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君驻守边疆的第三年回京了,只不过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端的一副柔情似水的做派,真真是我见犹怜。
我忍住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的冲动,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周衡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云儿命苦,父母俱丧无依无靠的,我带她回京,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养在府里就行。
然后又大言不惭的继续跟我说:这三年你为我奉养祖母主持中馈,我知道你辛苦,你放心,我绝不会宠妾灭妻。
沈云儿也适时开口道：姐姐不要怪罪衡哥哥,他心疼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我只想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能陪在他身边就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多么情真意切。
我冷眼看着这对狗男女。
我就说嘛,周衡一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派他去边关做什么巡边御史,原来是边关藏小三儿了。
我刚打算开口给周衡的祖宗十八代垒座新坟,就看见面前浮起几行字。
【开始了开始了,又是经典的出轨剧情。】
【男配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啊,女主守活寡三年还替他照顾老人,太没良心了吧。】
【楼上别急,要是有良心怎么会是男配,等着吧我们男主马上要出场解救妹宝了。】
【以我们读书人的经验看,说不会宠妾灭妻的最后都会宠妾灭妻。】
我嗑着瓜子的手顿住。
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可是眨了眨眼睛发现这几行字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清晰了。
这弹幕倒是有点意思,只不过所谓的旁观者清还是有待商榷。
噗……不好意思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宠妾灭妻,周衡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他也不瞧瞧姑奶奶是什么出身。
我崔氏世代簪缨,祖父出身金陵名门,祖母是皇室宗亲,我阿娘更是自幼养在太后膝下的高门嫡女,我爹还是文臣之首。我这样的出身没当上皇后不是因为皇帝太老配不上我,而是因为太子妃是我长姐。
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我与长姐相差七岁,说是长姐带大的也不为过,她总是教导我活在这世上不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凡事须得徐徐图之才行。
我想了想是这么个理,本欲出口成脏,生生忍住了。
于是我笑眯眯的跟周衡说,夫君要纳妾可以,只是眼下刚出国丧,连太子的东宫里都只有我阿姐一位太子妃,眼下就急着纳妾,若是闲话传进宫里……
当今天子极重孝道,太后丧期私下里宴饮游乐的有爵之家不知道撸了多少,这里头孰轻孰重,周衡是个人精,不可能不知道。
【不愧是妈妈的好宝,女主有钱有权,凭什么受渣男小三的闲气。】
【就是,想跟女主抢男人,也得等女主不要了再赏给她才对。】
【终于有知道自尊自爱的女主了,我要有女主这身世我铁定横着走,男配给我擦鞋都不配。】
【不儿!我怎么看见男配好像快碎了,就我一个人发现了吗】
【楼上你没看错,男配绝对被女主这么洒脱震惊到了!难不成他还以为女主会为了他哭天喊地吗】
点到为止,周衡可一点都不傻,我这话是威胁还是情真意切的为他着想随他怎么分辩,但凡识时务,周衡都不该在这节骨眼上提纳妾一事。
周衡脸色果然变了。
周衡还没说话,沈云儿就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一般迫不及待开口说,衡哥哥不必为了我开罪天家,既然京城容不下我,我回边关继续做我的女医便是。
衡哥哥
她第一次这么喊周衡的时候我就想扇她了。
沈云儿一巴掌,周衡更是降龙十八掌。
天杀的,我的男人我还没这么喊过呢,这小贱人凭什么
我眼一眯,冷眼瞧过去,周衡读书读傻了看不出来后宅女子的弯弯绕,我可不傻。
这女子看似委曲求全,实则以退为进。眼瞅着周衡有些动摇,在这给他上眼药呢。
【经典,小意柔情的妹宝在渣男眼里就是比不过会装绿茶的天降。】
【妹宝脸色都变了……心疼妹宝……】
脸色变了
怎么可能,虽然周衡母亲出身商贾,但他读书识礼,弱冠之年就高中状元得陛下青眼有加一路高升……这般优秀长的还好看的少年郎哪怕是京城这些王孙贵族也比不上。
不然我也不会最后选中他下嫁。
但该走的王八留不住。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的有点疼,我也有一点难过。
明明他离京之前拉着我说了一整夜的情话,又是发誓又是立字据的保证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妻子,要我无论如何都要相信他等他回来。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不想再跟这对狗男女虚与委蛇了,要是忍不住哭了就太丢脸了。
我端正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夫君若实在疼惜云姑娘,不妨先不给名分养在老太太屋里,就说是远房表亲没了家人来投奔的,等过些日子上头松了口,由老太太做主给个妾室的名分,这样也体面些,可好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果不其然,周衡喜笑颜开,上前攥着我的手含情脉脉道:还是阿娇体贴。
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用尽了全身定力才忍住没有对着周衡这张脸吐出来。
我拉着他的手成婚时候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但现在我只能想起这双手刚才拉过沈云儿的衣袖。
钻心的疼。
2
阿姐嫁入东宫之后,上门提亲的人差点把我家门槛踩破,只是阿姐和母亲一样的心思,奔着我家盛名而来的人,未必能与我濡沫白首,更不能依靠终身。
母亲常对着我说,我不如阿姐聪慧,高门大户里婆媳妯娌相争的后宅我不一定能应对自如。
周衡是阿姐和太子一道挑选的,父亲又诸多刁难他皆不卑不亢,说是过五关斩六将来到我面前的也不为过。
阿姐更是力排众议挡着外头的流言蜚语,让我与周衡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日,直到确认我俩心意相通之后才为我俩安排婚事。
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实在是想不通,这样的情谊怎么就变了呢。
周衡回京之后要进宫述职,沈云儿这边交代完了就走了,天色渐晚时才传出了消息,被陛下留在宫里过夜。
沈云儿被我使唤人塞去了老太太的屋子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外头喧哗,吵吵闹闹的没个安静时候。
我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真是睡的比狗晚醒的比鸡早,见我动了,小桃才敢上前说话,吵醒姑娘了,表小姐在外头呢,还跟着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婆子,非闹着要给姑娘请安。
我心中冷笑,这老太太好日子过够了又开始作妖呢。
昨夜我派人送她去老太太的寿安堂之时,话说的不能再明白了,沈云儿现在名分上算是寄住在家里的表姑娘,一大早给当家主母请安,行妾礼,这算是什么章程。
我懒得出门见她,只趴在床上朝外头吼了一句,滚出去。
中气十足,外头立时就清净了。
【妹宝威武霸气!】
【笑死我了你上门挑衅我们家妹宝就得见你吗,没来得及作妖就挨了顿骂哈哈哈哈。】
我又吩咐小桃,让她滚蛋,不滚就找两个婆子拖出去。
扰人清梦,我没大棍子给她打出去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正院里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亲信,都是母亲和阿姐精挑细选陪嫁过来的,能由着沈云儿在正院闹无非是她打着老太太的旗号,而我平日敬老太太三分罢了。
真要是见真章,她还不够看。
打发走了沈云儿,弹幕吵的我头痛,方才的困意都烟消云散了。
周衡想享齐人之福,是个男人都有这个心思,我不怪他。我也不盼着他能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长相厮守,可这才三年。
太子姐夫贵为储君是未来天子还能坚持十年不纳妃,周衡怎么三年就变心了呢
我受不了这个委屈,拿定了主意要和离,昨夜睡前我就让小桃给宫里递了帖子,索性起来收拾齐整就直接进宫。
3
见了长姐我一句话都没说,坐下就开始哭,长姐看着我长大,她最疼我,这招对她最管用了。
果然长姐听完小桃说完昨日的事,一气之下把手边的茶盏甩了出去,看得我心疼的不行。
这可是汝窑新贡上来的天青釉,触手温润如同美玉一般,我盯了好久了还没骗到手,就这么给碎了。
但再心疼,戏还要演下去。
【妹宝别太财迷了哈哈哈哈】
【我一点没看出来女主有多爱男配啊,引言不是说他俩夫妻情深,深在哪里了】
【我们妹宝都失眠一夜了还不行你看看这小黑眼圈,够了我心疼妹宝期待男主出场。】
我没理会弹幕,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怎么看的明白
他们不知道周衡当年为了讨我欢心,一向本分守礼的谦谦君子,会在中秋节我因淘气被禁足在家里的时候翻墙给我送兔子灯。
他们也不知道这三年的书信半月一封从未间断,信上写尽大漠风光和缱绻情丝。
他若一开始就与我相敬如宾,昨日信誓旦旦的绝不宠妾灭妻我可能还会感动些,可一开始明明与我情深似海,如今带了别的女人回来,这就比吞了苍蝇还难受了。
【我懂,假意掺真情是仙品,真情掺一丝假意就是一坨。】
【完了,之前居然这么美好,我磕晚了。】
【真是好饭吃不到热乎的。】
我想是我被家里娇惯坏了,兄长大我十岁,阿姐大我七岁,我是幺女,被一家子惯坏了。
可周衡与我并非血脉相连,我们也没有孩子,他凭什么毫无保留的一直对我好,应当是被我欺负惯了,乍见了沈云儿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坚韧又小意柔情的女子,就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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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怪他,我只是有点难过。
我空着手进的东宫,走的时候满载而归。
阿姐素来得上头垂爱,太后崩逝前把半辈子的家当流水似的抬进了东宫,我拿点就拿点了。
男人靠不住,钱财总不会弃我而去。
我出宫之前阿姐跟我保证,等太子姐夫回宫就让他出面请旨和离,从此我与周衡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回府之后管家就来请我,说老太太让我去寿安堂听训话。
我烦得很,周衡是庶子,我正经婆婆早就亡故了,嫡母有自己的儿子看不上他,老太太照看他无非是给口饭吃不至于让他饿死。
我对她恭敬无非是因为她是周衡的祖母,又有多年的养育之恩。我不想外面有一丁点的流言蜚语中伤周衡。
可如今我们都要和离了,她又算什么东西,若非因为周衡,她一辈子连我崔府的门槛都够不上。
不去。我冷冷撂下一句。
她若有事,让她亲自来见我。
我是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女,从前那般哄着捧着他们,真当我是软柿子没脾气任人揉搓吗
管家被我的架势镇住了,我素日待下宽厚,可动了气他们也不敢造次,脖子缩的跟鹌鹑一样退下了。
不过我没想到这老太太能屈能伸,我刚用过晚膳打算去院子舞剑消食,她就带着沈云儿来了正院。
我没说话,等着她先开口。
云儿性子温婉贤淑,你三年无所出,即便是纳妾,官家也不能说什么,我做主给云儿抬了姨娘,前院的揽翠阁就给云儿住着,也方便她伺候衡儿。
又拉着沈云儿的手柔声道:我给你做主,没人敢驳了我的意思,现下就给主母娘子敬了妾室茶,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云儿,衡儿,真亲切。我过门将近四年了,也没听过老太太喊我一声娇儿。
我心中冷笑,我与周衡成亲不过半年他就远赴边关,我若是产子,只怕还得给我安上一个私通的罪名去浸猪笼呢。揽翠阁紧挨着书房,这老太太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我端起桌子上的君山银针抿了一口,视这两人为无物,啧了一声,今年的新茶不如往年的好,回头你去东宫找我阿姐讨些上好的碧螺春。
小桃笑着应了,眼见老太太脸上怒意更甚,我才不慌不忙道:不必纳妾了。
老太太竟直接站起身指着我骂道:你这妇人怎如此悍妒你生不出孩子,难不成连累我衡儿和你一道断子绝孙不成
这话可太重了。
不过我不在乎了,我已向太子妃请旨和离,既然老太太眼里云儿姑娘皎洁如同天上月,区区妾室岂不是委屈她了,不若等我与周衡和离之后,周家三媒六聘迎她为正妻才好。
老太太眼神一亮:此话当真
我点点头,当真。
我有诰命在身,在外命妇之列,宫里皇后和太后都不在了,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阿姐自然有这个权力。
老太太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我的,这我不怪她,毕竟她可能也想不到宰相门里出来的闺秀不懂诗词歌赋只会舞刀弄枪。
和她理想的孙媳妇差远了。
4
我习过武。
女子习武其实不算稀奇,早些年先祖们重用武将,好比说太祖,在位三十年,二十五年都在外征战,打的周边蛮族服服帖帖,到了今上这才刚开始休养生息,否则我爹一介文官,哪里有如今的显赫地位。
我出生的时候天下太平已久,我阿姐说,以后我必然是要嫁去别家做主母娘子的,什么看账理事之类的内务母亲自然会陪嫁能干的嬷嬷,不需要我事必躬亲,要学点技能在身上。
于是就让我习武,美其名曰什么强身健体。
最后养的我虽然识字但不会作诗,虽然习武却能一个打三个。
东宫。
太子看向周衡笑着说,太子妃请旨为你和小姨和离,你怎么看
周衡轻飘飘的扫了太子一眼,边关苦寒,臣为太子出生入死在辛黍关与敌军前狼后虎的周旋三年,太子殿下若舍得臣一回京就妻离子散,就应了太子妃也罢。
太子朗声大笑,不仅没有介意周衡的失礼之举,反而劝道:孤还是觉得这事不必瞒着她,小姨看着憨傻,心思最是通透,你若现在不与她说清原委,将来她死了心,你怎么办
周衡还是摇头,大业将成,儿女私情不急在一时。
太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你是怕自己不能活着回来
孤身边的暗卫半数都派去了周府,还有一批金吾卫的精锐在暗处,你大可放心,孤可就你这么一个连襟,日后还要做孤的肱股之臣。
周衡道:谢过殿下了,无论如何,我不和离,殿下还是帮臣想想如何应对太子妃。
无妨,孤与太子妃同心一体,不必瞒着她。
周衡:……
【太子在这点他呢哈哈哈哈,男配是什么品种的倔驴有嘴不会说】
【不儿剧情都快走一半了男主还没出场还在挖坑】
【不是,还有反转】
【男配跟太子密谋啥呢我也想听。】
【天杀的我现在看男配顺眼多了,男主再不出来我就移情别恋了。】
【我们有上帝视角,女主没有啊,我看男配再虐女主就是给男主腾地方呢。】
折腾了一天,天色渐晚的时候东宫传下旨意,要我和周衡明日一道进宫。
我给阿姐点了个赞,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明日我就能拿到和离书了。
不曾想刚要就寝的时候,周衡抱着枕头可怜巴巴的站在门口。
我现在看他很不顺眼,语气淡漠,夫君既然有妾伺候了,还来我这里干什么
周衡倒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说过,绝不宠妾灭妻。
……
所以周衡的绝不宠妾灭妻就是在纳妾当日歇在正房屋里
我一脚就把周衡踹出去了,眼瞧着他踉跄几步才站稳脚跟,滚!
可惜我想的太美了,阿姐传我进宫原不是为我们和离的。
进宫之后阿姐和太子先见了周衡,把我晾在后院花园好大一会,美其名曰让我散散心。
我觉得阿姐这话是诓我的,寒冬腊月花草凋凛,我能在这散什么心
过了好久阿姐身边的大宫女才来请我进去。
我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阿姐将手里盛满茶水的建盏摔到周衡身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早已经灵巧的缩到了门外。
挨揍多了,身体可比我识时务。
当初你求娶娇儿的时候是怎么在本宫与太子面前保证的,你说你这辈子只要娇儿一个,眼下不过三年,你的誓言都发在狗肚子里了吗
不知怎么,我总觉得阿姐摔茶盏的力道像是故意在做戏给我看一样,昨日摔得还是汝窑天青瓷,今日怎么换了建盏了,东宫何时这么寒酸了
周衡不语,只一味的认错。
我在一旁看的明白,这亲只怕是不能和离了。
我明白的,周衡在边疆呆了三年,深得军心,眼下圣眷正浓。而太子虽是皇后所出的正宫嫡子,可皇后早逝,贵妃盛宠,贵妃的三殿下少年英才,都是皇子,凭什么不能争一争大位
阿姐和我去了内殿,阿姐向我道歉,说不能给我下旨和离。
贵妃今日下旨,说太子膝下子嗣不丰,远不如诸位兄弟,给东宫塞了一位侧妃,一位侍妾,侧妃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侄女,侍妾是贵妃的表妹。
我有些吃惊,一向只听说贵妃盛宠,可没想到皇帝竟然宠她到如此地步,区区后妃,竟把手伸到储君的东宫来了
我知道阿姐的意思,高门贵女正室嫡妻的名头说出去足够震慑人,可也就那么回事。
贵妃盛宠不衰,三殿下又在朝堂崭露头角。周衡在边关这几年深得军心,眼下东宫风雨飘摇,虽有父亲一力撑着,可君心难测,禁不起再失了周衡这个依仗了。
当初我和周衡的婚事是我选好之后,爹娘又盘算好久才定下的,怎么可能因为他纳个妾就轻易离绝呢
世家女子为父为夫,总是要受点委屈的。
我对不能和离的结果表示谅解,但还是跟阿姐说我有些委屈。
阿姐明白我的意思,大手一挥,这殿里你看上什么,都搬走。
我点点头,到底还是手下留情,给阿姐留了一两件看门的物件。
晚上我在家清点从东宫抬出来的宝贝,小桃来通报说姑爷在门外。
我摆摆手,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没眼力见。
小桃说,姑爷说你不见他他就一直在门外等着。
等着呗。
我还没有消气。
直到夜里突然下起雪来,我半夜惊醒,鬼使神差的推开门,却发现周衡依旧站在门外,已然成了一个雪人。
我还没开口,周衡就先发制人道:阿娇,我错了。
我惯是知道刀子往哪扎最疼的,我说,云儿妹妹刚进府,夫君该多陪陪她。
周衡面有愧色,去年边关流民暴乱,她父亲为了护我一命才死的,临终前将他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我,我没办法。
我还是不信,既然如此,为何不可收作义妹,来日风风光光将她嫁出去,非得纳为妾室
周衡又说,他有不得已的难处,要我相信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阿姐是穿越女,她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阿姐跟我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话在如今说会被人笑掉大牙,可在很久之后的将来,是再稀松平常不过。若真心爱重,两心相许,便不再会有旁人,若是有了旁人,那就是虚情假意。
她出嫁之前拉着我说了一夜的胡话,最后哭着跟我说,古往今来空置后宫的皇帝屈指可数,她得不到的东西,希望我能得到。
阿姐跟我说我的阿娇要嫁这天下最好的男子,我问阿姐谁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子,阿姐说那自然是你姐夫。
我那时候年纪小,笑嘻嘻的说那我也嫁给姐夫。
然后阿姐把我揍了一顿。
我气不过,跑去找阿娘告状,我说阿姐说她不是娘亲生的是穿越来的,然后阿娘又把我揍了一顿。
还罚我跪在祠堂。
天杀的崔姝。
我听见阿娘在祠堂外跟嬷嬷说这丫头疯魔了,嬷嬷后来跟我说阿姐长得跟年轻时候的阿娘一模一样。
我没忍住又哭了,那我这两顿打不是白挨了吗。
5
我和周衡还是和好了,阿姐跟我说过的话终归是天方夜谭。夫妻之间偶尔闹一闹是情趣,闹大了岂不是伤感情,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不过我还是立了规矩,我没生下嫡子之前,周衡不许去沈云儿的房里,平日里她也不能出现在我眼前。
日子眨眼就过去了,腊八这日,宫里传出喜讯。
阿姐有孕了,数年前阿姐产下龙凤胎时太医曾道太子妃这胎伤了身子,往后产育只怕艰难,阿姐很乐观,说她有了一儿一女,生不生无所谓了。
可是阿姐嫁入天家,一儿一女,只怕是太少了。
没想到数年将养,竟然真的又有了好消息。
我去东宫道喜,等到宾客散尽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之时,阿姐才流露出愁容,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来的是福是祸。
我知道阿姐的意思,刚过完年,陛下就封了三殿下为淮王,准他随御驾一道去治理河工。这是连太子都不曾有过的殊荣,淮王的势头,越来越猛了。
周衡出入东宫也越来越频繁,要不是他有和太子连襟的关系,平日来往还能说成是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分,只怕参他结党营私的折子都能堆的比天高了。
随着太子接连被斥,朝中不少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纷纷倒向淮王一派,东宫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我再进宫探望阿姐之时,她瘦了很多,怀孕四五个月的妇人哪里禁得住连日的提心吊胆。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左右不了朝政,权力倾轧,我能做的还是太少。
周衡今日回来得早,歇在了我房里,半夜却被小桃叫醒。
陛下突然病重,传了几位重臣进宫。
天亮之后才有消息传来,陛下这些日子表面上看着无事,实则内里已经虚耗透了,太子大怒,下旨追查。
最后是沈云儿诊出来的,陛下是中了毒。
她是医女出身,虽为内宅女眷,但如今太子监国,她能进出皇宫,也不是天方夜谭。
御前侍卫是如何查案的我不知道,只是近些日子太子代为监国,他的动作始终没有停过。
先是淮王外祖家的表兄被人检举贪墨军饷,而后边关几个被家里安排混些军功资历的林家子弟都不能幸免于难,全都被革职押回京城。
短短一月,朝堂上就变了个风向。
不仅如此,连林家的外嫁女都被告上公堂,告她为妻不仁欺压良妾残害子嗣。
太子传陛下口谕,斥林家门风不正教子不严枉为人臣。
林家是书香门第,累世官宦,素以文官清流自居,陛下这话实在是太重了。
只是我惯会察言观色,这话八成是太子借着陛下的口自己骂的。
若只是皇子党争,何必把林家的外嫁女都牵扯进来。
还是阿姐私下里同我讲,昔年皇后英年早逝,其中少不了贵妃的推波助澜,如今太子姐夫这般行径,无疑重创贵妃,听说贵妃如今在未央宫闭门不出,每日素食斋戒祈福。
林家都这般,贵妃也是林家出来的女儿,难不成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
林阁老最后泪洒朝堂,朝着龙椅拜了三拜,留下一句,我欲何言就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告老还乡去了。
等外头风风雨雨都平静之后,已是夏末秋初的时节了。
阿姐挺着大肚子,御医诊脉说多半是个健壮的皇孙。
陛下的身子一直不曾大安,朝务多半在太子手里,太子殿下不想做弑父杀弟的恶人,如今淮王避居王府不问世事,只要他不作妖,殿下能保他一世富贵荣华。
可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周衡一身伤被抬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给阿姐的孩子绣虎头帽,我的绣工并不好,还是周衡在边关那些年慢慢练就出来的,送去的每一双鞋袜都是我的心意。
周衡被人暗算的消息不敢让阿姐知道怕她动了胎气,沈云儿一改往日的娇柔,如今跪坐在病榻前面不改色的处理周衡的伤口。
箭矢贯穿左肩,若非周衡反应快侧身躲了,只怕我现在早已与他阴阳两隔。
周衡还在昏睡,沈云儿拉起我到屋外,箭矢上淬了毒,此毒无解,你若是能找来雪莲,或能为他续命。
崔氏百年底蕴,你家里一定有,现在就去,你亲自去求,晚了我救不了他。
周衡要在我眼前消失了。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往昔那些儿女情长,在生死面前竟然显得这么微不足道。
我难得不计较沈云儿的无礼,只是郑重向她行了一礼,无论如何,能保住周衡的性命最要紧。
等门房套马车实在太慢,我直奔马厩牵了那匹我陪嫁来的汗血宝马,回家求药。
雪莲虽珍贵,可我崔府却有两朵,一朵阿姐昔年难产早就用了,剩下的一朵,被我求了来。
沈云儿站在软榻前眸色不明,崔阿娇不在,我知道你醒着,别装了。
周衡唇角费劲的勾起一抹微笑,多谢沈姑娘。
沈云儿冷笑道:命都保不住了,还有心思笑。
周衡费劲道,早就知道保不住,如今不过是被催着抓紧走了不是吗
沈云儿眼底似乎有泪花,歪头眨了眨眼睛,若非你帮我养父寻了一块乐土让他长眠,又假意发誓会护我一世安稳,他也不会放心的走。
我出身不好,只有父亲待我好,你帮我,我很感激,你这毒并非不可解,只要服下我的秘药……
沈姑娘。周衡打断她道,我活着的每一日都是为了阿娇,若是为了我能活命而忘记她,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沈云儿长叹一口气,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对吧,我是淮王的人,即便如此,你还是带我回京,我对你的心意,你早就看透了对吧,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利用我。
周衡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对不起。
沈云儿似乎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我只比她晚出现了一年,你就这么放不下她
周衡总是提及到崔阿娇的时候脸上才有些真心的笑意,不是一年,我很小的时候就在金陵见过她了,娶她是我早就认定了的。
躲在门外的我听了一怔,周衡,金陵
我早就在金陵就和周衡见过了吗
儿时的记忆实在模糊,我费劲回想,只能想起,昔年随双亲回金陵探亲,路边遇到的衣衫破烂的小男孩。
那时候我给了他几盘点心。
金陵周家是落魄寒门,他能走到我面前,到底吃了多少苦。
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沈云儿脸上仿佛释然了,对着我的方向喊了一声:听墙角的那个,出来吧。
我有些尴尬,原来沈云儿早就发现我了。
崔府那边我早就求了太子去拿药,雪莲就在我房里,我算着时辰你定然能撞上我的人然后去而复返,如今你都听到了
一边用我伤她的心,想你死了之后她能不那么难过。一边又不舍得立刻放她自由存着一丝侥幸还能和她天长地久,周衡,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沈云儿冷声道:我刚才是骗你们的,就你这五毒俱全的身子,这点毒药还没你身子毒,既然活不了几日,剩多少时日就好好在一块,别等着奈何桥再相会了。
沈云儿转身欲走,被我拦下了,我看向她,真诚的道了一声谢。
沈云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前半辈子帮淮王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帮你俩解除了误会嫌隙,算我积德行善了。
6
周衡睡下之后我给他掖好了被角,轻轻关上了房门。
一出屋门就看见了沈云儿,她见了我只说,我们聊聊
算算日子她虽入府有一段日子,其实我与她面对面的交谈,竟然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淮王早就动了杀心,这些年明里暗里动的手脚不下百次,辛黍关那三年,若非有我在他身边,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我点点头,多谢你。
沈云儿仰头看天,不肯让眼泪流出来,我不缺你这句谢。
好好的一个状元郎,前途无量,为了帮你们崔家,帮太子,如今要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你若还心疼他半分,剩下的日子,就好好陪在他身边吧。
太子殿下知道吗我忍不住问。
即便到了现在,我对他们,依旧心存一丝妄想。
沈云儿冷笑一声,知不知道,有那么重要吗若是你,你当知不知
我哑口无言。
我与周衡虽是太子夫妇的血亲,却终归是臣子。
太子要夺位,要争宠。就要有人替他赴汤蹈火的走一遭,而周衡,恰是太子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7
周衡还是死了。
雪莲为他续了三年的寿命。这三年他不进朝堂不问世事,我们二人在府里琴瑟和鸣与世无争。
他下葬之后,我三年来第一次进宫。
阿姐摸着我的头发,劝我说,阿娇,忘了他吧,周衡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擦着脸上压根不受控制的流不完的眼泪,摇摇头。
周衡是庶出,自幼不受重视,若非他外祖家经商,流水似的银子送进周府为他铺路,他也没这个机会进京考科举,更没机会走到我身边。
他的亲人一个个离世,这世上若是连我都不记得他,就没人记得他了。
阿姐说,你怨周衡吗
怨的。
明明是他自以为是去逞英雄,偏偏说是为了我。
但我不能怨。
我得替阿衡好好活着。
若是他没有为了我考取功名,这会应该游历四方,等到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回金陵做个说书先生,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讲给世人听。
周衡的三七刚过,老太太就启程回金陵了,只带了她的衣物和几件随身物件,旁的一概留下给我了。
这些年从东宫拿的东西算上我的嫁妆,安顿完周府里所有下人剩下的足够我花好几辈子花不完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至于连老太太养老的体己都要贪了,推脱了很多次,但她还是坚持留下给我。
她登船那日我去码头相送,临行前她还是没忍住问我说,阿娇,你就不好奇这几年,为何我一直不待见你
我有些恍惚,我心大又没心没肺的,刚成亲那年压根没发现,后来回想起来才觉得,自从周衡走了之后她就开始不待见我了。
大抵因为我顽劣不堪,不比其他闺秀气度贤淑这也不难猜,周家在金陵还算有些脸面,老太太心仪的孙媳妇应该是沈云儿那样温婉的女子,跟我实在是差的远。
老太太摇摇头,阿衡离京前我去庙里为他祈福,求神明保佑我的孙儿能平平安安,我求了一签,主持大人说,他此去虽有艰险,却能平安无事,只是若继续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害死他。
衡儿命苦,打小没了娘,爹又是个不牢靠的,全凭我这个老婆子看着,我怎么能让你害了他!
我安抚的拍拍老人家,是,都是我的错。
这是我头一回没顶嘴,她摸了摸我的脸,离得近了我才仔细端详她,眼角的皱纹比刚来京城多了很多,嗯,都是为了周衡操心的。
留在京城也好,过个三五年的等这事淡了,再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衡儿也希望你好好的。
老太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由着嬷嬷扶她转身回了船舱。
老皇帝禅位太子,为表新皇尊贵,太上皇移居皇家别院,再不问朝政。
阿姐做了皇后,长子封了太子,我崔氏一门鼎盛空前绝后,哪怕我是个孀居的寡妇,为了和皇家攀亲,上门求娶的人也不会少。
送上门的拜帖在门房堆了很久,久到阿姐和母亲看不下去一道登门来看我,却只看见我在收拾箱笼。
如今偌大的周府只剩下我与小桃二人了,我给她银子她却不愿意走,哭着求我让她留在我身边。
除了和我血脉相连之人,我身边最亲近的也就只有一个小桃。
她还是留在我身边了,只是如今已经算不上主仆,而是姐妹。
你要去哪你一个人能去哪
母亲满脸的震惊与不解。
自然是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周府太小了,小的我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周衡的影子。
白日还好,一到深夜,思念如同潮水仿佛要将我溺毙。
阿姐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才松口,去吧……
弹幕很久没有动静了,自从太子登基为新皇之后。
我从来都不是故事的主角,周衡也只不过是主角身边的一把好刀。
我们夫妻终究只是故事里虽浓墨重彩却得不到一个好结局的配角。
天高海远,等我独自走完这一生,我和周衡还会再相见的。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