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江湖无糖》 > 第一章


第一章

糖衣陷阱

唐无涯的舌尖抵着上颚,努力感受最后一丝甜味。

春日的阳光透过云来酒楼的雕花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洒下细碎金斑。二楼雅座飘来杏仁酥的香气,混着楼下跑堂吆喝蜜汁火方趁热的尾音,在少年鼻尖织成一张绵密的网。

客官,您要的玫瑰糖蒸酥酪——小二拖着长音从后厨转出,漆盘里白玉瓷碗盛着颤巍巍的乳酪,糖渍玫瑰在琥珀色糖浆里舒展如美人初醒。

唐无涯喉结滚动,袖中铜钱叮当轻响。他望着小二转过屏风的瞬间,右手闪电般探向瓷碗。指尖刚触及温润的瓷壁,耳畔突然炸开一声暴喝:

又是你!

掌柜的圆胖身躯从柜台后弹起,活像只灌满热水的羊皮袋。三日前被这少年顺走的桂花糖藕仿佛还在眼前晃悠,此刻见他竟敢当着自己面行窃,顿时气得八字胡直抖:给我抓住这个偷糖贼!

唐无涯抄起瓷碗转身就跑,乳酪在颠簸中泼出大半。他低头舔了口碗沿残留的糖浆,舌尖依旧空空荡荡——五年前那场大火烧毁的不仅是唐家老宅,还有他感知甜咸的味蕾。

拦住他!

七八个伙计抄着擀面杖围上来,唐无涯脚尖轻点条凳,借力跃上酒旗横杆。檐下铜铃叮咚作响,他单足倒挂金钩,忽然瞥见后巷闪过一抹青影。那人腰间缠着牛皮纸包,隐约露出半截泛黄书页,页脚绘着熟悉的饕餮纹。

他瞳孔骤缩。这是唐家祠堂梁柱上的图样。

小贼哪里逃!掌柜的怒吼近在咫尺。唐无涯翻身落地,乳酪碗脱手砸向追兵,白瓷碎片混着糖浆在地上炸开晶莹的花。他趁机撞开侧门冲进后巷,却见那青衫人正将纸包递给戴斗笠的客商。

这是最后一页。青衫人声音沙哑如生锈的刀,混在今日的糖霜里,保准那些达官贵人吃了...

话音未落,唐无涯已扑到近前。客商斗笠下的脸闪过惊慌,袖中忽然甩出三道银芒。暗器破空声裹着甜腻香气,唐无涯拧腰闪避,鼻尖却捕捉到一丝异样——这不是普通糖霜,倒像是...

当心!清亮女声破空而来。

唐无涯只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拽得凌空倒飞。三枚银针擦着鼻尖钉入砖墙,针尾缀着的糖珠竟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靛蓝。

糖霜里掺了醉仙散。拽他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杏色襦裙缀满草药香囊,闻这味道,至少加了五钱曼陀罗籽。

青衫客商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少女手腕轻翻,琉璃瓶中的琥珀色液体泼洒而出。刹那间,整条巷子炸开馥郁的蜜香,成百上千只野蜂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泼墨般笼罩住那两人。

走!少女拽着唐无涯跃上屋顶。瓦片在脚下咔咔作响,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唐无涯回头望去,只见蜂群化作金色旋风,那两个歹徒在蜂阵中手舞足蹈,活像被糖浆黏住的蝼蚁。

姑娘这招引蜂术当真了得。唐无涯在屋脊间腾挪,鼻尖萦绕的蜜香让他想起幼时偷吃的蜂巢,敢问...

苏九璃。少女突然止步,发间银铃叮咚撞响。她转身时裙裾旋开淡青涟漪,露出腰间七枚颜色各异的瓷瓶,你怀里那页纸,是不是画着饕餮吞日的图案

唐无涯下意识摸向胸口。方才混乱中他顺手摸走客商的纸包,此刻隔着衣料能触到纸张粗糙的纹理。苏九璃指尖夹着半页残纸,边缘焦黑似被火燎过,正中饕餮纹与唐无涯怀中纸张如出一辙。

你也想要《无字天糖》她忽然逼近,草药的清苦混着蜜糖的甜腻扑面而来。唐无涯这才看清她的眼睛,瞳仁竟是罕见的琥珀色,像封存着千年枫糖的琉璃盏。

瓦片突然碎裂。

十余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跃上屋顶,袖口皆绣着黄莲纹样。为首之人双掌翻飞,掌风竟带着浓重苦味,唐无涯只嗅到一丝便觉舌根发涩,内力流转顿时迟滞。

黄莲堂的苦雨掌!苏九璃甩出三枚银针,针尖蘸着嫣红粉末,闭气!

唐无涯屏息翻滚,银针射入敌阵炸开绯色烟雾。黑衣人沾到粉末顿时涕泪横流,有人惨叫:是...是辣椒粉!

趁这空当,苏九璃拽着唐无涯跳下屋顶,钻进熙攘的东市。卖糖人的老汉刚吹好凤凰糖画,就被撞得糖丝乱飞;胭脂铺前悬挂的纱绸被扯落,化作漫天流云遮蔽追兵视线。

两人七拐八绕钻进城隍庙,苏九璃反手甩上门栓。残破的泥塑神像俯视着他们,供桌上半截红烛淌着泪。唐无涯背靠斑驳朱漆柱喘息,怀中纸包突然发烫。

他摸出残页展开,泛黄的宣纸上画着古怪图形:九宫格里填满糖霜符号,正中饕餮纹与他贴身玉佩上的纹路严丝合缝。当玉佩触及纸面时,符号竟泛起淡淡金光,仿佛糖粒在阳光下融化。

你果然和唐门有关。苏九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不知何时蹲在横梁上,裙角垂落的香囊轻轻摇晃,二十年前唐家因破解《无字天糖》遭灭门,你是唯一的活口吧

唐无涯握紧玉佩。记忆里猩红的火舌吞噬着雕花窗棂,父亲将他塞进密道时,玉佩的棱角硌得胸口生疼。那声活下去混着焦糊的甜味,成为他五年午夜梦回时最腥膻的噩梦。

庙外忽然传来沙沙声响。

苏九璃闪电般甩出银针,钉住一条正欲偷袭的赤链蛇。蛇尾缠着的纸条展开,赫然是用糖浆写的血字:

七日之内交出残页,否则尔等将如唐家般——灰飞烟灭。

潮湿的夜风穿堂而过,烛火猛地跳动。唐无涯看着糖字在火光中渐渐焦黑,忽然笑起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怀里摸出偷藏的杏仁酥咬下一口。

依旧什么味道都没有。

苏姑娘。他嚼着酥皮含糊道,这单生意,接不接

残烛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墙壁上,随火光摇曳成张牙舞爪的巨兽。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像某种隐秘的接头暗号。

苏九璃抛着蜜罐从梁上跃下,琥珀色的眸子在暗处莹莹发亮:先说好,找到的残页归我,仇人归你。

成交。唐无涯把玉佩抛起又接住,饕餮纹在月光下流转着血色,不过在那之前——他指向城隍庙后院隐约可见的炊烟,能先找家馆子吗刚那碗酥酪我可是半口都没尝到。

第二章

苦味杀手

破庙的椽木在风中发出呜咽,月光透过千疮百孔的屋顶,将斑驳的神像切割成碎片。唐无涯盯着供桌上半截蜡泪,忽然觉得舌尖泛起一丝苦意。

这苦味来得蹊跷。

他自幼失了大半味觉,此刻却清晰感到舌根发涩,仿佛有人把整根黄连捣碎了灌进喉咙。苏九璃正在调配药粉的指尖忽然顿住,七枚瓷瓶在腰间撞出清响。

闭气!

话音未落,腐朽的门板轰然炸裂。十二道黑影如墨汁泼入庙中,袖口黄莲纹在月光下泛着青灰。为首之人双掌平推,掌风裹挟着浓重苦味,供桌上的红烛噗地熄灭。

唐无涯旋身避开掌风,鼻翼翕动。这苦味里掺着熟地黄的土腥与龙胆草的涩,倒像是...药王谷的方子他想起五年前父亲咳血时,唐家曾重金求购药王谷的九转还魂汤。

黄莲堂什么时候改行当药贩了他嘴上调笑,袖中糖勺剑已弹射出鞘。剑锋掠过黑衣人面巾,挑起的黑布下赫然露出靛蓝刺青——三片柳叶环绕药壶,正是药王谷罪徒的标记。

苏九璃突然闷哼一声。她手中银针簌簌落地,指尖泛着不自然的青紫。唐无涯这才发现地面浮着层极淡的雾气,混在月光里几乎难以察觉。

是苦胆散。少女背靠神龛喘息,琥珀眸子泛起血丝,雾中带毒,触肤即溃...

话音未落,三柄链子刀已绞向唐无涯脖颈。他仰面下腰,糖勺剑顺势插入地砖缝隙,借力腾空翻上横梁。瓦片上的陈年积灰簌簌而落,在毒雾中激起细小的漩涡。

接着!苏九璃甩来一枚瓷瓶。唐无涯凌空接住,瓶中药粉沾手瞬间,灼烧般的痛楚直窜天灵盖。他差点松手摔下去,却见触及药粉的毒雾竟发出滋滋声响,如沸水浇雪般消散。

赤蝎粉你也敢徒手接苏九璃又气又笑,腕间银铃急振。三枚蘸着朱砂的银针破雾而出,精准钉入三名杀手眉心。

唐无涯趁机俯冲而下,糖勺剑划过刁钻弧度。剑锋未至,甜腻香气已先扑面——他竟将偷藏的麦芽糖抹在刃上。黑衣人被这味道惑了心神,待要闪避已然不及,剑尖挑破的不仅是衣襟,还有藏在胸口的牛皮纸包。

泛黄的纸页如枯蝶纷飞。唐无涯瞳孔骤缩:这些纸页边缘焦黑,纹路与他怀中残页如出一辙,只是正中绘着的并非饕餮,而是扭曲的符文。

你们在找这个他故意晃了晃玉佩,饕餮纹在月光下泛着血光。杀手们呼吸顿时粗重,攻势愈发疯狂。唐无涯且战且退,突然踩到苏九璃脚边散落的瓷瓶。

深紫色的药液漫过靴底,刺鼻的辛辣直冲天灵盖。唐无涯连打三个喷嚏,眼泪汪汪地问: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本来是给马蜂用的辣椒精...苏九璃话音未落,突然拽着他扑向神龛。两人撞翻供桌的刹那,整面墙壁轰然倒塌,月光如瀑倾泻——方才站立处插满淬毒铁蒺藜,地面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唐无涯抹了把冷汗,忽然发觉掌心黏腻。低头看去,苏九璃肩头不知何时多了道伤口,血色泛着诡异的青黑。

你中毒了!

不妨事。少女咬牙撕开衣袖,露出腕间五色丝线编织的绳结。她咬断一根青色丝线,绳结应声而解,藏在其中的药丸滚落掌心,这是...

话未说完,庙外忽然传来玉笛声。杀手们闻声骤退,如潮水般退出破庙。唐无涯正要追击,却被苏九璃拽住衣角:别追...这是药王谷的召魂笛...

她咽下药丸,脸上青气稍退:他们发现我偷走的残页不完整,才会这般穷追不舍。

唐无涯蹲下身,糖勺剑挑起散落的纸页。月光透过焦痕,隐约可见甜篇二字,其后跟着密密麻麻的糖霜配方。他摸出自己那页对比,突然发现两页边缘的灼痕能拼合成火焰纹路。

三年前我盗走《无字天糖》残卷时,它已经被烧得只剩三篇。苏九璃倚着断壁咳嗽,甜、苦、酸,每篇记载一种味觉秘术。方才那些杀手用的,正是'苦'篇中的毒雾方。

唐无涯的玉佩突然发烫。他将玉佩贴在残页上,焦痕竟慢慢浮现出血色小字:甜极则苦,五味精魄,唐门...后面的烧毁了。

你果然是唐家后人。苏九璃突然伸手扯开他衣襟。唐无涯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见她指尖抚上自己心口的火焰形疤痕,这是唐门秘传的'五味印',看来令尊早料到有这一天。

夜枭的啼叫划破寂静。唐无涯拍开她的手,胡乱系好衣带:苏姑娘对在下的身子倒是感兴趣得紧。

比起这个,苏九璃忽然凑近,蜜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唐公子不妨解释下,为何你身上会有'鲜'篇的气息

唐无涯一怔。少女的鼻尖几乎贴到他颈侧,发间银铃叮咚作响:错不了,这是东海鲛人泪的味道——'鲜'篇的核心材料。可据我所知,最后一篇'鲜'早在二十年前就随唐家大火...

破庙突然剧烈震颤。

无数赤链蛇从地缝中涌出,蛇身缠着正在燃烧的符纸。火光照亮蛇群中央的白衣人,他戴着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袖口黄莲纹用金线绣着莲心。

把甜篇交出来。白衣人的声音像是钝刀刮过青石,否则就让这些宝贝陪你们玩玩。

苏九璃突然笑了。她抹去嘴角血渍,指尖捻着个琉璃小瓶:知道这是什么吗瓶中的金色液体随着晃动泛起涟漪,去年惊蛰采的野蜂王浆,混了曼陀罗花粉...

话音未落,她扬手砸碎小瓶。甘甜的香气轰然炸开,蛇群顿时陷入狂乱,竟互相撕咬起来。白衣人急退数步,傩面下传出闷哼:你竟敢!

还不止呢。苏九璃拽着唐无涯跃上房梁,袖中甩出三枚蜡丸。蜡丸触地爆开,绯色烟雾瞬间充斥庙宇。唐无涯刚要开口,就被塞了颗药丸在嘴里。

咽下去!苏九璃自己却屏住呼吸。唐无涯喉结滚动,下一秒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梁柱突然长出笑脸,地砖缝里钻出会跳舞的小人,连白衣人的傩面都变成了猪头。

哈哈哈!你看他的鼻子...像不像糖葫芦!唐无涯笑得眼泪狂飙,糖勺剑差点脱手。苏九璃懊恼地拍了下药囊:糟了,拿成笑春风了...

白衣人显然也吸入了烟雾。他正用剑狂砍根本不存在的敌人,嘴里喊着:别过来!你们这些糖人怪物!

趁这机会,苏九璃背着笑到脱力的唐无涯翻出后窗。冷月如霜,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乱葬岗的荒草间,耳边是少年断断续续的傻笑:苏姑娘...你的簪子...在唱歌...

子夜时分,他们躲进废弃的义庄。苏九璃把唐无涯捆在棺材板上,往他嘴里灌了半瓶黄连汁。少年呛得直咳嗽,眼中的迷离终于褪去:你谋杀亲夫啊!

醒了就帮忙。苏九璃掀开棺盖,露出底下幽深的地道,黄莲堂的杀手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追来。

唐无涯凑近观察地道口的饕餮纹,突然愣住——这纹路与他玉佩上的完全一致。他摸出玉佩按在浮雕上,机关齿轮应声而转,尘封二十年的霉味扑面而来。

这是唐家修建的密道。苏九璃点燃火折子,三年前我追踪残页线索时发现的。

火光跃动的瞬间,唐无涯瞥见她后颈的烙印——三片柳叶环绕药壶,与那些杀手脸上的刺青一模一样。苏九璃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倏地拉高衣领:唐公子最好别看些不该看的。

密道深处传来潺潺水声。唐无涯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突然开口:三年前药王谷大火,烧死了三十七名弟子。

苏九璃的背影僵住了。

传闻是谷主亲传弟子盗取禁书,导致丹炉爆炸。唐无涯的声音在石壁间回响,那个弟子该不会...

闭嘴!苏九璃猛地转身,琥珀眸子里跳动着幽蓝火苗。她腕间银铃无风自动,七枚瓷瓶在腰间撞出清脆的杀机。

唐无涯却笑了。他晃了晃从苏九璃药囊顺走的瓷瓶,瓶身上刻着小小的九字:药王谷的规矩,只有谷主继承人才有资格用药玉瓶。他拔开瓶塞轻嗅,嗯...山茱萸、鹿茸、海马,这是壮阳药的配方

那是给骟马用的!苏九璃劈手夺回瓷瓶,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再乱碰我的药,下次就让你尝尝'七日脱毛散'!

水声渐近,眼前豁然开朗。地下暗河旁竟有座石室,壁上刻满糖霜配方。唐无涯的玉佩突然发烫,那些字迹在火光中扭曲重组,最终凝成八个血字:

甜尽苦来,鲜味永生

苏九璃突然闷哼跪地。她肩头的伤口再度渗出血水,这次却是妖异的紫色。唐无涯撕开布料,发现伤口周围的血管已变成蛛网状的黑纹。

是苦胆散的余毒。她咬着发簪摸出银针,帮我割开伤口放血...

唐无涯的糖勺剑却停在半空。他盯着暗河水面倒影,忽然拽着苏九璃滚向角落。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发梢钉入石壁,水面泛起涟漪,浮现出白衣傩面人的倒影。

游戏该结束了。白衣人甩去剑上的水珠,傩面嘴角的獠牙在火光中滴血,把甜篇交出来,给你们留个全尸。

唐无涯突然笑了。他蘸着自己的血在掌心画符,动作与石室壁上的某个图案完全重合:你难道没闻到吗

什么

鲜味啊。少年眼中跳动着疯狂的火星,东海鲛人泪混着西域血燕窝,再加上三年陈的醍醐——这才是真正的'鲜'篇秘术!

整座石室突然震动起来。暗河水逆流而上,在唐无涯掌心凝成水剑。白衣人惊恐地发现,自己剑上的毒液正在沸腾,而那些死去的蛇群,正在暗河深处睁开血红的眼睛。

第三章

咸鱼宗师

暗河的水剑在唐无涯掌心颤动,水珠沿着指尖滴落,在地面蚀出细小的孔洞。白衣人傩面下的呼吸骤然急促,剑锋上的毒液竟开始倒流,顺着剑柄爬上他的手腕。

不可能...鲜篇明明已经...他踉跄后退,靴跟碾碎了一只苏醒的赤链蛇头骨。血水渗入暗河,整条水道突然沸腾,数不清的蛇尸直立而起,空洞的眼窝里亮起幽蓝磷火。

苏九璃强撑起身,琥珀瞳孔映出妖异景象:你触发了味觉共鸣!快停下!

唐无涯却恍若未闻。他眼底浮现金色纹路,与玉佩上的饕餮纹渐渐重合。水剑劈落的瞬间,白衣人傩面应声而裂,露出一张布满糖霜结晶的脸——那些结晶正从七窍中疯狂生长,如同嗜甜的白色蛆虫。

甜...太甜了...白衣人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他的身体迅速干瘪,最终化作一具覆满糖壳的骷髅。糖壳咔嗒碎裂时,暗河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场荒诞的梦。

唐无涯突然跪倒在地。他腕间浮现出五色脉络,如同有人把彩虹揉碎了注入血管。苏九璃掰开他紧握的左手,发现掌心多了枚珍珠状的凸起,细看竟是微缩的饕餮纹。

五味印开始觉醒了。她蘸着蛇血在地上画出药王谷的驱毒阵,我们必须找到咸鱼宗师,普天之下只有他的'脱水剑'能抽出你体内的异种味觉。

晨雾漫进石室时,两人沿着暗河溯游而上。唐无涯的嗅觉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分辨出三里外炊烟里的腌菜味,甚至能闻到苏九璃药囊深处那缕若有若无的...奶香

你往辣椒粉里掺了牛乳他忽然开口。

苏九璃一个踉跄,耳尖泛起绯色:要你管!

咸鱼宗师的草庐藏在芦苇荡深处。唐无涯望着歪斜的茅草屋顶,怎么看都像个废弃的鱼寮。篱笆上挂满风干的咸鱼,在江风中摇头晃脑,空气里浮动的咸腥味让他想起海州老家的晒盐场。

老头!接客了!苏九璃踹开吱呀作响的竹门。

茅草堆里探出个鸡窝头,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他披着件分不清本色的麻衣,腰间别着条发黑的咸鱼,鱼眼里嵌着颗硕大的珍珠。

小毒妇又来讨打老头抠着脚丫咧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这次带的小郎君倒是俊俏,比上次那个哭哭啼啼的酸秀才强多喽。

唐无涯发现老头握咸鱼的手势很奇特——三指虚扣,拇指抵住鱼鳃,俨然是唐家回风拂柳剑的起手式。他心头一跳,正要开口,老头突然甩出咸鱼。



data-fanqie-type=pay_tag>



咸鱼在空中划出玄妙弧度,唐无涯本能地以糖勺剑格挡。双刃相击的刹那,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仿佛有人拿着火钳在血管里翻搅。更可怕的是,他闻到了自己皮肤散发出的...鲜香味

停手!苏九璃甩出银针扎在咸鱼眼珠上,他是唐家人!

老头手腕一抖,咸鱼险险停在唐无涯鼻尖前三寸。混浊的眼珠突然精光四射:唐家还有人活着

日光西斜时,三人围坐在咸鱼堆里。老头自称姓余,年轻时因痴迷咸味武道被逐出昆仑,如今靠腌鱼维持着微妙的味觉平衡。他听完唐无涯的讲述,用鱼骨在地上画出九宫八卦图。

二十年前唐家灭门当晚,我闻到海风里混着龙涎香。余老头撕扯着咸鱼干,鱼鳞在暮色中泛着蓝光,那是皇宫御用的香料。

唐无涯握紧玉佩。记忆里的火焰突然有了气味——焦糖味混着龙涎香,甜得令人作呕。

《无字天糖》本是前朝御厨为治愈皇帝味觉所创。余老头用鱼刺挑着牙缝,后来被药王谷改成控制武林的毒方。唐家主母为保配方不落歹人之手,将五篇分藏于五味门派,唯独'鲜'篇...

他突然剧烈咳嗽,脸涨得如同酱缸里的腌萝卜。苏九璃立即拍打他后背,指尖银针精准刺入天突穴。余老头吐出口黑血,血中竟有活物蠕动。

你中了蛊苏九璃挑出血中虫尸,脸色骤变,这是药王谷的'糖心蛊'!

余老头苦笑:三年前我潜入皇宫查探'鲜'篇下落,被国师的糖丝所伤。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嵌着块冰糖,内里封着只七彩蜈蚣,这蛊虫以甜味为食,每月十五需饮三斤糖水,否则...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传来竹笛声。余老头脸色大变,抄起咸鱼剑劈开窗户:快走!黄莲堂的'苦雨阵'来了!

十八艘乌篷船如黑鱼般围住草庐。船头黄莲旗在暮色中招展,黑衣人脚踏北斗阵型,手中铜钵震出连绵苦浪。唐无涯刚跃上船桅就觉舌根发苦,内力如遇沸水的雪糕般消融。

闭气!余老头的咸鱼剑划出浑圆剑势,剑气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份瞬间蒸腾。黑衣人面巾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有人惊恐地发现手中铜钵正在生锈。

咸味克苦,这是天地至理!老头长笑震落江鸥,咸鱼剑点出七星连珠。被剑尖触及的乌篷船纷纷侧翻,落水者惨叫着想游回岸边,却因脱水变成浮肿的咸尸。

唐无涯看得心惊。他想起幼时见过的海市蜃楼——海天之间,持剑仙人以浪为锋,与此刻余老头的剑势何其相似。糖勺剑似有所感,竟自行震颤着发出龙吟。

小子看好了!余老头旋身劈开最后一艘船,这招'沧海凝光'本是唐家...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三支糖箭呈品字形射来,箭身晶莹如冰糖雕琢。余老头挥剑格挡,箭矢却在触碰咸鱼剑的瞬间炸开,甜腻的雾气顿时笼罩江面。

是糖霜箭!苏九璃甩出解毒丹,丹药却在雾气中融化成糖浆。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扯开唐无涯的衣襟——少年心口的五味印正泛着血光,将甜雾源源不断吸入体内。

黄莲堂主出现在残破的船骸上。他戴着青玉傩面,手中糖弓拉满如月:交出甜篇,留你们全尸。

余老头突然把咸鱼剑抛给唐无涯:用唐家的'鲜'味催动剑诀!

糖勺剑与咸鱼剑相击的刹那,江面升起巨大的水龙卷。唐无涯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的脏腑,五种味觉在血脉中厮杀冲撞。当他终于挥出那一剑时,剑锋带起的不是水浪,而是粘稠如蜜的血色。

黄莲堂主的傩面应声而碎。面具下露出一张布满糖霜的脸,嘴角咧到耳根:没想到吧二十年前我就把自己炼成了糖人...

余老头的咸鱼剑突然刺入自己心口。封存蛊虫的冰糖碎裂,七彩蜈蚣顺着剑身爬入黄莲堂主口中。惨叫声中,那具糖躯开始融化,最终变成滩冒着气泡的糖浆。

以蛊引蛊,老子这招如何余老头吐着血沫大笑,手中咸鱼剑寸寸断裂。他望着唐无涯掌心愈发清晰的饕餮纹,混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唐夫人...老朽终究守住了...

江风卷着咸腥味掠过芦苇荡。苏九璃在余老头怀里找到半张糖纸,上面画着火锅图案,旁边标注:辣帮地窖,鲜篇永封。

夜色降临时,他们在草庐后立了座衣冠冢。唐无涯把断成两截的咸鱼剑埋进土里,忽然听见苏九璃问:你刚才使剑时,有没有尝到...海水的咸味

他望着掌心游动的饕餮纹,轻轻摇头。江涛声中,似乎有苍老的叹息随风而散。

第四章

酸味旧情

蜀道上的雾气沾着辣椒末的辛香,唐无涯连打三个喷嚏,手里的缰绳险些缠住苏九璃的发簪。少女腕间银铃骤响,药囊里甩出的薄荷叶精准糊在他脸上:再对着我脖颈喘气,下次就是蝎尾粉。

苏姑娘身上染了酸味。唐无涯揉着鼻尖,目光扫过道旁歪斜的界碑。那石头上布满蜂窝状孔洞,像是被无数利齿啃噬过,自过了剑门关,这味道越发浓了。

苏九璃突然勒马。枣红马前蹄扬起,踏碎了路中央的陶罐。深褐色的液体漫过青石板,腾起的白雾中浮动着令人牙酸的腐香。唐无涯的玉佩骤然发烫,饕餮纹渗出细密血珠。

退后!苏九璃甩出三枚银针扎入马臀。马儿吃痛狂奔的刹那,道旁古槐上坠下张黏稠的蛛网,将陶罐碎片裹成茧蛹。茧中传来滋滋声响,转眼间铁器锈蚀成泥。

唐无涯嗅着空气中的酸腐,忽然想起五岁那年误入唐家地窖。父亲抱着他穿过成排的琉璃罐,那些浸泡在酸液里的武功秘籍如同沉睡的婴儿。最深处的玉匣上,刻着与玉佩相同的饕餮纹。

这是'酸'篇的蚀骨雾。苏九璃指尖发青,腕间绳结又断了一根,配方本该随药王谷丹房焚毁...

破空声打断了她的话。七支翠玉笛钉入地面,摆出北斗阵型。笛孔中飘出的酸雾凝成鬼脸,道旁野草瞬间枯黄卷曲。雾中传来沙沙脚步声,来人青衫广袖,腰间玉坠刻着药壶纹样。

小九,三年不见,怎的愈发憔悴了男子嗓音温润如初春山泉,手中却握着一柄白骨笛。笛身布满细孔,每个孔洞都嵌着发黑的牙齿。

苏九璃踉跄半步,药囊撞出清响:...沈师兄

唐无涯从未见过这样的苏九璃。她琥珀色的瞳孔剧烈颤动,仿佛有人往蜜罐里掷了块寒冰。记忆如酸液腐蚀封印,三年前的雨夜在眼前重现——

药王谷的丹房永远飘着苦涩,十七岁的苏九璃蹲在药碾前,看师兄沈青崖挽袖研磨龙胆草。青年腕骨清瘦,握药杵的姿势像在执笔题诗:《无字天糖》的'酸'篇残页,小九可找到了

师尊说那是禁术...她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沈青崖突然攥住她的手,药杵滚落碾碎苦心培育的七叶莲:当年唐门惨案后,五篇残页散落江湖。若我们能集齐...

记忆在这里裂开缝隙。苏九璃只记得自己偷钥匙时被师尊撞破,沈青崖替她顶罪跪在暴雨中。那夜丹房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她在废墟里翻找三天三夜,只挖出半片焦黑的玉坠。

而今那玉坠正挂在沈青崖颈间,边缘镶着金箔修补的裂痕。他抚摸着玉坠轻笑:多亏小九当年盗出的'酸'篇,我才能参透这蚀骨笛的妙用。骨笛划过青石,石面立时凹出沟壑,只是这滋味...

他突然扯开衣襟。苍白的胸膛上爬满青紫血管,心脏位置嵌着颗琥珀,内里封存一滴猩红液体:每日需饮三升醋汁,否则血脉逆流。小九可知这酸味入髓的痛楚

唐无涯的糖勺剑悄然出鞘。他嗅到沈青崖身上复杂的酸味——老陈醋的涩、青柠的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酿的甜。这甜味不该出现在修炼酸篇的人身上。

你要玉佩唐无涯突然高举饕餮佩,不如我们做笔交易。你告诉我鲜篇下落,我告诉你如何根除酸毒。

沈青崖瞳孔收缩。骨笛发出尖啸,酸雾凝成巨蟒扑来。唐无涯不退反进,剑锋挑破腰间酒囊。烈酒泼洒的瞬间,他擦燃火折子掷出,幽蓝火焰顺着酒线烧向雾蟒。

酒助火势,火克酸腐——唐公子倒是机敏。沈青崖挥袖震散火蛇,袖口却沾了点星火。他正要拂去,脸色骤变——那火焰竟是甜的。

苏九璃的银针擦着他耳畔飞过:蜜蜡裹磷粉,滋味如何

趁沈青崖分神,唐无涯闪身逼近。糖勺剑虚晃一招,左手直取对方怀中残页。指尖触及纸张的刹那,沈青崖突然露出诡异笑容:你上当了。

唐无涯只觉掌心刺痛。残页上的酸液蚀破皮肤,血管瞬间爬满青纹。沈青崖骨笛点向他眉心:唐家小子的血,正好做药引...

乌光乍现。

苏九璃的簪子洞穿沈青崖右肩。这不是普通的发簪,而是药王谷圣物百草喙,尖端淬着七十二种解毒剂。沈青崖踉跄后退,伤口流出的血竟是靛蓝色。

你果然中了桃花蛊。苏九璃声音发颤,当年我埋在桃林的那坛解药...

早被师尊换成糖丸了!沈青崖突然暴喝,骨笛震出刺耳音波。唐无涯耳膜渗出血丝,恍惚间看到苏九璃脖颈后的刺青在发光——三片柳叶环绕的药壶,与沈青崖的玉坠一模一样。

酸雾化作锁链缠住二人。沈青崖掐住苏九璃的脖颈,指尖陷进她后颈的刺青:好师妹,你以为我真是冲着玉佩来的他舔去她眼角的泪,我要的是你身上'甜'篇的味道啊...

唐无涯的视野开始模糊。饕餮纹在掌心疯狂游动,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突然变成海水的咸涩。当他再次睁眼时,糖勺剑已沾满粘稠的酸液,沈青崖的骨笛断成三截。

鲜篇的味道...沈青崖贪婪地嗅着空气,你果然融合了鲜篇!他猛地扯开苏九璃的衣领,露出肩头朱砂色的胎记——那形状正是缺失的残页纹路。

唐无涯的剑锋停在沈青崖喉间。他看见苏九璃在摇头,泪水冲开脸颊的血污:别杀他...他心脉里养着母蛊...

沈青崖突然大笑。他捏碎颈间玉坠,琥珀里的血珠滚落掌心:师尊说得对,药王谷弟子生来就是炼药的蛊皿。血珠遇风膨胀,化作血色蝴蝶扑向苏九璃,但你可知道,当年是我故意让你偷走残页

漫天的血蝶突然转向。它们绕过苏九璃,将沈青崖层层包裹。唐无涯的剑刺入蝶茧时,只碰到件空荡荡的青衫。茧中飘出张糖纸,墨迹犹新:

三日后大婚,请君入瓮

月光照亮糖纸背面的纹路,正是辣帮地窖的方位图。苏九璃摩挲着胎记苦笑:原来我才是最后的残页。

唐无涯正在包扎手上的灼伤。他拆开发带,露出里面暗藏的麦芽糖:劳烦苏姑娘帮个忙。糖块在掌心揉搓成胭脂状,听说辣帮千金最爱俊俏郎君...

你要扮新娘!苏九璃的尖叫惊飞夜枭。

三日后,辣帮总坛张灯结彩。唐无涯盖着鸳鸯盖头,凤冠垂下的流苏遮住抽搐的嘴角。苏九璃假扮的喜娘正往他袖口塞辣椒粉:新娘子可要坐稳了,待会姑爷掀盖头时...

闭嘴!唐无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这身嫁衣是从绣娘那借来的,金线绣的并蒂莲紧勒着胸口。更糟的是,苏九璃给他涂的胭脂里掺了蜂蜜,此刻正吸引着几只马蜂在盖头外打转。

喜乐忽变。丝竹声中混入骨笛的呜咽,满堂宾客突然抽搐着倒地。唐无涯从盖头下瞥见靛蓝色的血管在他们脸上游走,如同活过来的刺青。

礼成——沈青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盖头被掀起,唐无涯的糖勺剑刺了个空——眼前哪有新郎官,只有个贴着喜字的稻草人。

地砖轰然塌陷。唐无涯坠入密室时还在腹诽:这嫁衣的裙摆真该剪短三寸。当他看清密室内的景象,喉间的蜂蜜突然泛起苦味——

九口青铜鼎环列成阵,鼎中沸腾的糖浆里沉浮着残缺的肢体。中央玉台上摆放的正是苏九璃,她腕间绳结尽断,胎记被割开一道血口。

鲜篇需以甜篇为引。沈青崖的骨笛挑着块带血的皮肤,小九,师兄教你最后一课...

唐无涯的嫁衣突然炸裂。金线并蒂莲四散纷飞,露出内衬的蛇皮软甲。他吞下藏在舌底的咸鱼干,饕餮纹爬满脖颈:我也教你件事——

糖勺剑刺入地面的瞬间,九口铜鼎同时炸裂。沸腾的糖浆化作血雨,却在触及唐无涯时凝成冰晶。沈青崖惊恐地发现,自己苦心培育的酸蛊正在哀嚎,它们蜷缩着吐出粘液,黏液里游动着细小的...

海鲜苏九璃趁机挣脱束缚。她蘸着冰晶在伤口画出符咒:鲜篇真正的用法,是以海味解百毒!

沈青崖在血雨中融化。他的最后一声叹息带着桃花的甜香:原来师尊骗了我...酸尽甘来...竟是这个意思...

当辣帮的人冲进密室时,只看到满地冰晶和昏迷的新娘。真正的唐无涯早已翻出后窗,手里攥着半张残页。月光照亮页脚的注释:

鲜味通幽冥,唐门地宫开

苏九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递上解药时,指尖残留着沈青崖的体温:你的女装扮相...

敢说出去就毒哑你。唐无涯咽下药丸,喉间的咸腥终于消退。他望着辣帮地窖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火锅的香气。

更深处,似有龙吟。

第五章

辣味江湖

嘉陵江的雾霭浸着花椒香,唐无涯的喷嚏惊飞了檐角铜铃。他揉着通红的鼻尖,看苏九璃用银针挑开客栈窗纸——街对面蜀味轩的鎏金招牌下,赤膊汉子正抡着铁勺翻炒辣椒,火星子溅到青石板上烧出焦痕。

这就是辣帮的眼线。苏九璃蘸着茶汤在桌面画图,每日辰时三刻,他们会用火锅烟雾传递暗号。

唐无涯的喷嚏震得茶盏叮当响。自三日前误食辣帮的七窍椒,他连闻到茱萸味都会涕泪横流。更糟的是,每打一次喷嚏,掌心的饕餮纹就扩散一分,如今已爬上手腕。

阿嚏!他捂住口鼻,你确定...阿嚏!...地窖入口在灶台底下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爆出喝彩。二人探头望去,见个红衣少女正在辣椒堆里舞剑。她束着马尾,腕间金铃随剑招叮咚,最奇的是剑身布满细孔,每次劈砍都撒出赤红椒粉。

辣帮千金,祝红绡。苏九璃眯起眼,听说她三招辣子剑挑翻过峨眉七秀。

唐无涯突然僵住。少女回眸的瞬间,剑锋正指向他所在的窗口。阳光穿透椒粉,在她周身笼出绯色光晕,像极了五岁那年上元节,父亲带他看的火龙吐珠。

喂!楼上那个俊书生!祝红绡剑尖轻挑,辣椒籽如雨袭来,偷看姑娘练剑要收钱的!

唐无涯旋身避开,椒籽嵌入窗框竟冒出青烟。他刚要开口,鼻尖忽地发痒——这下坏了。

阿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震得梁柱落灰。祝红绡愣在原地,看着书生模样的人被喷嚏掀翻在地,滚到跟前时还压碎了两筐灯笼椒。

公子这喷嚏...她蹲下身,突然捏住唐无涯下巴,倒是比我的辣子剑还凶。

苏九璃的银针擦着少女耳畔钉入地面:男女授受不亲。

好凶的丫鬟。祝红绡挑眉轻笑,指尖忽然弹出一粒花椒。苏九璃闪避不及,发簪应声而断,三千青丝泼墨般散开。

唐无涯的喷嚏适时打破僵局。他蜷成虾米状狂打喷嚏,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掌心饕餮纹已蔓延至手肘。祝红绡突然拽起他手腕:你中了鲜蛊

地动山摇的喷嚏声中,三人滚进后厨密室。唐无涯被按进盛满醪糟的木桶,祝红绡双掌抵住他后心:不想五脏六腑化成海鲜汤就别动!

苏九璃的毒针在指尖打转。她看着少女衣领内若隐若现的火焰纹,与唐无涯心口的疤痕如出一辙。醪糟开始沸腾,唐无涯浑身泛起虾红色,张嘴吐出只透明的小螃蟹。

这是东海凝香蛊。祝红绡碾碎蟹壳,你们是不是碰过鲛人泪

密室突然弥漫火锅香。墙面翻转露出青铜鼎,鼎中红汤翻滚着八角与朝天椒。祝红绡舀起一勺浇在唐无涯掌心,饕餮纹遇热收缩,最终凝成朱砂痣。

要彻底解蛊,需用峨眉后山的千年花椒。她指尖绕着发尾,不过辣帮的规矩...

要等价交换。苏九璃亮出半张残页,用这个换如何

残页上的火锅图样在蒸汽中泛光。祝红绡瞳孔骤缩:你们怎么会有辣帮失传的'红油掌'秘籍

更鼓声穿透石壁。唐无涯忽然抽动鼻翼:有人在熬制醒酒汤...不对,是蒙汗药!

三人撞开后窗时,整条街已被黄莲堂杀手包围。领头人手持糖葫芦似的兵器,每颗山楂都嵌着淬毒银针。祝红绡剑舞如虹,辣椒籽嵌入敌阵炸开绯雾:走水路!

乌篷船刚驶离码头,船底突然传来凿击声。苏九璃撒出化尸粉,江面浮起成片翻肚的鱼尸——每条鱼鳃都长着人脸。

是糖人傀儡!唐无涯的喷嚏船头船尾乱窜。祝红绡劈断桅杆当桨,突然指向云雾缭绕的山巅:去花椒崖!

悬崖上的花椒树盘根错节,枝干挂着历代寻椒人的骸骨。唐无涯攀着藤蔓打喷嚏,震落的山石惊起飞鸟如云。祝红绡的红衣在雾中时隐时现,金铃声混着清唱:

九叶花椒生绝壁,三更开花五更落...

苏九璃突然甩出银丝缠住唐无涯腰身:闭眼!

他下意识屏息,只觉鼻尖掠过腥风。睁眼时冷汗浸透后背——方才立足处盘着条双头巨蟒,蛇信卷着的正是千年花椒。

祝红绡的剑招陡然狠辣。辣子剑刺入蛇瞳的刹那,蟒身炸开毒雾。唐无涯喷嚏连天,竟把毒雾吹向追兵。黄莲堂杀手沾到雾气,皮肤迅速溃烂如滚烫的红油火锅。

接着!祝红绡掷来花椒。唐无涯张口咬住,舌尖突然恢复一丝知觉——是海风裹着椒香的鲜。

变故陡生。

崖顶传来机括声,十八架弩车对准三人。唐无涯的喷嚏震歪箭矢,却暴露了藏身之处。祝红绡拽着他滚入山洞,苏九璃引爆毒烟封住洞口。

你们中计了。苏九璃擦拭着染血的银针,黄莲堂早知道我们要找花椒。

唐无涯捏碎花椒,汁液滴在苏九璃的残页上。火锅图样化作地图,红线蜿蜒至辣帮地窖:鲜篇在...

地窖入口开在灶王爷神像背后。祝红绡转动香炉时,唐无涯注意到她腕间金铃刻着唐家暗纹。穿过成排的泡菜坛,苏九璃突然止步——青砖墙上的抓痕,与唐无涯玉佩纹路完全吻合。

这是二十年前的字迹。她刮下砖缝里的绿锈,写着'唐修远携子避难于此'...

唐无涯如遭雷击。父亲的名讳像颗花椒卡在喉头,辣得眼眶生疼。记忆碎片突然拼合:五岁那年的上元节,父亲带他看的不是火龙,而是地窖里沸腾的火锅,锅底沉着块刻满符文的兽骨。

小心!祝红绡突然扑倒他。冷箭擦着发髻钉入墙面,箭尾绑着的糖人咧嘴大笑。黄莲堂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多谢引路。

地窖穹顶轰然开裂。月光倾泻在中央铜锅上,锅内红汤翻滚着《无字天糖》残页。唐无涯的喷嚏再也控制不住,每个喷嚏都震得铜锅涟漪阵阵。

快取残页!苏九璃撒出毒粉。祝红绡的辣子剑搅起红汤,却见黄莲堂主从汤中缓缓升起——他的身躯完全由糖浆构成,右手化作巨大的漏勺。

唐无涯跃上铜锅边缘。糖勺剑刺入糖人胸膛时,他尝到了阔别十年的味道:父亲熬制的海鲜酱,混着母亲鬓角的桂花香。饕餮纹爬满全身的刹那,铜锅炸裂,鲜红汤汁化作凤凰冲霄而起。

地窖开始坍塌。祝红绡拽着二人跌进暗河,再浮出水面已是辣帮祠堂。供桌上除了历代帮主灵位,竟还有块无名牌位,背面刻着:

唐门修远,辣骨仁心

唐无涯咳出肺里的江水,掌心静静躺着鲜篇残页。祝红绡拧着湿发轻笑:现在信了我爹临终前说,等我遇到掌心有痣的人...

苏九璃突然掀翻供桌。桌底暗格里,半本《唐门食记》正在蠹虫啃噬间,露出夹层中的婚书——唐修远与祝寒衣,天宝十二年立。

江风穿堂而过,带着火锅余温。唐无涯望着祠堂外的万家灯火,突然很想吃碗加满花椒的担担面。

第六章

甜毒攻心

朱雀大街的糖画摊子炸开金芒时,唐无涯正咬着祝红绡塞给他的薄荷叶。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映着晚霞,像泼了层糖稀。他忽然想起苏九璃说过,皇城根的蚂蚁都比别处肥三圈——此刻这些蚂蚁正沿着他的靴子往上爬,嗅着衣襟里藏着的鲜篇残页。

真要夜闯御膳房祝红绡的红衣在暮色里暗成凝血色,我爹说那里有三百六十道机关...

话音未落,巷口糖葫芦小贩的吆喝突然变调。竹签子上的山楂果迸裂,射出暴雨梨花针。唐无涯拽着祝红绡滚进馄饨摊下,热汤浇在案板上腾起白雾,露出苏九璃苍白的脸。

别碰他!她厉喝,银针却直取唐无涯咽喉。

唐无涯偏头躲过,针尖擦过的墙面瞬间结出糖霜。他这才发现苏九璃眸中泛着琥珀色的流光,唇色艳如丹砂——这是甜篇失控的征兆。

祝红绡的辣子剑搅碎第二轮暗器:她吃了糖丸

三日前的地宫历险在唐无涯眼前闪回。当黄莲堂主的糖化身躯即将吞噬祝红绡时,苏九璃夺过甜篇残页塞进口中。那一瞬的甜香让整条暗河结出冰糖棱柱,也让她瞳孔里的星辰尽数熄灭。

唐修远...偿命来!苏九璃的嘶吼带着蜂鸣。她十指翻飞,银针裹着糖丝织成天罗地网,每一根丝线都在月光下折射出记忆碎片——

七岁的苏九璃蜷缩在药王谷地牢,腕间绳结渗着血。青衣少年隔着铁栏递来麦芽糖,糖纸上的饕餮纹在油灯下忽明忽暗:小九不怕,师兄找到救你的法子了...

唐无涯的玉佩突然发烫。他迎着糖网纵身跃起,饕餮纹爬满脖颈:看清楚!我是唐无涯!

糖丝割破衣袖的刹那,苏九璃眼中泛起涟漪。她忽然抱住头颅尖叫,发间银铃炸成齑粉。祝红绡趁机甩出花椒粉,呛人的辛味暂时压制了甜香。

她最多撑半炷香。祝红绡割破手腕,将血滴入辣椒油,甜毒攻心,除非...

用五味平衡。唐无涯扯开衣襟,胸口的饕餮纹已蔓延至心窝。他蘸着辣椒油在苏九璃眉心画符,咸鱼老头的脱水剑诀,加上你的红油掌——

皇城谯楼传来暮鼓。最后一缕天光熄灭时,苏九璃的瞳孔恢复清明。她颤抖着抓住唐无涯的手,指尖冷如寒冰:糖丸配方有问题...缺少鲜味调和...

玉佩突然悬浮空中。唐无涯的血滴在鲜篇残页上,字迹如活鱼游动:

五味精魄,以鲜为引。缺则成瘾,盈则通冥。

暗巷深处响起掌声。糖浆凝成的身影踏月而来,黄莲堂主的面具在夜色中融化,露出与苏九璃七分相似的面容:乖女儿,这出戏可精彩

苏九璃的银针跌落在地。记忆如糖葫芦被竹签串起——药王谷主递来的糖人,总带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谷中禁地那尊缺了左眼的玉雕,眼窝形状分明是唐家玉佩...

二十二年前,我与唐修远同拜御厨门下。黄莲堂主指尖凝出糖剑,他盗走《无字天糖》叛逃,害我遭宫刑之罚。剑尖挑起苏九璃下巴,好在留了你这个药引...

唐无涯的糖勺剑嗡嗡震颤。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突然开裂,露出内藏的鲛人泪:所以你给九璃种下甜蛊,就为炼成人体残页

不止呢。黄莲堂主大笑,糖剑劈开宫墙,当年唐夫人为保你性命,将鲜篇封入你血脉。如今时辰正好——

御膳房屋顶轰然炸裂。三百六十口铜锅悬浮半空,每口锅里都煮着《无字天糖》的残页。苏九璃腕间绳结尽断,甜香混着血腥冲天而起。

唐无涯吞下鲛人泪。海潮声在耳畔轰鸣,他看见五岁那年的自己站在地宫门前,父亲的手覆在眼前:无涯,要记住糖是药也是毒...

小心!祝红绡的红油掌推开糖剑。她的发梢开始结霜,辣味在甜雾中节节败退。唐无涯咬破舌尖,以血为墨在苏九璃后背画符:得罪了!

饕餮纹与甜蛊相撞的刹那,整条朱雀大街下起海鲜雨。墨鱼、海胆、牡蛎噼里啪啦砸在糖剑上,每只海鲜都刻着唐家暗纹。黄莲堂主惊觉自己的糖化身躯正在溶解:你竟悟通了鲜味化形...

苏九璃突然睁开眼。她掌心浮现完整的饕餮纹,口中吟诵的却是药王谷禁咒。三百六十口铜锅调转方向,沸腾的糖浆将黄莲堂主浇成琥珀。

爹...她抚摸着糖琥珀,泪滴落处裂开细纹,这声爹,还你的生恩。

皇城禁军号角响起时,三人跌进御膳房密室。唐无涯捧着终于完整的《无字天糖》,却发现末页写着:

五篇归一,味觉尽封。从此武林,返璞归真。

祝红绡的辣子剑挑开暗格,露出尘封的婚书与脐带。苏九璃忽然干呕,吐出一颗裹着糖衣的药丸——正是她当年偷给沈青崖的解药。

原来我才是最后的药引。她笑着咳出血丝,唐无涯,动手吧。

窗外飘起今冬初雪。唐无涯扯下半幅残页塞入口中,在味蕾炸开的鲜甜中吻住苏九璃。祝红绡的惊呼与禁军的撞门声都被浪涛淹没,他看见海底升起唐家地宫的轮廓,而苏九璃腕间绳结正在重生。

要解毒的不是你。他嚼碎玉佩,鲛人泪渗入苏九璃的唇纹,是我们。

黄莲堂主的狂笑穿透宫墙。糖琥珀迸裂,他的身躯在雪夜重组:乖女儿,你以为鲜篇这么简单

唐无涯的瞳孔突然收缩。掌心饕餮纹变成漆黑,每个鳞片都刻着——

鲜味通冥,唐门永祭

第七章

无味之战

太极殿的鎏金穹顶正在融化。

唐无涯踩着琉璃瓦的糖浆,看黄莲堂主的躯体在月光下不断重组。那些糖丝缠绕着焦黑的骨骼,每一次重生都带着更刺鼻的龙涎香——这是父亲书房里独有的熏香,此刻却成了催命的毒药。

无味之躯,方是至高。黄莲堂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抬手轻挥,殿柱上的盘龙浮雕竟簌簌剥落,化作糖粉龙卷袭向唐无涯,就像这大明宫,甜到极致便是...

齁得慌。唐无涯旋身避开龙卷,糖勺剑挑飞三片金瓦。瓦片嵌入糖龙的瞬间,他嗅到一丝腐臭——那是二十年前唐家地窖里,母亲藏身的腌菜缸的味道。

黄莲堂主的攻势陡然凌厉。糖丝凝成万千箭矢,每一支都带着不同的味道:左臂箭雨是上元节的芝麻汤圆香,右翼则是父亲临终时的血腥气。唐无涯的瞳孔泛起饕餮纹,鼻翼翕动如濒死的鱼。

你输了。黄莲堂主指尖聚起糖霜,失去味觉之人,嗅觉便是死穴。

唐无涯突然静止。他闭上眼,任糖箭擦破脸颊。当最毒的那支箭带着苏九璃的体香袭来时,他笑了。

你说得对。

糖勺剑刺入地砖的刹那,太极殿三千六百块金砖同时震颤。唐无涯的饕餮纹褪去颜色,周身毛孔渗出海水咸腥——这是他五岁那年偷喝的第一口鱼露,是苏九璃眼泪里的涩,是咸鱼宗师断剑上的锈。所有味道在鼻腔内爆裂,竟在虚空中凝成无形之剑。

黄莲堂主的糖甲出现裂痕。他惊觉唐无涯的每一招都带着自己记忆里的味道:幼时偷吃的麦芽糖,净身时的血腥,还有...苏九璃出生时的乳香。

无味即容万物。唐无涯的剑锋已抵住他咽喉,谢堂主赐教。

丹房方向突然传来轰鸣。苏九璃的尖叫混着铁链崩断声刺破夜空:糖丸要成了!

唐无涯分神的刹那,黄莲堂主化作糖浆渗入地缝。他冲向丹房的每一步都在融化地面,太极殿的汉白玉台阶在他身后软成糖稀。

丹炉内的景象让唐无涯肝胆俱裂。

苏九璃半身浸在沸腾的糖浆中,手腕脚踝缠着刻满符文的锁链。她胸前悬浮着《无字天糖》全本,书页间流淌的已不是墨迹,而是五色糖浆。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左瞳琥珀,右眼漆黑,正对应着甜蛊与鲜篇的厮杀。

别过来!她嘶吼时嘴角溢出糖晶,炉底连着皇宫地脉,糖丸一成,整个长安...

黄莲堂主从糖浆中升起,手中握着半截脐带:好女儿,当年为父将甜蛊种在这脐带时,就等着今日。脐带遇糖即燃,青烟凝成万千糖人,让为父教你真正的以味化形!

唐无涯的剑慢了。他嗅到苏九璃血液里的海棠香正在被甜味吞噬,那是他们初遇时她发间的味道。饕餮纹在掌心灼烧,提醒着他最残酷的选择——杀苏九璃毁糖丸,或放任武林沉沦。

苏九璃笑了。她咬破舌尖,血珠滴在《无字天糖》上:唐修远,你儿子比你心软。这是她第一次喊出唐父的名字,带着诀别的甜。

在唐无涯的嘶吼声中,她纵身跃入丹炉。

世界静止了。

唐无涯看见糖浆里浮起无数画面:五岁的自己攥着糖人躲在衣柜,十五岁的苏九璃在药王谷偷摘毒花,还有祝红绡在花椒崖上哼唱的童谣...这些记忆被糖丝串联,最终缠上他脖颈。

不要——!!!

他跟着跳进丹炉。

炉内是颠倒的江湖。糖浆化作的江湖客在云间厮杀,每一滴飞溅的糖水都是段破碎的人生。唐无涯在甜腻的洪流中下坠,直到抓住苏九璃的手腕——那里系着半截褪色的五彩绳。

傻子...苏九璃的瞳孔逐渐透明,鲜篇的代价是...

唐无涯吻住她唇间的甜腥。饕餮纹从两人相触的肌肤蔓延,将糖浆逼成巨大的茧。当黄莲堂主的利爪撕开茧壳时,唐无涯抱着苏九璃破茧而出,炉火将他的睫毛烧成灰白。

嗅觉换嗅觉,公平。他轻笑,怀中人已没有温度。

黄莲堂主的身躯开始崩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空洞——那里本该是糖核所在,此刻却插着半块玉佩,正是当年唐夫人赠予祝寒衣的聘礼。

不可能...鲜篇应该...

鲜篇在我这儿。祝红绡的红衣浴血而来。她撕开衣袖,臂上火焰纹与唐无涯的饕餮纹完美契合,唐修远与祝寒衣之女,见过黄莲堂主。

唐无涯的耳鸣盖过了惊呼。他看着祝红绡腕间的金铃炸开,露出内藏的鲜篇残页。那些字迹与记忆重叠:五岁那年母亲塞给他的糖人,纸包里裹着的正是这页鲜。

黄莲堂主发出最后的尖啸。糖浆身躯炸成暴雨,每一滴都在地面蚀出唐字。祝红绡用红油掌护住唐无涯,自己后背却被灼出森森白骨。

哥...她倒在唐无涯怀里,递上染血的婚书,爹娘给你的...嫁妆...

苏九璃的睫毛动了动。她胸口的甜蛊正在被鲜篇吞噬,可眼中再无琥珀流光。唐无涯颤抖着去探她鼻息,却发现自己连血腥味都闻不到了。

更漏声里,禁军的火把包围了丹房。唐无涯握着三份残页仰天大笑,笑得太狠呛出血来。血珠滚到苏九璃苍白的唇上,竟凝成颗浑圆的糖。

原来最甜的...他吞下血糖,是求不得。

第八章

糖尽江湖

太液池的冰面炸裂时,唐无涯正嚼着祝红绡塞给他的薄荷叶。失去嗅觉后,他学会用牙齿感受江湖——此刻齿间蔓延的铁锈味,预示着最后一战的血腥。

午时三刻,太和殿。苏九璃擦拭着银针。自那日丹炉重生后,她的记忆像被糖渍的杏脯,甜得发苦却记不起核在何处。唯有看到唐无涯掌心的饕餮纹时,会无意识地哼起药王谷的童谣。

祝红绡的红衣在雪地里格外刺目。她展开真正的鲜篇残页,火光中浮现的却是唐夫人临终前的画面:修远,让无涯做个普通人...

该走了。唐无涯将糖勺剑浸入醋坛。这是咸鱼宗师临终所授——以酸封鲜,能暂缓《无字天糖》的暴走。剑身腾起的白雾里,他看见五岁的自己正在地宫门前徘徊,门缝中渗出海鲜汤的香气。

太和殿的汉白玉阶上,三百死士列成糖人阵。他们眼窝嵌着冰糖,折射出七彩毒光。黄莲堂主端坐龙椅,龙袍下伸出糖丝缠着传国玉玺:乖女儿,这玉玺的滋味可比糖丸...

苏九璃的银针突然转向唐无涯。针尖蘸着的蜂蜜在雪地画符:我记起来了,糖丸的解药是...

是遗忘。唐无涯斩断糖丝。他早该明白,当苏九璃在丹炉里回眸一笑时,那眼中的澄澈不是重生,而是诀别。

大战在晨钟里爆发。祝红绡的红油掌熔开糖人阵,却反被糖浆裹成琥珀。唐无涯以醋为剑,每一招都带着咸鱼宗师的脱水剑意。最凶险时,苏九璃突然扑向龙椅,发间银铃炸开漫天椒粉。

就是现在!她嘶吼着撕开衣襟。心口的饕餮纹与玉玺上的蟠龙纹严丝合缝,整座太和殿开始塌陷。地宫入口在龙椅下显现,沸腾的海鲜汤气味让糖人阵集体融化。

黄莲堂主终于露出惊慌。他化作糖浆洪流灌入地宫,却在触及那口青铜巨锅时凝固——锅里煮着的不是鲜篇,而是数以万计的糖人胚胎,每个都长着唐无涯的脸。

当年你害我娘亲难产...祝红绡的剑尖挑起脐带,却不知她将真正的鲜篇刻在了婴儿背上。

唐无涯的饕餮纹开始脱落。他摸着后背新生的疤痕,终于读懂父亲最后的眼神——那不是愧疚,是恳求。当黄莲堂主扑向青铜锅时,他蘸着祝红绡的血在锅沿画符:

酸甜苦辣咸,无味是真仙。

地宫穹顶轰然洞开,天光如醍醐灌顶。黄莲堂主在光柱中惨叫,糖浆身躯蒸发后只剩枚漆黑的龙眼核。苏九璃突然夺过龙眼核吞下,瞳孔泛起饕餮纹:唐无涯,动手!

《无字天糖》全本悬浮空中。唐无涯的剑停在苏九璃心口,却见她笑着握住剑刃刺入胸膛。鲜血染红的书页显现出最终章:

五篇俱焚,味归红尘。

不要...唐无涯的泪混着血滴在书页上。他看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母亲捧着糖人哄他入睡,父亲在灯下誊写假秘籍。原来唐家守护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凡人尝遍五味的权利。

苏九璃的手抚上他脸颊。她的血正在消融饕餮纹:那年酒楼初见...你的酥酪...其实我下了毒...

我知道。唐无涯笑着咽下她的血,但那是桂花味的。

火把从四面八方涌来。祝红绡点燃红油掌,将《无字天糖》抛向火海。苏九璃用最后气力扑向烈焰,发梢燃烧的甜香竟唤醒唐无涯的嗅觉——他闻到了,那年初见时的杏仁酥,咸鱼老头的臭脚,还有祝红绡发间的花椒香。

接住!祝红绡将半颗糖丸射入他口中。唐无涯跃入火海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他看见苏九璃在火光中回头,唇语分明是:要活下去。

当禁军冲入地宫时,只剩焦黑的残页飘落。皇帝捧着玉玺大笑:武林从此...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玉玺在掌心融化,露出内藏的糖人——正是黄莲堂主最后凝聚的恶念。糖人炸开的毒雾中,整座皇城开始坍塌。

三个月后,长安西市新开了家甜品铺。老板娘是个琥珀眸子的姑娘,她做的杏仁酥总差一味甜。常有个白衣少年来偷吃,边嚼边嘟囔:淡了淡了。

这日打烊时,老板娘忽然叫住少年。她指尖拈着块龙眼糖,笑意比蜜还甜:公子,我们可曾见过

少年接过糖的手在颤抖。他尝到了阔别多年的味道——是血泪交融的咸,是爱而不得的苦,是死而复生的鲜,是忘尽前尘的淡。

最后一丝余晖掠过柜台后的暗格。那里藏着半本《唐门食记》,扉页写着:

糖尽江湖远,无味是长生。

第九章余味悠长

长安城的初雪落进糖罐时,苏九璃正对着铜镜练习微笑。杏仁酥的香气从后厨飘来,混着檐角融雪的清冽,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酿成薄雾。镜中人左颊梨涡的位置有道浅疤,像是被糖丝划过的痕迹。

老板娘,这糖蒸酥酪淡得很!窗外传来熟悉的抱怨。青衫少年倒挂在檐下,发梢的雪粒簌簌落入糖罐,莫不是偷工减料

苏九璃的银针穿透窗纸,在少年耳畔钉住片枯叶。这是本月第七次,自称唐无涯的怪客总在打烊时造访。他尝遍所有糕点却从不付钱,只说些三年前地宫火海之类的疯话。

客官若嫌味淡,城东王记的蜜饯齁甜。她掀开后厨帘子,热气模糊了那人眉眼,何苦日日来我这小铺

唐无涯翻身落地,靴底在雪地印出饕餮纹。三个月前皇城地宫崩塌时,他背着昏迷的苏九璃跃出火海,却在落地瞬间失去所有味觉异能。如今江湖上再无人能使鲜味化形,连黄莲堂的糖人都成了茶楼说书人口中的传奇。

都说苏记的杏仁酥有股药香。他拈起块糕点对着夕阳端详,像极了...

像极了三年前酒楼初遇时,她藏在酥酪里的蒙汗药。这话在喉头滚了三滚,终究混着糕屑咽下。失忆后的苏九璃开起甜品铺,却再不肯碰任何药材,连熏香都换成最普通的桂花。

暮色渐浓时,东市传来马蹄声。祝红绡的红衣掠过窗棂,腰间金铃已换成辣帮掌门的令牌。她甩给唐无涯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咸鱼干与蜂蜜罐:老家伙临终前非要给你的。

咸鱼派宗师的葬礼在三日前。老头躺在咸鱼堆里咽气时,手里还攥着半块糖渍梅子。唐无涯摩挲着蜂蜜罐上的牙印,忽然想起地宫大火那日,自己就是用这罐蜜替苏九璃拔除最后一丝甜毒。

他要我告诉你...祝红绡的辣子剑挑起门帘,甜咸相克,不如相融。

后厨传来瓷碗碎裂声。唐无涯冲进去时,正见苏九璃对着满地酥酪发呆。她的指尖悬在半空,糖粉正从指缝间漏成奇怪的纹路——那是药王谷解毒阵的起手式。

苏姑娘

方才...好像记起些事。她蹲身收拾碎片,颈间红绳滑出半枚焦黑的玉坠,公子可曾见过这种纹样

唐无涯的糖勺剑当啷落地。玉坠边缘的金箔修补痕迹,与沈青崖当年佩戴的一模一样。他忽然抓起蜂蜜罐淋在酥酪上,拽过苏九璃的手腕按向糖浆:尝尝!

黏腻的触感让苏九璃蹙眉。她本能地捻起糖丝画符,琥珀瞳孔泛起涟漪:这是...解忧蜜

记忆如糖浆拉丝。三岁的她被青衣少年抱上药碾,看他用蜂蜜调和断肠草;七岁生辰那日偷喝师兄的桂花酿,醉倒在晒药场被蜂群追咬;十七岁雨夜,沈青崖握着把麦芽糖说小九,我们逃吧...

别碰!唐无涯打翻糖罐。苏九璃指尖的灼伤让他想起丹房火海,想起她跃入烈焰时发梢的甜香。饕餮纹早已褪去,可心口的疤每逢雨夜仍会发烫。

祝红绡的叹息混着椒香消散在雪夜。唐无涯蜷在房梁上嚼完最后一块咸鱼干时,听见底下传来苏九璃的梦呓:...太甜了...

腊月初八,苏记甜品铺挂了歇业牌。唐无涯蹲在后巷剥糖炒栗子,忽见门缝里飘出缕熟悉的青烟——那是药王谷驱毒用的艾草香。

他踹开门时,苏九璃正对着丹炉发呆。炉内糖浆沸腾如三年前的地宫,案上摊着本《唐门食记》,夹页里粘着半张婚书。

你要复现糖丸唐无涯的怒吼震落梁上积灰,可知当年...

可知你每夜在屋顶守到三更苏九璃突然转身,发间银铃缺了一角,可知我为何独爱杏仁酥她掀开丹炉,里头熬着的竟是碗醒酒汤,唐公子,你的桂花酿藏在梁上第三块砖后。

唐无涯的耳根瞬间通红。自苏九璃失忆后,他确实常借酒浇愁,却不知何时露了马脚。更糟的是,那酒坛里还泡着从祝红绡处讨来的催情椒...

前日收拾阁楼,找到这个。苏九璃抛来枚糖人,脑袋缺了半边,虽然记不清,但总觉得该还你。

糖人断口处露出半页焦纸,正是《无字天糖》甜篇残页。唐无涯想起这是当年酒楼初遇时,自己从糖商手里抢来的第一份残页。原以为早已毁在地宫,不想被她藏在糖人里。

苏姑娘,我...

叫我九璃。

雪粒扑簌簌落在窗纸上。丹炉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唐门食记》扉页,那行糖尽江湖远的墨迹忽明忽暗。唐无涯咽下所有剖白,转而摸出咸鱼干:试试这个

苏九璃就着他的手咬了口,突然皱眉:腥。

配蜂蜜呢

腻。

那这个他变戏法似的摸出辣酱。

噗...苏九璃的笑声惊醒了梁上狸奴。她蘸着辣酱在唐无涯鼻尖一点,当年你给我下毒时,可没这般殷勤。

更声穿过三条街巷。唐无涯跃上屋檐时,怀里多了包杏仁酥。苏九璃倚着门框轻笑:明日早些来,新研制的双糖糕...

她没说完的话语冻在夜风里。唐无涯却觉心头回暖,仿佛又回到那个蜂群乱舞的午后,少女拽着他逃命的掌心微潮。

转眼上元灯至。苏九璃在铺前挂了盏饕餮纹灯笼,引来不少江湖客驻足。自味觉异能消失,以武会友的传统悄然复苏。常有人以糕点比试内力,将酥皮震得飞花碎玉。

这日打烊时,来了个邋遢老道。他甩出条鱼干要换糖糕,腰间葫芦晃着可疑的液体。苏九璃斟茶时,老道忽然拽过她手腕:姑娘这胎记...

后厨传来罐碎声。唐无涯冲出来时,只见老道用鱼干蘸着蜂蜜大嚼:妙哉!甜咸相冲,反倒引出鲜味!

苏九璃腕间的火焰纹微微发烫。她望着老道缺了门牙的笑,忽然福至心灵:余...余宗师

咸鱼派老头抹了把胡子上的糖渣:小丫头眼力不错。他瞥了眼唐无涯,比这傻小子强。

是夜,三人围炉煮酒。老头从鱼腹掏出本《沧海剑诀》,扉页竟有唐修远批注。唐无涯摸着父亲的字迹,忽觉喉头哽咽:您早知道...

那日皇城地宫,你以醋化剑时...老头嘬着蜂蜜鱼干,用的正是唐夫人自创的'回甘剑法'。

五更梆响时,老头醉倒在咸鱼堆里。苏九璃替唐无涯系好披风,指尖无意划过他后颈的疤痕。那里曾爬满饕餮纹,如今只剩道浅痕,像未化尽的糖丝。

唐公子。她突然开口,尝尝这个

掌心的龙眼糖裹着桂花蜜,正是当年沈青崖哄她试药的配方。唐无涯咬下的瞬间,往事如糖浆漫过舌尖——酒楼蜂群,破庙血战,辣帮地窖的婚书,还有丹炉里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太甜了。他笑着咽下糖块,但刚好。

雪停了。咸鱼老头的鼾声里,苏九璃的银针在糖罐上刻下新纹样:三片柳叶环着饕餮,正是江湖新生代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