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红烛喜帐,我却被老公拦在婚房外。
他俊朗的脸上满是厌恶和冰冷,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恶狠狠地对我说:换她出来!安然是我唯一承认的妻子!像你这样懦弱的替代品,不配玷污我的床!
绝望中,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他心心念念的安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召唤,开始蠢蠢欲动。我死死压制,守住属于我的意识。
他看着我痛苦挣扎,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带着一种残忍的期待:快点,让安然出来,她一定比你懂事得多。
之后漫长的婚姻里,他只在安然出现时才展露温柔,对我则视若无睹,甚至刻意折辱。
我像个寄居蟹,活在自己身体的角落里,看着他与我的另一个人格浓情蜜意。
直到有一天,医生提出建议:长期的人格分裂对主体精神和身体损伤极大,建议进行人格融合或清除手术。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清除,目标是我,留下安然。
1
滚出去。顾霆琛甩开我的手,动作粗暴得像是在丢弃一件垃圾。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生疼。可这点疼痛,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霆琛……我颤抖着开口,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他模糊而冷硬的轮廓,我们结婚了,我是你的妻子,安锦……
闭嘴!他厉声打断,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安锦一个懦弱的、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影子,也配做我的妻子我顾霆琛的妻子,从来都只有安然一个!
他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我的心脏,搅得血肉模糊。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从少女时期就深爱着的男人,看着他此刻对我毫不掩饰的憎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可是……我也是真实存在的……我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充满了绝望的祈求,安然她……她只是……
她是为了保护你这个废物而诞生的坚强存在!顾霆琛毫不留情地打断我,没有她,你什么都不是!安锦,认清你的位置,你只是安然的一个载体,一个……不幸的附属品!
附属品……
这三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走向那张铺着大红喜被的婚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对着空气说话的温柔:安然,我知道你在,快出来吧,别跟她耗着了。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不行,我不能让安然出来!这是我的新婚夜,即使他不承认,这也是属于安锦的时刻!我不能连这点可怜的存在感都被剥夺!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抵抗,顾霆琛的耐心彻底告罄。他猛地转过身,几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肯让位了。他眼神冰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用力往门外拖去。
不!霆琛!不要!我惊恐地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浅浅的红痕,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将我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婚房,毫不留情地将我推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房门在我面前砰地一声关上,锁芯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隔绝了我和那个本该属于我的新婚之夜。
别用这副柔弱的样子看着我,安锦,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冰冷刺骨,我只爱安然。她不在,你就给我滚去客房睡!别在这里碍眼!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动静。我知道,或许就在下一秒,或许在我被绝望吞噬的某个瞬间,安然就会占据这具身体,然后,她会用我的脸,对着顾霆琛露出灿烂的笑容,享受他难得一见的温柔。
而我,安锦,这个被抛弃的主人格,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客房,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笑语,任由心脏被寸寸凌迟,一夜无眠,心如刀割。
2
新婚之夜的羞辱,只是我地狱般婚姻生活的开始。
我真的被赶到了客房。那间房布置得简单而冰冷,和我名义上的家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个临时收容所。
顾霆琛说到做到,只要安锦存在,他便视我如空气。
早餐时,我小心翼翼地坐在餐桌旁,他目不斜视,仿佛我只是个透明的摆设。佣人战战兢兢地给我端上食物,却不敢与我对视,显然是得到了顾霆琛的授意。
他会和空气说话,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然然,今天想去哪里玩画廊还是海边
我知道,他在呼唤安然。
有时候,安然会应他的召唤而出现。那一刻,我的意识会被挤压到一个狭小的角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另一个人操控。
安然出现时,顾霆琛整个人都会变得容光焕发。他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所有我想去却从未被允许去的地方。他会给她买昂贵的礼物,会耐心地听她讲那些活泼跳脱的话语,眼中盛满了宠溺和爱意。
每当这时,我就像一个寄居蟹,龟缩在自己身体的硬壳里,看着他和我的另一个人格浓情蜜意,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细细密密地扎着,痛到麻木。
而当安然玩够了,或者因为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选择沉睡,意识回归到我身上时,顾霆琛脸上的温柔便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冷漠和不耐。
你怎么又出来了他会皱着眉,语气充满嫌恶,安然呢她去哪了
我试图沟通,试图告诉他,我也是真实存在的,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我不是谁的影子。
霆琛,你看看我,我是安锦,那个……那个大学时给你递过情书的安锦……我鼓起勇气,提起那段青涩的过往,希望能唤起他一丝一毫的记忆。
他却嗤笑一声,眼神轻蔑:递情书安锦,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安然早就告诉过我,当初是你偷了她的情书,模仿她的笔迹去接近我。像你这样懦弱阴暗的人,怎么可能写出那么阳光的文字
我的心彻底沉入冰窖。安然……她竟然连我们最初的相遇都要篡改和剥夺吗
不……不是的……我徒劳地辩解,那封信是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
够了!他粗暴地打断我,我不想听你狡辩!安锦,记住你的身份,你不过是安然生病时产生的懦弱投影,没有她,你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
他彻底否定了我的存在,将我贬低到尘埃里。
一次,安然似乎是为了捉弄我,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恶作剧。那几天我身体不适,有些低烧,意识不太稳定。安然趁机占据了身体,然后故意躲了起来,让顾霆琛找不到她。
顾霆琛找不到安然,理所当然地将怒火发泄到了随后恢复意识、并且因为低烧而更加虚弱的我身上。
他认定是我故意模仿安然,然后又把安然藏了起来。
安锦!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不是你又用了什么手段逼走了安然他双眼猩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虚弱地摇头,高烧让我的头脑昏昏沉沉。
他不听解释,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我的任何话。那天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竟然直接将我推出了别墅大门,反锁了门。
你就在外面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安然肯出来了,你再给我滚进来!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衣服,寒意刺骨。我拍打着冰冷的铁门,哭喊着他的名字,但他始终没有开门。
我就这样,穿着单薄的睡衣,在高烧和暴雨中,被关在了门外一整夜。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彻底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对他的期望。
那一夜,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成齑粉的声音。
3
我在雨中淋了一夜,高烧愈发严重,意识时断时续。
恍惚中,我感觉好像有人把我抱了起来,动作算不上温柔,但至少离开了那片冰冷的雨水。我似乎听到了顾霆琛焦急的声音,但他嘴里反反复复喊着的,依然是那个名字——安然,安然你怎么样了别吓我!
他以为我是安然。
或许是因为高烧和意识模糊,我的身体暂时失去了对安然的压制,让她短暂地浮现出来。
然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清醒,发现自己躺在客房的床上,旁边守着一个陌生的医生和护士。顾霆琛并不在。
医生告诉我,我得了严重的肺炎,需要好好休养。他留下了一张冰冷的银行卡,对着医生嘱咐: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护工,务必治好她,别让她死了。
我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他不是关心我,他只是怕这具安然还需要使用的身体垮掉。
对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医药费和护工费从这里扣,密码是安然的生日。以后……她的所有开销,都从这张卡里走。
他甚至不愿意用自己的主卡来支付我的医药费,而是用一张标注着安然印记的副卡,仿佛连金钱上,都要和我划清界限。
病中的日子格外难熬。身体虚弱,内心更是荒芜一片。
期间,安然又短暂地出现过几次。每次她一出现,顾霆琛就会立刻赶来,嘘寒问暖,喂汤喂药,温柔备至,仿佛我是他捧在手心的珍宝。他会坐在床边,给安然读她喜欢的诗集,讲外面的趣事,病房里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而当安然消失,意识回到我身上时,他便会立刻起身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留下虚弱不堪的我,独自面对空旷冰冷的病房和护工公式化的照顾。
这种极致的差别待遇,比任何直接的伤害都更让我心寒。
身体渐渐好转后,我回到了那个名为家的牢笼。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进入了顾霆琛的书房——那是平时严禁我踏足的地方。我想找一本书,却意外地发现,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画册和日记本。
我颤抖着手打开一本画册,里面全是以我的笔触画下的风景和人像,风格活泼明亮,充满了生命力——那是安然的风格。
我又翻开一本精美的日记本,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记录着安然视角下的生活点滴,字里行间充满了被顾霆琛宠爱的甜蜜和幸福。
顾霆琛将这些属于安然的东西,视若珍宝地收藏着。
而整个书房,甚至整个别墅,我找不出一件,哪怕是一件,真正属于安锦的东西。没有我的照片,没有我的画作,更没有我的日记。
关于安锦的一切,都被彻底地抹杀,仿佛我从未存在过。
更让我窒息的是,他开始带着安然公开露面。
一次重要的商业聚会上,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身边依偎着的我,穿着华美的礼服,笑靥如花。他向所有商业伙伴介绍:这位是我的爱人,安然。
安然落落大方地与人交谈,享受着众人的瞩目和赞美,顾盼生辉。
而我,安锦,只能躲在意识的角落里,透过自己的眼睛,看着他们郎才女貌,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却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连出现在他们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次,我大学时的好朋友林薇来看我。她并不知道我人格分裂的事情,只当我是婚后变得沉默寡言了。
席间,林薇无意中提起我大学时获得美术金奖的事情:锦锦,你还记得吗你那幅《破晓》当时可是轰动全校,教授都说你是天才!
我刚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顾霆琛却皱着眉头,冷冷地打断了她:林小姐,你记错了。得奖的那幅画,包括安锦大学时的所有优秀作品,其实都是安然画的。
林薇愣住了,疑惑地看着我,又看看顾霆琛。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竟然……连我的过去,我的成就,都要强行安在安然的头上!他为了维护他心中的完美安然,不惜扭曲事实,颠倒黑白!
那一刻,我心中某个一直隐忍的东西,似乎开始松动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开始偷偷地记录。记录顾霆琛对我忽视和虐待的细节,记录安然出现的规律和她说过的、可能露出破绽的话,记录下他每一次否定我存在价值的证据。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或许只是绝望中的一点挣扎,一点试图证明我存在过的徒劳努力。
然而,我的小动作似乎很快被安然察觉了。
夜深人静,当我独自一人时,脑海中会突然响起她带着冷笑的声音:安锦,别白费力气了。挣扎是没用的。这具身体,这个顾太太的位置,还有霆琛的爱,都是我的。你,早就该消失了。
我和她之间的战争,在无声无息中,骤然升级。
4
如同安然所预言的那样,我的死期真的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评估,我的主治医生,那位似乎更倾向于顾霆琛意愿的心理医生,正式提出了治疗方案。
顾先生,顾太太,医生坐在我们对面,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一件寻常事,根据长期的观察和评估,安锦小姐的分裂人格(安然)已经相当稳固,并且在社交和情感功能上表现更优。而主体人格安锦,情绪长期低落,较为压抑,甚至出现自我存在否定倾向。从‘优胜劣汰’的角度,以及顾先生您本人的意愿来看……
他顿了顿,看向顾霆琛。
顾霆琛毫不迟疑,语气斩钉截铁:清除安锦,保留安然。
医生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好的。不过我需要提醒您,人格清除手术存在一定风险。虽然我们的目标是精确消除主体人格安锦的意识,但大脑是复杂的。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导致两个人格都受到重创,甚至……意识永久性混乱或消失。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浑身冰凉。意识永久消失……那不就是死亡吗
我惊恐地看向顾霆琛,希望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犹豫,一丝对风险的顾虑。
然而,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神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
这对你也是解脱,不是吗他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与其这样痛苦地活在安然的影子里,不如彻底消失。安然会替你好好活下去,活得更精彩,更快乐。
他轻描淡写地决定了我的死亡,甚至还为我找了一个看似仁慈的理由。
我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被全世界抛弃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个你曾视为全世界的人,亲手将你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顾霆琛拿过手术同意书,没有丝毫犹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在我看来,如同催命符。
手术日期定在一周后。
手术前夕,顾霆琛异常好心地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和昂贵的红酒,烛光摇曳,气氛看似温馨浪漫。
但我知道,这顿晚餐不是为我准备的。
是为即将完全拥有这具身体,彻底取代我的安然庆祝的。
果然,晚餐进行到一半,安然出现了。她巧笑嫣然地依偎在顾霆琛怀里,接过他递来的红酒,小口啜饮着。
她转过头,透过摇曳的烛光,或者说,是在我的意识层面,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地看着我:姐姐,你看,霆琛多好。以后,就只有我陪着他了。谢谢你啊,把身体和老公,都让给我。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黄连水里,苦涩得无法言说。
我强忍着翻涌的心碎和恶心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控制着身体,将目光投向顾霆琛。
霆琛,我的声音干涩而平静,带着一种死寂般的绝望,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手术真的失败了,我和安然……都消失了呢
顾霆琛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眉头紧锁,似乎被我的假设激怒了。
他放下酒杯,声音冷硬如铁:那也是你的责任!安锦!谁让你是那个多余的!是你病态的存在,才让安然不得不出现,才会有今天的手术!如果真的有那种万一,那也是你造成的!
连假设的同归于尽,都被他嫌弃是我的错。
我彻底死心了。
晚餐结束后,我回到客房,开始整理我那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其实也没什么,几件衣服,几本旧书。
在箱底,我翻出了一本早已泛黄的日记本。
那是我的,属于安锦的,少女时期的日记。
里面记录着我第一次遇见顾霆琛时的心动,记录着小心翼翼的暗恋,记录着每一次他无意中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带给我的欣喜或失落。日记的后半部分,笔迹开始变得混乱,记录了我经历那场巨大创伤后的恐惧、崩溃,以及……第一次感觉到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存在的恐慌。
这就是我人格分裂的诱因。一个他从不知道,也从不关心的真相。
鬼使神差地,我将这本日记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一个顾霆琛很可能会注意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深夜,万籁俱寂。我隐约听到书房的门被打开,然后是客厅里轻微的翻动声。是他吗他看到那本日记了吗
过了许久,我听到脚步声朝我的客房走来,停在门口。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然而,门并没有被推开。短暂的沉默后,脚步声离开了,朝着主卧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时,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淡漠的表情,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本日记,或许他看了,或许没有。即使看了,大概也只会被他当作是我为了博取同情而编造的故事吧。
我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手术日期一天天临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安锦的意识正在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而安然的存在感,则日益清晰,日益强大。
我正在走向我的终点,而她,即将迎来她的新生。
5
手术前一天,顾霆琛带着安然去了最高档的珠宝店。
回来时,安然兴奋地向我(意识中的我)展示她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镯,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她娇笑着对顾霆琛说:霆琛,谢谢你!等明天过后,我就可以永远戴着它了,再也不用担心某个讨厌的家伙把它藏起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又带着恶意的笑容,转向我意识的角落:安锦,你看,他多爱我。为了庆祝我的新生,送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而你呢你明天就要彻底消失了,连一点灰烬都不会留下。
我的心已经麻木,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我最后一次,用尽残存的力气,凝聚起属于安锦的意识,控制住身体,走向正在客厅看财经杂志的顾霆琛。
霆琛,我站在他面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你彻底抹杀我之前,我能再问你几个问题吗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或许是出于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点廉价的仁慈,他点了下头:说。
你有没有想过,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丝动摇,安然的活泼开朗,她表现出来的所有你喜欢的特质,也许……也许只是在模仿你所期望的样子你真的了解她吗了解那个在你看不见的时候,会对我恶语相向,甚至做出恶意行为的她吗
够了!顾霆琛猛地合上杂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安锦!收起你这些可笑又恶毒的嫉妒!安然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纯洁善良,活泼可爱,不像你,阴暗又懦弱!
我没有嫉妒,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我拿出之前偷偷收集的一些证据——比如被安然故意剪碎的我大学时的画作照片,比如林薇那里证实安然挑拨我们关系的聊天记录截图。
我将这些证据放在他面前:你看,这些……
够了!顾霆琛看都没看那些东西,直接将它们挥落在地,纸张散落一地。我早就说过,这些都是你伪造的!是你为了污蔑安然,为了留下来而耍的卑劣手段!
就在这时,安然适时地出现了。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扑进顾霆琛的怀里,声音哽咽:霆琛……姐姐她……她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好好和你在一起……呜呜呜……
看着安然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顾霆琛的心彻底软了,同时,对我的厌恶和愤怒也达到了顶点。
他紧紧抱着安然,用杀人般的目光瞪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安锦,你真是太让我恶心了!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手术!必须立刻进行!马上!
他的命令如同最后的审判。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个突然出现的保镖架住,强行带离了别墅,送往医院。
我的内心一片死寂,像是一潭再也泛不起涟漪的死水。
也好,就这样结束吧。
在医院冰冷的病房里,等待手术的最后几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潮水般退去,一点点变得模糊。
我用最后残存的力气,向护士要来了纸和笔。
我没有给顾霆琛写任何东西,他不配。
我写下的是关于我自己,关于安锦。关于那个曾经阳光开朗的少女如何遭遇创伤,如何在绝望中分裂出另一个人格,关于这些年来,作为主体人格被忽视、被否定、被虐待的痛苦和绝望。我写下了那本被他忽略的日记里未曾详述的创伤细节。
我将这封信折好,交给了病房里一位看起来比较和善、对我流露出些许同情的年轻护士。
护士小姐,我用微弱的声音请求道,等我进了手术室,麻醉开始后,请你把这封信交给外面那个叫顾霆琛的男人,可以吗拜托你了。
护士犹豫了一下,看着我苍白如纸的脸和眼中死灰般的绝望,最终点了点头:……好。
我被推进了冰冷的手术室。无影灯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麻醉剂缓缓注入我的血管,冰凉的液体流遍全身,我的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下沉……属于安锦的记忆、情感、感知,像破碎的玻璃一样,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剥离、粉碎、清除……
我知道,安然即将彻底占据这具身体,而我,安锦,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我好像……好像听到了手术室外传来的一阵骚动
似乎有疯狂的撞门声,还有……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停下!快停下!你们给我停下!!!
那声音……是顾霆琛!
安锦!安锦你回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要安然了!我只要你!求你别走!求你回来!!安锦!!!
他的哭喊声是那么绝望,那么痛苦,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悔恨。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是因为那封信吗他看了那封信他终于……相信我了吗
可是……太晚了……
我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手术室内,冰冷的机器依旧在运作。
手术室外,顾霆琛状若疯癫,被几个医生和保安死死拦住。他看着那扇紧闭的、亮着手术中灯光的门,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彻底摧毁的世界。
那封信,被他攥在手里,早已不成形状。信上,属于安锦娟秀却带着颤抖的字迹,清晰地记录了她所有的痛苦,记录了那场他从未关心过的创伤,记录了一个他不曾了解的、真实的、深爱过他的安锦。信的末尾,提到了一个只有他和最初、最初那个向他羞涩递情书的少女才知道的秘密约定——关于大学图书馆后那棵老槐树下的萤火虫。
安然从未提起过。
过去的种种疑点,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安然行为中偶尔流露出的不协调感,以及安锦默默承受的一切,瞬间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他爱的真的是安然吗还是,他一直活在自己偏执的想象中,被安然刻意营造的表象所迷惑,亲手扼杀了那个最初、最真实走进他心里,却被他遗忘和伤害的女孩
那个他亲口宣判清除的安锦……才是他情感的根源
不……不!!!
他冲向手术室大门,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捶打,手背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漓:开门!停下手术!听到没有!停下!安锦!安锦你听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冰冷的机器运作声,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力气耗尽,他瘫倒在地,靠着冰冷的墙壁,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从未示弱的男人,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悔恨噬心。
是我错了…安锦,你回来…我只要你…只要你活着……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
医生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顾霆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她怎么样!安锦怎么样了!手术停下了吗!
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语气沉重:顾先生,手术过程中出现意外,病人的脑电波产生剧烈异常波动,我们紧急中止了清除程序。但是……
但是什么!顾霆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病人的情况很不稳定。医生叹了口气,清除过程意外中止,可能导致融合失败,甚至……两个人格都受到了无法预估的重创。她现在……陷入了深度昏迷,能不能醒来,醒来后会是什么状态,我们都无法确定。
未知的结局,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顾霆琛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6
我在一片混沌的空白中醒来。
眼前是刺眼的白色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脑子里空空荡荡,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记忆像是被打碎的琉璃,只有零星的、模糊的碎片闪过,抓不住,也拼凑不起来。
……锦……锦
一个沙哑的、带着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男人坐在我的床边。他看起来很憔悴,眼眶通红,下巴上带着青色的胡茬,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浓烈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祈求。
他见我看向他,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但又立刻被一种更深沉的悲伤和愧疚压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安锦
安锦……是在叫我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空洞。我是安锦吗那安然呢安然在哪里这个男人又是谁为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神,那么复杂
无数的疑问在我空白的大脑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见我毫无反应,顾霆琛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痛苦。但他没有离开,只是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笨拙地帮我掖了掖被角。
医生说……你可能会暂时失去记忆。他低声说,声音艰涩,没关系,安锦,没关系……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顾霆琛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他开始笨拙地照顾我,给我喂水,擦脸,甚至尝试着给我读故事——读的却不是安然喜欢的那些诗集,而是我放在客房里那几本旧书。
他开始不断地跟我说话,讲述我们的过去。但他讲述的,不再是和安然那些甜蜜的瞬间,而是关于安锦的。
他告诉我,我们是在大学图书馆认识的,说我当时穿着白裙子,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阳光洒在我身上,很美。他告诉我,我曾经给他递过一封情书,字迹娟秀,充满了少女的心事。他告诉我,我大学时画画很有天赋,得过很多奖……
他每说一件,都像是在凌迟他自己。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甚至强行安在安然身上的属于我的过去,如今被他一点点拾起,试图用来唤醒我的记忆。
他的言语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愧疚和痛苦。他会一遍遍地对我说对不起。
安锦,对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
安锦,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弥补你,用我的一切来弥补你……
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偶尔,听到某些片段时,心脏会传来一丝微弱的、模糊的刺痛感,但我抓不住那是什么。
至于安然……她好像真的消失了。无论顾霆琛如何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个活泼的、被他捧在手心的安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对此,顾霆琛没有任何惋惜,我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庆幸。
他现在,似乎只想找回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安锦。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但我的心,或者说我的意识,依旧是一片荒芜。
对于顾霆琛的靠近和讨好,我没有任何回应。他越是小心翼翼,越是试图对我好,我就越是本能地感到一种排斥和抗拒。
即使记忆模糊不清,身体似乎还残留着那些被伤害、被厌恶、被抛弃的本能反应。
他想牵我的手,我会下意识地缩回。他想拥抱我,我会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每一次我的抗拒,都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上。他痛苦不堪,脸色苍白,却又不敢逼迫我分毫,生怕再次伤害到我。
他只能默默忍受着我的疏离和冷淡,日夜守在我的身边,像一个虔诚的赎罪者,在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煎熬中,等待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这,或许就是他迟来的火葬场的开始。而我,是那个手握火把,却毫无知觉的人。
7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开始在我脑海中慢慢拼凑。
不是一下子全部恢复,而是像潮水般,一点一点地涌现。新婚夜被驱逐的屈辱,客房里冰冷的夜晚,他对着安然时的温柔和他对着我时的厌恶,雨夜里的绝望,手术台上的冰冷……
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被心爱之人彻底否定、甚至决定处死的痛苦和被抛弃感。
随着记忆的复苏,空白的眼神渐渐被填满,但那不是顾霆琛所期望的温情,而是冰冷刺骨的恨意。
我终于记起了他是谁,记起了他对我做过的一切。
那天,当顾霆琛再次端着汤,小心翼翼地想要喂我时,我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和空洞,而是充满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憎恨。
顾霆琛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汤差点洒出来。他看着我的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安锦……你……你记忆恢复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猛地挥手,打翻了他手中的汤碗。
滚!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无比的冰冷和厌恶,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热汤洒了一地,也溅到了顾霆琛的手背上,烫起了一片红痕。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慌和绝望的哀求。
安锦……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床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卑微到了尘埃里,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只求你……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我会用我的余生来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补偿我看着他卑微的样子,只觉得无比讽刺,忍不住冷笑出声,我的存在都被你彻底否定,差点被你亲手抹杀,我的尊严被你践踏得一文不值!顾霆琛,你告诉我,你拿什么补偿!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痛苦地闭上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知道……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是安锦……我不能没有你……以前是我混蛋,是我被猪油蒙了心,现在我知道了,我爱的一直是你,只是我自己不知道……求你……
够了。我冷冷地打断他,收起你这套迟来的深情吧,顾霆琛。我不需要。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惨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离婚吧。
不!!!顾霆琛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偏执,不!安锦!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离婚!我不会放你走的!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以前是我混蛋,是我把你推开,现在我知道我爱的是谁了!你不能这么残忍,在我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就这样抛弃我!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仿佛这样就能将我永远禁锢在他身边。
看着他这副疯狂的样子,我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情绪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厌恶和讽刺。
他爱的真的是我吗还是只是无法接受失去的掌控感,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毁掉一切的后果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不再与他争辩,只是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一眼。
从那天起,我开始计划离开。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牢笼,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我对顾霆琛,已经没有任何幻想,只剩下憎恨和想要远离的决心。
他越是卑微地讨好,越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越是偏执地想要挽留,我就越是觉得窒息和讽刺。
我的冷漠和疏离,以及偶尔流露出的想要离开的意图,让顾霆琛变得更加焦虑和不安。
他察觉到了我的决心。
然后,他开始加强对我的看管,收走了我的手机,限制我的行动范围,甚至在我病房门口安排了保镖。
他看我的眼神,除了痛苦和哀求,还多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恐惧。
他害怕失去我,害怕到开始用另一种方式,将我囚禁起来。
由爱故生怖不,这只是他偏执的控制欲在作祟罢了。而我,绝不会再任由他摆布。
8
顾霆琛的囚禁,反而更加坚定了我离开的决心。
他以为收走我的通讯工具,派人看着我,就能将我永远困住吗他太小看一个死过一次、彻底绝望后想要获得自由的人的决心了。
我表面上依旧冷淡沉默,不再提离婚,也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仿佛接受了现状。这让顾霆琛稍微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的深情和守护终于有了一点效果。
但我暗地里,却在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
我利用护士查房的间隙,偷偷用病房的座机联系上了林薇。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几乎要哭出来。我用最快的语速,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她我的处境,请求她的帮助。
林薇震惊之后,立刻答应下来,并迅速为我制定了逃离计划。
几天后,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顾霆琛去公司处理一个紧急会议,虽然留下了保镖,但警惕性明显不如他在的时候。
按照计划,林薇在医院外制造了一点小小的混乱,引开了部分保镖的注意力。趁着这个空档,我打碎了早就观察好的、位于监控死角的杂物间的窗户。
玻璃破碎的声音惊动了留守的保镖,他们立刻冲了过来。
我没有犹豫,捡起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抵在了自己的手腕动脉上。
别过来!我看着冲过来的保镖,眼神冰冷而决绝,让开!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保镖们被我的举动吓住了,一时间不敢上前。他们立刻打电话给顾霆琛。
接到电话的顾霆琛,正在会议中。听到保镖惊慌失措的汇报,他大脑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疯了一样冲出会议室,驱车赶往医院。
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我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破碎的窗户边,手中握着染血的玻璃碎片,手腕上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安锦!顾霆琛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不敢上前,生怕刺激到我,你……你把那个放下!快放下!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别做傻事!
好好说我看着他,眼神空洞,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度残忍的笑容,顾霆琛,在你决定清除我的时候,在我们之间,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不是的!那是我混蛋!是我错了!安锦,我求你了,把玻璃放下,好不好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别伤害自己!只要你留下!他红着眼,声音带着近乎崩溃的哀求,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我看着他这副痛苦不堪、卑微祈求的样子,心中却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厌倦。
我想要的我轻声重复,然后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残忍的话:顾霆琛,你想要的从来不是安锦,也未必是安然。你想要的,只是一个符合你想象、能被你掌控、能满足你那可悲占有欲的完美玩偶罢了。安然是,后来被你寄予厚望的我,也是。
现在,你的玩偶不想陪你玩了。我要自由。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我欺骗,将他血淋淋的内心暴露在空气中。
他猛地顿住脚步,脸色惨白如鬼,身体摇摇欲坠。
趁着他失神的那一刻,也趁着林薇安排的接应车辆刚好到达楼下的时机,我猛地将手中的玻璃碎片扔向他!
玻璃碎片并没有伤到他,只是落在了他脚边,但这个动作足够让他下意识地后退闪躲。
就是这个空档!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冲向早已被林薇提前打开的安全通道!
安锦!!!顾霆琛反应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想要追上来。
但我没有回头。我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梯,钻进了林薇早已准备好的车里。
车子迅速驶离,将医院和那个男人远远抛在身后。
顾霆琛追到楼下时,只看到绝尘而去的车尾,以及……杂物间窗户边,那一小摊刺目的血迹。
他看着我决绝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抹象征着我的伤害和反抗的血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停般疼痛。
他想追,想不顾一切地把我抓回来。
可是,看着那摊血迹,看着我刚才那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眼神,他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害怕。
害怕如果再逼迫我,我会真的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他终究,还是不敢再追上去阻拦。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高大的身影僵立在原地,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绝望,将他彻底吞噬。
他终于明白,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
他亲手将他的安锦,彻底推开了。
9
我彻底消失在了顾霆琛的世界里。
在林薇的帮助下,我更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办理了新的身份证明,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遥远的南方沿海城市。
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将所有的痛苦、挣扎、绝望以及最终获得自由的渴望,都倾注在画布上。我的画风不再是过去的温婉,也不刻意模仿安然的明亮,而是充满了挣脱束缚后的力量感、破碎感以及一种涅槃重生的独特魅力。
我找了一份与艺术相关的工作,认识了新的朋友,生活虽然简单,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自由。
而顾霆琛,则彻底活在了地狱里。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发了疯一样地寻找我,却如同大海捞针,一无所获。我的离开,带走了他生命里最后一丝光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悔恨。
他日益憔悴,英俊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痛苦。公司事务他几乎无心打理,整日将自己关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对着我曾经住过的客房发呆,或者一遍遍地翻看那本被他拾回来的、记录着我少女心事的日记。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永无止境的自我折磨和求而不得的痛苦中煎熬。
时间是最好的疗药,对我而言是如此。
一年后,我的画作在朋友的鼓励下,参加了一个国外的青年艺术家联展,意外地获得了一些关注。
那一天,我穿着简洁得体的裙子,站在自己的画作前,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评论家交流。阳光透过展厅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明亮。我的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眼神清澈而坚定。
顾霆琛也看到了关于画展的报道,或者说,是看到了那幅署名为安锦的、风格独特的画作以及作者简介。他像疯了一样,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情,买了最快的机票,赶到了画展所在的国外城市。
他在展厅里,一眼就看到了我。
那个他日思夜想、几乎让他崩溃的身影。
她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怯懦、卑微、总是低着头、眼含泪光的安锦。
眼前的她,自信、美丽、耀眼,浑身散发着一种沉淀后的从容和力量。她正和一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士谈笑风生,眉眼弯弯,笑容真切而动人。
他的心脏骤然紧缩,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想上前,想冲过去抓住她,想告诉她他有多后悔,想求她原谅。
然而,他的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甚至不敢靠近。
他被她身边谈笑风生的异性朋友自然地隔开,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我似有所感,朝着他的方向淡淡地瞥了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狂喜、痛苦、哀求……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而我的眼神,却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只是一瞥,仅仅一瞥。
我随即转过头,继续微笑着和身边的朋友交谈,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扫过了一片空白的墙壁。
彻底的、不带一丝波澜的漠视。
顾霆琛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了,我是真的放下了。放下了所有的爱,也放下了所有的恨。
我在我的新世界里获得了重生,而他,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充满悔恨和痛苦的过去。
他可以动用权势找到我的人,却再也无法走进我的心。
遥望,成了他与我之间,永恒的距离。
这,就是他应得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