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辞凰》不再与君白头 > 第一章

我重生在与司马相衍私奔的马车里,掌心还残留着琴弦断裂时的灼痛。
前世我抛下蜀中首富之女的身份,换来的是他金銮殿上递来的一纸《纳妾书》。
此刻车外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文淑可要歇息?
我掀帘望着蜀道旁如火如荼的杜鹃,突然记起前世今日—这位清贫才子的包袱里,藏着我当掉玉簪换来的三十金。
停车。我折断定情玉佩的流苏穗子,
听闻长卿擅赋,不若在此以《凤求凰》为题?
山风卷着碎玉落入深涧时,长安来的贵人正掀开马车帷帐。
后来史书工笔记载:那一日,真正的《凤求凰》才现人间。
第一章 前尘惊梦
我蜷在摇晃的马车里,指尖死死抵住掌心的羊脂玉佩。
春寒料峭的风卷着蜀道砂砾,透过车帘缝隙剐蹭着脸颊。
文淑可要添件衣裳?
车帘外传来清朗男声,我透过茜纱窗望去,司马相衍侧影映在晨光里。
他今日特意换了半旧青衫,衣襟处针脚细密的补丁在曦光下泛着银丝。
后来我才知晓,那是临邛县令之女的手艺。
不必。
我抚过腰间玉带钩,冰凉的翡翠纹路刺进肌理。
这枚父亲及笄时赠的蹀躞带,前世为换他入长安的路费,被我当给了巴蜀最大的典当行。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响,我盯着厢壁暗格里露出的半截琴穗。
焦尾琴此刻该在司马相衍膝头,琴身夹层里竟藏着我的鎏金点翠步摇。
三日后典当行掌柜验货时,那支步摇会从琴腹滚落,成为临邛城茶楼半月的笑料。
过了前面岔路便是葭萌关。
车夫扬鞭指向云雾缭绕处,
娘子当真要随郎君去成都?
我猛然掀开锦帘,山风裹着杜鹃花香扑面而来。
断崖旁一株千年黄桷树虬枝横斜,枝头系满褪色的祈福红绸。
这正是前世私奔途中,司马相衍为我折杜鹃失足坠崖之处。
停车。
青骢马嘶鸣着扬起前蹄,司马相衍慌忙扶住焦尾琴。
他转身时,我清晰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金丝楠木盒,盒角镌刻着临邛县衙独有的朱雀纹。
文淑?
他伸手欲扶我下车,腕间却传来清苦药香。
这味道我至死不忘—建元三年他称病拒见时,我亲手煎的当归黄芪汤泼在门扉上,渗进楠木的苦味三年未散。
我避开他的手,绣履踏过满地落英。
蜀道旁野杜鹃开得凄艳,像极了前世听闻他要纳妾那日,我摔碎的珊瑚簪。
我的心隐隐作痛,不过很快我又镇定下来
听闻长卿擅赋。
我抚过黄桷树斑驳的树皮,指尖沾着潮湿的苔藓,
不若在此以《凤求凰》为题?
司马相衍指尖一颤,焦尾琴第七弦发出呜咽般的颤音。
他当然不敢应—此刻真正的《凤求凰》尚未问世。
要等到我们当垆卖酒时,他才会在酒肆茅草棚里写下开篇那句凤兮凤兮归故乡。
文淑说笑了。
他解下腰间竹筒递来,筒身水痕蜿蜒如泪,
蜀道艰辛,饮些山泉......
我凝视水中晃动的倒影。
十七岁的卓文淑云鬓微乱,杏眼却亮得骇人。
前世建元六年,我便是用这样的眼神,在长安东市当众吟诵《白头吟》,让他刚到手的孝文园令印绶成了烫手山芋。
山风掠过树梢,红绸拂过眼前。
我忽然握住一条褪色的绸布,蜀绣特有的双面针法刺着蝇头小楷: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好字。
粗粝的男声乍起,茶棚里走出个戴斗笠的商贾。
那人玄色深衣下露出官靴云纹,腰间错金带钩分明是乐阳侯府制式—竟是前世助我赎回酒肆的恩客。
我攥紧红绸转身,司马相衍正慌乱地藏起焦尾琴。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琴身,夹层缝隙里一点金芒闪烁,恰是我那支步摇的翠羽。
不过寻常闺怨词。
司马相衍侧身挡住琴身,袖中木盒不慎落地。
金丝楠木盒盖震开的刹那,一对翡翠耳珰滚落草丛。
那水头十足的帝王绿,可不是落魄书生该有的物件。
茶棚里传来杯盏轻叩声,我瞥见斗笠下微微翘起的嘴角。
前世种种豁然明朗:
原来今日这场私奔,早被乐阳府的人看在眼里。
确是闺怨词。
我踩住那对耳珰,碾碎的翡翠渣滓渗进绣纹,
但若是男子写来......
话音未落,山道上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
第二章 当街辩赋
马蹄声撞碎山涧薄雾时,我弯腰拾起那对翡翠耳珰。
水色通透的玉面上,用阴刻技法雕着细密的茱萸纹—这是临邛县主簿家的族徽。
卓娘子!
十二匹枣红马旋风般卷到跟前,为首的青衣小厮滚鞍下跪。
他捧着的鎏金错银匣里,躺着半卷泛黄的《盐铁论》残篇。
果然如前世,父亲终究舍不得断绝父女之情。
司马相衍的喉结剧烈滚动,他认得这个匣子。
去年重阳诗会,我的父亲卓王孙就是用这个匣子装着百金,买下他那首《六辩》冠名权。
家主命我等护送娘子。
小厮重重叩首,额头沾着蜀道特有的红土,
说娘子若要抚琴,该用老宅那架梧桐木的。
我抚过匣中竹简粗粝的边缘,前世血泪突然涌上眼眶。
建元二年大寒,我蜷在成都漏风的茅屋里誊抄《盐铁论》,冻裂的手指在简牍上抹出点点血梅。
而司马相衍正用我的嫁妆钱,在临邛县衙后宅与主簿之女对饮青梅酒。
替我给父亲带句话。
我将翡翠耳珰掷进木匣,玉器碰撞声惊飞山雀,
就说文淑今日始知,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
茶棚里传来陶盏碎裂的脆响。
斗笠商人猛地起身,腰间玉珏撞在剑鞘上。
那是未央宫匠人独有的双龙衔璧纹。
前世我随乐阳公主入宫谢恩时,未央卫尉的腰牌便是这般制式。
司马相衍突然按住焦尾琴:
文淑莫要任性,你我既已......
既已如何?
我转身抽出他袖中诗笺,薛涛笺上《凤求凰》三字墨迹未干。
这是前世让我神魂颠倒的定情诗,此刻看来却字字破绽。
第二联遨游四海求其凰的凰字,竟少写了两横。
山风卷起诗笺贴在那商人斗笠上,他抬手摘笺的动作,露出虎口处陈年箭疤。
电光石火间,前世记忆翻涌:
元光五年秋猎,正是这只手拉开三石弓,一箭射穿欲偷袭乐阳公主的匈奴细作。
好一个遨游四海。
商人突然轻笑,指尖摩挲着诗笺残缺的凰字,
不知司马先生遨游的是巴蜀,还是临邛县衙后巷?
司马相衍脸色霎时惨白,他当然认得这个声音。
三日前在临邛酒肆,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用十金买下他仿作的《子曰赋》。
彼时他以为对方是长安来的书商。
我拾起滚落脚边的金丝楠木盒,盒底朱砂印鉴赫然是临邛县衙的朱雀纹。
县衙上月刚批给主簿家三处盐井,批文上盖的便是这方如律令官印。
原来司马先生与县衙交情匪浅。
我用绢帕裹住木盒递给青衣小厮,
烦请送回主簿府上,就说......
商人突然击掌大笑,震得茶棚茅草簌簌落灰。
他摘下斗笠的瞬间,我望着那道横贯左眉的刀疤怔住。
这哪是什么商贾,分明是乐阳公主府第一谋士--公孙诡!
卓娘子可愿与老夫赌一局?

公孙诡从怀中掏出鎏金错银的《上云赋》卷轴,此卷轴乃珍藏稀品价值千金
听闻令尊珍藏的《盐铁论》,能抵三座盐井。为表诚意,首次见面特此奉上薄礼。
司马相衍突然扑向焦尾琴,琴身夹层里的步摇叮咚作响。
他颤抖着拨动琴弦:文淑莫听这商人胡言,这种好东西不能随意给他人......
余光瞥见司马相衍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前世他纳妾时的嚣张模样:
文淑新得了对翡翠耳珰,可惜美貌不及当年。那不如赠予我的美妾吧!
是吗?
我按住琴弦,焦尾琴发出颤声,
公孙诡将卷轴双手奉上,
卓娘子若能借阅令尊珍藏的《盐铁论》残篇,乐阳府愿以长安东市三间酒肆相赠。
山涧忽起狂风,卷着杜鹃花瓣掠过颤声的琴弦。
好,公孙先生,改日会将《盐铁论》的卷轴送到乐阳公主府上。
公孙诡笑眯眯得递过来另一款卷轴,
在下还有一事需要姑娘相助。乐阳公主殿下非常欣赏姑娘的才华,能否为公主写赋?
当然可以!
说着,公孙先生打开卷轴铺在青石板上,并向我呈上笔墨纸砚
司马相衍突然按住砚台,他腕间青筋暴起如挣扎的蛇:
文淑,你休要听这人胡言......
你在怕什么?
怕我写出'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还是怕我补上'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这种佳句夺了你的势头?
话落,公孙诡手中茶盏掉地而裂,然后传来阵阵夸赞声
妙!实在是妙!卓姑娘的才华果然名不虚传!
这两句正是《子曰赋》缺失的核心,半月前乐阳公主从淮南王府重金购得的残卷里,唯独少了云梦泽这段。
山风裹着松烟墨香掠过缣帛,我笔下陡然生风。
前世无数个寒夜,我在司马相衍鼾声中就着残烛推敲赋文。
他总说女子不必懂这些,却在我写出蕙圃衡兰的清晨,将竹简藏进装青梅酒的陶瓮。
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
笔锋转折处,我故意漏写半句。
余光瞥见司马相衍长舒一口气,他果然如前世般伸手欲指正:
此处当有'锡碧金银'四字......
狼毫突然横扫,墨迹如剑劈开缣帛:
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
我刻意提高声调,
司马先生觉得,可比得过临邛县衙后院的太湖石?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哄笑。
临邛县令私运太湖石修葺别院,上月刚被御史弹劾。
公孙诡抚掌大笑时,我笔走龙蛇写下最后一句:剸诸之伦,手格此兽。
好一个'手格此兽'!
浑厚男声破空而来,玄色轺车上跳下个佩青铜剑的武士。
他抛来一卷明黄帛书:乐阳公主有令,献赋者赏金五十!
司马相衍突然扑向缣帛,却被自己衣摆绊倒。
他发冠歪斜地指着末句嘶吼:
这'楚王射兕于云梦'的典故根本不通!《山海经》明明记载......
记载云梦有巨兕,角可做号。
我抽出他袖中《山海经》残卷,泛黄书页上朱批犹新,
三日前你在县衙藏书阁做的注,可要当众念一念?
公孙诡突然用剑尖挑起焦尾琴,夹层里的鎏金步摇当啷坠地。
人群响起惊呼,那步摇凤尾处錾刻的卓字,在阳光下灼灼如烙铁。
好个清贫才子!
武士一脚踩住试图逃窜的司马相衍,
公孙诡在一旁嗤笑道:
典当未婚妻嫁妆的钱,可够买临邛县主簿家的翡翠耳珰?
第三章 锦江棋局
暮色染红锦江水时,我抚着卓府书房里的梧桐琴。
窗棂外飘来醪糟香气,父亲站在廊下已半个时辰,他手中《子曰赋》新抄本还沾着长安城的霜雪。
文淑可知此赋价值?
他终于推门而入,腰间玉佩撞碎一室寂静,
乐阳公主今晨传讯,要荐你入未央宫校书处。
我拨动琴弦,泛音惊飞檐下白鹭。
前世建元四年冬,司马相衍就是踏着这群白鹭惊飞的轨迹,捧着《上云赋》踏进未央宫西阙门。
女儿愿为卓氏盐井作赋。
我推开轩窗,江面货船正装卸井盐,
比如《盐铁论》中'大夫曰: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父亲觉得这个开头如何?
铜灯爆出个烛花,父亲手中简牍哗啦落地。
他当然震惊,这个开头与朝廷正在编纂的《盐铁论》首章一字不差。
前世我死后魂魄飘荡,亲眼见桑弘羊在未央宫宣读此句。
明日随我去见程郑先生。
父亲嗓音发颤,他口中的冶铁大亨程郑,正是前世断我酒水供应的仇家,
他新得了处铁矿......
父亲该去见见临邛县令。
我截断话头,将翡翠耳珰搁在琴案,
听说县衙后院那株红珊瑚,是用三船井盐换的?
更漏声里,我望着父亲踉跄的背影轻笑。
前世他直到被抄家都不明白,真正致命的从来不是私盐,而是那株用搜刮民脂民膏重金求购的红珊瑚。
梆子敲过三更时,侍女呈上乐阳公主的拜帖。
玄木帖上金粉绘着凤纹,夹层里却掉出片染血的箭镞。
正是元光五年射穿匈奴细作的那支。
第四章 锦江棋局
乐阳公主的沉香辇停在锦江码头时,我正在教盐工用酒曲改良井盐。
前世司马相衍纳妾那日,我在酒窖发现发酵过度的酒糟竟能析出雪盐。
这个秘密本该带进坟墓,如今却成了乐阳府宴席上的贡品。
卓娘子好手段。
鸾铃轻响,华服女子踏着蜀锦铺就的舷梯走来。
她腰间玉组佩缺了最下方的冲牙。
正是元光五年秋猎时,替我挡下暗箭崩碎的那枚。
我捧起盐罐躬身:公主可知这盐里掺不得红珊瑚粉?
罐中晶盐突然泛起诡异霞光,昨夜我故意让人混入的珊瑚粉末,在晨光下如凝固的血。
乐阳公主的护甲划过盐粒,鎏金指套沾上猩红。
哪来的红珊瑚?这不是皇亲贵族才有的东西吗?
公主可知我这红珊瑚是假,临邛县令家后院可有个真的。
她突然反手将盐罐砸向江面,惊起白鹭纷飞:
临邛县令好大的胆子!
浪花吞没罪证时,我瞥见程郑的货船正在起锚。
这个前世断我生路的冶铁商,此刻正将裹着蜀锦的生铁装船。
那锦缎暗纹,分明是未央宫今年新制的青鸾云气纹。
公主请看。
我展开连夜绘制的《盐铁流舆图》,锦江水道被朱砂标出密密麻麻的红点,
临邛县今年上缴的盐铁,走的是夜郎国古道。
乐阳公主的瞳孔骤然收缩。
舆图上蜿蜒的红线直指未央宫北阙,那是诸侯王进贡的专用通道—用贡道运私盐,等同谋逆。
江风突然送来焦糊味,程郑的货船腾起黑烟。
乐阳公主见状,怒发冲冠,立刻派人去核查此事。
我望着在甲板上跳脚的狼狈商人,将火折子藏进袖袋。
昨夜派人混进程府船队时,我特意让人在生铁里掺了磷粉—遇潮即燃的矿石。
这可是前世司马相衍用来诬告我纵火的把戏。
本宫需要个掌书记。
乐阳公主突然扣住我腕间箭镞,
三日后随我去上林苑,陛下要见见《子曰赋》的真正作者。
第四章 长安月
建元三年的上林苑,虎圈旁新栽的梧桐还带着蜀中水土。
我抱着鎏金错银的盐罐穿过回廊,忽听竹林里传来熟悉的吟诵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司马相衍的白玉冠在月下泛冷光,他面前端坐的竟是程郑之女。
那女子手中《凤求凰》诗笺,落款日期是去岁重阳—正是我与司马相衍私奔前夜。
好个见之不忘。
我故意踏碎枯枝,
程娘子可知,司马先生的名作-赠临邛主簿之女的《琴歌》?就在他的古琴暗格里。
司马相衍猛然转身,腰间新佩的银鱼符撞在竹节上。
那是太常寺典簿的官凭,本该在三年后才属于他—看来我的重生,早惊动了命运纺车。
程娘子颤抖着打开司马相衍的古琴暗格夹层,泛黄的背面果然露出《琴歌赋》。
她突然扬手将诗笺直接扔到了司马相衍的脸上。
陛下到——
黄门侍郎的唱报声里,我望着司马相衍连滚带爬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世他金殿献赋的英姿。
原来褪去才子光环,不过是个惊慌失措的懦夫。
你就是卓文淑?
玄色龙纹深衣掠过眼前,十八岁的刘澈弯腰捡起半片诗笺。
他指尖抹过虎口咬痕,那处新伤与公孙诡的箭疤如出一辙—果然是秋猎时留下的印记。
我捧起盐罐跪呈:民女携蜀中雪盐,恭迎陛下!
年轻的帝王突然发问:
'山海者,天地之藏也'——这话是你写的?
月光洒在地面流转成河,我望着地上的光影,突然想起前世悬梁那夜。
建元六年的雪粒子也是这样扑在窗棂上,司马相衍捧着新得的官印对我说:
妇人当以织室为业,何谈盐铁?
民女不敢居功。
我垂首盯着帝王袍角翻涌的云气纹,
此乃太史公《货殖列传》所载,'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
商不出则三宝绝。
刘澈突然接口,他腕间赤玉珠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虎啸声穿透夜色,司马相衍的惨呼从兽园传来。
程娘子提着染血的裙裾奔入宣室殿,手中竟攥着半片带银鱼符的官袍:
陛下!司马典簿他......
惊了陛下的白虎,该当何罪?
乐阳公主的护甲叩响玉阶,她身后武士拖着的铁笼里,司马相衍官帽上的雉翎正卡在虎齿间。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前世元狩二年春猎,他也是这般狼狈地困在兽笼,求我以《长门赋》替他求情。
刘澈忽然轻笑出声,
朕听闻卓娘子擅酿酒,可酿得出让人说真话的酒?
我解下腰间错金铜壶,琥珀色酒液倾入夜光杯:
此酒名'椒柏',饮者三杯必吐真言。
当司马相衍被押到阶前时,他官袍下摆还沾着虎圈稻草。
我执壶斟满第三杯,酒液在月光下泛起高贵的紫色涟漪。
刘澈看着这一幕,非常惬意
朕现在就封你为卓掌书使。
刘澈又看向浑身发抖的司马相衍无奈地摇摇头,
想不到民间传闻才华横溢的司马典簿竟然如此懦弱窝囊……
第五章 未央风雪
元光五年的初雪压塌未央宫西阙时,我正将盐铁专卖策刻进竹简。
乐阳公主送来的犀角笔蘸着朱砂,在山海之利归少府处晕开赤痕。
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吟诵声,司马相衍披着玄狐大氅,正在梅林里教小黄门背赋。
卓掌书使,程郑求见。
侍女话音未落,冶铁商已踹开偏殿木门。
他手中铁矿石砸在案几上,震翻我新调的胭脂釉酒瓮。
前世他便是用这般手段,毁了我献给太后的百花酿。
小娘子好手段!
程郑指着竹简上的盐铁官营四字,络腮胡沾着雪渣,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程公可知断国财路者当诛九族?
我碾碎朱砂块,殷红粉末随风飘向窗外。
不远处,梅林里的小黄门突然咳嗽不止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突然,司马相衍手中写满赋的简牍坠地,露出夹层里临邛县衙的密函。
程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当然认得那方朱雀纹官印,三月前私运生铁的批文上,盖的正是这方如律令印。
此刻函中盐铁西运夜郎六字,在雪地上刺目如刀。
本官倒不知程公如此忠君爱国。
乐阳公主的鸾驾碾雪而来,金丝楠木车辕上绑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是临邛主簿。
那人指尖还沾着红色的珊瑚粉。
司马相衍的吟诵声戛然而止。
他慌乱中踩到自己大氅,跌坐在我泼出的酒渍里。
前世他诬我私通匈奴时何等威风,此刻却连滚带爬地抱住公主靴尖:
下官愿作证,程郑私铸兵器......
他朝着乐阳公主地上一封还未开启的密函。
卓掌书使,你帮本公主打开看看……
我拔下金簪挑开密函火漆,松烟墨混着土腥味扑面而来。
函中绘制的兵器图样,竟与前世匈奴袭边时的弯刀制式分毫不差。
雪光透过茜纱窗照在程郑脸上,他额角青筋如蠕动的蚯蚓。
好个'盐铁西运'!
突然,刘澈的龙纹氅衣挟着风雪闯入眼帘,他从乐阳公主的鸾驾里下来的声音惊动了众人。
片刻,走到我面前拿走那封密函进行查阅,
朕的虎贲军上月折在陇西,用的就是这种夜郎弯刀!
乐阳公主突然抽剑斩断车辕绳索,主簿的尸首滚到程郑脚边。
这个前世害我父兄下狱的酷吏,此刻怒睁的眼中还映着未央宫的飞檐斗拱。
陛下明鉴!
程郑突然拔出腰间的锋利匕首,猛地扑向司马相衍,
都是这厮牵线搭桥,说乐阳公主府需要......
剑光闪过,程郑的咆哮戛然而止。
刘澈的侍卫用湛卢剑穿透他后背,剑尖挑着块带朱雀纹的铁牌—
正是出入未央宫武库的符节。
前世我悬梁那日,司马相衍腰间也佩着同样的铁牌。
卓掌书使。
帝王突然唤我,剑尖血珠坠在竹简盐铁二字上,
你说这专卖策,该从何处始?
我展开《盐铁流舆图》,不卑不亢道:
当断夜郎古道,改走灵关道。
指尖划过舆图西南角,那里标着多处无名山谷。
前世司马相衍纳妾所居的藏娇坞,正是私盐中转之地。
风雪突然加剧,宫灯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
司马相衍蜷缩在角落,官袍下露出半截翡翠耳珰。
我认出那是程娘子之物,与前世主簿之女的耳珰竟是一对。
拟诏。
刘澈在竹简批下朱砂御笔,
即日起,盐铁专营事务由锦官城掌书使卓文淑总领。
第六章 金马门变
建元四年的倒春寒裹着寒风刮过长安东市,我望着官仓前蜿蜒的百姓队伍,指尖掐进掌心。
世家到底出手了。
三日前开始,关中七十二盐井竟同时封灶熄火。
掌书使,平准官急报!
侍女捧着染血的帛书冲进值房,
河东盐商哄抬粮价,一石黍米竟要五百钱!
我展开帛书,血腥味里混着熟悉的曼陀罗香。
这是司马相衍最爱用的熏香,看来他投靠世家后,倒不忘把这下作手段教给新主子。
备车,去上林苑。
我将盐仓钥匙扔给侍卫长,
开仓放盐时记得说,这是去年腊月腌梅子的陈盐。
马车驶过覆雪官道时,我掀帘望着路旁冻毙的流民。
前世司马相衍就是这般逼我交出《盐铁论》手稿。
他用百姓的命做要挟,用文人的笔做刀剑。
上林苑虎圈旁,十几个世家贵女正围着火炉说笑。
我一眼认出为首的程娘子,她发间新簪的翡翠步摇,分明是抄家时从程郑府库搜出的赃物。
哟,这不是咱们的锦官城掌书使吗?
程娘子故意打翻盐罐,听说官盐都带着霉味,不如我们私盐......
我俯身拾起滚到脚边的盐块,指尖沾了点送入口中。
咸苦味里混着熟悉的硫磺气息。
果然如我所料,世家在私盐里掺了丹砂矿渣。
程娘子可知,上月陛下腰间的赤玉珠为何褪色?
我突然抓住她手腕,丹砂遇热则化汞,这私盐里的毒,可是会要人命的。
贵女们惊慌后退时,我瞥见梅林深处玄色衣角一闪。
金马门前积雪被踩成黑泥时,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青铜斛上,叮当声淹没世家雇来的鼓噪人群。
卓文淑妖言惑众!
司马相衍趁乱突然从人群挤出,他掏出怀中的《盐铁论》,
女子干政,祸乱朝纲!
诸位且看!我手中这本才是真正的《盐铁论》。她一介女子能写出什么佳作?
人群哗然,老儒生们挤到前排扶正冠冕。
太学博士王臧突然夺过伪本,仔细翻阅:
本公主倒要看看司马典簿能写出什么佳作来!
清越女声破空而来,乐阳公主的鸾驾碾雪而至。
太学先生觉得如何?
乐阳公主看向太学博士王臧。
在下觉得此《盐铁论》辞藻华丽,文采斐然……
哦?给本公主瞧瞧。
博士王臧向乐阳公主呈上司马相衍写的《盐铁论》。
除了辞藻华丽,一无是处。这个可是盐铁管理的策论,不是拿来邀功的文章!
乐阳公主拿出我之前写的《盐铁论》,向众人展示:
本公主倒是觉得卓掌书使写的《盐铁论》极好。
众人翻阅后,连连夸赞。
司马相衍踉跄后退,一脸怨念得看向我。
卓文淑!
司马相衍突然持匕首扑来,
你毁我仕途......
破空箭啸打断嘶吼,公孙诡的狼牙箭穿透他右肩。
我俯视这个曾让我魂牵梦萦的男人,顿时心里只有恶心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话该我说了。
隔日,太监手中诏书盖着鲜红玉玺:
即日起,设盐铁女子商团,卓文淑领大农丞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