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交州城内日头半挂,正是暮色时分,距离酉时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很多,方从辛和容尘站在路边,等了会儿,一直到那一行四人朝她们反方向走,去到城门口的那家客栈,她才收回视线。
“你等会儿去城门口守着,一旦见到方才那四个人出门就立马给我传消息,顺便拖住他们,若是半个时辰后我还没来,你再带他们去丹房,懂吗?”方从辛拿出几张小巧的符咒递给容尘,简要讲了会儿使用方法后又一再叮嘱,虽然她并不觉得对方能拖这么长时间,但该有的期望还是得有。
“那要是一刻钟都没拖住咋办?”容尘问的认真,方从辛回的也认真,“你我二人丧生蛇腹,化作三参草的养料。
”“!!!”“那我尽量拖长些!”“你懂就好。
”方从辛郑重地拍了拍容尘的肩,然后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大街上,剩容尘在原地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一直到坐进城门口那家包子铺,他才发觉自己刚刚要的不应该是传话的符,而应该是灵币。
但坐也坐进去了,他只能默默拿出自己留的保命钱,买了屉包子后,边吃边等。
另一边的方从辛走在回丹房的路上,边走边唤出储物袋里的鹦鹉,想问问林诸的情况。
为了以防万一,她方才去茶馆时就提前将鹦鹉塞进了储物袋,只让他有急事时通过神识传音,几个时辰过去,储物袋内没半点反应。
此时唤出来才发现,鹦鹉一整个蔫耷耷的,提不起精神,甚至连平日里最活泼的方三也喊不出来,安静的不像话。
她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道沙哑艰涩的女声从耳后传来。
“你这人做事不靠谱,放进去的那厮,灵魂里带有魂毒,魂魄消亡一部分后,魂毒也就弥散开来,四处入侵。
”“这下可好,除了我所有人全部中招。
你若想救人,用你兜里仅剩的灵石画张静心符就行。
”进了丹房后,数缕黑烟从鹦鹉嘴中窜出,俯视着方从辛,好心提示。
见方从辛许久不动,她又笑出声,“知道你没有灵石,只要你愿意从了我,把身体再借我使个几日,我就把洞府里的灵石全都赠与你。
”“往后你再也不必为灵力匮乏而担忧。
”似是笃定方从辛会答应,乌吟风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莫名开始幻想起自己不受拘束、云游四海的情形。
然后下一秒她便被方从辛揉吧揉吧重新从鸟喙处塞进了鹦鹉身体里。
“一千次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很久以前,方从辛年少,一时鬼迷心窍信了乌吟风的话,然后转眼间她就躺在了酒坊里,身旁是被喝空了的两大缸清酒,至于所谓的灵石,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摸着影子。
上了一次当后,她坚决不上第二次。
方从辛走进丹房,开了屋内的禁制后便拿出只灵笔和一张幅面宽广的符纸铺到地面。
继而又拿出身上仅剩的二十颗上品灵石围绕自己摆成一个紧凑的圆圈,她席地而坐,开始缓慢调动自身灵力,体内的隐鸠之毒也随着灵力调动随时预备朝身体各处入侵,只是很快又被从灵石中飘逸出的灵力压制下去。
于是身体里那点稀薄的灵力也完全暂停运作,转而全被灵石中释出的灵力替代,开始缓慢地被方从辛斥诸于笔尖,化作无形的文字。
就算不用运功,方从辛画得依旧艰难,她每画一笔面色就变苍白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全然失了血色,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不停向下淌着。
大概两个月没画这等耗费心力的符,哪怕竭力控制,方从辛耗尽灵力也只画了一张静心符,她看了眼四周化作齑粉的灵石,再度深深叹气。
这次大概还得走这一遭,怎么也逃不掉避不开了,方从辛想了想蛇涡里那等恐怖的景象,身上不自觉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既然逃跑的符练不成,她过会儿多少得给自己备上百来瓶驱蛇药。
不然凭蛇涡内蛇的厚度与种类,她大概率走出五步就会因中毒昏迷,或者被飞腾而来的蛇裹挟到窒息。
难以再度想象,方从辛摆了摆头将那些场景驱逐出脑海,接着便把刚刚画好的符从整张符纸上哗啦一声撕了下来,然后整个罩在鹦鹉身上。
随着一丝灵气窜入符咒起笔处,金光顺着笔画在纸上来回循环运转,化作流光窜入鹦鹉身体。
转眼的功夫,鹦鹉僵硬的身体开始柔和下来,瞳孔色泽也恢复了正常。
虽然乌吟风出现的时候一半的话都不靠谱,但她又总有几句话常常十分见效,经过这三年的经验总结,方从辛目前还没出过错。
她拎起鹦鹉脖颈左右晃动,在一声尖锐的鸟鸣过后,鹦鹉迅速展翅,飞起来后背过身朝方从辛手指啄去。
被一巴掌挡下来后她才安生下来,停在方从辛伸出的右手上,“姓方的,给我把叫那个林诸的人弄走,立刻!马上!”见鸟精神恢复正常,方从辛松了口气,要是因为魂毒毁掉了这具灵体和里面的魂魄,那她就真该以头抢地,以死平怨了。
她拍着鹦鹉的头,无奈摇头,“弄不走,你先忍着到明天再说吧。
”“姓方的,你当初骗我进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一人一间宅院!现在呢,一人一平方丈都不到,你还有良心吗?”方从辛这边在二楼卧房搜刮一些剩下的东西,另一边的方二就梗着鸟脖子,声声泣血,控诉着她这三年来的恶劣行径。
“吃也被方七吃光,睡也被姓乌的占一大片,就连说话你都只雇方七不雇我?太寒心了!”“你当初的保证全部都被喂了狗了,我要离你出走!弃你而去!”尖锐的鸟叫声在空荡的房间内铮铮回响,莫名带着几分凄厉的意味,倒真让方从辛显得有些像话本中抛妻弃子,另寻新欢的渣男骗子。
可方从辛仔细回想了一下三年前收留方二的情景,下雨天,寡妇树,死掉的人,和一个突然窜出来试图强占灵体的女鬼!好像她似乎并没有给出承诺,但瞧着对方义正辞严、哭天喊地的指责,以及被吵到嗡嗡作响大脑,方从辛决定先放过自己,她默默收回反驳的话,选择先安抚对方。
“等之后我去炼傀儡的窝点那给你偷几具身体,男女老少,飞禽走兽,靓帅美丑,任你挑选。
”方从辛凑近方二,用神识传音的方式避开他人,着重强调,“任你先挑选——”虽然她炼不出灵体,但她身旁好歹还有个混吃等死的半傀儡师,勉强造个像人的身体对他来说应该不难。
难,非常难——如果容尘听到方从辛此时心中所想,那么以上四个字将是他做出的唯一回应,毕竟带着家族传承记忆生活十二年,他也没炼成功过一次。
“行吧,这次暂且放过你,记得之后给我挑个帅点的,这次我要做个俊朗的儿郎,你得给我挑几张俊俏些的模子。
”见达成目的,方二迅速闭嘴,趾高气昂地飞远。
任方从辛一人站在原地一骨碌将所有行李塞进储物戒。
原本她还想问问林诸残魂的情况,但方二已经越过窗户,朝屋外飞去,她还没喊出声就只看到最后点黄色的尾羽,她干脆放弃,打算等鹦鹉回来后再往上多贴几张低阶的清心符,等撑到明日药齐后再逐一解决。
在交州生活三年,方从辛行李其实并不多,甚至填不满两米见方的空间。
如今打算离开,心绪更是平静。
耳后与丹房门口同时传来波动,方从辛从情绪中剥离,很快从那方圆镜中看到门口的景象。
一窝林府侍卫和交州城的官兵正悄悄朝门口靠近,见下了结界,强闯不了,又有专门的符师站出来开始解咒。
方从辛还以为能拖林家一段时间,没想到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就查到了丹房。
只可惜这边在尝试开结界,另一边的方从辛已经直截了当的从空中飞跃至林府偏院,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交州城的街上,甚至顺路去街边小店采购了一批防蛇药物。
等她走到城门口时,不出意料的,又是一堆官兵在逐个搜查过往人群,并着重注意十五岁上下的女性,凡疑似者,皆被带去盘问。
有小兵看到方从辛要出城,立刻上前拦住,“年岁几何?家住何处?屋内有几口人……”方从辛平静应答,“十五,城外破庙,我一个。
”那侍卫抬头确认了下方从辛的长相,面露怀疑,正拽着人要再去详细审问。
城外被逼的手足无措的容尘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声喊道,“在这在这,人来了,我又没骗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那位杨长老掀开马车布帘,后方情景被他纳入眼下,他摆手示意,车外的青年男子迅速入城,拦住了要将方从辛带走的小兵。
他拿出象征曲家的令牌在人眼前晃过,小兵瞅见唰的白了脸,立马放方从辛出行。
一直到曲家的两辆马车起飞,丹房内一无所察的追兵才匆匆追赶至城门口,却也只看见那飞马扬起的沙石飞灰,迷了下方人的眼睛。
林府正厅内,听见属下接连上报的消息,气急败坏的人还是只有林椴青一个。
秦袖拉着林遐祎站在一侧,面色如常,似乎早预料到此副场景。
“人跑了,镯子还在。
只要东西在我们手上握着,那总有人会找回来。
”秦袖走上前,拍着林椴青的背,轻声宽慰,“不论是李润竹那个义女,还是没死成的林诸。
”“更何况我们不是还知道那傀儡师的住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