在观武台软榻上批军报,阿史那凛修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我发尾。
北狄使节又递国书了。他懒洋洋地翻开金漆卷轴,问他们的公主什么时候回家省亲。
我朱笔一顿:哪个公主
自然是...他的犬齿轻轻磨过我耳垂,被大周女帝掳走的那个。
台下突然爆发欢呼。凤翎一箭射穿三百步外的靶心,女兵们红装银甲,像一片燃烧的雪。
后世《双圣本纪》载:
永昌二十三年,女帝宋清晏与北境王阿史那凛修共治天下,创'山河同春'之盛世。边关十二城互市百年不绝,女子可科举可从军。帝尝于重阳宴醉问王:'当年若我不肯射偏弑神弩当如何'王笑答:'那为夫只好做寡妇了。'众臣骇然,帝掷杯大笑,史官不敢记。
而民间传说更生动些——说女帝每日上朝前,都要把北境王的腰带系在铠甲里。说边关将士家里供着双圣画像,一个执剑一个挽弓。说女兵营的姑娘们成亲时,定要新郎官对着弑神弩起誓...
至于真相
此刻夜阑人静,我踹开缠在腰上的手臂:滚回你的北境去。
阿史那凛修反手将我压进锦被,腕间虎符与我的相撞,发出清越声响:陛下明鉴,他咬开我衣带,臣当年可是被抢来的压寨夫凛...
窗外,第一缕晨光正掠过太和殿的蟠龙金柱。那支二十年前射偏的弑神弩箭,依然深深钉在龙目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