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15岁的邱邱生活在一个看似普通却暗流涌动的家庭。
她每天机械地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用拖延回家的方式逃避日益紧张的家庭氛围。初三的学业压力、父亲的苛责、母亲的沉默,让她逐渐封闭自我,直到——一场意外的目睹,揭开了家庭破碎的序幕。
当家庭濒临崩塌,邱邱必须做出选择:
继续做那个沉默的旁观者,假装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1
反锁的夏天
炽热的夏天裹挟着滚滚热浪如期而至,任谁也无法阻挡它的脚步,更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邱邱蹬着自行车的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车轮碾过滚烫的柏油路面,发出干涩的沙沙声,仿佛在对这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生活发出无声的抗议。书包带如同两条无情的枷锁,深深勒进她稚嫩的肩膀。她故意放慢骑行的速度,百无聊赖地数着路边梧桐树上知了的叫声,一声,两声……
直到思绪被搅得混乱不堪,再也数不下去。
钥匙插进家门锁孔的瞬间,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门,一股夹杂着灰尘与闷热的热浪汹涌而出,扑面而来。茶几上,昨天的外卖盒大敞着口,几只蚂蚁正沿着棕褐色的可乐渍,排成一条蜿蜒曲折的黑线,忙碌地搬运着残余的食物碎屑。
若不是实在无处可去,邱邱根本不愿这么早回到这个冷清的家。爸爸的工程图纸总是随意地摊在餐桌上,烟灰缸里堆积着半个月的烟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归家的时间比便利店夜班店员的交接时刻还要晚。有一次,邱邱在凌晨起夜时,看到爸爸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默默解着领带。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他的影子钉在墙上,那模样像极了一个疲惫又陌生的路人。
妈妈把餐厅服务员的工作服洗得泛白,指甲缝里藏着怎么也清理不干净的油垢。她总把
女人要有骨气
这句话挂在嘴边,可邱邱曾见过她在半夜里,轻轻摩挲着家里的每一件物品,眼神中满是怅惘,仿佛在思索着生活的无奈与艰辛,那神情里交织着难以言说的孤寂。
邱邱随手将书包甩在沙发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向冰箱。不出所料,冰箱里除了半瓶老干妈,空空如也。她烦躁地抓了抓被汗水黏在后颈的头发,决定先去洗个澡,冲去满身的燥热与疲惫。
叮,叮,叮……
闹钟不知疲倦地响着,仿佛在执着地提醒着什么。邱邱从浴室出来,上身随意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色
T
恤,下身穿着黑色大裤衩,脚上趿拉着黑色人字拖,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精气神仿佛被炎热的天气蒸得一干二净。她目光空洞地环顾四周,然后默默低下头,像是向生活妥协了一般,将闹钟按掉,拖着步子向门外走去。
此时,外面的街道上早已亮起昏黄的路灯,灯光在热浪中显得有些朦胧。邱邱拖着沉重的脚步,看着道路两边正在自家门口乘凉的邻居。他们悠闲地坐在竹制凉椅上,摇着手中的蒲扇,谈笑着。旁边几个小孩正大口啃着西瓜,汁水顺着嘴角流淌,吃得满嘴都是红壤和西瓜籽,洋溢着无忧无虑的欢乐。
五分钟后,邱邱抵达了妈妈工作的餐厅。那是一座三层的民房,一楼和二楼作为餐厅,三楼则是员工的住所。从外面望去,一楼早已陷入黑暗,只有二楼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单。邱邱径直走进餐厅,就在准备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她听到上面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她微微一怔,随即转身往回走,站在门外大声呼喊:妈妈,妈妈,你工作结束了吗
四周一片寂静,几秒钟后,妈妈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还剩最后一点地没拖完,你等我两分钟。
邱邱蹲在餐厅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只迷路的蚂蚁。六月的晚风裹挟着潮湿的热气,黏腻地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愈发烦躁。她抬头望向二楼那扇亮着微光的窗户,沉默不语,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妈妈出来了,一边将餐厅大门虚掩着,一边招呼邱邱往家走。邱邱轻轻点点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声音。她抬头看向夜空,没有一颗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蚂蚁依旧在执着地觅食,路灯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可邱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在这个炎热又沉闷的夏日里,在她的内心深处,某种情绪正在生根发芽。
邱邱突然回过头,眼神复杂地望着餐厅门口。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个秘密
——
餐厅的大门不能从外面直接关上,否则就会自动反锁,里面的人没有钥匙根本出不来。而刚刚二楼那隐约的交谈声,还有妈妈稍显慌张的回应,让这个秘密在她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细想。
2
碎瓷的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索然无味,邱邱依旧在学校和家里两点游离。邱邱数着脚下的地砖,一块,两块,三块...从校门口到公交站一共四十八块灰白相间的地砖。这是她每天放学后必做的仪式,仿佛数得足够认真,就能无限延长这段回家的路。
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的甜腻拂过她的脸颊,邱邱把书包带往上提了提,校服袖口已经有些短了,露出的手腕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纤细。初三下学期,班里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拼命学习,只有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这段独处的时光。公交车缓缓驶来,邱邱故意错过了一班,站在站台继续数着地砖。四十九,五十...这个数字是她自己加的,站台边缘的水泥裂缝在她眼里也成了一块不完整的地砖。
对于邱邱而言,只想逃离,也许这种想法只是一种提前感知。
事情爆发前夕,邱邱只是用一场哭泣换取了一个耳光。平常的一天,邱邱秉承着以往的做法去接妈妈下班,邻居王阿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养闺女就是好啊,这么几百米的距离,都天天去接妈妈下班。真贴心!邱邱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餐厅的玻璃门映出她模糊的身影——齐耳短发,宽大的校服,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她默默地往餐厅走去,这么一天天重复的动作只是她一颗想继续拥有这个家庭的初心。她天真的认为,只要这样继续坚持下去,日子总会一天天变好。但是意外来了,整个餐厅一片漆黑,邱邱的心突然悬了起来。找你妈妈保洁阿姨从黑暗中走出来,她在隔壁便利店,今天好像有朋友来,喝了点酒。邱邱的胃部一阵紧缩。她跑向便利店时,书包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后背,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告。便利店的自动门滑开,冷气混着酒精味扑面而来。邱邱一眼就看到了妈妈——她靠在那把破旧的红色躺椅上,脸颊绯红。邱邱欣喜的面容尚未表露,眼神就扫到了躺椅的另一端,那个穿着黑衬衫的男人也静静地靠着,脸颊泛着和妈妈一样的红润,两人甚至没有任何部位是挨着的,但邱邱的心就这么直直的落了下去。妈...邱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后面的事情邱邱都已记不太清,再次回过神来时,妈妈已躺在家里的床上,爸爸在一旁唠叨,邱邱将头靠着床脚,坐在地垫上流着泪。爸爸唠叨妈妈许久后,转身看到了邱邱脸上的眼泪,瞬间一个耳光过来,嘴里嘟囔着:哭,哭,哭,这有什么好哭的。那一刻对于邱邱来说,似乎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那天之后,家里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钟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下敲在耳膜上。妈妈不再晚归,可围裙上的油渍却总也洗不干净,炒菜时会盯着咕嘟冒泡的油锅发呆,直到火苗窜起才惊觉,慌忙翻炒的动作里全是无措;爸爸的烟灰缸成了家里最满的容器,烟头堆得像座灰黑色的小山,他蜷缩在沙发角落,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偶尔传来的消息提示音都像尖锐的刺,扎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邱邱成了家里透明的影子,走路时刻意贴着墙根,连拖鞋都不敢发出声响。她把自己缩在房间狭小的书桌前,翻动书页的声音都要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某种脆弱的平衡。有次起身去客厅接水,经过爸妈紧闭的房门,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她攥着玻璃杯的手微微发抖,直到水满溢出,在瓷砖上晕开深色的水渍,才惊觉自己站在原地许久,连呼吸都忘记了。
3
八小时的乌云
直到那个周五下午。防盗门推开的瞬间,呛人的烟味裹着灰烬直往鼻腔里钻。邱邱被浓烟呛得弯下腰剧烈咳嗽,指节发白地攥着门把手。爸爸的身影在烟雾里扭曲成一团灰影,他蜷在沙发角落,烟灰簌簌落在皱巴巴的西裤上,脚边散落的烟头像一地死寂的黑蝴蝶。
姨妈攥着纸巾的手在发抖,姨夫的皮鞋尖不安地蹭着地板,姑姑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空气愈发粘稠。应该报警。
姨夫压低的声音在寂静里炸开,所有人齐刷刷转头,怜悯的目光像细密的蛛丝,将邱邱层层缠绕。
邱邱,
姑姑布满细纹的手刚触到她的袖口,就被带着哭腔的质问截断:我妈呢
邱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校服下摆被攥得发皱。爸爸抬起头时,眼角还沾着没擦净的烟灰,血丝密布的眼球里浮动着某种浑浊的情绪:你妈跟人跑了。
这句话像块冰冷的铅坠,重重砸进邱邱胃里。姑姑慌忙摆手,金戒指在日光灯下晃出刺目的光:不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她和同事去菜市场,碰上那个...
穿黑衬衫的人纠缠,抢了手机还动手,等同事喊来保安,人已经不见了...
便利店冷气里泛着酒气的画面突然刺痛视网膜。邱邱踉跄着扶住玄关鞋柜,金属把手冰得刺骨。八个小时,足够妈妈穿过三个街区,足够黑衬衫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人海。我去找她。
她转身就要冲出门,后背却被爸爸粗粝的手掌按住。
站住!
震耳欲聋的吼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爸爸的手死死扣住她肩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邱邱回头时,看见那双总在发脾气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浑浊的水光,像暴雨前翻涌的乌云。客厅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她突然发现爸爸头顶的白发在烟雾里明明灭灭,像极了他脚边那些奄奄一息的烟头。
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针指向十一点,邱邱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指甲无意识地抠着布艺边缘。楼道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时,她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防盗门缓缓打开,妈妈在姨妈的搀扶下踉跄而入,发梢还沾着细碎的雨丝,廉价香水味混着潮湿的水汽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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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原本捏着烟的手顿了顿,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抬头望向门口的瞬间,邱邱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最终却只是掐灭香烟,将烟头狠狠按进已经满溢的烟灰缸。瓷缸与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起身时带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清水在地板上蜿蜒成银色的河流,却无人在意。
妈妈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半张脸,脖颈处隐约可见青紫色的淤痕。邱邱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
眼角新添的细纹,嘴角那颗褐色的小痣,此刻却像是蒙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无比陌生。姨妈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拍了拍妈妈的肩膀,轻声说了句
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
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邱邱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看见妈妈的手指在衣角绞出深深的褶皱。爸爸背对着众人,宽厚的肩膀微微颤抖,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在墙上扭曲成一只困兽的轮廓。这个家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泄了气,只剩下空洞的寂静。
4
月光下的祈愿
邱邱站在角落,瞳孔微微收缩。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妈妈脸颊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给那张布满羞愧的脸打上了囚笼的烙印。她看见妈妈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那颗长在嘴角的褐色小痣随着下唇的颤抖轻轻颤动
——
这曾是她童年时最爱的捉迷藏游戏标记,如今却像道陈旧的伤疤。
记忆里妈妈系着碎花围裙哼歌的模样,和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脖颈泛着淤青的身影重叠又分离。熟悉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儿时被牵过的手背上,陌生的冷意却顺着脊梁爬上来。邱邱突然意识到,原来朝夕相处的人也会在某个瞬间,变成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像此刻那双低垂的眼睛,藏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渊。
寂静如同实质的网,将三人困在原地。邱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内心翻涌的情绪像煮沸的沸水,酸涩、委屈、迷茫交织成一团乱麻。她看着妈妈低垂的头,爸爸僵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压抑的氛围快要将她吞噬。
双脚像是不受控制般,她缓缓走到妈妈跟前。指尖触到妈妈衣角的瞬间,粗糙的布料触感让她鼻尖发酸。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地板上,疼痛却比不上内心的煎熬。她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住颤抖,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地喊道:我觉得,你们离婚吧。这样大家都能过正常的日子,我或许也能......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不敢抬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几个字,像是积攒了许久的勇气,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枷锁。此刻的她,只希望这场漫长的煎熬能够结束,哪怕未来的路充满未知,也好过在这压抑的氛围中继续窒息。邱邱的喊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重归死寂。爸爸背对着她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僵硬;妈妈慌乱地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将女儿的话当作童言无忌。姨妈们围上来轻声哄劝,温热的手掌按在她肩头,话语里满是
小孩子别瞎想
的敷衍。
他们永远无法参透邱邱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些在深夜反复推敲的言语、攥着衣角欲言又止的挣扎,都在轻飘飘的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里碎成齑粉。她像是被困在玻璃罩中的蝴蝶,拼尽全力振翅,却始终触不到外界的一丝理解。喉间卡着的话被吞咽成酸涩的硬块,胸腔里积压的情绪如同越缠越紧的藤蔓,勒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钝痛,连带着心脏都在这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中,渐渐沉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唯有邱邱知道,那些在深夜里被泪水浸湿的枕头,那些上课时突然模糊的视线,那些在无人处反复练习的深呼吸。她像个走钢丝的人,一边要在父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寻找平衡点,一边又要吞下所有酸涩,装作若无其事地穿梭在学校与家之间。校服口袋里藏着的创可贴,本是为妈妈准备的,如今却贴满了自己被书包带勒破的肩膀
——
这或许就是成长最残酷的模样,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被迫将脆弱磨成铠甲。
5
逃离与新生
事态再次陷入僵局,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没了下文。邱邱最终也只能无奈默许,继续维持着这种不上不下的相处模式。每至深夜,她总对着墙上的日历怔怔出神,指尖轻轻划过纸面,默默数着距离中考结束的日子,那仿佛是她晦暗生活里唯一的盼头。
放榜那日,炽热的阳光倾泻而下,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甜花香。然而,邱邱的成绩却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爸爸妈妈所有的期待
——
这个城市里的任何一所普通高中,都将她拒之门外。不过,事情似乎还有转机:只要通过熟人牵线搭桥,再掏出一笔不菲的赞助费,那所离家最近的高中便会向她敞开大门。
可这看似
柳暗花明
的道路,在邱邱眼中却布满荆棘。在这个家庭沼泽里充满辛酸与挣扎的这几年,早已在她心底刻下了深深的伤痕,她怎可能再重蹈覆辙,踏入那片曾让她坠入深渊的泥沼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所位于郊区的高中向她抛来了橄榄枝。为了争取这个机会,邱邱与父母进行了一番不算激烈却异常坚决的抗争。她只是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担忧:我不想连读高中都要靠花钱,这样的学习压力实在太大了。
就这样,邱邱拖着装满被褥、衣物的行李箱,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高中校园,开启了人生全新的寄宿生活篇章。远离熟悉的环境,她知道,这既是逃离,也是新生。
踏入新校园的邱邱,像是重获自由的游鱼,在这片陌生的天地里意外地寻得自在。初中三年的学生干部履历、多次演讲比赛的荣耀奖杯,还有每周一站在晨光里主持学生大会、向全校师生介绍优秀升旗手的意气风发,这些辉煌曾是她青春里最闪耀的勋章。然而此刻,她却将这些过往深深掩埋,任时光蒙上尘埃。
在这所城郊高中,她褪去了曾经的锋芒,将自己包裹在朴素的校服里。课堂上安静地记笔记,课间独自倚着走廊的栏杆看云卷云舒,食堂里总是默默坐在角落。她刻意收敛所有光彩,只愿守着一方宁静的内心天地,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过往岁月里的伤痕,在无声的时光中慢慢结痂、愈合。
邱邱的高一班主任是位三十出头的历史老师,棱角分明的眉眼间透着男性特有的刚毅,处理班级事务时却总能捕捉到细腻的温情
——
他会在学生犯错时严肃批评,转身又默默帮感冒的学生冲好姜茶。这份刚柔并济的魅力,让邱邱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钦佩。
原本对历史提不起兴趣的她,开始认真研究起课本里的朝代更迭,连泛黄的教辅资料都反复研读。更令人意外的是,当老师询问谁愿意担任历史课代表时,向来抗拒社交的邱邱竟鬼使神差地举起了手。此后,她总是抱着一摞摞作业本穿梭在教室与办公室之间,虽然依旧寡言少语,却在收作业时会轻声提醒同学别落下题目,这份对历史的热爱,正悄然融化着她刻意筑起的社交壁垒。
6
不喧嚣的光
日子在课本与晨读声中悄然流淌,邱邱原以为自己会一直独来独往,却意外收获了一份珍贵的友谊。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朋友的转学,高一下学期裹挟着新的变数如期而至。学校新开设的艺术班如同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声乐、器乐、舞蹈的课程介绍单在教室中传阅,那些跃动的音符与舒展的舞姿,仿佛成了邱邱宣泄内心压抑的出口。她几乎没有犹豫,毅然选择了舞蹈
——
即便已过最佳学习年龄,身体的僵硬与疼痛如影随形,每次压腿、下腰时骨头的酸痛,汗水浸透衣衫的狼狈,都在无声诉说着训练的艰辛,但她却在这份近乎自虐的坚持里,找到了与世界对话的方式。
直到邱邱遇见了向一杰。明明身为高一同班同学,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光里,却始终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邱邱用冷漠筑起自我保护的高墙,刻意漠视周围的人群,而向一杰似乎也从未主动打破这份沉默。
闷热的午后阳光斜斜切进教室,邱邱的视线还黏在书页上,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浸着紧张与期待的眼睛
——
同班的向一杰不知何时站在桌前,耳尖烧得通红,喉结不安地滚动着:你好,我是向一杰,能认识一下吗我想当你的哥哥。
周遭瞬间爆发出哄笑,前排男生挤眉弄眼地吹起口哨。向一杰却像棵扎根的树,挺直脊背挡开那些戏谑的目光,声音反而更清晰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照顾你,以哥哥或者朋友的身份。
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衬得那双眼睛愈发真诚明亮。
邱邱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开关被悄然触动。那些独来独往的日子里,她早已习惯用冷漠武装自己,此刻面前少年执拗的坚持,却像一束穿透云层的光。她垂眸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睫毛在脸颊投下轻颤的阴影,最终还是微微颔首。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风卷起课桌上的草稿纸簌簌作响。谁也没注意到,命运的齿轮正咬合并转动,将两个孤独的灵魂缓缓拉近。
暮色漫进教室时,邱邱总爱褪去汗湿的舞鞋,让疲惫的双脚贴紧冰凉的地面。向一杰从不声张,只是将她的帆布鞋轻轻摆正,鞋尖永远朝着她习惯的方向。当走廊飘来饭香,同学们三三两两拥向食堂,邱邱却独爱倚着栏杆凝望远山,看黛色山峦在暮色里晕染成水墨画。待她转身回教室,课桌上放着温热的餐盒。
他们之间从没有多余的言语,却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系在泥土下悄然缠绕。晚风穿过纱窗拂动窗帘,打包盒里的汤还在冒热气,这种无需言说的默契,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令人心安
——
纯粹的关怀如同春日细雨,不着痕迹地浸润着彼此的世界。
7
风中摇曳的情愫
舒心的日子如同指间流沙,还未来得及握紧,便已悄然滑落。高二开学尚不足一月,向一杰却被命运推至悬崖边缘
——
复杂的家庭困境如阴霾笼罩,求学的希望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远走他乡,奔赴未知的前路。
邱邱向来清楚,向一杰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交际天赋,身边围绕着志同道合的朋友,心中也藏着难以言说的倾慕之人。有人议论,说她不过是向一杰生活里短暂的调剂,在他丰富的人生画卷中,不过是淡淡的一笔。
可只有邱邱明白,向一杰于她而言,是漫漫长路上最意外却珍贵的风景。那些远离家庭纷争的日子,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当她一心将自己与外界隔绝时,向一杰的出现,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封闭的心,是她在黑暗中的救赎。
他们之间,没有山盟海誓,甚至连一场正式的告别都没有。离别那日,向一杰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邱邱看着他,坚定回应:我知道。
向一杰又问:知道为什么吗
邱邱眼底泛起温柔:因为我在这儿。
闻言,他笑了,可那笑容里,分明藏着即将决堤的泪水。
邱邱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然明了:此后的路,又只剩她孤身一人了。但那份温暖的回忆,会永远留在心底,成为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
高二下学期的蝉鸣刚起,邱邱便悄然放下了舞蹈鞋。老师惋惜地摇头,同学不解地追问,毕竟熬过了韧带撕裂般的疼痛、深夜加练的疲惫,此刻放弃实在令人费解。可邱邱清楚,那些踮脚旋转的日子,不过是她逃离现实的出口
——
当向一杰离开后,舞蹈便失去了承载情绪的意义,完成使命般安静退场。
那个滚烫的夏天,邱邱拖着行李箱撞进星城蒸腾的热浪。地铁里摩肩接踵的人群、公交站台永不停歇的报站声,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喧嚣。她攥着发烫的手机,先拨通了向一杰的号码:我到星城了。
又打给家人报平安。三个小时的车程像一场漫长的窒息,抵达艺校后,她倒头便睡,任由暮色漫过窗棂。
往后的日子被考试与培训切割成碎片,唯有偶尔跳上随意行驶的公交车,从始发站晃到终点站的时光,能让她短暂抽离紧绷的神经。可生活的齿轮悄然转向,她和向一杰的通话开始弥漫火药味。电话里,邱邱总忍不住说出尖锐的话,哪怕听见听筒那头压抑的叹息。她介意他身边突然出现的女孩,那个会为他洗衣做饭、眉眼温柔的身影;她在乎曾经只属于自己的温柔,如今却要分予他人。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是独占欲作祟,又或是对失去的本能恐惧。
明明从未有过恋人的承诺,连暧昧的话语都小心翼翼避开,可争吵与冷战却越演越烈。每次都以向一杰的妥协收场,又因邱邱的无端猜疑重燃战火。邱邱在争吵中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正站在关系的悬崖边。奇怪的是,她害怕的并非彻底分开,而是更深的纠缠
——
她太懂向一杰的善良与优柔寡断,害怕两人真的走到恋人那一步,反而会将他推入两难的境地。
直到那天,向一杰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应声而碎。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回应他的,是邱邱慌乱挂断的忙音,是她对所有未接来电的视而不见。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未接来电的数字从跳动到停滞,最终定格成冰冷的零,如同他们戛然而止的关系,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盛夏的黄昏。
8
坠落云端的光
日历被风掀起边角,邱邱数着指缝间溜走的日子,心里突然漫起潮水般的不安。她开始翻遍所有社交账号,在共同好友的动态里寻找蛛丝马迹,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某个阴沉的午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邱邱站在窗前,看着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的形状。电话里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将她钉在原地。他...不在了。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寥寥几句,却让她的世界轰然崩塌
——
原来那个总在她身后微笑的人,已经永远消失在某个未知的角落。
记忆里的画面不受控地涌来:他弯腰替她放鞋时耳尖的红,打包饭盒时潦草的便签,离别时强装镇定的笑容...
那些带着温度的碎片,此刻都成了扎进心口的刺。泪水模糊视线的瞬间,她终于明白,有些失去不是离别,而是连告别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从那以后,邱邱开始惧怕一切高处。站在天桥上,脚下的车流变成模糊的光影,眩晕感席卷全身;路过商场扶梯,金属台阶仿佛随时会将她拖入深渊。人们只道她患上恐高症,却不知那场意外如何带走了她生命里最明亮的光
——
那个曾将她从黑暗中托起的人,最终化作星辰,坠落进了永恒的寂静。
艺术课的下课铃响起时,邱邱已经蜷缩在宿舍床上很久了。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静静地舔舐着伤口。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当走廊上响起同学们的说笑声,她机械地起身,独自走向空荡荡的教室。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四面墙上的玻璃镜沉默地注视着她。镜中的少女眼神涣散,校服领口歪斜着,整个人像一座正在融化的冰雕。
阿诺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上前将邱邱拥入怀中。这个平日里最活泼开朗的女孩,此刻却先于邱邱哭了出来。温热的泪水滴在邱邱的脖颈上,烫得她微微一颤。
她们其实并不算亲密。但阿诺记得初中的邱邱——那个在辩论赛上侃侃而谈的少女,高中的邱邱即使少了那份意气风发,但当她和向一杰并肩走在樱花树下时,眼里的光无比闪耀,像是永远都不会被生活打败。而现在,她破碎的样子让阿诺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夜风轻轻摇动着梧桐树的枝叶。月光依旧温柔,却照不亮邱邱眼中的阴霾。阿诺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意气风发的邱邱找回来。
往后的日子如同浸在浓雾里的旧胶片,邱邱的记忆被割裂成破碎的残章。她机械地辗转于各个同学之间,重复着关于向一杰的只言片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有人投来怜悯的目光,有人欲言又止地沉默,而她只是死死攥着褪色的合影,任指甲在照片边缘掐出细密的褶皱。
某个暴雨倾盆的黄昏,她跪在艺校后山的悬崖边,碎石硌进膝盖也浑然不觉。潮湿的风裹挟着咸涩的雨水扑在脸上,她对着深不见底的崖谷反复呢喃道歉的话语,声音却总被呼啸的山风撕得粉碎。那些誓言与忏悔随着泥浆渗入岩缝,又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时光在混沌中流淌,她的世界逐渐失去了颜色。镜子里的倒影变得陌生而虚幻,记忆像沙漏里的细沙,越是拼命想要握住,越是从指缝间快速流逝。她在教室、宿舍、悬崖三点之间机械地游荡,如同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鲜活的自己。记忆如同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沙滩,曾经清晰的脚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9
高烧三十九度五
从星城艺校转回普通高中已经两个月了。那张烫金的大学专业录取通知单被随意夹在课本里,边缘已经有些卷曲。邱邱用指尖摩挲着上面凸起的校徽,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高烧是在凌晨两点突然袭来的。室友被她的呓语惊醒,掀开被子时被扑面而来的热气吓了一跳。校医室的铁门紧锁着,值班老师手忙脚乱地翻出酒精棉球,在邱邱滚烫的额头上反复擦拭。月光透过纱窗,照见少女因高热而泛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
天光微亮时,邱邱在半梦半醒间听见老师在阳台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父亲不耐烦的嘟囔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她的神经。三十九度五...对...需要家长...老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地刺进邱邱的耳膜。
再次睁眼时,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鼻腔,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邱邱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起身,跟随着父母前往校医室输液。一路上,妈妈几次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下,犹豫许久,才轻声问道:你饿吗要不给你买一碗粥
爸爸则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腾起的烟雾在晨光中袅袅飘散。邱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只觉得连开口说话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校医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闻。邱邱躺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管里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缓缓流进血管,仿佛是在与体内的病毒进行一场无声的鏖战。她头晕目眩,四肢绵软无力,只能虚弱地靠在床头,连睁眼都成了奢侈。
爸爸的耐心似乎在这一刻彻底耗尽,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嘟囔道:发个烧有什么要紧的这点事都要我们来学校看你。你以后上大学了,生个病,我岂不是还要坐飞机去看你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邱邱盯着自己手背上泛青的血管,突然想起向一杰说过,人体最坚硬的部位是牙齿。可现在她只觉得连睫毛都重若千钧。
良久,她紧咬着嘴唇,双眼微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拼命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可滚烫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邱邱一直都知道,有些东西就像艺校教室里的那面镜子——明明近在咫尺,指尖碰到的却永远是冰冷的倒影。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距离,就像习惯了父亲永远带着烟味的呵斥,习惯了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
可当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席卷全身时,在那片混沌的黑暗中,她竟荒唐地期待着什么。或许是父亲摸她额头时稍作停留的掌心温度,或许是母亲能握住她发抖的手指。这种期待像退烧时的虚汗,黏腻又羞耻地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
校医室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刺眼的阳光正好照在父亲不耐烦的脸上。他掸烟灰的动作那么熟练,就像当年把她打入深渊中的那个耳光一样。矫情两个字落下的瞬间,邱邱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合上了。不是碎裂,而是严丝合缝地闭合,像一扇再也不会打开的门。
点滴瓶里的液体还剩三分之一。邱邱数着药液坠落的节奏,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向一杰教她认过的星座。他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可现在她连抬头看天的勇气都没有了。窗外的梧桐树正在落叶,一片枯黄的叶子贴在玻璃上,像被随手丢弃的退烧贴。原来深渊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试图仰望天空的人。
10
后记
檐角风铃轻晃的声响里,盛夏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漫过窗棂。邱邱垂眸抚过斑驳的柳干,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下意识望向粼粼湖面。万千柔枝低垂入水,将倒影染成水墨里晕开的愁绪,恍惚间竟与记忆深处某个湿漉漉的黄昏重叠。
蝉鸣撕扯着日影,将时光碾成细沙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她学会了在雨季收伞时不再期待伞骨间凝结的星光,却仍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看见往昔的自己从时光褶皱里探出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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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岁月长河中折戟沉沙的瞬间,终究化作永不褪色的琥珀,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折射出永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