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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云歇,山巅唯余一缕清幽狐香。有只小狐狸突然指着天空大喊:长老,下雪了!
众人抬头,只见晴空之中,竟飘落点点银絮,触地即化,宛如神祗垂怜人间的一滴泪。
李佑凡拖着犹如强弩之末的身子回到家。
爷爷......原来您说的都是真的,是我一直受那个妖女迷惑......是我错了......
李佑凡一字一顿,犹如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终于明白,不是神明偏爱他,而是我偏爱他。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着拐杖,喉结艰难地滚动,却只挤出几声沙哑的气音,像破旧风箱最后的抽噎。
他死了。
安葬完李老爷子后,李佑凡疯了,疾病如同无形之手攀上了他。
巷口的阴沟中多了一个拄着拐杖的瞎子,嘴里日日念叨着要求狐仙娘子原谅。
众人只道是遇见了疯子,纷纷避之不及,生怕染上晦气。
馄饨摊的热气熏过来时,他的喉结动了动。
刚循着香气挪步,突然被扫帚打到墙角。
滚远点!摊主把案板剁得震天响,客人都叫你这个该死的痨病鬼熏跑了!
油星子溅在手背上,比冬日的雪还冷。
他蓦地想起刚成婚时,和我一同在小摊上吃着热腾腾的馄饨,期间他怕我烫着,每每都是吹凉了才喂给我。
那时的日子,平淡又幸福。
只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许是凤姣姣养好了伤,近来在人间肆意虐杀生灵。
正当她将一只未化形的豹妖抽得皮开肉绽时,我出现了。
我的好姐姐,你终于肯出现了,我好想你啊。凤姣姣的嘴角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向上牵扯。
凤姣姣!你残害生灵,新仇旧怨,我们一起算。
我施法救下兔妖,并给了她一击。
她重重摔落在地上,却还是笑。
我注意到她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昆仑墟的日子不好过吧。
姐姐你是在关心我吗凤姣姣眼角浮现出几道细小的纹路——那是真正的愉悦,如同一个小孩子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
知道我占了你的身份,那群老东西可真是气急败坏呢,姐姐——
你还不明白吗只有我在乎你,其他人只会伤害你!
我厌恶地瞥她一眼,你为什么总是对我阴魂不散
闻及此,她脸色骤变。
姐姐你难道忘了吗小时候我很瘦小,经常被欺负,只有你愿意保护我,可再大些,你的眼中就有了更多的人。
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我占了你的灵狐身份,你是不是就只有我了......凤姣姣眼中蓄满泪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她哭。
我可以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你——
我不!我凭什么忏悔我没有错,既如此,那我们一起死吧!生生世世不分离!她运好杀招朝我袭来。
我以掌为风,轻轻一拍,她便再没了还手之力。
濒死之际,她口中喃喃出声,却不放弃依旧想靠近我:姐姐......姐......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我没再看她,驾着祥云离去。
百年间,狐族气运日渐式微。
为求庇佑,狐族长老们日日求我现身。
甚至不惜为我在人间塑金身,开祠堂,受人间香火。
我将一缕神魂注入神像时,看见久久跪坐在蒲团上的母亲。
她似乎苍老了许多,面色惨白,离儿,终究是我错怪了你,对不起。离儿,娘想你了。
母亲虚弱地笑了笑,虔诚叩拜。
她将我最爱吃的馅饼放至供台,娘担心你有一天想回来,便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馅饼。
我还是听出了她话里话外最隐秘的期待。
我施法打落了供台上的馅饼。
母亲惊喜地望向神像。
此刻神像睁眼,母亲,你我情分已尽,再无可能转圜。
我挥手让她离开,憔悴的妇人眼睁睁看着原本睁开眼的金身再次缓闭双眼,绝望地倒在地上。
离儿,求求你,娘错了,你别走......
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悲怆,在胸腔里发酵成闷雷,震得佝偻的脊背愈发蜷缩。
百年后,我游历六界时在忘川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