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娇艳美人VS腹黑帝王 > 第一章

宴会之上,我是依偎在帝王怀里,柔弱无骨的娇艳美人。
黑暗中,刺客突袭,被我一个扇柄抵住剑尖。
小风吹开我额前两缕碎发须,一双媚眼坚定,透着狠戾。
还得佯装颤抖:啊,陛下,臣妾好怕。
刺客看我的眼神像见了鬼。
1
宴会之上,我是依偎在帝王怀里,柔弱无骨的娇艳美人。
谢玄羽睫低垂,眸若春水,温柔缱绻。
阿云,尝尝这个,很甜的。
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荔枝,汁水甜腻,果肉厚实。
早就眼馋了,一直没好意思说。
这要是放在以前,只有我看的份,断不敢上嘴。
现如今,还是谢玄亲自喂我,不愧是宠妃,我真是好大的腕儿。
心情雀跃到云端,跟做梦似的。
嘿嘿。
表情变化被谢玄看在眼里,笑得宠溺:
阿云还真是容易满足。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捻上我唇,仔仔细细地替我擦掉唇上残汁,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瞧你,跟只花猫似的。
我贪婪地盯着谢玄如画般的容颜,眼中波光流转。
唇微张,舌尖湿甜,触上他指腹。
大庭广众之下,我抬手勾住他脖子,蹙眉佯装委屈。
陛下,荔枝不甜。
怎会
我艳唇凑近,与谢玄鼻息相交,眼神暧昧迷离。
就是不甜,不信,您亲口尝。
下位的姚贵妃目睹全部画面,气得咬紧下唇,手绞帕子,狠狠道:贱人。
突然,灯火通明的殿堂陷入一片漆黑,人群骚乱起来。
漆黑月夜,冷风簌簌,钢刀泛寒光。
有刺客!
有人高喝一句保护陛下!,谢玄将我紧紧护在怀里。
这群刺客早有准备,他们悄无声息解决了宫口守卫,切断内应,包围宫殿,肆无忌惮地向人群袭来。
尖叫声四起,宴会上的人连滚带爬,躲得狼狈,皆如黏板白鱼,任切刀花。
禁军呢皇家禁军何在!
禁军迟迟未破门,关键时刻,十几个幽影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出,刀刃出鞘,出其不意,反击刺客。
黑色影衣,青獠面具。
传说,皇家曾秘密培养过一批精锐,专门负责暗中保护皇帝。
传说,他们个个轻功了得,武艺超群。
不到危急时刻,从不露面。
他们就是精锐组织——
十三暗卫!尖叫声充满希冀,此起彼伏,真的有十三暗卫!
不到半刻,微弱火光亮起,映出刺客们横七竖八的尸身。
戴着青獠面具的暗卫们齐身收剑,动作整齐划一。
一,二,三……不是十三暗卫吗怎么只有十二个人
话音刚落,宴席上,刺客中的唯一一条漏网之鱼拔剑飞身,冲谢玄袭来。
昏君,拿命来!
众人脸色骤变,来不及阻止。
时间静止。
昏暗中,剑尖被一柄御扇稳稳抵住。
小风吹开我额前两缕碎发须,一双媚眼坚定,透着狠戾。
我一手握着谢玄的手,一手握紧御扇,手疾眼快,挡下刺客一招。
声音娇滴滴,颤抖如受惊的鹿:啊,陛下,臣妾害怕。
刺客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2
这刺客不是别人,正是谢玄的手足兄弟,庆王。
太后早看出他有谋反之心,密令我假扮宫妃,蹲了他两月有余。
庆王死盯着我的眸逐渐转化成困惑:云……
不好,大事不妙……不能让他叫出云妃两个字。
晕……晕!我搪塞过去,陛下,臣妾晕血!
微弱灯火再度灭去。
我迅速用扇子挑转剑尖,挑向自己,然后扑身刺进去,剑穿胸膛,血染衣襟。
御扇有暗器,是我曾送给谢玄防身用的,只需向下一按扇柄龙头,即可飞出毒针。
毒针正中庆王喉咙,他倒地,说不出话来。
谢玄一听血,慌了:阿云阿云你受伤了吗
我替他挡了一剑。
皇家禁军收到调令,此刻才开始涌入大殿,但已救驾来迟。
正赶上收我尸。
黑暗中,谢玄捂住我伤口的手开始颤抖。
云兰。
别睡。
求你。
我躺在他怀里,视线逐渐模糊,听声音,平日里素来温润淡定的谢玄急了。
太医!
庆王已死,谢玄危机解除。
这下,我再也不用假扮宫妃贴身保护了。
锁进箱子里的青獠面具都积灰了。
至此,宠妃云兰死在刺客庆王的剑下,而十三暗卫统领祁禾,正式归队。
任务完成,收工。
3
掌声在耳边噼里啪啦。
欢迎祁统领归队!
恭喜老大圆满完成任务!
我负伤半卧在床,暗卫们围在床边,一个比一个好奇。
老大,男扮女装的感觉怎么样
其实,我扮宫妃不是男扮女装,是恢复女装。
现在,倒是女扮男装扮统领。
但他们都不知道。
除了太后,没人知道。
好奇下次换你们试试
众人啧啧,由衷道:老大,你天生小白脸,我等没有那个天赋。
那身段……老大不做女人可惜了。
我心虚。
好了。
一个个的都闲着,滚回去训练。
4
我是谢玄的第一个暗卫,庶出,家里排行第三,被选进宫培养成为暗卫那年,我
8
岁。
看,那位就是东宫的太子殿下,是你日后要保护的主子。
太后拉着我手,和我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朵朵兰花旁,认真习读的少年。
少年素雅白衣,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温柔,星眸晶亮水润,暖阳照在他身上,金光灿灿。
就那书呆子他比我还大四岁,要我保护他真不要脸。
我进宫当暗卫,为的是让将军府的小娘日子好过些,不然女扮男装这种欺君掉脑袋的事谁乐意干。
我爹和先帝太后是旧相识,我从小在将军府长大,有武将底子。
一进宫,我就开始接受魔鬼训练和护主思想的洗脑。
当时还没有十三暗卫的说法,就我一个。
谢玄走哪我就得暗中跟到哪,谢玄习书,我埋伏进东宫的大槐树里,视线一刻不能离。
谢玄睡觉,我枕着胳膊,躺在他房顶上看月亮。
如遇危险,第一时间拔剑,护在主子面前。
我了解谢玄,比了解我自己还了解。他读过什么书,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他的声音我能模仿,他的样子我能粗略地易容出来,为的就是必要时刻偷梁换柱,从容赴死。
他是我主子,是能决定我生死的关键人物。
所幸,我主子不是个生性暴虐的纨绔。
他容姿迭丽,天潢贵胄,秉性温良,谦和待人。
我喜欢他。
祁禾,你在吗他在东宫院子里唤我。
但我是暗卫,非必要不现身。
一直都在,太子殿下。
谢玄只闻声,不见人,这是规矩,他懂。
这规矩也在后来谢玄登基时被废了。
母后去寺庙给阿阮上香祈福,我给你也挂了祈福牌。
谢阮是谢玄妹妹,从小体弱,深居后宫,缠绵病榻,我会点易容,和她年岁相当,有需要公主出席祭祖时,我会以假乱真。
他将一串手串轻轻放到台阶上:这是我求来的。
又放了一个红色丝绸小袋子,里面是吉祥八甜糖果。
还有,新岁快乐。
最后是新岁红包,看得我眼睛都亮了。
自掏腰包,我就这么点钱,你省着点花。
暗卫都是幕后工作,干着吃力不讨好的活,存在感也最低,谁会在重要的日子里想起一个暗卫
除了东宫那位。
是兄弟,也是家人。
我的主子,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主子!
谢玄只知道有个叫祁禾的暗卫保护他,却从未见过我真容。
而我一身黑不溜秋,只能在黑暗中窥视着不属于我的光明。
直到有一天,太后给了我一个任务。
我第一次有了件颜色鲜亮的衣服,不再是影衣暗袍。
推开门,便迫不及待奔向谢玄。
但我不能告诉他,我是祁禾。
可那又何妨呢。
我终于能恢复真身,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让阳光照在我艳色的石榴裙上。
你叫什么名字
陛下,臣妾云兰,心悦陛下已久。
云是柔软的白,天是澄澈的蓝。
谢玄面前,是蓄谋已久的我。
5
计划一,恢复女装,保护谢玄,让谢玄爱我。
计划二,铲除谢玄身边危机,和谢玄开诚布公,圆满大结局撒花~
6
开诚布公不行。
太后低眉喝茶,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坚决。
她垂帘听政,最是了解党同伐异的朝臣们以何手段排除异己。
你这是欺君,够前朝那帮老狐狸们借机上奏弹劾,诛你九族十次。
我腿一软,忘了这茬了。
你别以为哀家看不透你那些年的小心思。
太后瞪我一眼。
祁禾,你是皇家护卫,一个护卫,该有私情吗
我蔫了。
是祁禾僭越。
太后摆摆手。
罢了,你护驾有功,又养着伤,哀家就权当刚才的话都没说,但你自己要好自为之,他是皇上,你背后是整个将军府,为君分忧是尔等职责,若有半分差池,将军府男女老少一个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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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有变。
计划一:活命。
计划二:履行职责,保护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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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不好了。
那天宫宴刺杀,十三暗卫在场只有十二人,陛下查出来,找你兴师问罪。
我心里咯噔一下。
太后只在乎庆王死没死成,最后的烂摊子全丢回给我了。
我是功臣呐。
抱着一丝希望,我试探道:太后可有指示
太后让您即兴发挥。
……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戴好面具,披上衣袍。
御书房,鎏金炉焚着檀香,薄烟袅袅升起。
大殿金光璀璨,谢玄伏案批阅奏折,眉眼如画。
隔着珠帘,我默声看了他好一阵,才轻抬脚步。
我想,捡了条命回来,能再见谢玄,哑就哑吧。
几十天前,我还拖着华丽繁重的宫装,满脑袋金钗玉坠缠着谢玄,寸步不离他。
我扑进谢玄怀里,抱住他精瘦的腰。
哥哥,想你。
从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晶亮的眸,肆无忌惮:哥哥亲亲我。
谢玄脸色一变:阿云,下去,这是御书房。
好一个谦谦如玉,端庄自持的君子。
那不是御书房哥哥就能亲我了
我手指勾上他腰上的玉带,笑得玩味。
谢玄面上愠怒隐隐,沉下声,警告:云兰。
我不叫云兰,我叫祁禾。
云兰是谢玄问我名字时,我抬头看见云正白,天正蓝,随口胡诌的。
我不管,要怪就怪谢玄平日太纵容我,我蹬鼻子上脸,就要亲。
谢玄不亲我,我就自己主动。
我捧起他脸,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哥哥真软。
……我说嘴唇。
在谢玄彻底发怒之前,我又堵上他的唇,这次不是啄,是吻。
吻得青涩,小心翼翼。
我总得找借口待在他身边吧,庆王随时有可能派刺客偷袭。
当然,也带着一点小私心。
良久,我听见谢玄叹了口气。
他真好欺负,又容易心软,一点也不像个运筹帷幄的君王。
阿云,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算了,下不为例。
他骨骼分明的大手将我揽入怀,让我清楚听见他的心跳声。
下一秒,捏着我下颌抬起,热吻铺天盖地袭来,撬开唇齿,荡漾出清香。
明明是我引诱在先,可我的心脏,竟明显跳得更胜一筹。
该死的,他怎么这么会。
9
罪臣祁禾,见过陛下。
我不必在掐着嗓子伪音,如今是我自己的声音。
谢玄头也不抬,淡淡道:爱卿何罪之有
宫宴那天,臣未参与救驾。
谢玄手里挥动着的朱笔停下。
掀起眼皮,目光幽暗:哦那爱卿去哪了呢
……臣,当时有其他任务。
谢玄不依不饶:什么任务,爱卿未上奏本,朕怎么不知道。
我是暗卫,又不是文臣,任务随接随去,上什么奏本,等批复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腹稿虽是如此,但话到嘴边还得再斟酌一二。
毕竟我现在青獠面具,发冠高束,和之前那个全身丁零当啷的宠妾兰妃擦身而过,再无交集。
但我还没编好说辞,一时语塞。
一盏冷茶砸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我面具上。
帝王眉显薄怒。
说话。
我和谢玄君臣主仆多年,他从未这般对过我。
我赶忙跪地:是臣的错,臣有罪,庆王私兵当时拖住禁军,与其厮杀,臣恐禁军救驾来迟,特去相助。
这理由蹩脚极了。
谢玄闭了闭眼:祁统领,你是朕的暗卫。
臣擅作主张,请陛下降罪。
谢玄靠在龙椅背上,长指拢紧椅侧龙头,眸光冷冷。
你没资格称臣。
背着朕到底去做了什么,说实话,不然军法处置。
我感到不可思议。
生疏冷漠有距离,这人是……谢玄吗
没被夺舍
10
关键时刻,姚贵妃飞扬跋扈地进来了。
我得救了。
……等会儿。

姚婉枝怎么可以不用通报就进来这以前不都是我的专利吗
我看着谢玄,谢玄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怎么来了
我应该借机退下,可我身体已经僵住了。
不对劲,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谢玄吃好穿好,状态稳定。
好像,似乎,我的死对他来说没多大改变,日子照常。
姚婉枝扭着妩媚的腰肢来到谢玄身后,涂着红色蔻丹的柔荑顺着肩膀探下去。
她心情很好。
因为贱人云兰死了。
陛下……
这天生媚音,我把嗓子掐多细也发不出来。
臣妾院里的彩棠开了,陛下今晚去看看嘛,臣妾还让人备了几坛佳酿,今晚月色正好……
听暗卫说,我养伤这几日,姚婉枝总是找各种借口企图承君欢,都失败了。
可这次,谢玄动摇了。
好。
姚婉枝姿容上佳,在她的死缠烂打下,就没有焐不热的冰川。
谢玄的心软,从不是对我一人。
姚婉枝欣喜若狂。
新帝登基两年,根基不稳,尚无子嗣,前朝一直都催得紧。
昨日边关连传捷报,姚婉枝兄长姚宴再立战功,谢玄根基尚不稳,我是皇帝,我也宠她。
而云兰……看谢玄的状态,就好像左右不过死个宫妃罢了。
我真是蠢。
竟忘了,他是帝王。
帝王家向来薄情,且能演得一手好戏。
腿像灌了铅,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俩,拳头越握越紧。
心有感应般,谢玄突然看向我。
祁统领,朕方才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委屈,想哭。
别军棍三十了,直接把我拖下去吧。
给我个死罪。
姚婉枝也顺着谢玄的视线看向我,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和宠儿的跋扈。
云兰圣眷正浓时,天上的星星谢玄都能给摘下来。
现在轮到姚婉枝了。
她突然插话。
陛下,臣妾好奇暗卫的样子。
听说暗卫会易容之术,可男可女,陛下您说他若易臣妾的容貌,能有几分神似
谢玄眸有闪烁。
但仅一秒,又恢复了平常。
婉枝,别闹。
陛下。姚婉枝撒娇。
谢玄脸一沉。
姚婉枝带来的大宫女在她对面赶忙咳嗽,使眼色。
姚婉枝反应过来。
哦对,陛下,臣妾来时特意亲手熬了燕窝羹,陛下最近几日劳累,可要多注意身子。
她嫌奉羹来的嬷嬷动作慢,走过去亲手捧着过来,路过我时,我报复性地伸腿绊了她一下。
我是暗卫,不是逗你乐的玩物。
还易成你的样子,我易成你爹的样子你看像不像
碗碎,羹洒一地,姚婉枝花容失色。
她下意识抬手就想扇我,但想到谢玄在场,咬牙忍了下来。
陛下,臣妾手拙,这就回去再给陛下重新做一碗。
不必。谢玄起身,踱步到我身边,姚婉枝的面前,一个眼神也没给我。
然后,轻轻拉住姚婉枝的手。
语气很轻,很温柔。
怎么这么不小心,回去先好好休息,朕今夜晚些再过去陪你。
我可真是帮了你俩的大忙。
姚婉枝从御书房离开时,与我擦肩,唇角上扬的弧度,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来气。
谢玄遣散侍从。
臣也告退,自愿领三十军棍去。我利落转身,不想见他。
慢着。
此刻,偌大御书房只剩我俩。
他盯着我半晌,神色晦暗不明。
我预感不祥。
玄色朝靴缓缓靠近,我往后踉跄退半步。
谢玄缓缓重复了一遍姚婉枝那句:暗卫会易容之术,可男可女。
然后,丢给我一幅卷轴。
朕现在,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心中开始有了五分猜测。
易成她的样子。
七分。
打开卷轴时,哪怕已有七分猜测,还是免不了心尖一颤。
金钗玉饰,绫罗华服,艳色张扬。
果然。
画中之人,是云兰时的我。
11
天阴,窗外雨丝纷纷,似湿非湿。
我在小阁楼间来回踱步。
这次易容简单。
摘个面具的事。
然后将军府男女老少掉脑袋,也是刽子手一个挥刀的事。
我不是神仙,谢玄也不是傻子,是捏的脸还是真的脸,凑近一看,必生怀疑,时间一长,终会露馅。
除了同卵双胎,容貌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可能性有多大
我试过拖延,先搪塞过去。
陛下,易容得需要些时辰,您今晚还去贵妃那喝佳酿,要不改天
可谢玄很坚决。
无碍,就现在。
朕等。
朕想见她。
有那么一瞬间,我心神恍惚。
如果云兰是繁花一梦,那我真想溺死在这美梦中。
但是不行。
我当时的若有所思,让谢玄看出些端倪。
想抗旨
万万不敢。
但我今天就是自己的人头落地,也绝不能牵连九族。
小阁楼里,铜镜映出我愁容。
回到御书房时,我停步在珠帘外,心里没底,心虚作祟。
拿了把羽扇,半遮面。
谢玄墨眸盯着我,眸色幽深。
倒是多此一举了。
于是我佯装天时热,顺便用羽毛扇扇了扇,肢体却无比僵硬。
别扭极了,怎么做都不对。
只能在心里祈祷,想着看一眼得了,看一眼就让我走吧。
可从我进门开始,谢玄的视线就不曾离开片刻。
扇子拿掉。
我照做,侥幸想着索性有珠帘,他应该也只得看得朦胧。
过来。
陛下,臣易容术学得不精,只可远观,靠近……恐有辱圣目。
谢玄长眉轻蹙,一字一顿。
过、来。
过去我九族的头就没了。
陛、陛下……我跪地,握紧扇的手指骨节泛白,易容术不过是兵法中迷惑敌人的障眼罢了,可男可女,置换性别更是无稽之谈,陛下若真想见画中人,五步开外的距离,易出容貌最像,再近些,臣便是臣,就不是画中人了。
大殿陷入死一般沉寂。
谢玄带着扳玉的手搁在案牍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
每叩一下,声音回响,我的心就跟着紧一下。
他在思考。
爱卿从前对朕的话向来说一不二,怎么执行个任务回来就变了。
嗓音淡淡,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就是这么对朕称臣的
龙颜愠怒,我连忙跪地叩首,表忠心。
陛下盛世明君,万民欢悦,于祁禾,更是神明之于信徒。
祁、祁禾命都是您的。
谢玄只听,只字不言,谄媚奉承的话他听惯了,并不感冒。
气氛也冷到了冰点。
指尖叩了不知道几下后,谢玄缓缓道:细细想来,朕好像已有近三个月没见过你。
偏这些时日朕身边又多了个兰妃,转移了朕的注意力。
我保持叩拜的姿势不敢动,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祁禾,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朕吧。
窗外雨下得淅淅沥沥,此刻又劈下一道惊雷,像是在进行一场无言的审判。
喜欢他算不算
臣……
姚婉枝派身边的大宫女跑来禀报,说雷声大,她害怕。
这是催人来了。
下一秒,衣料窸窣摩擦,我听见谢玄起身,脚步声由远及近。
珠帘发出清脆碰撞声,路过我时,步伐稍顿,却并未为我驻足。
他在我身上耽误了太久。
朕就来。
谢玄离真相越来越近,可他突然不想知道了,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去陪。
或许,云兰死活无所谓,因为庆王死危机除,她已经失去价值了。
现在,姚氏,才是能助他稳坐龙座的唯一。
我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
12
初次见面时,谢玄问我名字。
陛下,臣妾云兰,心悦陛下已久。
谢玄当时不信。
朕与你从未见过,上来就心悦已久,骗谁呢。
我一时激动,冒失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圆。
见过见过,梦里见过,梦里你让我进宫选秀,我就来啦。
谢玄忙着赶去议政,没工夫细究。
莫名其妙。
……
上元节宫宴,在座的挨个起身向谢玄拽词溜须,不是,祝贺词。
陛下在位,善政不绝,万民欢悦,颂声如雷。
谢玄对这种说辞有种淡淡厌倦感。
太后当时暗中传给我的纸条是:睥睨千古,累洽重熙,真可谓圣而明之。
我临时抱佛脚,疯狂默念。
这词可真烫嘴,有一个暗卫说,这用他们家乡话概括就两个字:牛逼。
结果我忘词了,硬着头皮说了个:睥睨千古,您……真是牛而逼之。
对不起我日后私下一定多学学习。
太后气得嘴角抽抽,谢玄却噗嗤一声笑了。
……
我肚无笔墨,只能打真诚牌。
陛下,您闭眼,臣妾给您个惊喜。
观莲节,一朵巨大荷花绽开瓣蕊,我站在荷花台中央,耍弄长棍,花棒打铁花。
一套花招连下来,金色火花四溅。
万点星辰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绚烂夺目,绝美。
我在这场金色花雨中,冲着谢玄弯眸,笑得璀璨。
恍若仙境一般,场景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太后带头叫好喝彩。
人群中,只有为首的谢玄表情凝重。
大家都沉浸其中,唯有观看这场表演的主角,不喜欢。
我抓耳挠腮,为了这场表演,我可是特意学了好长时间,怎么就搞砸了呢。
不行,再来。
暗卫听口令,准备着点燃烟花。
陛下,刚刚的表演不喜欢吗
谢玄板着脸,回答得很干脆。
不喜欢,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怔住。
没道理啊,大家的反响都挺好的呀,他在找碴吧。
我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你不是不喜欢这场表演,你就是单纯地不喜欢我。
谢玄惊诧:什么
我有点委屈,喉间一哽,眼眶酝酿出两团泪。
你不喜欢我,你觉着我烦,我费尽心思吸引你注意哄你开心,都是白费,谢玄,你没有心……
谢玄俯下身,吻住我。
被吻的感觉十分奇妙,唇齿交缠,轻柔酥麻,睫毛簌簌颤动。
砰的一声,漆黑夜空绽放芳华万千。
暗卫们以为这个吻是信号。
天空花幕的巨响下,谢玄耳语:没有不喜欢你,朕是觉着那表演太危险,一不小心烫到怎么办,朕心疼。
13
祁禾姐姐。有人唤我。
祁禾……姐姐
知我身份只有太后一人。
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我顺着声音望去,与太后模样八分相似的女子笑眼弯弯。
谢玄胞妹,长公主谢阮。
姐姐,皇兄不爱你,我来替他爱你,好不好
疯言疯语。
谢阮自幼体弱,泡在药池续命,长年深居公主府,我眼前这人,绝对是假的。
姐姐。她又唤了一声。
好不好。
我想说话,怎么也开不了口。
嘘。谢阮食指抵住我唇,小脸惨白,笑颜诡异。
姐姐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唇上突然感到一阵柔软冰冷。
姐姐,我们还会再见面。
余音萦绕耳边。
我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血液凝固,冰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药香,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梦。
手背往唇上一擦,蹭下一抹淡红的胭脂色。
14
姚贵妃宫里一夜后,谢玄竟没再细究先前的种种。
可能,新欢胜旧爱吧。
只是偶尔,谢玄会让当天值班御书房的十三暗卫之一易容成画中云兰的模样,于他五步之外的距离,默声陪他审阅奏折。
频次随着时间越来越少。
就该这样。
谢玄怀里的温香软玉会一茬接一茬,而云兰曾掀起的小水花终会在浩瀚大河中一点点归于平静。
如流星划破夜空,一度光华璀璨,但转瞬即逝。
太后说得对,我不该有私情。
只尽分内之事才对。
作为皇帝身边的护卫,我对他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陛下,您今日御书房里的香真好闻。
朕这些时日失眠,太医特意为朕新调了安神香,喜欢的话,也让太医院送一些给你。
获取一些样本,背地里调查一下这香里还有没有其他杂质。
祁禾。

朕今日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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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换回云兰时的衣裳,坐在五步开外的距离,与谢玄隔了一个帷幔。
起初,我像之前几次一样安安静静地做只花瓶,陪谢玄批奏折。
只是后来眼皮越来越沉,困意上头,手拄下颌直点头。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我以前从不这样。
是这安神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有人指尖抚上我的脸。
一点一点,从眉往下徘徊、描摹,轻柔眷恋。
最后,停在唇上,轻轻摩挲着唇瓣。
恍若隔世。
炙热鼻息喷洒,我听见他喃喃自语:原来一直都是你。
我惊醒,撞进一双深邃隐晦的眸中。
谢玄不知何时掀起了帷幔,来到我面前,俯下身。
吓得我话都说不利索了。
陛陛陛……陛下
谢玄眸底情绪暗涌:祁禾,你知道朕此生最恨什么吗
臣不敢擅揣圣意。
朕最恨,有人骗朕。
大脑嗡一声,一片空白。
谢玄说这话时,神色波澜不惊,却着实令人不安。
谁说爱卿易容术不精
这不挺像的吗。
他尾音很轻,很危险。
简直,一模一样。
我愣了一瞬,忙讪笑道:臣之前那是谦虚。
其实臣的易容术如春风化雨,能惊天地泣鬼神。
谢玄也笑了,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猛地将我打横抱起来。
我慌了。
陛下,我是祁禾。
谢玄沉着脸一言不发,走的方向并非寝殿,而是御池。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将我整个人扔进池中。
我在水中翻了个身,不小心呛到水。
跃出水面,在池中稳住身子时,迎面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玄色衣袍上的龙纹若隐若现。
谢玄指尖挑开黏在脸上的湿发,抚上我的脸,轻轻摩挲。
云兰,是不是你。
我狂咳不止,心更是急速地跳。
我不是……
话未说完,被他欺身压入池中。
池下,我的脸被一遍又一遍蹂躏,谢玄最后捞我出水那一刻,我都快被他弄死了。
这个,狗、皇、帝!
我害怕,怕再经历一遍,开始后退,边退腿边控制不住地抖。
谢玄步步紧逼。
他语气不紧不慢,却听得我背后脊骨发凉。
好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那朕想瞧瞧你原本的样子,怎么你这张易容的脸怎么洗都洗不掉呢
一双深不见底的眸似是要盯穿我,游走在身上的目光冷如吐信的毒蛇。
我被逼到池角,退无可退,他覆身过来。
沉声道:朕如今到底是应该叫你祁禾,还是云兰嗯
四目相对,我声音若如蚊虫,毫无底气:臣是祁禾。
是云兰……也行。
真相揭穿,事情败露,心底燃起的求生欲望愈演愈烈,我擦身就逃。
却被反扣住手腕。
谢玄喉咙溢出低笑,将我怼上墙,一手撑住后脑勺,偏头吻了过来。
辗转厮磨,力道野蛮,推都推不开。
池水激荡。
我被吻得喘不上气,谢玄这才放过我。
湿衣在身上缠得难受,被他一件件挑开剥落。
庆王尸体有一处针迹,正是来自我御扇里的银针,这御扇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是个暗器。
而我当时身边只有一个云兰,怎么偏偏就她会使这个扇子
我无法辩驳。
才片刻喘息,他便趁机一手扼住我双手,桎梏在头顶。
不由分说地,又吻上来。
这一次,缠绵漫长。
盈盈月夜下,那双眸似染了蜜酿,如醉又欲。
我脑袋缺氧,嘴比脑快。
放过我。
不可能。
嗓音浸着酒意,低沉沙哑。
细密的吻又落到眉上。
谢玄……
从眉到眼再到鼻,最后重新堵住唇。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祁禾,你实在不擅演戏,露出的破绽太明显,朕早就怀疑了。
离开唇,灼热的呼吸顺着脖颈向下,带着唇齿碾磨的力度。
凌乱的衣在水面上纠缠,温热水流包裹,我身体却止不住颤抖发软:
谢玄,饶了我。
谢玄将一丝不挂的我搂进怀,埋头在我颈窝,耳畔呼吸声渐重。
开玩笑。
失而复得,朕又怎会轻易饶过
扣在腰上的滚烫掌心摩挲着每一寸肌肤,我在即将失去理智的前一秒拼死咬牙。
你别以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揍……
我想你。
谢玄眼尾春色正浓,眸底缱绻潋滟,动了情,好看得要命。
面色潮红,我一时恍惚。
我也。
胸口那道刀伤留下的疤痕,被他反复,轻柔地吻。
腰肢款摆,水波一圈圈荡漾。
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窗外月光倾泻,被搅动得破碎,晃动起来,晶亮如银河般闪烁着。
手指不禁拧紧龙纹衣襟。
我拼命咬唇,仍止不住溢出哽咽。
16
一夜荒唐,我第二天清醒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
太后密信:滚来,速度。
我以为自己会被她老人家骂个狗血淋头。
结果太后叹了口气:是哀家的错。
哀家当初就不该想出什么让你扮后妃近身保护玄儿的馊主意。
更不该一开始就把你从将军府带进宫。
……还是骂我吧。
祁姚两氏同为武将世家,你父亲和姚魏朝堂上互为政敌,祁家若是因为你被姚家抓住了把柄,一朝破败,你知道私下会被报复得多惨吗
太后美眸微眯:你想你小娘被充妓吗
我倒吸一口凉气。
前朝波云诡谲,朝臣结党营私。
如若让我小娘充妓,那还不如把我凌迟了。
我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
谢太后点拨,祁禾知道该怎么做了。
17
我向谢玄递辞呈。
还没等到批复下来,就先收拾东西跑了。
是的,跑了,我太怂了。
我怕我见到谢玄一时心软,会把太后的话统统抛在脑后。
我和暗卫们一一告别,我们十三个大老爷们围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
当晚,月黑风高夜,我钻进雇好的马车。
颠簸到半路,突然马声一阵嘶鸣,马夫的尖叫声划破漆黑长夜。
利刃劈开车厢,我虽躲得及时,但还是被削下一缕碎发。
面前来者约四五十个,我笑了。
才这几个人你们主事的也太瞧不起我了。
说吧,拿到我的人头,他给你奖金多少黄金万两有没有
为首的黑衣人沉默半晌。
你谁啊
我笑声更大了。
你看看,你都不认识我,怎么确定自己有没有杀错人你们主事的会让你们这么多人杀一个无名小卒
好像有道理。
趁他们犹豫片刻,我立马飞身往反方向跑。
一对五十,对方这是拼死命不得留活口。
从前趁手的兵器都是公家的,现在我身上连把匕首都没有,这不得妥妥送死
我听见后面人暗骂一声,然后下令。
不留活口。
18
一具具肉山轰然倒下。
这帮人舌底藏毒,抱着死战之心,都杀红了眼。
我将手里从第一具尸体上缴获的血剑插进泥地,顺着剑梢跪在一片血河里,大口喘气。
先前为首的那个黑衣人笔直站在我面前,一双寒眸微微眯起。
女人
我在打斗中,动作幅度大,衣服领口松了。
缠布崩开,他的角度,正好能瞧见旖旎春光。
黑衣人一个手势,他身后跟着的一小拨人都立马静止住了。
高大的身躯将我完全遮住,低沉的声音戏谑,不紧不慢。
有意思。
死变态。
我淬了一口血在地,拢好衣襟:怎么办呢,这么大的秘密被你发现了,看来咱俩今晚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轮到对面人笑了。
死到临头嘴还挺硬。
我瞪他,握着剑柄的手攥紧,大不了同归于尽。
我用尽最后力气挥起剑。
与此同时,十几把血刃在月下泛着凛凛杀气,默契向着一个方向袭来。
千钧一发,十二个戴着青獠面具的人从敌人背后偷袭,出其不意,刀刀致命。
又一拨尸体横七竖八倒下。
最后只漏掉一人。
我扔掉手里的剑,彻底瘫坐在地上。
休息片刻后,照例,先查尸体。
随口问了句:当时我正昏迷,庆王的尸体,你们过后查了吗
太后说庆王死了便好,没让细查。
我搜尸的手一顿。
太后向来谨慎,这还真是一反常态。
除了常见的舌底藏毒,每具尸体的后脖颈都纹了一个扭曲的蛇纹标记。
挺独特的,便多留意了两眼。
平时没白对你们好哈,不放心还知道来送送我。
行了,你们这回彻底放心地走吧,别再送了。
暗卫们扭扭捏捏,舍不得我。
我暗喜。
看看我这老大当的,这就是人格魅力。
老大,其实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
陛下让我们把你带回去。
……
我跟他们商量:若还叫我一声老大,今天晚上就权当没看见过我。
众人眼含热泪:一日老大,终身老大。
下一秒毫不犹豫就劈来一掌,我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听见他们说:对不住了老大,可是陛下给的实在太多。
这帮狼崽子。
19
意识恢复,缓缓睁眼。
为什么躲朕
上来就审问。
我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心虚,胆怯狡辩道:
没躲。
扮成云兰保护你本就是太后给我的任务,如今女扮男装的事也暴露了,我留在宫里,早晚会被人抓住把柄做文章。
谢玄眉梢轻挑:所以就这么照面不打,毅然决然走了
这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我掀开被子,底气十足道:我递交辞呈了的!
递交个辞呈就有道理了
谢玄被气笑,伸手捏上我双腮:祁禾,你个小没良心的。
朕在这,谁敢做你文章
这话说的,若是姚氏利用此事与我家针锋相对,你心向谁
我直言:谢玄,你护不了我一辈子,你会变心的。
一个姚婉枝已是例证,更何况后宫三千美眷如云。
谢玄似是也想到,沉默了半晌,手松开:不会。
我撇撇嘴。
两个字干巴巴的,一点说服力没有。
我也来了劲儿,想跟他掰扯掰扯。
怎么不会,除非你把后宫遣散,证明你不会。
谢玄闭了闭眼:抱歉,朕做不到。
看吧。
他都不会说点漂亮话,先哄着、骗一骗我。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那你放我出宫吧。
不受这窝囊气。
谢玄想也不想,应声脱口而出: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烦。
我转了个身子,背对着他:我困了。
睡了好些日子,怎么能再困我就是想让他走。
良久,我听见谢玄叹了口气,他软下态度,揉了揉我的发:先好好养伤。
最后,这场对话不欢而散。
20
新帝向来勤政,夙夜倍切,近几日变了。
时常心不在焉,对宠妃姚婉枝的关心也敷衍回应。
有人传,新帝金屋藏娇,那美人真是好手段,让新帝夜夜流连。
谢玄,你给我滚,我伤才好。
……
来人,抬水。
太后遣侍从送来给谢玄喝的参汤,谢玄却将奏折随意撂在一边,端起玉碗朝寝殿走去。
朕身体抱恙,休朝三日。
越来越过分了。
寝殿内,我在榻上挣脱开缚住手脚的红绸,刚准备跑路,和谢玄撞了个正着。
他眸色阴鸷。
朕下次把诏狱里的铁锁拿来,看你怎么挣脱。
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是无声的压迫。
然后,分开我双膝。
谢玄。我低声警告,你又要干什么。
谢玄用勺舀了舀参汤,轻吹,然后递到我嘴边:来。
人参鹿茸,大补,给我一个奴才喝,真是白瞎了。
我别过头。
谢玄缓缓道:避子汤。
我毫不犹豫喝了。
还觉着一勺一勺喂太慢,干脆要碗:我自己灌。
谢玄脸色阴沉。
既然我上杆子要,那就偏不如我意。
他将碗中剩下的汤药含了一大口,在我错愕的神情下,低下头,捧脸将药渡过唇齿。
我脸一下白了,被呛的。
舌尖勾缠,脸又从白转红。
骗你的,朕想用孩子拴住你都来不及。
这歹人,真狡猾。
我手腕上还有松垮的红绸未拿掉,他定定地注视。
朕用这个颜色的绸缎,配凤冠,给你做件嫁衣,好不好。
好你个毛线球。
还嫌我脑袋不够多吗。
这下好了,帝王罢朝,太后查下来,发现源头是我,我更是成了世人口诛笔伐的狐媚祸水。
什么世道还得让我这个大美人背锅啊。
空碗被随意搁在台面上。
帷幔落下,帘帐簌簌摇曳。
我恨得在谢玄肩膀上狠狠咬上一口:混蛋。
嗯。谢玄应下,动作不停,随你,你说是就是。
无论我怎么骂,谢玄都不生气,就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却独独当我说到出宫放我走时,他神色微凉,动作愈发狠。
三日就这么昏天暗地地过去。
21
我晕过去了,再次睁眼,听见了太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皇儿,听说你病了,哀家很担心。
劳母后挂念,儿臣一切安好。
声音温润如春风。
太后立刻质问:既如此,什么病让你旷朝三日
谢玄这次闹得有点大,皇帝议政态度的骤变,被朝臣们看在眼里,把太后都惊动了。
金屋藏娇的风声,她也听了些。
太后话音一转:那女子是谁
又心知肚明,怒从中来:祁禾。
你给哀家滚出来。
我在寝殿里面,被吓一激灵。
倒是谢玄淡定:什么祁禾,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太后声音听起来似是不可思议: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递交辞呈,朕准了,他半路遭仇家追杀,死了。
什么
谢玄淡淡道:母后竟不知这么说,这事不是母后主谋
放肆,逆子,你敢质疑哀家!
我听不下去了,让暗卫给我去寻口棺材。
他们被吓着了。
老大,不至于吧。
陛下断袖之癖,我们不说出去就可以了。
嘘,美人的事你们少打听。
22
议政殿,谢玄开始处理这几日积压的政务。
此时,大殿空荡,没有别人。
我换了一身崭新朝服,束发,戴上官帽。
后面让人抬着一口七尺棺材进殿。
谢玄乌眸清冷,面色微变。
你什么意思。
请陛下,允了臣的辞呈。
朕若执意不呢你就死给朕看
谢玄以为我会跟他争执到底,没想到我气势先灭了下来。
那不允就不允吧。
谢玄神态微微松懈。
反正,臣也就是个任务机器,这次扮云兰爱陛下,下次有需要,臣再扮成云绿云黑,爱别人去。
祁禾,闭嘴。
陛下,其实心悦已久是假,你我也并非两情相悦,只是每次任务背后奖金实在太诱人了,臣迫不得已。
有细微冷气倒吸的声音从头顶不约而同传来,不是一个人。
好家伙,暗卫们都爬房顶上听热闹呢。
看来训练力度还是不够。
多少
我没听清,反问他:什么
谢玄不紧不慢转着扳指:那这次扮云兰,太后给你多少奖金朕翻倍。
朕也给你一个任务。
爱朕,永远。
我哑言。
第一回合败了。
谢玄,我很认真。
谢玄语气低沉,强压薄怒:
你听听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好像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那你让我怎么办,谢玄,我们不合适。
事情皆因我而起。
如果云兰是一场梦,那这不切实际、痴心迷妄的繁花美梦,也当由我亲手打碎。
前朝后宫关系密切,你有你的政治大局,没办法为了一个我遣散后宫,我也不可能戴上凤冠,你知道的,我不会协理六宫,我只会杀人,我不属于后宫。
太后曾说,我和谢玄,本是两条永远不可能相交的线。
一个子孙满堂,世世代代江山永驻。
一个看着他子孙满堂,江山亿万斯年。
我与他眸光相交,与其说是一场博弈,倒不如说是我在以命做赌。
稳坐龙椅的谢玄居高临下,眸色沉沉。
你一定要走,是吗
指尖掐紧掌心肉。
我跪下,向九五之尊叩首,从此天涯皓月高悬,我只能默默仰望。
陛下,臣死谏。
太后说,为君分忧是臣下职责。
江山社稷当下,臣请陛下,勿要沉迷一时。
云兰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还望陛下多多保重。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偷听的暗卫们大气不敢喘。
我做永别,酸楚着鼻尖道完最后一句话。
愿,吾皇万岁,江山永驻。
谢玄的手指在广袖之下不动声色地拢紧。
大费周章,你执意要走,朕随你,朕累了。
走了就再别回来。
23
这次,马车一路平安,没有半路遇袭。
我阖眼靠着车壁,往事如走马灯,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我是妾室所生,家里排行第三。
母凭子贵,而我是个姑娘家。
因此我和小娘在家里地位非常卑微。
为了能让小娘抬得起头,我拼命练武。
我想证明,我一点也不比男儿逊色。
嫡出的两个哥哥战死沙场后,我的机会来了。
太后当时贵为一国之母,登门拜访将军府,专门来物色好苗子。
众多孩子,她一眼就瞧见了我。
明丽,又不失坚毅。
不比男儿逊色说得对,闺阁佳人必不逊于须眉。
小祁禾,你愿意同本宫回宫吗
我点头,又摇头。
我舍不得小娘。
太后思考不到半刻:
那这样,你来保护本宫的一对儿女,本宫便护你小娘一世平安富贵,如何
24
马车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原本路线。
我细细回忆,但总觉着好像哪里漏掉了。
当时我正昏迷,庆王的尸体,你们过后查了吗
太后说庆王死了便好,没让细查。
找到了。
我睁开眼。
马车也在这时停下:公子,我们到了。
车外是柳陌花衢之地,燕歌软语,婉转如莺啼,混着各种胭脂香,让人不觉眼饧耳热。
这不是我的目的地,我的目的地是将军府。
我在车座上往后一靠,神色警惕。
怎么,上次杀我不成,这回改变策略,精神麻痹
没完没了了。
车夫也有点蒙:公子说的,小人一概不知,小人只是收钱办事。
刚想让他原路返回,车帘便被掀开,视线所及,遍地繁花。
为我掀起车帘的,是一漂亮小倌。
小倌雪白脖颈修长,上面的黑色蛇纹盘旋扭曲,尤其刺目。
贵人,家主有请。
25
烟雾缭绕,有水波轻撩声。
门口跪着两个容貌上好的男子,挽发,衣不蔽体,一左一右为我推拉开格子门。
水波声愈发清晰,雾中玲珑曲线朦胧,笑声张扬放肆。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
家主,人到了。
笑声戛然而止。
有风吹进,迷雾渐散,池中央,纤薄背脊光裸。
烟随门开尽散,池中美男无数,他们的脖颈处,无一例外,都是一模一样的标记。
家主从温柔乡中起身,在小倌们的簇拥下,于药池中缓缓转身,巧笑倩兮,看得我呼吸一滞。
太后
可太后却叫我,姐姐。
祁禾姐姐。
声音和梦里的别无二致。
谢阮红唇勾起。
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26
为什么太后只要庆王死,便不允继续往下追查
因为她心里清楚,庆王是长公主培植的亲信,再查,早晚能查到长公主头上。
木偶庆王弑君,背后提线操控的主谋,是谢阮。
她野心都写在了脸上。
谋权篡位,自立为帝。
本宫儿时体弱,每每发病,命悬一线,你知道本宫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吗
谢阮素手捏着琉璃盏,长指挑起小倌的下颌,将琉璃盏中的酒灌进去,呛得小倌眼圈微红,惹人怜爱。
权。
有权,钱来。任何奇珍异宝,稀世药材,本宫享之不尽。
她垂眸,仔细瞧着漂亮小倌,但话是对我说的。
但本宫觉着不够。
她命小倌咬住琉璃盏,然后一把推开,像是利用完随手丢弃了一件大垃圾。
本宫的权是母后和皇兄给的,如今母后年岁已高,至于皇兄。
谢阮嗤笑一声: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此话一说,在场小倌纷纷离开药池,跪地伏拜。
本宫要自己掌权。
权如毒,能浸入骨髓,让人欲罢不能,上瘾。
权贵向来嗜权如命。
姐姐,大权在握,你说,本宫能做得到吗
我默不作声。
谢阮出身贵于太后,容貌酷似太后,性格更是与太后年轻时如出一辙。
我想起了太后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闺阁佳人必不逊于须眉。
我与谢阮在这一点上,极度拥有共鸣。
鬼使神差地,我说了句:长公主姝秀辩敏,大权在握,指日可待。
不会溜须拍马的臣子不是好臣子。
谢阮笑了。
你错了,本宫做不到。
她看着我:没有你,本宫做不到,也做不成。
姐姐,我们合作。
母后和皇兄能给的,我也可以。
我恍然大悟。
在这等我呢。
你是第一暗卫,皇兄和母后都信任你,你我联手,助我荣登大宝,届时,共享盛世,如何
听起来很诱人。
谢阮在池中起身,赤足搭上岸沿,水顺着身子往下滴,在一众年轻漂亮小倌们的服侍下,穿好衣服。
谢阮病魔缠身,泡了药池
18
年,如今竟能脱离,看来身子骨正慢慢变好。
她一个眼神,众人诺诺,皆碎步退下,掩好门。
只剩我俩。
我给出回答。
殿下,您合作的心不诚。
谢阮不解。
既想合作,何故还派人来追杀我
谢阮否认:本宫从未想过杀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想判断她是否在撒谎。
可杀我的人,脖子上都有蛇纹。
谢阮眸光微动。
下人私自作主,这事,本宫确实不知。
我转身就走:那长公主先把这事调查清楚,我们再来谈合作。
你走不了。
我顿住脚步。
格子门的纸窗上,映出无数个手提利刃的倩影。
这群小倌还真不简单。
转身,谢阮光艳动人,笑里藏刀。
来都来了,何不小憩几日姐姐。
进贼窟了。
看来我不答应,她便不会放我走。
谢阮拍拍手,鱼贯而进十几个年轻漂亮的男子,容姿动人,皆上上等。
其中一人面善得很,只是他的眼尾,多了一颗痣。
谢阮见我看得愣神: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喜欢他。
我那个皇兄风流,先前是云兰,后来是姚婉枝,现在又整出个金屋藏娇。
她将那长着和谢玄一模一样脸的小倌推向我:他叫花容,从今天起,唯姐姐一人马首是瞻。
谢阮一向懂得如何收买人心。
姐姐,及时行乐啊。
27
白日他们人多,如今夜幕降临,我准备翻墙登瓦,悄悄逃。
刚要跳窗,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不要走。
这花容,真麻烦。
我拍拍他手。
小累赘,你自己出门找个别的贵人去服侍,好不好。
看着年纪也不大,柔柔弱弱的,像太子时的谢玄,他那时候还没这么重的帝王戾气。
我更喜欢那时的谢玄。
花容箍着我腰的手臂如枷锁,弯腰将脸埋进我颈窝,闷声道:贵人舍得
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长公主这狼窝虎穴,住着着实令人心难安。
且她意图谋篡,谢玄有危险,我务必要赶回去。
花容,你……乖。
我不太会安慰人:你要是不敢直接放走我,要不这样,咱俩公平点,打一架,我能把你打晕过去,这样你们家主也能轻点怪罪你。
我不会武。
不会
我心下一喜。
那事情可突然变得简单了。
既如此,那你拿什么困住我呢
花容抬起头,耳边压低的嗓音透着几分蛊惑:真心。
我喜欢贵人。
我心唯属贵人一人。
披着一张帝王皮跟我谈真心,对我说唯一,真是能牢牢把我困死。
我就吃这套。
花容不会武,专攻心。
我真好奇他还有哪些能耐。
听说柳陌花衢的人,会玩的花样多了去了。
喜欢我那就证明给我看。
花容咬了咬我耳垂:悉听尊便。
28
星如棋子无序排列密布,夜空愈发幽深。
烛火摇曳,他的眸晦暗不明。
隔壁间,伶人奏响古弦乐。
汗涔涔。
我家主君所言,贵人考虑得如何
拨弦弄调,空灵绝妙的乐声自指尖倾泻而出,醉人心脾。
我开口,嗓音也不自觉染了几分醉意:
合作当乱臣贼子吗。
花容眸光一危。
我看在眼里,笑着吐出两个字:
好啊。
琵琶声掩盖潺潺流水。
他敛下眸光:口头的不算,我家家主需要一个让她信服的理由。
理由就是……我勾上他脖子,灼热鼻子拂过脖颈,你家家主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这儿的漂亮小倌随我挑。
花容面容隐隐约约浮现一抹愠色:
是吗,那贵人为何选了我
指尖跳弄,琵琶音到了高潮。
你像他。声音愈发不自然。
花容明知故问:像谁
你知道。
那贵人可是喜欢他
嗯。
喜欢还来这找漂亮小倌
我眉头轻蹙:他……
花容放缓:嗯
得了片刻喘息机会。
他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身边美眷如云,我找几个小倌怎么了。
花容不说话了。
贵人,咱们换个玩法。
……
我叫停。
怎么了
月光下的如玉面庞清冷,眼尾那点朱砂痣,衬得他整个一活脱脱的男妖精,蛊惑勾人。
真没想到他实在太会,我消化不了。
今晚,就先这样。
花容盯着我脸半晌:贵人真是玩不起。
是,我玩不起。
能怎样。
时间够久的了,长公主这不能再待了。
整理衣服间隙,窗外天空开始燃起烟花,绚烂璀璨。
欢笑声入耳,逃之前,我也好想去看看热闹。
花容沿窗而立,身形欣长。
他望着烟花出神。
要不要把他也带走
我忍不住叫他。
喂,小累赘。
花容闻声看过来,烟花在他漆黑的眸中绽放。
我提议。
和我私奔吧。
29
宝马雕车,青楼画阁,处处花锦,欢声笑语。
民间向来热闹,更何况今天七夕。
我拉着花容,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躲避长公主的眼线。
七夕有采荷一说,那河边必定有船,我们正好坐船,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们坐船去哪花容问。
那都成,离这越远越好。
花容微怔:不回皇宫吗,陛下有危险。
你不是长公主的人吗关心陛下
花容看着我,很认真:我跟你私奔,我是你的人。
有意思。
既然你是我的人,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勾了勾手,花容附耳过来。
那人说过,走了就再也别回去。所以我,不回皇宫。
烟花在花容的眸中转瞬即逝,黯淡直至消失。
路过天街桥,上面挂了一整桥的红绳银锁,桥上站着几对伴侣,正挨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往锁上刻名字。
生意人眼尖,看见我俩,展露笑颜。
小郎君,和小娘子挂个同心锁吧,寓意长相厮守。
花容拉着我的手,有意放缓脚步。
我懂了,问他:挂一个
他反问我,找碴似的:和谁
你。
谁和我
我和你。
我是谁
我想了想:花容。
花容沉默半晌,脸色不太好。
不挂。拉着我走了。
他闹什么脾气
花容一路上沉默不语。
一拨人群如潮水涌来,他拉着我的手攥紧,生怕走散。
我后悔了。
到了。
我俩同时脱口而出。
一艘艘篷船整齐停在河边,这里的人就少了许多。
晚啦。我敲了一下花容的脑袋,刚才桥上问你挂不挂同心锁你说不挂,现在都过去啦。
不是,我……花容想解释。
我耐心等他开口说出来。
说出那句:我后悔了,后悔对你说那句走了就再别回来。
可他张了张唇,终是没说出口。
家主!找着人了!在这!要跑!
远处,长公主的人终是发现了我的踪迹。
我下意识把花容护在身后:上船,我为你拖延时间。
我能感到身后花容的身体一僵:你……
上船。
长公主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派一个不会武的小倌看住我。
他分明就是原主顶替了原本的人。
我是他暗卫,跟了他那么多年,识破他,很快。
听话……容。谢玄给自己取的名,姓什么来着的
花容呆住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我干脆一掌给他敲晕了过去。
谢玄这次出来,应该也是为了调查刺杀一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带了一个暗卫。
护送陛下安全回京。
老大,那你咋办。
黑暗中,传来谢阮冰冷的声音。
既然不能为本宫所用,那就留不得,都杀。
我抽出暗卫腰间长剑:来不及了,没时间废话,快走。
我与赶来的人奋力厮杀,为身后渐行渐远的船只争取时间。
星火照亮黑夜,远处围好一圈人,拈弓搭箭,瞄准方向,准备射出火箭。
与此同时,又一拨人团团围裹上来。
火光四射,我的眸中燃起熊熊烈火。
完了,这回,逃不掉了。
30
我叫云兰,我爹总说我脑子不好使,带我去看大夫。
受了箭伤,在水里发现的时候整个人脸死白,多亏大夫妙手回春,您再帮忙看看,她这失忆是咋回事
女娃娃就是短暂性失忆,但能不能记起以前的事,看造化。
看吧,我就是失忆,不是脑子不好使。
一路上,我爹愁眉苦脸。
爹,咋了,不就是短暂性失忆吗,我总有一天能记起以前的事,您别担心。
我爹欲言又止。
爹不担心你失忆,爹是担心你都记起来……记起来管我叫爹,会气得打我。
我没明白。
当时,我失忆睁眼后,一群陌生人围在我身边。
这怎么……真不认识我们了
我不信,你起来,让我试试。
老大,我是你爹。
我眨眨眼:爹。
其他人听了,石化半秒后,扼腕叹息:怎么就让他抢先了呢。
我爹说,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
11
个兄长都怕我,不是,都疼我。
我家,孩子多,挺热闹的。
可怎么看,怎么感觉我爹不像家有
12
个孩子的感觉。
他长得年轻。
31
爹和哥哥们,都很忙,三天两头见不到人。
兰兰,乖乖在家待着,别出门,实在出门,戴好帷幔,别让人认出来。
我家住桃花源,特别美,跟仙境似的。
爹,咱有仇家吗
有的是,不过咱们隐居这地方,仇家一般找不上门来。
32
家门口今天躺了个人,浑身是血,真吓人。
爹说桃花源这地方,仇家找不上门来,那他应该不是我仇家,不会害我。
他伤成这样,应该也是在躲自己的仇家吧,真可怜。
我救了他,还给他煮了粥。
煮粥空隙,我搬了个板凳过来,拄着头看他。
把脸擦洗了一番后,别说,这小郎君模样还挺俊。
小郎君轻轻蹙眉,他醒了。
我俩目光交汇。
我感觉小郎君有点面善。
也不知道怎么了,当时心跳特别快。
还是小郎君先开的口:你救了我
我点头如捣蒜。
小郎君眸中情绪翻涌,看起来都要哭啦。
一定是受伤太严重,疼的。
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好像什么东西糊了。
完了!我的粥!
我赶忙跑过去,没顾得上小郎君本想触摸我脸,结果悬在半空的手。
还好还好,还能喝。
我盛了一碗给小郎君端过去,正好他醒了,赶紧趁热喝。
可是碗太烫,我一个没拿稳,摔了。
云兰!床上的小郎君也顾不得受着伤的身子,跑过来拽过我手,烫着没有
他冲着我手轻轻吹气,我看呆了。
小郎君睫毛又长又密,轻轻颤动,真好看。
我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看见了地上的碎碗片。
刹那间,记忆零星涌入。
陛下,臣妾手拙,这就回去再给陛下重新做一碗。
不必,怎么这么不小心,回去先好好休息,朕今夜晚些再过去陪你。
这都不是我的声音。
我甩甩脑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点没有小郎君问我,又把我手放他耳垂上。
我小心翼翼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叫云兰
小郎君一时语塞:因为我……
心悦你良久。
可我不认识你呀。
小郎君神情复杂地看着我,他快碎了。
我怕伤着他,向他解释:不好意思啊,我失忆了,脑子不好使,可能,我们以前认识吧,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
他强压喉中哽咽,挤出一抹笑。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
我叫,花容。
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
云兰花容,听名字就是一对。
嘿嘿。
33
小郎君留在桃花源养伤。
巨树桃花万朵,桃瓣粉嫩,盈风轻吹,落在空中优美打旋。
我在一片花海中,鼓起勇气开口。
花容,我救了你,你想怎么报答我呀。
同时在心里祈祷。
拜托,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拜托拜托。
桃花神似乎听到了我的祷告。
花容心悦云兰已久,阿云若不嫌弃,花容以身相许,好吗
好耶!
34
烛台、锦帐、宫扇,暖春。
我穿着大红喜服,和花容的婚礼一切从简。
天地见证,从此,桃花源就是我们的家。
花容,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花容掀开盖头,迫不及待吻上来。
快吗,可我早就想这样了。
下一秒,我被勾腰带进红帐,衣衫滑落在地。
朕用这个颜色的绸缎,配凤冠,给你做件嫁衣,好不好。
夜半,脑海中,这句话突然提醒了我。
花容,喜服这些东西你都哪突然弄来的呀,桃花源从未有。
他弯了弯唇,鼻梁亲昵蹭蹭我鼻尖。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今天呢。
你忘啦,我心悦你良久。
好哇,他这是蓄谋已久。
35
爹和哥哥们最近回来得勤了,每次回来都带一大堆东西。
全都是给花容的,一摞一摞的小薄书。
我以为他们发现了我擅自成婚,会骂死我。
结果一个个哭得像泪人。
救命,我嗑的
CP
终于
HE
了。
有一种,渡尽劫波,终成正果的感觉。
我失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爹,五哥哥云青怎么一直没回来过
花容来了桃花源后,我就一直没见着过云青。
我心下一惊:不会已经……
其他哥哥们面露鄙夷:他啊,现在在皇宫当皇帝,美着呢。
啥我哥成皇帝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因为太开心,晚上多吃了两碗饭后,我又喝了一坛酒。
酒足饭饱,我想起来消化消化,结果摔了个大跟头。
他们说我醉了。
啥醉了,我这是不小心摔的,我没醉。
我还能再喝一坛!
老大,不能再喝了……
说我爹呢,我爹是家里老大。
我喝我的,没人管我。
一只手按住我酒坛,轻轻往下压。
那手跟玉似的,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我看见手,沿着手臂一路找过去,皎皎明月下,花容弯着眸,比月色还动人。
仙君,你是下凡来做我夫君的吗
阿云,跟夫君回屋睡觉,好不好。
我点点头,扔掉酒坛,朝他伸出双臂:抱。
有漂亮夫君谁还喝酒啊。
余光看见花容情不自禁勾着唇角。
他把我抱起来,我困了,便窝在他怀里闭上眼。
夜有凉风吹来,有点冷,我就在他怀里蹭啊蹭,寻温暖。
抱住脖子,在他耳边呢喃:花容,你真好看,我好喜欢你。
我也。
只喜欢你。
回屋,花容给我掖好被子,吹灭了灯。
我在被窝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感觉后面被人抱住。
好热。
我才把人推开,他就又凑了上来。
那晚我睡得很累,做了个很奇妙的梦。
如坠谷底,又飘云端。
36
花容每天都忙着看爹和哥哥们给他带回来的小薄书。
他还在上面圈圈画画的。
爹说这个状态的花容,不让我打扰。
可是他是我夫君诶,都不陪我了。
我不管。
我推开门,在他惊诧的目光下,坐在他腿上,捧脸就是一顿亲。
我以为他会斥责我。
毕竟我之前就是做了类似的梦。
哥哥亲亲我。
阿云,下去,这是御书房。
可花容没让我下去。
花容直接吻住我,把我搂得紧紧地,似是要融入骨血。
情到深处,我叫了他一声:
哥哥。
花容身躯一颤。
37
我躺在花容怀里,随意拿了本桌上的小薄书。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内容的话本这么吸引人。
花容:奏折。
奏折那不是皇上批的吗
我义愤填膺:我哥一个当皇上的,怎么奏折都给你批他自己忙啥呢
多累啊。
花容喟叹一声:是啊,都给我批,批不完不给结工钱。
一点都不体恤臣下!昏君!
花容眸光闪烁:阿云,要不你来帮我分担点
批奏折吗可我不会。
我教你。
行,反正我待着除了骚扰花容,也没事干。
38
大理寺少卿宋嘉瑞上奏朝廷,为其已逝之父赐谥号,从祀孔庙。
花容掀起眼皮看了那名字一眼:宋嘉瑞,名儒,只知读书做文。
记住了,他是个孝顺的书呆子。
奏折底下压了封密信,信里汇报的是长公主谢阮。
看见这个名字,我怔住。
有点眼熟。
也不是什么要事,无非就是一些日常,长公主重金购置彩衣,上面祥云飘飘,众人奉喝,赞不绝口。
花容一语道破:炮制祥瑞,制造舆论,是逆反之迹。
御史上奏,安国大将军姚宴西域之战大捷,已成功纳入版图。
花容眉眼沾喜。
嗯,终是了却了陛下的一番心愿。
见他这样,我面上也不自觉染了笑意。
怎么赏
花容眼底笑意全无,像是想到了什么,狭眸轻眯:不赏。
不仅不赏,还要查。
是时候该彻查姚家了。
花容说,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
我记住了。
39
花容说,他得去进京面圣了,帮陛下彻查姚家。
我舍不得花容走,桥上送别时,赖赖唧唧在他怀里哭了好一阵。
花容抱着我,揉揉我头,安慰道:
阿云,我很快回来的,你在家乖乖等我。
下次回来,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近日狂风大作,天气阴森森的,就好像有大事要发生。
我更不放心花容了。
爹和哥哥们,也又开始忙了起来。
日子又回到了我一个人在桃花源那阵。
偶尔天气好,我就蜷坐桥上,手掌托着双颊,等花容回来。
这天暖阳普照,繁花盛开,花容一袭白衣,款步笑着走来,他身上闪着光。
我从桥上缓缓起身,像被钉住了一样。
我看呆了。
夫君,你回来啦
直到花容拍拍手,向我张开双臂:阿云,来。
我提裙飞奔过去。
扑进我爱的人的怀里。
扑了个空。
没有人抱住我,怀里也什么都没有。
清醒过来后才发现,哪有什么花容。
过后又不禁自嘲,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产生幻觉了呢。
可能是桥上那把花容临走前挂上的金锁吧,他当时硬拉着我刻我们俩的名字来着。
我也不知道什么寓意。
锁的背面还有一对名字。
祁禾,谢玄。
真奇怪。
就好像是上辈子残留的余念,每每看见这两个名字,心里总会蓦地一恸。
清风吹拂鬓发,轻轻撩动心弦。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我想花容了。
40
桃花源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男一女。
女人看清我的面貌后,先是震惊,然后愤怒,手爪子呼上来。
贱人!
不明不白地挨了这一巴掌,脸火辣辣地疼。
女人的声音,和之前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不是,难道我是花容包养的外室不成被当家主母找上门了
我一巴掌扇回去,按肩把人死死撂地上。
你谁啊,这是我家。
女人惨叫,不安分地大喊大闹。
云、兰!
贱人,本宫可是贵妃!
可笑,贵妃与我何干。
腰上一紧,我被后面男人单臂腾空抱起。
你又哪来的,放我下来!
于是我就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男人对我话置若罔闻,问那女人:
婉婉,你确定她是云兰她不是祁禾吗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尘土,面露狠相:她化成灰我都认识……等等,你说她是谁,祁禾暗卫祁禾
我也愣了,金锁上那个祁禾
对,祁禾。我见过她,是祁禾没错。
这个男人,又是谁。
我用手在空气中遮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寒眸。
脑中有片段出现。
你谁啊
不留活口。
女人
有意思。
死到临头嘴还挺硬。
是他,那个追杀我的黑衣人。
姚婉枝反应了几秒:云兰和祁禾是一个人
那谢玄和花容,也是一个人
记忆突现。
你叫什么名字
陛下,臣妾云兰,心悦陛下已久。
庆王尸体有一处针迹,正是来自我御扇里的银针,这御扇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是个暗器。
而我当时身边只有一个云兰,怎么偏偏就她会使这个扇子
云兰,是不是你。
朕如今到底是应该叫你祁禾,还是云兰嗯
我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男人靠近,伸手掐上我脖子,只需轻轻一用力,便能捏碎。
正好,祁禾必死,你不是也一直想做掉云兰吗。
我知道了。
他俩就是爹说的仇家。
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你们不能杀我。
为何男人眸微眯,声音玩味,似是觉得我死到临头了,想听听我的临终遗言。
哥,不要和她废话,动手。
说出来吓死你。
我也搬出哥哥。
我哥哥是当今圣上,你若杀了我,他诛你九族!
时间静止了。
男人似是不确定,向姚婉枝确认:她说谢玄吗
我哥哥!云青!
云青是谁我只知道皇帝是谢玄。
果然,我记忆里的人,才是真正的皇帝。
我想你。
为什么躲朕
有朕在,谁敢
朕下次把诏狱里的铁锁拿来,看你怎么挣脱。
骗你的,朕想用孩子拴住你都来不及。
朕也给你一个任务。爱朕,永远。
大费周章,你执意要走,朕随你,朕累了。
是花容,更是谢玄。
贵人舍得
我心唯属贵人一人。
沉浸思绪被无限拉长。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
花容心悦云兰已久,阿云若不嫌弃,花容以身相许,好吗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今天呢。
你忘啦,我心悦你良久。
恍惚间,我听见男人得意的笑。
姚婉枝叫他哥,那他便是,姚家嫡子,奏疏上那个安国大将军,姚宴。
姚宴说:但谢玄已经死了。
什么
江山易主,现在外面,是长公主的天下。
我愣住。
死了
谢玄死了花容死了
我看向姚婉枝,她苍白的脸色更是印证了姚宴的话。
姚宴笑得痛快:是,死了,这场宫廷政变,谢玄输了,十二个暗卫都死了,只剩一个暗卫尚未落网,终是长公主得了天下。
而我姚家站队长公主,如今共享盛世。
行了。
可以了。
那句,谢玄已经死了六字,已在我脑中无限循环。
其他的我都听不进去了。
我面如死灰,放弃最后挣扎。
闭上眼。
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说过一句:长公主姝秀辩敏,大权在握,指日可待。
当时的溜须拍马,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41
陛下到!
桃花源今天还真是热闹。
天下是那个什么长公主的,那这个陛下,应该就是当今女帝谢阮吧。
姚宴姚婉枝即刻跪迎圣驾。
我不跪,反正也是个将死之人。
御驾稳稳停下,声音从里面传来。
姚宴。
声音之熟悉,把我们三个人都给镇住了。
抬头。
看看朕是谁。
车帘被侍从两边掀开,御驾上的人,一袭玄色龙袍,眸色渡寒。
龙章凤姿的帝王高高在上。
不是谢阮,不是云青。
他长着一张花容的脸,可他给人的气息,好陌生。
姚宴不可思议:谢玄你不是死了吗我亲眼……
帝王勾起唇,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倒是坦荡。
他又问。
为何弑君朕有亏待过你姚家吗
姚宴恨声道。
于公,不另投明君,拼死一搏,难道还等你用莫须有罪名诛我九族
功高盖主,行事张扬,此人终是留不得。
谢玄佯装惊讶。
爱卿这话,倒显得朕小气了,朕何曾想过诛功臣的九族胡闹。
随御驾的史官握着笔,唰唰唰地记。
姚宴讽刺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玄也不恼,声音漫不经心:于私呢
人突然没了动静。
谢玄撩起眼皮,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纤纤丽影:爱妃。
姚婉枝颤声:陛下万安……
有你兄长在,安不了。
姚婉枝被吓着了,黛眉轻蹙,可怜楚楚轻咬唇瓣,眼眶清泪涟涟。
望之,顿生怜爱。
我看着都生出了保护欲,更别提谢玄,他是个男人。
跪在那做什么,来朕这。
姚婉枝盈盈起身,迈着小而急的步子,委身在谢玄身下。
谢玄神色从容,带着扳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姚婉枝的头,像是在给乞怜媚态的猫狗顺毛。
他每顺一下,姚婉枝身子就害怕地抖一下:陛下……
谢玄一边顺,一边看着姚宴,眼睛似笑非笑,提醒他:于私
姚宴气得抖成了筛子。
他的妹妹,姚家嫡女,生来尊贵,但在谢玄眼里,不过就是只匍匐在他脚下的小玩意儿。
谢玄这是羞辱,堂而皇之的羞辱。
于私,我真后悔,把妹妹送进宫。
谢玄,你可曾有过一刻真心待她
顺毛的手停下。
谢玄似是懒得听他讲话:聒噪。
御扇挑起身下姚婉枝的下颌,把她脸转过去,声音轻如羽毛,却让人不寒而栗。
爱妃,朕和你兄长,选一个。
姚婉枝小声嗫嚅:选,兄长。
来人,姚贵妃涉嫌谋逆,斩立决。
姚婉枝即刻改口:臣妾选陛下。
长兄如父,此不孝,来人,斩立决。
谁都选不了,此题无解。
姚婉枝在后宫,有的是手段折磨人。
现在轮到她自己享受猎物坠入陷阱,饱受折磨的感觉。
姚婉枝被拖下去时,笑得疯癫。
至于你。
谢玄目光瞄向姚宴。
你与长公主伙同意图谋篡,按律当诛。
你在朝廷上的那堆党羽,朕也会交予诏狱拷问清楚,一个也不放过。
还有,你敢动朕的人,简直罪大恶极。
数罪并罚,九族当诛,查抄家产,即刻杖杀。
这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
如果我是云兰,我会提起裙子,从幕后,奔向我的光。
可我是祁禾,谢玄身边第一暗卫祁禾。
那个当他面气他,站长公主阵营背叛他的祁禾。
姚婉枝被牵连,下场都斩立决了,我不敢想象一个喜怒无常,擅演技的帝王会怎么折磨我。
我又想跑了。
谢玄死死地盯着我,仔仔细细不放过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立刻反应过来。
他迅速出御驾,先我一步,抓住我胳膊。
祁禾。
我们回家。
42
谢玄太子时,是谦谦君子,即位不久,更是大改先帝严苛历律,恩逾常格。
先帝疑心重,恶意揣度臣子,行商君之法,谢玄却宽容待下,免欠款,清查亏空,减轻赋税。
善政不绝,战战兢兢几十年的官僚百姓顿感春风拂面,民间所到之处遍地繁花。
而今,这位统治者摘下仁慈的面具,开始大肆打击朋党,严加夹讯,多受刑罚,以姚氏一族为起点,轻罪重罚,杀一儆百,血洗前朝。
啊还有,遣散后宫。
陛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谢玄一个眼神,那人立刻改口:陛下年轻,孩子的事不急,不急。
当晚,暖帐被人侵入。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梦见被狗啃,一脚踹过去。
听见那人闷哼一声后,无奈地笑了笑:下脚真狠。
他轻手轻脚给我重新掖好被子,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阿云。
我们慢慢来。
43
暗卫们前来复命,眼泪汪汪。
老大回来了,但我还是喜欢云兰。
因为云兰会管你叫爹是吗。
内心突感莫名不安,我一遍遍数着在场人数。
十二个暗卫,少了一个。
云青呢我问。
氛围凝滞,暗卫们面面相觑。
那个,我爹,你说。
44
我被姚宴等人追杀未果后,谢玄一直在收验尸体,调查此事。
与此同时,暗卫来报,长公主又购进了一批身高体型差不多的貌美男子,将每人用刀削骨,变了面相,活下来的几个人,再看看谁的面相恢复最好,最像当今圣上,只留一个,剩下的,割面活埋。
手段如此残忍,怕不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谢玄微服私访,只带了一个暗卫,潜入柳陌花衢,以真替假,化名花容。
然后,就遇见了我。
追杀我的人和长公主有关联,有同样的蛇纹标记。
而此前安国大将军姚宴曾三度私下向长公主行走请安叙话,形迹可疑。
再然后,我失忆,长住桃花源时,姚宴西域之战告捷。
收复西域,扩展版图,是谢玄此生所愿,如今愿望实现,姚家功烈,且有结党营私,助贼篡位之嫌,必除。
谢玄从桃花源返宫的路上,姚宴从西域凯旋归京,快了谢玄一步,伙同长公主,迅速政变,以免夜长梦多。
没人知道,谢玄在桃花源住的这段时间,宫里那个皇帝是暗卫云青易容假扮的。
云青本可以用轻功逃走。
我逃了,那陛下和桃花源不就露馅了倒不如我死了,让他们安心,我给陛下拖延时间,让你们有机会从长计议,反攻夺政。
手掌颤着紧握成拳,指尖死死掐紧掌心肉。
谢玄没死。
死的是我手足兄弟,云青。
我强压愤怒。
谢阮,现在何处
陛下原本要国法处治,但太后死活不允,双方各退一步,现在谢阮被太后带去了道观寺修行,每天吃素斋,抄心经,为逝者超度。
她也配。
45
黄沙大作,飞沙走石。
红缨枪将人挑起,一个个尸身坠落在地。
我跃马挺枪,杀进道观寺。
谢阮的人在门口护卫,都是她在柳陌花衢时养的那群小倌,漂亮的脸蛋上个个染着血,杀气腾腾。
剩下的,一并解决。
红缨枪砸落在地,我从背后缓缓抽出背负着的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虹。
目光炯炯,神色凌厉。
道观寺佛钟敲响,声音浑厚,悠远悲凉。
像是一个信号。
我拍马舞刀,直取人头。
刀风凛冽,一刀下去,能削去半个脑袋。
左冲右突中,我挥舞着闪烁寒光的刀身,不知疲倦。
长剑一同向我坐下的枣红马刺去,马应剑侧倒,他们想将我斩落马下。
我一个飞身翻腕。
刀刃骤如闪电,落叶顷刻纷崩。
就这。
不够过瘾。
事毕,我用袖口蹭了蹭溅满血的脸,在一片血海中将红缨枪重新拾起。
杀谢阮,我已迫不及待。
推开门。
御桌上点着香,鸡鸭鱼肉美酒也一应俱全。
长公主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双颊酡红,一卷卷佛经凌乱摊开在地。
她还当真是懂得及时行乐。
还吃素斋,抄心经简直讽刺。
太后真是把她宠坏了。
屋外佛钟再次敲响。
长公主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佛法不渡。
谢阮看清来人,眼角轻挑:你没死
殿下,别来无恙,这地方住着可舒心
她拎起一串葡萄,咬下一颗,贪婪地舔了舔红唇上留下的残汁,心满意足。
如你所见,好得不能再好。
毕竟本宫是一国公主,还能真戒荤吃素不成。
我坐到她对面,望着她一双漆黑阴郁的眸:
那殿下就再多吃些,吃饱了,好上路。
谢阮美眸眯起:你想杀本宫
随后大笑,笑得花枝乱颤:你敢杀本宫吗
本宫是长公主。
她漆黑的水眸中满是轻蔑。
本宫衣上出现七彩祥云,是民间祥瑞!百姓爱本宫。
你杀祥瑞,万民耻愤,不是找死吗
有伪造那破祥瑞的工夫,不如做点实事。
我静静地看着她。
谢阮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道:而且你小娘在本宫手里。
母后从小到大最偏心本宫,母后的人就是本宫的人。
你以为我母后救你和你小娘于水火你不过就是颗棋子,派姚宴去追杀你的人,是我母后。
区区一颗棋子,贱奴蝼蚁,也敢杀本宫可笑。
你知道会付出什么样的代……
话未说完,我一个红缨枪刺穿她胸膛。
聒噪。
谢阮惊骇,死不瞑目。
我面无表情。
你说的的确有一番道理,可我只认一个理。
一命偿一命。
46
太后诵经时佛串崩断,当发现道观寺惨状,为时已晚,听说她疯了。
暗卫们早已暗中调查,赶在太后痛下杀手前,发现并将我小娘救出来,安置桃花源。
我再无顾忌。
长公主的惨死,让太后从此深居佛寺,朝堂政事再不过问。
最后一步,就是向谢玄请罪。
御书房,谢玄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站着练字,向我招手:来。
我过去,他便将我拥进怀,握着我的手带我写字。
苍。
谢玄。
我好意提醒: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道观寺一事……
谢玄嗯了一声:早就知道了。
软笔勾勒出下一个字:生。
他又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脖缩得像鹌鹑,说话也没底气,谁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来个斩立决。
没有……
推笔,又是一个字:大。
解恨了
云青的死和那么多无辜惨死的性命,罪魁祸首谢阮已伏诛,算是解恨了吧。
解恨了。
谢玄吻了吻我的脸:解恨就好,我还怕你杀得不过瘾。
这是一个明君该有的想法吗
八面出锋,最后一个字:道。
笔力遒劲,刚柔并济。
那太后……
母后如今不再插手朝政,清心寡欲方能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
所以,我是来干嘛来着的
谢玄把写完的苍生大道四个大字放一旁。
拿出一个册子,翻开,继续握着我的手在上面圈画,边画边为我介绍前朝的每一个臣子,他们的性格家世官职。
阿云,这几个人,日后可重用。
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明日起,随我一起上朝,
垂帘听政。
这是,
交接工作
我立刻叫停:谢玄,
你得不治之症了
谢玄没说话,
而是反问。
阿云,他们都怕我,
你怕不怕我
我想说不怕,为君之道理应如此,
我一个暗卫,
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谢玄容不得我犹豫。
突然,灯火通明的殿堂陷入一片漆黑,人群骚乱起来。
他阿云,
不要怕我。
我可以是花容,也可以是谢玄,都依你。
他怕我见了他两副面孔,
被吓到,
和他离心。
我本是个怕麻烦的人,
遇到问题第一个反应就是逃,不去面对就好了。
但这次,我不想逃了。
他是万人敬仰的帝王谢玄,也是我一个人的夫君花容。
自己蓄谋已久的人,
又怎能甘心主动放弃呢
我放下笔。
转身和谢玄面对面。
谢玄,我是你妻,何出此言。
谢玄微微一怔。
我捧起他的脸,
看着他的眼睛,
很认真。
我,
祁禾,
我的身份,
我的使命,
和我的私心,
都永远,
永远忠于你,花容也好谢玄也好,都一样。
你若不放心我说的话,
便见我日后证明给你看。
这次,
我不逃,
哪也不去。
谢玄反手,勾住我腰,
怀里轻轻一带,
将思念抱了个满怀。
我信你。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让我垂帘听政,
以什么身份呢
权力都给你,
你想什么身份便是什么身份。
笨啊,不上道。
谢玄你骗我。
谢玄下巴蹭过我头,一听这话慌得摸不着头脑,我一抬眼便和他清润的眸对上。
你说过的,
嫁衣配凤冠,现在嫁衣我穿过了,凤冠呢
他恍然大悟,在我唇上深深一吻。
是我疏忽,
那,江山补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