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爱到荼蘼终是散 > 第一章

我和丈夫结婚十二年。
我爱他入骨,对他言听计从。
他不想我怀孕,让我戴避孕环,我就戴。
他要我给他的资助生捐肝,我就捐。
我以为只要足够顺从,总有一天他会看见我的好。
直到那天,他搂着怀孕的资助生回家,风轻云淡地说。
她怀孕了,你去考个月嫂证照顾她和孩子。
那一刻,我彻底死心。
我终于明白,有些债,还到死都还不清。
所以,我逃了。
1
江诗韵,鸡汤好了没有
凌夜爵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马上。
我擦了擦手,关火,盛汤,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完成一项机械任务。
十二年了。
从二十岁嫁进凌家开始,我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生活。
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忍受他的喜怒无常,偿还凌家当年在我家破产时的雪中送炭。
我端着汤碗走出去,看见凌夜爵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放这就行。
他头也不抬,语气淡漠。
我把汤碗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转身要走。
等等。
他突然叫住我。
我站定,没有回头。
他放下手机,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你明天去医院一趟。
怎么了
我转身,好奇地看着他。
他抬眸,淡淡道:蔓蔓怀孕了,需要做个检查,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去医院不方便,你陪她去。
我愣住了,手指紧紧地攥紧了围裙边缘。
苏蔓蔓,他的资助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年前就光明正大地陪他出入各种场合。
现在,她怀孕了。
我艰难地开口:谁的
凌夜爵嗤笑一声:你觉得呢
我顿了顿,轻声问:孩子……你要留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讥讽道:当然,蔓蔓单纯干净,配生我的孩子,而你,不配。
我自嘲地笑了笑。
忽然想起五年前,我偷偷去医院摘掉避孕环,想给他生一个孩子。
那天晚上,他冷着脸把我从床上拽起来,亲自押着我去了医院,重新戴上了避孕环。
他说:江诗韵,别自作主张,我讨厌孩子。
现在,他却要让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生。
好。
我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
还有。
他在我身后开口:蔓蔓查出肝衰竭,需要移植。
我脚步一顿。
他语气平静,你捐半边肝给她。
我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皱眉,似乎对我的反应不满:只是个小手术而已,又死不了人。
凌夜爵!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没了半边肝会怎样
他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你会怎样关我什么事蔓蔓现在怀孕了,不能等。
我死死地盯着他,心如刀绞。
他明明知道,我从小体质就差,上次阑尾炎手术都恢复了一个月才好。
我冷笑一声: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江诗韵,你别忘了,你欠凌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好,我捐。
他满意地点头,转身拿起外套往外走。
你去哪儿我问。
蔓蔓不舒服,我去看看她。
他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夜风灌了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
门关上的瞬间,我腿一软,跌坐在楼梯上。
砂锅里的鸡汤已经凉了,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花,像极了这十二年的婚姻,表面浓烈,内里早已冷透。
2
第二天一大早,凌夜爵就把我喊来了医院。
苏蔓蔓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靠在凌夜爵怀里撒娇:夜爵,我害怕……
他低头看她,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别怕,只是个小检查。
我攥紧了手里的检查单,纸张的边缘硌得手心发疼。
江诗韵。
凌夜爵抬头,眼里满是不耐烦,愣着干什么快去办手续啊!
我沉默地转身,走向了护士站。
身后传来苏蔓蔓娇滴滴的声音:夜爵,做手术会不会很疼啊
他语气笃定,不会,我已经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医生。
护士递给我签字单,我低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手指微微发抖。
凌太太,您确定要捐肝吗
护士小声问:术后恢复期很长,您……
她确定。
凌夜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淡淡道:签字。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底竟没有一丝迟疑。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室的门关上之前,苏蔓蔓突然拉住凌夜爵的手,带着哭腔说:夜爵,你一定要在外面等我……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放心,我哪都不去,就在这等你出来。
我躺在手术台上,头顶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医生俯身问我:凌太太,麻醉针可能会有点疼,您有任何不适请一定告诉我。
我点点头,示意医生继续。
麻醉针扎进皮肤的瞬间,我疼得浑身发颤。
疼得眼前发黑,疼得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可我没有哭,也没有喊。
十二年来,我早就学会了忍受凌夜爵给我的一切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终于结束了。
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凌太太,您还好吗
我虚弱地点点头。
护士推着我出去时,凌夜爵站在走廊尽头打电话。
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被推进了病房,护士小声嘀咕:您丈夫怎么这样啊,手术刚结束就去陪别人……
我沉默地闭上了眼。
他从来就不是我的丈夫,只是一个把我当成偿还工具的债主。
半夜,我被伤口的疼痛惊醒。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地睁开眼,以为是护士。
可推门进来的是凌夜爵。
醒了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蔓蔓想吃你炖的鸡汤,明天早上送过去。
我愣住了,伤口疼得呼吸都困难。
我抬眼,淡淡地问他:我刚做完手术割掉了半边肝,怎么下厨
他皱眉:又没让你现在做,明天早上不能做吗
可我不想做。
他神色一冷:江诗韵,你别得寸进尺,捐肝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是啊,是我答应的。
因为我欠凌家的,因为我傻到以为这样能换来他一点怜悯。
可现在我明白了。
他根本没有心。
好。
我点点头,明天早上,我让人送汤过去。
他满意地转身要走,我突然叫住他:凌夜爵。
他回头,眉头微皱:还有事
我们离婚吧。
空气瞬间凝固。
他盯着我,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去:你说什么
离婚。
我重复了一遍,十二年,我还够了。
他冷笑一声,大步走回来,一把掐住我的下巴:江诗韵,我不会跟你离婚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疼得眼前发黑,却倔强地看着他:那你要怎样要我死在这才够吗
他猛地松开手,眼神阴鸷:想离婚可以。
等你照顾蔓蔓的孩子平安长大,我就放你走。
说完,他转身离开,摔门的巨响震得我脑袋嗡嗡的。
我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3
手术后的第五天,我发烧了。
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伤口感染了,得加抗生素。
我昏昏沉沉地点头,浑身烫得像被架在火上烤。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凌夜爵的消息:【晚上七点,蔓蔓生日宴,别迟到。】
我盯着屏幕冷笑。
他明明知道我伤口感染,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护士看我脸色不对,小声问:您要出院吗这情况最好再观察两天……
我撑着坐了起来,不用,帮我拔针吧。
回到别墅时,天已经黑了。
客厅里摆满了玫瑰,苏蔓蔓穿着白色连衣裙,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诗韵姐!
她看见我,眼睛一亮,你终于来了!
我勉强扯出笑容,把礼物递了过去:生日快乐。
她接过礼物,转头就挽住凌夜爵的手臂:夜爵,诗韵姐送我礼物了!
凌夜爵西装革履,手里端着香槟,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脸色这么差,装给谁看
我攥紧拳头,淡淡道:伤口有点感染。
感染
苏蔓蔓惊呼,那你还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快坐下休息!
她伸手要来扶我,凌夜爵却一把拽住她:别管她,惯会装可怜。
宾客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
这才发现,他们才像一对恩爱夫妻,而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我先回医院了。
我转身要走。
站住。
凌夜爵冷声叫住我,蔓蔓想吃你做的清蒸鱼,现在去做。
我猛地回头:医生说我这周不能碰水。
做条鱼能累死你吗
他讥诮道:还是说,你故意跟蔓蔓过不去
苏蔓蔓连忙打圆场:算了夜爵,让厨师做也一样,别为难诗韵姐了……
不行。
凌夜爵盯着我,必须她来做。
餐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着看戏。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厨房。
收拾鱼的时候,肝区的疼痛我眼前发黑。
我咬着牙把鱼放进了蒸锅,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突然,一股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我下意识扶住料理台,却碰倒了旁边的汤碗。
砰!
瓷碗摔得粉碎,热汤溅了一地。
江诗韵!
凌夜爵冲了进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找死是不是
我腿一软,直接跪在了碎瓷片上。
瓷片扎进腿里的刺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些。
抬头时,我看见苏蔓蔓躲在凌夜爵身后,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对不起……
我撑着站起来,我重新做。
凌夜爵一把掀翻料理台上的蒸锅,怒喝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赶紧滚!
滚烫的蒸汽扑在我的手臂上,瞬间红了一片。
宾客们窃窃私语,苏蔓蔓假惺惺地惊呼:诗韵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踉跄着往外走。
他拽住我,掐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头看他,回医院办完出院手续后就滚回来,记住你的身份,在蔓蔓的孩子出生前,你哪都别想去。
我看着他暴怒的模样,冷笑道:凌夜爵,你是不是怕了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我怕什么
怕我走了,就没人任你践踏了。
他猛地松开手,我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践踏你配吗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说完,他搂着苏蔓蔓转身上楼。
回医院后,我火速办完了出院手续。
天还没亮,我就回别墅里收拾行李了。
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护照,其他东西,我一样都不想带走。
刚走到门口,管家张叔就追了出来,满脸担忧:太太,您这身子还没好全,要去哪儿啊
我把钥匙递给他,张叔,麻烦您跟凌夜爵说一声,我走了。
他急得直搓手,这……先生知道吗
我笑了笑:他巴不得我消失。
出租车驶离别墅区时,我看了一眼后视镜。
十二年的牢笼,终于被我甩在了身后。
4
我买了最早一班飞往拉萨的机票。
女士,您的登机牌。
柜台工作人员好奇地打量我,您需要轮椅服务吗
不用,谢谢。
我接过登机牌,转身时差点撞到人。
一只大手扶住了我的肩膀:小心。
抬头时,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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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
抱歉。
我往后退了一步。
你脸色很差。
他皱眉,需要帮忙吗
我没事。
他欲言又止:那……旅途愉快。
五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
高原反应让我头晕目眩,我强撑着买了去墨脱的大巴票。
车上人不多,我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逐渐荒凉的景色。
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让我转头。
是机场那个男人。
他坐在过道对面,递来一瓶氧气罐:第一次来西藏
我迟疑地接过: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来这里
你的嘴唇都紫了。
他笑了笑,我叫温亦钧,在墨脱开了一间民宿。
你好,我叫江诗韵。
诗韵。
他念着我的名字,声音很轻,你的名字真好听。
大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八个小时。
到墨脱时,天已经黑了。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小心!
温亦钧一把扶住我。
我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发烧了。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二话不说把我打横抱起,我的民宿就在前面。
我想挣扎,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民宿是栋两层藏式小楼,门口挂着一串蓝色的风铃。
温亦钧把我放在床上,转身去拿药箱。
你这是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
他掀开我的衣服查看手术刀口,得重新包扎。
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他淡淡道:别怕,我是医生。
医生为什么开民宿
他棉签蘸着药水,轻轻地擦拭我的伤口:五年前援藏,爱上了这里,就留下了。
药水刺激得我直抽气。
温亦钧放轻了动作:忍一忍,马上好。
那你呢为什么来墨脱他问。
我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轻笑一声:逃命。
他手上动作一顿,没再多问。
半夜,我被噩梦惊醒,发现温亦钧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我起身,走到院子里。
墨脱的星空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睡不着
温亦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递给我一杯热牛奶:喝点助眠。
谢谢。
我捧着杯子,你不问我的事
他在我身边坐下,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墨脱是个好地方,能治好很多心病。
夜风拂过,带着青稞的香气。
温亦钧。
我突然开口,如果一个人伤害你很多次,你还会原谅他吗
他望着星空:不会。
为什么
因为爱你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伤害你。
我鼻子一酸,赶紧仰头喝牛奶。
皎洁的月光下,我们就这么肩并肩的坐着,谁都没再说话。
5
早上,我坐在露台上喝酥油茶。
今天带你去采药吧
他系上围裙,往我碗里添了勺青稞粉。
我点点头,好。
手机震动了一下。
【凌氏集团总裁悬赏千万寻妻】的推送赫然跳出,配图是我在医院的病历照片。
我手指一抖,瓷碗当啷摔在了桌上。
怎么了
温亦钧转头。
我赶紧把手机屏幕按灭:没事。
他擦干手走了过来,视线落在我发颤的指尖上:是你前夫
嗯。
温亦钧沉默了片刻,突然拿起车钥匙,笑着说:走吧,出发吧,带你兜风。
越野车沿着盘山路向上攀爬,窗外的景色从青稞田变成了雪山。
温亦钧开车很稳,还时不时地指给我看岩缝里的雪莲。
到了。
他停在一片开阔地,前面车开不进去了。
我跟着他往山坡上走。
温亦钧突然蹲下,拨开了一丛灌木:看。
嫩绿的草叶间,几朵红色的小花颤巍巍绽放。
这是藏红花
我惊讶地伸手去碰。
别动。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这个要连根采。
他的手心很暖,我触电般缩回了手。
温亦钧笑了笑,熟练地挖出花株递给我:归你了。
他递过来的花根上还带着泥土的潮气,我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
三辆黑色越野车掀起了尘土,径直朝我们冲了过来。
车门打开后,凌夜爵跨步而出。
他西装革履站在雪地里,眼里尽是怒意。
江诗韵,在外面玩够了吗
我愣住了。
温亦钧侧身挡住我:这位先生……
滚开。
凌夜爵一拳挥了过来。
温亦钧敏捷地偏头躲过,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有话好好说,动手做什么
凌夜爵暴怒: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说完,他猛地拽过我胳膊,回家!
我被他扯得踉跄,温亦钧立刻拦住:她不愿意跟你走。
不愿意
他凑近我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江诗韵,你以为逃到这里就能摆脱我
我不要跟你回去,也不要回去给苏蔓蔓当保姆。
我后退一步,大吼道:凌夜爵,我受够了。
他脸色瞬间阴沉,对保镖挥手:把太太带上车。
话音刚落,两个壮汉就围了上来。
温亦钧立刻挡在了我的面前:你们这是绑架!
凌夜爵冷笑,我带自己的妻子回家算什么绑架
温亦钧拳头攥得发白,我轻轻地按住他手臂:我来解决。
我转身对凌夜爵说,让他们都退开,我们好好谈谈。
雪坡上只剩我们两人,凌夜爵软了语气:诗韵,我知道错了。
他伸手想碰我脸,我偏头躲开。
蔓蔓的孩子没了。
他哽咽道:跟我回家好不好只要你肯回家,我什么都答应你。
风吹起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了那双我曾深爱的眼睛。
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二十岁那年,他在雨中为我撑伞的少年模样。
凌夜爵。
我轻声问,如果孩子还在,你还会来找我吗
他呆滞在原地。
答案显而易见。
我转身往山下走,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别走。
我试过没有你的日子……
他收紧手臂,我受不了……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了我的颈间。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太迟了。
雪地里,我们一前一后地走。
他在我身后说:我会等你。
我没有回头,别等了,凌夜爵,我不爱你了。
走了几步后,我听见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保镖们的惊呼:凌总!
我没有回头。
温亦钧站在越野车旁等我,手里捧着新采的藏红花。
他笑着问:解决了
我接过那株小花,点点头:走吧。
温亦钧默默递来纸巾,我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他伸手揉了揉我发顶,什么也没说。
6
雪后的墨脱美得像画一样。
温亦钧蹲在民宿门口,正往登山包里塞保温毯和干粮。
真要去看冰川
我裹紧羽绒服,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散开。
他抬头冲我笑:怕了
谁怕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登山杖,就是没想到你会答应带我去。
昨晚我随口提了句想去看冰川,今早天没亮他就开始准备行装。
温亦钧背上包,顺手把暖水壶挂在我的腰间:南迦巴瓦峰的冰川,去一趟就会终身难忘。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
积雪覆盖了碎石,每走一步都得用登山杖探路。
温亦钧始终走在我前面半步,遇到陡坡就转身拉我。
歇会儿。
他在一块凸出的岩石旁停下,拧开暖水壶,喝点甜茶。
热腾腾的甜茶滑进喉咙,我长舒一口气:你以前经常来
嗯。
他望着远处的雪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
医生也会心情不好
医生也是人啊。
他笑着摇头,五年前有台手术失败,我在这坐了整晚。
风卷着雪花掠过山脊,我鬼使神差地问:后来呢
后来想通了。
他转头看我,人总得往前走啊。
我笑了笑,突然发现,他右眼眼角有颗很淡的泪痣。
看什么
他挑眉。
没什么。
我慌忙低头喝茶,耳根发烫。
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冰川的边缘。
巨大的冰舌从山巅延伸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幽蓝的光。
我忍不住伸手去碰,温亦钧突然拽住我:危险!
话音刚落,一块冰凌咔嚓断裂,砸在我刚才站的位置上。
我惊魂未定地被他拉到了安全地带,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吓到了
他手心贴在我的后背安抚我。
有点。
我老实承认,如果你没拉住我,我估计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没有如果。
他直接打断了我,严肃道: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小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响。
雪崩!
温亦钧脸色骤变,一把将我扑倒!
天旋地转间,他整个人罩在了我的身上。
雪浪排山倒海般冲来,世界瞬间陷入刺目的白。
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终于停止。
亦钧
我挣扎着从雪堆里爬了出来。
没有回应。
我发疯似的扒开积雪,终于找到昏迷不醒的他。
却发现他的右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醒醒!
我使劲拍打他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温亦钧你别吓我!
他睫毛颤了颤,虚弱地睁开眼: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你腿断了!
我手忙脚乱掏急救包。
专业点。他疼得吸气,叫骨折。
我边哭边给他固定伤腿,他却抬手擦我眼泪:诗韵,你刚才叫我名字真好听。
我一愣,眼泪流得更凶了:你怕是撞到脑子了吧
可能吧。
他笑着咳嗽了两声,不然怎么看见仙女了。
救援队赶到时,天已经黑了。
我握着温亦钧的手坐在救护车里,医护人员正在给他输液。
害怕了
他伸手在我手心挠了挠。
我瞪他:骨折还有心思撩闲
转移注意力嘛。
他脸色苍白,还强撑着笑,不过值了。
什么值了
他望着车顶,轻声说:仙女为我哭了。
我气得白了他一眼。
医护人员递来知情书让我签字,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护士忍笑,温先生,快松手呀!得让家属签字呀。
我连忙撇清关系,不,我不是他的家属,我是他朋友。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却在我低头签字时说:早晚会是家属的。
7
到了医院后,温亦钧的腿打了石膏,医生说要静养一个月。
他躺在病床上哀叹,完了,民宿的屋顶还没修完。
我削着苹果,瞪了他一眼:瘸着腿还想着修屋顶
不然客人淋雨怎么办
他接过苹果,轻笑一声,尤其是某个怕打雷的。
我耳根一热。
上次暴雨夜,我抱着枕头敲开他房门的样子确实够丢人的。
我去修就是了。
我把水果刀啪地合上,你告诉我怎么做。
温亦钧的笑容淡了:先别修了,诗韵,凌夜爵的人还在镇上。
自从雪崩那日凌夜爵离开后,他的保镖仍时不时出现在民宿周围。
总不能躲一辈子。
我起身拉窗帘,正好看见两个黑衣男人站在街对面,再说,我现在可是有靠山的人。
温亦钧眼睛一亮:哪个靠山
墨脱第一神医啊。
我故意板着脸,虽然现在是个瘸子。
他抓起枕头砸我,我笑着躲开,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江小姐。
护士神色慌张,有个自称您丈夫的人在大厅闹事!
医院大厅乱成了一团。
凌夜爵正在和保安推搡。
我站在楼梯拐角静静地看着他。
一个月不见,他瘦得颧骨凸出,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他抬头看见了我,大吼道:诗韵!跟我回家!
保安趁机架住他,他疯了一样挣扎:滚开!那是我老婆!我要带我老婆回家!
温亦钧拄着拐杖出现在我的身后:要报警吗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走了下去。
凌夜爵立刻安静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我冷冷道:凌夜爵,别再来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错了……
他哽咽道:我把公司股份都转给你了,你看看……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文件,离婚协议我签字了,只要你回来,我立刻……
我打断他,请你离开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他僵在了原地,文件散落了一地。
为什么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因为这个医生
力道大得我生疼,他怒吼道:他比我好在哪啊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冷笑道:你想带回家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任你践踏的江诗韵。
他苦笑一声,突然抄起走廊里的金属垃圾桶砸向了玻璃窗。
哗啦!
碎片飞溅,人群尖叫逃散。
凌夜爵站在满地狼藉中,手掌被划破,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淌。
看见了吗
他举起了血淋淋的手,你不在,我会死。
温亦钧挡在了我面前:凌先生,自残是心理疾病,建议你去挂精神科。
凌夜爵猛地扑了过来。
小心!
我推开温亦钧,凌夜爵的拳头擦着我耳边砸在了墙上。
保安一拥而上按倒他,他还在嘶吼:诗韵!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医护人员给凌夜爵注射了镇静剂,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通红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别不要我……求你……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变成了呜咽。
8
转眼间,墨脱的夏天到了。
我坐在长椅上发呆。
温亦钧默默坐到了我旁边,明天我要去趟桑耶寺。
我抬头:求平安符
求姻缘。他笑了笑,一起吗
我点点头,好。
桑耶寺的晨钟刚响,温亦钧就跪在了佛前。
藏族阿妈递给我一条雪白的哈达,温医生是个好人。
我接过哈达,笑了笑:嗯,我知道。
温亦钧从殿内出来,手里还攥着两支签文。
上上签。
他把其中一支塞给了我,住持说,这是天定良缘。
诗韵。
他突然单膝跪地,掏出一枚钻戒,满脸认真,嫁给我好不好
我笑着点了点头:好。
民宿挂满了红绸,温亦钧坚持要按习俗办婚礼。
新房要铺红枣花生。
他拄着拐杖指挥工人,喜字贴正一点。
窗外暮色渐沉,我早早地回房试穿婚纱。
这是温亦钧托人从拉萨捎来的,纯白的缎面,裙摆缀满了碎钻。
诗韵。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我能进来吗
我赤着脚去开门:不是说结婚前夜不能见……
话音戛然而止。
凌夜爵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他冷笑一声,你要和那个瘸子医生
我下意识往后退,请你出去。
他冷笑一声,抓起了桌上的剪刀。
你干什么!
我扑上去抢,他却一把扯过婚纱的下摆。
刺啦!
昂贵的缎面裂开了一道长口子,碎钻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穿啊!
他红着眼睛把剪下来的裙摆扔在地上,穿着它去嫁人啊!
我弯腰去捡,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诗韵……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冷冷道:凌夜爵,你弄疼我了。
他猛地松开了手。

他惨笑着指向自己的心口,你有我疼吗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温亦钧拄着拐杖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把凌夜爵拽开:滚!
两个男人在狭小的房间里对峙,凌夜爵突然抓起桌上的剪刀对准自己咽喉。
他声音温柔得毛骨悚然,诗韵,如果我死在这,你们的婚礼还能继续吗
温亦钧脸色骤变,我抢先一步夺过剪刀:你疯了!
我是疯了!
他歇斯底里地大笑,从你离开那天就疯了!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凌夜爵,你听好。
我拉起温亦钧的手,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你再来打扰我们,我就报警!
他嗤笑,你就算嫁给他,也是被我玩够了的二手货。
话音刚落,温亦钧一拳把他揍倒在地。
这一拳是替诗韵打的。
他拎起凌夜爵的衣领,再敢骚扰她,你试试。
凌夜爵吐掉嘴里的血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江诗韵,你会遭报应的。
温亦钧立刻关上门,把我搂进了怀里:没事了。
我靠在他肩上,发现他浑身都在抖。
亦钧
差一点……
他眼睛通红,差一点他就伤到你了……
窗外雷声轰鸣,我踮脚吻住他颤抖的嘴唇:明天,我要嫁给你了。
他愣了一瞬,打横抱起我走向床边:婚纱坏了。
嗯。
明天穿藏袍
好。
他把我放在床上,拂过我哭红的眼角:现在跑还来得及。
我勾住他脖子,把答案印在了他的唇上。
9
结婚当天。
藏族阿妈给我戴上了沉甸甸的银饰,新娘子真漂亮!像雪山女神。
窗外传来欢快的鼓乐声,接亲的队伍到了。
温亦钧穿着藏袍走了进来。
会不会有点浮夸啊你的腿还疼吗我小声问。
他趁机在我的脸上偷亲一口:新郎官哪有喊疼的
众人哄笑中,他弯腰把我背了起来。
这是墨脱的习俗,新娘脚不沾地,寓意婚姻纯净无瑕。
他笑着低声说:抓紧了。
我搂紧了他的脖子,甜甜地笑了。
蓝天白云下,温亦钧握着我的手,在活佛面前一字一句念誓词。
我温亦钧,愿娶江诗韵为妻,此生不负。
蜜月第一天,温亦钧带我去了纳木错。
他牵着我的手走在湖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木盒。
补你的新婚礼物。
盒子里是把黄铜钥匙,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是
我在成都的房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比不上凌家的别墅……但也有个三室两厅。
我攥紧钥匙,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给我这个
家得两个人一起经营。
他挠挠头,以后你想回城市了,我们就有去处。
我笑了笑,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谢谢,我很喜欢。
民宿的格桑花开了第二茬时,我怀孕了。
温亦钧捧着验孕棒的手直抖:真、真的
嗯。
我戳了戳他的额头,温医生紧张了
他猛地抱起我转圈,又赶紧轻轻地放下:会不会头晕饿不饿要不要喝牛奶
我鼻子一酸。
曾经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更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如今,却全都实现了。
温亦钧抬头看我红了眼眶,立马慌了:怎么了不舒服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肩窝:就是太幸福了。
深秋的早晨,民宿来了位不速之客。
凌家的老管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檀木匣子。
太太。
他习惯性开口,又慌忙改口,江小姐,少爷让我送来的。
匣子里全是珠宝,还压着张字条:【愿你安好】。
他……还好吗
我合上匣子。
管家叹气:少爷在冈仁波齐出了家,天天跪在雪地里诵经。
他欲言又止,上周雪崩,他为了救个牧民孩子,差点……
我打断他:张叔,喝杯茶再走吧。
老人摇摇头,临走时突然说:少爷床头一直放着您的照片。
我看着汽车扬起的尘土,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温亦钧从背后环住我:要去找他吗
不了。
我转身靠在他怀里,都过去了。
10
女儿周岁那天,温亦钧在院子里组装小木马。
装了一早上了还没装好
我抱着孩子站在屋檐下,看他满头大汗地拧螺丝。
他抬头冲我们笑,太复杂了,我得研究研究,小满,你喜欢小木马吗
小满在我怀里咯咯笑,挥舞着小手要往他那边扑。
我弯腰把她放在地上,她立刻摇摇晃晃地朝温亦钧走去,像只笨拙的小鸭子。
哎哟!
温亦钧扔下工具,一把接住差点摔倒的小家伙,我们小满会走路啦!
他抱着女儿转圈。
小满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小手揪着他衣领不放。
妈妈!
她突然朝我伸手,奶声奶气地喊,抱!
我心头一热,刚要上前,温亦钧却抢先一步把脸埋在小姑娘肩窝:不行,爸爸先抱够。
温亦钧!
我笑着去抢孩子,别教她偏心。
他侧身躲开,顺势把我也搂进怀里。
青稞酒的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小满身上的奶香,暖融融地裹住我们三个。
他忽然低头,鼻尖蹭过我耳垂,诗韵,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这么幸福。
阳光透过花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满好奇地去抓那些光点,温亦钧就握着她的小手轻轻摇晃。
我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问:明天去冈仁波齐吗
他手指一顿:想好了
嗯。
我看着远处的雪山,就当带小满旅游。
转山那天,小满趴在温亦钧背上的羊皮兜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张望。
爸爸!
她突然指着经幡喊,花花!
那是经幡。
温亦钧柔声解释,风吹过一次,就相当于念了一遍经。
那多吹吹!
小满兴奋地拍手,给妈妈吹!
我心头一软,凑过去亲她脸蛋:小满真乖。
转过山口时,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凌夜爵穿着绛红色僧袍,正在给朝圣者分发酥油茶。
他瘦了很多,眉宇间的戾气早已褪尽。
我们隔着人群对视一眼,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小满身上停留片刻,又平静地移开。
要过去吗温亦钧问。
我摇摇头,把女儿往怀里搂了搂:走吧。
走出很远,小满突然趴在我耳边说:妈妈,刚才那个叔叔哭了。
我回头望去,凌夜爵站在经幡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雪山上的一粒红点。
回去的车上,小满玩累了,窝在我怀里睡得香甜。
温亦钧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始终与我十指相扣。
他突然开口,成都的桂花该开了。
想回去了
嗯。
他挠挠头,想着给小满找个好幼儿园。
我忍不住笑:她才一岁。
未雨绸缪嘛。
他理直气壮,再说,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火锅
夕阳西沉,雪山渐渐变成温柔的粉紫色。
小满在梦里咂咂嘴,嘟囔着爸爸抱。
温亦钧立刻靠边停车,小心翼翼地把她接了过去。
小姑娘在他臂弯里蹭了蹭,继续酣睡。
车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掠过了雪山之巅,照在了我们三个人的脸上。
这一刻,我终于懂得。
所谓幸福,不过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而我们也共同拥有了一整个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