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般粗鄙的规矩,也配进我状元府的门槛沈锦蓉柳眉倒竖,纤纤玉指几乎戳到面前老妇人的鼻尖,我沈家世代簪缨,府上一盏茶的温度都有讲究,你们这些乡下人懂什么规矩!
厅堂内,几个丫鬟婆子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老妇人——新科状元宋瑾的母亲宋王氏——局促地搓着布满老茧的双手,脸上皱纹因难堪而更深了几分。她身旁的宋老爷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锦蓉!一道清冷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宋瑾大步走入,月白色官袍衬得他身形修长,面容俊朗,只是此刻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父亲母亲初来京城,不习惯是自然的,你身为儿媳,理应耐心教导,何故如此失礼
沈锦蓉冷笑一声,腕间金镯叮当作响:教导我沈家嫡女嫁给你这个寒门状元已是下嫁,如今还要做乡下婆子的教习嬷嬷不成她目光扫过公婆身上半旧的棉布衣裳,红唇勾起一抹讥诮,明日太常寺卿夫人要来赏花,若让他们看见府上有这等人物,我颜面何存
宋瑾面色一沉,却强压怒火,转身温声对父母道:爹,娘,你们先回房休息吧。待二老蹒跚离去,他才冷冷看向沈锦蓉,我知你瞧不上宋某出身,但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还望夫人给几分薄面。
面子沈锦蓉嗤笑,你偷偷把乡下父母接进府时可曾给我面子她一甩绣着金线的广袖,今晚我要去参加威北侯府的夜宴,不必等我。说罢扬长而去,留下一室压抑的寂静。
回到自己的锦绣阁,沈锦蓉坐在鎏金铜镜前,满意地打量着镜中人。镜中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肌肤如雪,杏眼樱唇,云鬓上金凤步摇熠熠生辉,石榴红织金裙裾华贵非常。
夫人今日真美。贴身丫鬟翠儿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奉承道。
沈锦蓉轻抚发髻:威北侯府的请帖送来了吗
送来了,不过...翠儿欲言又止。说。
侯府派人说,今日宴请的是新任吏部侍郎一家,特意嘱咐...要带家眷同往。
沈锦蓉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自三年前成婚,宋瑾就极少与她同席出席宴会。起初是因她嫌弃他出身,后来则是他厌恶她跋扈。京城贵妇圈中早有传言,说状元夫人空有家世容貌,却不得丈夫欢心。
无妨。她强压怒火,去把我那套红宝石头面取来。
入夜,威北侯府丝竹声声,沈锦蓉却独自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根本未曾入席,只在侯府门外转了一圈便打道回府。车帘外,春雨淅沥,一如她阴郁的心情。
夫人回来了。门房恭敬开门,却不敢抬头看她脸色。
沈锦蓉径直向内院走去,却在途经外书房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女子轻笑。她脚步一顿,眼神陡然锐利。
...大人别闹,小心被人看见...
无妨,这么晚了...
沈锦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宋瑾的声音!她猛地推开书房门——
烛光下,宋瑾正与一素衣女子相对而坐,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秀,正在为他斟茶。见门被撞开,两人俱是一惊。
好个状元郎!沈锦蓉声音尖利,我说怎么日日宿在书房,原来藏了个狐狸精!
宋瑾皱眉起身:锦蓉,你误会了,这位是...
误会沈锦蓉根本不听解释,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砸向女子,贱人!敢勾引我丈夫!
女子惊叫躲闪,茶壶在墙上炸开,碎片四溅。宋瑾急忙护在女子身前:你疯了!她只是...
只是什么通房丫头外室沈锦蓉歇斯底里地抓起能触及的一切物品乱砸,我沈锦蓉的男人也敢碰!今日我非要撕了这贱人的脸!
混乱中,她冲向女子,宋瑾急忙阻拦。推搡间,沈锦蓉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砰!
后脑重重磕在楼梯棱角上,沈锦蓉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宋瑾震惊的脸和女子惊恐的眼神,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沈锦蓉忽然发现自己飘在空中,俯视着下方混乱的场景:仆人们惊慌奔走,郎中摇头叹息,宋瑾面色苍白地站在一旁...而楼梯下,那个穿着石榴红裙子的身体一动不动,乌黑的长发散开,像一朵凋零的花。
我...死了她茫然地伸出手,却穿透了自己的身体。
接下来的日子,沈锦蓉的灵魂被困在状元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丧事草草办完;看着宋瑾续娶了他那位远房表妹林月柔;看着新夫人如何在外败坏她名声,在内捧杀她的儿子,虐待她的女儿;看着自己显赫的娘家因谋反案满门抄斩...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当看到女儿宋薇被丈夫虐待致死,儿子宋明因放纵过度早夭,而宋瑾虽官至宰相却一生孤寂时,沈锦蓉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哀嚎——
如果能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
夫人夫人翠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老太太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了,这茶...还泼吗
沈锦蓉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端着一盏滚烫的茶,面前是满脸惶恐的宋王氏。厅堂布局、人物衣着,赫然与记忆中最不堪的那天一模一样!
她重生了!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第二章
沈锦蓉的灵魂悬浮在状元府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身被装入简陋的棺木。没有隆重的丧仪,没有哀伤的悼念,只有宋瑾站在灵堂前,面色复杂地上了三炷香。
大人节哀。一个身着素衣的温婉女子走上前,轻轻扶住宋瑾的手臂,姐姐在天之灵,定不願见您如此伤怀。
沈锦蓉的灵魂剧烈震颤——这女子正是那夜书房中的清倌人!原来她叫林月柔,是宋瑾的远房表妹。
我无碍。宋瑾轻轻抽回手臂,声音低沉,只是明哥儿和薇姐儿还小,突然没了娘...
大人放心,林月柔柔声道,妾身定会视如己出。
沈锦蓉想尖叫,想撕碎那张伪善的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月柔在丧期内频繁出入状元府,三个月后便成了新任状元夫人。
时光在灵魂的视角下飞速流逝。
她看见林月柔如何在外人面前哀叹先夫人性子烈,与大人多有龃龉,如何在内宅一点点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看见儿子宋明被继母纵容得无法无天,十岁便学会赌博狎妓,十五岁因醉酒坠马而亡;看见女儿宋薇被嫁给一个性情暴虐的武将,不足二十就被折磨致死。
最令她痛彻心扉的是,她看见自己显赫的娘家——当朝吏部尚书的沈府——因卷入三皇子谋反案被满门抄斩。而这一切发生时,宋瑾已贵为宰相,却因厌恶沈锦蓉而袖手旁观。
不——!沈锦蓉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呐喊,悔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苛待公婆,不会冷落丈夫,不会漠视子女,不会仗着家世横行霸道...
夫人翠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老太太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了,这茶...还泼吗
沈锦蓉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端着一盏滚烫的茶,面前是满脸惶恐的宋王氏。厅堂布局、人物衣着,赫然与记忆中最不堪的那天一模一样!
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滚烫的茶水已经悬在边缘,只需手腕一抖,就会泼在婆婆身上——这正是前世悲剧的开端。
电光火石间,沈锦蓉猛地收手,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烫得皮肤发红,她却浑然不觉。
母亲恕罪!她快步上前,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搀扶住宋王氏的手臂,是儿媳糊涂了。您二老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竟让您站了这么久。快请上座。
满堂寂静,针落可闻。
宋王氏的手在她掌中微微发抖,浑浊的眼中满是惊疑不定。一旁的宋老爷子张着嘴,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下人们更是面面相觑,有几个甚至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怀疑是在做梦。
沈锦蓉眼角余光瞥见宋瑾正从门外快步走来,显然是有下人见情况不对,急忙去请了他来。他身着靛蓝色官袍,面容俊朗如旧,只是眉头紧锁,眼中带着熟悉的厌恶——那神情她太熟悉了,在前世,这眼神伴随了她整整一生。
这是...宋瑾停在门口,警惕地看着眼前反常的一幕。
夫君来得正好。沈锦蓉强迫自己露出温婉的笑容,心跳如擂鼓,我刚要派人去请你。父亲母亲远道而来,我想着今晚设个家宴,为二老接风洗尘。
宋瑾的目光在她和父母之间来回扫视,怀疑之色更浓。沈锦蓉知道他在想什么——昨日她还因公婆要来而大发雷霆,今早更是扬言要给乡下婆子一个下马威,怎会突然转了性子
锦蓉说得是。宋瑾最终缓缓点头,语气中带着试探,父亲母亲一路辛苦,是该好好接风。
翠儿,沈锦蓉转向自己的贴身丫鬟,看见对方眼中的错愕——这个前世为她出谋划策整治公婆的心腹,此刻一脸茫然,去吩咐厨房,今晚准备些软烂易消化的菜肴,老人家牙口不好。再把我院里那套青瓷餐具取来,新添的檀木椅子也搬来正堂。
翠儿眨了眨眼,突然露出一丝恍然之色,凑近低声道:夫人高明。先用糖衣炮弹麻痹他们,等放松警惕再...
住口!沈锦蓉厉声打断,声音大得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从今往后,若再让我听见你对老太爷老太太有半分不敬,立刻发卖出去!
翠儿脸色煞白,慌忙跪下:奴婢知错!
沈锦蓉没再理她,亲自搀扶宋王氏到上座,又招呼丫鬟上茶。她动作有些生硬,毕竟前世从未做过这等服侍人的活计,但态度之诚恳,让二老受宠若惊。
锦蓉啊...宋王氏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母亲放心,我好得很。沈锦蓉鼻子一酸。前世的婆婆也是这样,即使被她百般刁难,仍会关心她的身体,只是突然想通了许多事。
宋瑾一直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沈锦蓉知道他不信,换做是她也不会信。一个跋扈了三年的女人,怎会突然转了性子
夫君公务繁忙,不如先去处理她柔声道,这里有我照料。
宋瑾犹豫片刻,最终点头离去。临走时,他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的探究和警惕,让沈锦蓉心如刀割。
整整一个下午,沈锦蓉都陪在公婆身边,嘘寒问暖,安排起居。她亲自带他们去看准备好的院落——前世这里被当作堆放杂物的仓房,而今却收拾得窗明几净,连被褥都是新晒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这...太破费了。宋老爷子摸着上好的绸缎被面,手足无措。
父亲说哪里话。沈锦蓉眼眶发热,您和母亲养大夫君这样的栋梁之才,天下人都该感谢你们,何况我这个做儿媳的
二老对视一眼,既惊喜又忐忑,显然还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晚宴上,沈锦蓉不断为公婆布菜,询问家乡风物,言谈间尽是恭敬。宋瑾沉默地坐在主位,目光不时在她脸上停留,似要看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背后隐藏着什么。
宴席散后,沈锦蓉以处理家务为由,独自回到自己的锦绣阁。一进门,她就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铜镜中的自己,二十五岁的容颜,还没有因怨恨而变得刻薄。她颤抖着抚摸镜面,泪水夺眶而出。
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她跌坐在绣墩上,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因她的跋扈而造成的悲剧——儿子的早夭,女儿的惨死,娘家的覆灭,还有宋瑾孤独终老的身影...
这一世,我一定要改变一切。她擦干眼泪,目光渐渐坚定。
首先,必须挽回与宋瑾的关系。前世她仗着家世显赫,从未给过他这个寒门状元应有的尊重,最终将他推向了林月柔的怀抱。
其次,要善待公婆。宋瑾是个孝子,前世她虐待他父母的行为,彻底寒了他的心。
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两个孩子。明哥儿,薇姐儿...想起他们前世的结局,沈锦蓉心如刀绞。
还有沈家。谋反案...她必须查清真相,阻止家族走向覆灭。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锦蓉迅速整理好情绪。是翠儿,端着安神茶走了进来。
夫人今日辛苦了。翠儿放下茶盏,眼中闪着探究的光,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在老太太的枕头下放了痒痒粉,等夜里...
什么沈锦蓉猛地站起,谁让你做这种事的
翠儿一脸茫然:不是夫人早上吩咐的...说要给老太太一个教训...
沈锦蓉这才想起,前世的今天,她确实指使翠儿做了这等龌龊事。当晚宋王氏浑身起疹,痛苦不堪,而她还假惺惺地请医熬药,做足了贤惠媳妇的样子。
立刻去取回来!她厉声道,还有,今后没有我的明确指令,不得对老太爷老太太有丝毫不敬!
翠儿慌忙应下,退了出去。沈锦蓉长叹一口气,这个心腹丫鬟,前世没少给她出馊主意,如今看来,竟是个祸害。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翠儿二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叉。此人不可再用,但贸然打发走恐打草惊蛇,需从长计议。
接着,她又写下林月柔三个字,笔尖几乎戳破纸张。这个看似温婉实则心狠手辣的表妹,如今应该还在城南的绣坊做清倌人。前世宋瑾是在三个月后遇见她的,这一世,必须阻止他们相见。
窗外,月上中天。沈锦蓉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春夜的空气。重活一世,她不再是那个目中无人的沈家嫡女,而是要做一个真正的贤妻良母,挽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第一步,就从明日的家宴开始。她要在宋瑾和公婆面前,彻底扭转形象。
至于沈家...她眉头紧锁。父亲沈尚书与三皇子过从甚密,前世因此招来灭门之祸。她必须查清其中关联,在保全自身的同时,设法挽救家族命运。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沈锦蓉关上窗户,目光坚定。
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第三章
天刚蒙蒙亮,沈锦蓉便已起身。前世这个时候,她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懒地唤丫鬟进来伺候,稍有不顺便要责打下人。但今日,她亲自点燃了烛火,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
夫人外间守夜的丫鬟红玉听到动静,慌忙进来,您怎么自己起来了奴婢该死,睡过头了...
不关你的事。沈锦蓉温和地说,从今日起,我每日辰时要去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你记得提前叫我。
红玉瞪大眼睛,活像见了鬼。沈锦蓉心中苦笑,自己前世究竟有多跋扈,竟让一个早起都能把丫鬟吓成这样
还有,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把这季新添的首饰列个单子,贵重物件都收起来,日常只留几样素雅的即可。
夫人是要...俭省度日红玉小心翼翼地问。
沈锦蓉摇摇头:不是俭省,是免得招摇。她取下一对金镶玉的耳坠放在桌上,这对耳坠成色不错,你拿去给账房,折换成银钱,给府里下人们添置两套夏衣。
红玉手一抖,差点把耳坠掉在地上。沈锦蓉知道她在想什么——前世的自己,连下人月钱都要克扣,怎会舍得用自己的首饰给他们添衣裳
去吧。她挥挥手,顺便告诉李管家,早饭后我要见他和各房管事。
红玉如梦初醒,慌忙退下。沈锦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吐出一口气。改变已经开始,而这仅仅是第一步。
辰时整,沈锦蓉出现在公婆所住的松鹤院。宋王氏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她进来,吓得差点打翻食盆。
母亲安好。沈锦蓉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儿媳来给您和父亲请安。
宋王氏手足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这怎么使得...你是官家小姐,我们乡下人...
母亲说哪里话。沈锦蓉上前搀住她,孝顺公婆是天经地义。父亲可起了我让人熬了山药粥,最是养胃。
宋老爷子闻声出来,见到这一幕,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老两口对视一眼,既惊喜又忐忑,显然还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沈锦蓉陪公婆用了早膳,又细细询问他们起居可还习惯,需要添置什么物件。二老起初拘谨,渐渐被她诚恳的态度打动,话也多了起来。
瑾儿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荠菜饺子,宋王氏笑着说,每年春天,他都要缠着我做。
沈锦蓉眼睛一亮:母亲可愿教我夫君想必怀念这个味道。
宋王氏激动得眼眶湿润:你...你愿意学
当然。沈锦蓉真诚地说。前世的她,连公婆碰过的碗筷都要扔掉,更别说学做乡下吃食了。
离开松鹤院,沈锦蓉径直去了前厅。李管家和六位管事已候在那里,见她进来,齐刷刷行礼,个个面色紧张。
都放松些。沈锦蓉在主位坐下,今日叫你们来,是要了解府中各项事务。
她细细询问了账房、厨房、库房等各处情况,与前世只知享乐不同,这次她认真记下每个细节。当下人汇报时,她注意到李管家眼中闪过惊讶——显然没想到这位向来骄纵的夫人竟有如此条理。
账上显示上月采买花了八十两沈锦蓉翻着账本,突然问道。
负责采买的赵管事额头冒汗:是...是的,夫人。
具体买了什么
呃...粮油、布料、还有...
八十两足够买半座宅子了。沈锦蓉声音不重,却让赵管事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我给你一次机会,明日午时前,把真实的账目和贪墨的银两交出来,否则直接送官查办。
满堂寂静。前世她发现账目问题时,直接将赵管事打了个半死,结果闹得满城风雨,都说状元夫人苛待下人。如今她既要整顿家务,又不能落下恶名。
李管家,她转向老管家,从今日起,各房月钱增加三成,但规矩也要立起来。偷奸耍滑的,我决不轻饶;勤勉忠心的,我自有奖赏。
李管家躬身应是,眼中已带上几分敬意。
会议结束后,沈锦蓉刚回到自己院子,翠儿就匆匆进来:夫人,舅夫人来了。
沈锦蓉眉头一皱。舅夫人指的是她大嫂王氏,吏部侍郎的嫡妻,向来眼高于顶。前世正是这位大嫂不断怂恿她刁难宋家公婆,说什么不能让乡下人蹬鼻子上脸。
请她到花厅。沈锦蓉整理了一下衣襟,暗自警惕。
王氏一进门就尖着嗓子道:哎哟,我们沈家的大小姐如今也要亲自去给乡下婆子请安了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沈锦蓉示意丫鬟上茶,不动声色地说:大嫂言重了。孝顺公婆是人伦常理。
人伦常理王氏嗤笑一声,你可是沈尚书的掌上明珠,下嫁给他宋瑾已是天大的面子,如今还自降身份讨好那两个老不...
大嫂!沈锦蓉猛地放下茶盏,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请注意言辞。那是我夫君的父母,也是你的长辈。
王氏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瞪圆了眼睛:你...你中邪了不成上次你不是还说,看见那两个老东西就恶心...
从前是我不懂事。沈锦蓉打断她,如今我想明白了,既嫁入宋家,便是宋家的人。大嫂若还当我是妹妹,就请尊重我的公婆。
王氏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冷笑一声: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说罢甩袖而去。
沈锦蓉长舒一口气。她知道,今日这番话很快就会传回娘家,父亲和兄长定会不满。但既已重生,她必须与前世那些推她走向深渊的亲人保持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沈锦蓉每日坚持向公婆请安,亲自过问家务,对下人也宽严并济。府中气氛渐渐变了,下人们不再战战兢兢,做事反倒更加用心。
最让她挂心的是两个孩子。前世她嫌育儿麻烦,把明哥儿和薇姐儿全丢给乳母,一年见不了几次。如今她每天都要抽时间陪他们——教明哥儿认字,给薇姐儿梳头,孩子们从最初的生疏到渐渐亲近她,这感觉比任何珠宝华服都让她满足。
宋瑾对她的转变始终半信半疑。他公务繁忙,常常晚归,沈锦蓉便每晚在书房备好灯烛和宵夜,有时等到深夜。起初宋瑾看到灯下的她,总是皱眉问有何贵干,后来渐渐变成简单的点头致意。
这日晚饭时分,小厮来报,说大人有应酬,不回来用膳了。沈锦蓉陪公婆用完膳,安顿好孩子,便去厨房亲自熬了一碗醒酒汤。
夫人何必亲自下厨厨娘惶恐地问。
闲着也是闲着。沈锦蓉笑了笑。前世她连厨房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如今却觉得亲手为丈夫熬汤是件愉悦的事。
亥时三刻,宋瑾终于回府。沈锦蓉听到动静,端着醒酒汤去了书房。敲门时,她听到里面传来低语声,似乎不止宋瑾一人。
进来。宋瑾的声音传来。
沈锦蓉推门而入,看到宋瑾正与一位中年文士对坐。两人面前摊着几份文书,见她进来,文士立刻起身行礼。
打扰夫君了。沈锦蓉福了福身,不知有客在,只备了一份醒酒汤。
宋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无妨,李大人正要告辞。他转向文士,改日再议。
送走客人后,宋瑾看着桌上的醒酒汤,神色复杂:你...每日都等这么晚
夫君为国事操劳,我等等又何妨。沈锦蓉轻声说,这汤趁热喝效果好。
宋瑾端起碗,抿了一口,眉头微挑:味道...很特别。
加了陈皮和蜂蜜,不会太苦。沈锦蓉有些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前世她连宋瑾喜欢什么口味都不知道,如今却暗中记下了他所有的偏好。
宋瑾慢慢喝完汤,放下碗,突然问:那位李大人,你觉得如何
沈锦蓉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试探。大周朝虽不禁止女子议政,但前世她对宋瑾的公务从不关心,甚至常嘲笑他芝麻小官也当回事。
李大人眼神清正,应是可靠之人。她谨慎地回答,不过方才见他腰间玉佩形制特别,似是皇商所用,夫君若与他有银钱往来,还需谨慎。
宋瑾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没想到她能看出这点。那李大人确实与江南皇商有姻亲,此次来是为一项可能有利益牵扯的提案。
你观察很细致。他语气缓和了些,夜已深,回去歇息吧。
沈锦蓉行礼退下,心跳加速。这是重生以来,宋瑾第一次对她露出近似赞许的神情。
回到卧房,翠儿正等着为她卸妆。沈锦蓉坐在梳妆台前,状似无意地问:今日来的李大人,你可认识
翠儿手上动作不停:奴婢哪认识什么大人...不过听说这位李大人与城南绣坊有些往来。
沈锦蓉眼神一凝。城南绣坊——正是林月柔所在之处!前世宋瑾就是在一次公务应酬中偶然遇见林月柔的。难道就是这次
你如何知道这些她故作轻松地问。
翠儿似乎意识到失言,急忙道:奴婢也是听门房老张说的...他侄女在绣坊做工。
沈锦蓉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警铃大作。翠儿一个内院丫鬟,怎会对前院客人的背景如此清楚除非...她本就是有心人安插的眼线!
这个猜测在次日得到证实。沈锦蓉借口要查旧年账目,去了府中很少人去的藏书阁,无意中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竟藏着几封翠儿与外界的通信,收信人赫然是月柔小姐!
信中提到沈锦蓉的种种反常行为,字里行间满是警惕。最新一封写于昨日,说夫人近日对大人格外殷勤,恐有图谋,请小姐早作准备。
沈锦蓉手微微发抖。原来翠儿一直是林月柔的人!难怪前世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像被对方预知,处处受制。
她小心地将信件放回原处,决定不打草惊蛇。翠儿是眼线,却也可能是反向利用的棋子。当务之急是查清林月柔与李大人之间的关系,阻止她接近宋瑾。
回房途中,沈锦蓉路过账房,听到里面传来低语。
...沈家那边催得紧,说三殿下等回信...
嘘!小心隔墙有耳...
沈锦蓉屏住呼吸。三殿下那不正是三皇子吗前世沈家就是因与他勾结谋反而被抄斩的!难道阴谋这么早就开始了
她轻咳一声,账房内立刻鸦雀无声。推门进去,只见两个账房先生正在整理账册,见她进来,脸色都不自然。
夫人有何吩咐年长的账房强作镇定地问。
把去年往沈家的礼单找出来给我看看。沈锦蓉假装没察觉异常。
翻阅礼单时,她暗中留意账房内的文件,果然在角落发现一封被账簿半掩的信,上面有沈家的火漆印。
看来,要挽救沈家,她必须尽快查明父亲与三皇子的关系,但又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牵连自身。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极谨慎地把握。
当晚,沈锦蓉辗转难眠。重生不过半月,她已发现身边危机四伏——外有林月柔虎视眈眈,内有翠儿做眼线,娘家更是卷入谋反阴谋...
但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任性的沈家大小姐了。无论前路多难,她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家,弥补前世的遗憾。
窗外,一弯新月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洒在床前。沈锦蓉轻轻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林月柔、三皇子、沈家等关键词,开始筹划下一步行动。
改变命运的道路漫长而艰险,但她已别无选择。
第四章
大人要离府半月沈锦蓉手中的针线停在半空,抬头望向正在整理官服的宋瑾。
嗯,奉旨巡视京郊水利。宋瑾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明日一早就走。
沈锦蓉低下头,继续缝制手中的小衣——这是给薇姐儿的。前世她从未给儿女做过一件衣裳,如今却觉得飞针走线间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天气转凉了,我让人给夫君备几件厚实的衣裳。她轻声说。
宋瑾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复杂:不必麻烦,公务在身,轻装简从即可。
沈锦蓉点点头,没再多言。这半个月来,她每日向公婆请安,亲自打理家务,对宋瑾也是体贴有加。但他始终若即若离,仿佛在等待她原形毕露。
夫君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她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宋瑾离府的次日清晨,沈锦蓉比平日更早起身。她先去了松鹤院,陪公婆用了早膳,又去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径直去了账房。
把最近半年的账册都拿来。她对账房先生吩咐道。
前世宋瑾离府时,她也查过账,但目的是找借口克扣下人月钱。如今她要查的,是那日偶然听到的三殿下相关线索。
账房先生抱来一摞账册,沈锦蓉细细翻阅。表面上看,各项收支清晰明了,但她注意到有几笔大额支出标注模糊,只写了府中用度。
这笔二百两的'府中用度',具体用在何处她指着其中一项问道。
账房先生额上渗出细汗:回夫人,是...是添置了些瓷器摆设。
可有采买单据
这...时间久了,一时找不到...
沈锦蓉不动声色,继续翻查。突然,她在一本旧账册夹层中发现了一张对折的纸条,上面记着几笔神秘数字和日期,末尾还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三横一竖,像是个王字。
三横一竖...三皇子沈锦蓉心跳加速,迅速将纸条藏入袖中。
账目有疑点,我要彻查。她合上账册,烦请先生将各房管事叫来,我要一一询问。
一整天,沈锦蓉都在前厅召见各房管事。不同于前世的盛气凌人,这次她问得细致入微,态度虽温和却不容敷衍。到了傍晚,她已基本确定,外院管事周大有重大嫌疑。
夫人明鉴!李管家听闻她的怀疑,面露难色,周管事是大人从家乡带来的老人,若无确凿证据...
正因如此,更不该纵容。沈锦蓉坚定地说,李管家放心,我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蛀虫。
当晚,她秘密召见了周大手下的两个小厮。起初他们支支吾吾,直到沈锦蓉保证不牵连无辜,他们才吐露实情——周大确实常从采买中克扣银钱,还私下收受商人贿赂。
还有一事...一个小厮犹豫道,周管事常与沈府的人来往,有次小的听到他们说什么'三殿下的大事'...
沈锦蓉瞳孔微缩。果然牵扯到三皇子!周大是宋瑾从老家带来的人,若他与沈家有勾结,事情就复杂了。
次日一早,沈锦蓉命人悄悄监视周大的一举一动。不到午时,监视的人回报,周大偷偷去了城南一家茶楼,与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密会。
可看清那人样貌沈锦蓉急问。
小的离得远,只看到侧面。不过...仆人想了想,那人右手似乎缺了根小指。
沈锦蓉心头一震——是她大哥的心腹赵德!此人因赌博被砍去一指,是沈府大管家。前世正是他协助大哥与三皇子勾结,最终导致沈家覆灭。
一切渐渐明朗:周大被沈家收买,在状元府做眼线,而沈家背后站着三皇子。前世她跋扈无知,被家人利用而不自知;今生她刚有转变,沈家就迫不及待地派人来探查了。
继续盯着周大,但不要打草惊蛇。沈锦蓉吩咐道,另外,查查他最近都接触过府中哪些人。
处理完这事,沈锦蓉刚回到自己院子,翠儿就来报:二小姐来了。
沈锦蓉眉头一皱。她妹妹沈静淑比她小两岁,嫁给了兵部侍郎的次子,前世没少给她出馊主意。
请她进来吧。沈锦蓉整理了一下衣襟,暗自警惕。
沈静淑一进门就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姐姐,听说姐夫出城了你一个人在府里多闷啊,不如跟我去参加威北侯府的花会
前世沈锦蓉最爱这种场合,可以炫耀自己的家世和美貌。但如今她一看妹妹闪烁的眼神就知有诈。
多谢妹妹好意,不过我近日忙着照顾公婆和孩子,抽不开身。她委婉拒绝。
沈静淑撇撇嘴:姐姐如今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那两个乡下老东西也值得你亲自伺候她凑近压低声音,听说姐夫在城南养了个清倌人,姐姐不如趁他不在,好好查查...
沈锦蓉心头一跳。林月柔!前世她确实是在宋瑾一次外出时,被妹妹怂恿去捉奸,结果闹得满城风雨,让宋瑾颜面尽失。
妹妹慎言。她沉下脸,夫君品行端正,岂会做这等事这种无稽之谈,以后不要再提。
沈静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姐姐,你中邪了不成从前你不是常说宋瑾...
从前是我不懂事。沈锦蓉打断她,如今我既为人妻,为人媳,自当守本分。妹妹若无其他事,我就不多陪了。
沈静淑悻悻离去后,沈锦蓉长舒一口气。看来沈家已经察觉她的变化,急着通过妹妹来挑拨她和宋瑾的关系。这更印证了她的猜测——沈家与三皇子有所图谋,需要她继续做那个跋扈的状元夫人,好让宋瑾家宅不宁,无心政事。
接下来的日子,沈锦蓉一边继续调查周大的问题,一边打理府中事务。她重新制定了各房规矩,赏罚分明;改善了厨房伙食,连最低等的粗使婆子都能吃到荤腥;还亲自为孩子们挑选了启蒙读物,每日抽时间教他们认字。
府中上下对这位突然转了性子的夫人都既惊讶又敬佩。只有翠儿常常面露忧色,沈锦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林月柔的计划被打乱了。
半月后,宋瑾回府。沈锦蓉带着公婆和孩子们在前厅迎接,只见他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显然公务顺利。
府中可好寒暄过后,宋瑾问道。
沈锦蓉正要回答,宋老爷子却抢先开口:好得很!锦蓉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查出个蛀虫...
沈锦蓉脸一热:父亲过奖了。不过是些分内事。
宋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向父母问安。
当晚,沈锦蓉正在房中看账本,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宋瑾站在门口,已换了家常便服。
夫君有事她起身相迎。
宋瑾走进来,在桌旁坐下:听说你查出了周大的问题
沈锦蓉心头一跳。她本想等证据更充分些再告诉他,没想到他刚回来就知道了。
是有些眉目。她谨慎地回答,周大确实贪污,数额不小。更重要的是...她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他可能与沈家有勾结。
宋瑾眼中精光一闪:你如何得知
沈锦蓉取出那张神秘纸条:这是在账册中发现的。这个符号,我怀疑指的是三皇子。她顿了顿,周大前几日秘密会见了沈府的人,那人是我大哥的心腹。
宋瑾接过纸条,眉头紧锁。沈锦蓉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不知他是否会怀疑她与娘家串通。
你处理得很好。良久,宋瑾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周大我会亲自处置。至于沈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打算怎么做
沈锦蓉深吸一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既入宋家门,便是宋家人。这是她重生以来最想对他说的话。
烛光下,宋瑾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他伸手拿起她正在看的账本,翻了几页: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沈锦蓉眼眶发热。前世的宋瑾,何曾对她说过半句体己话
夫君为国操劳,我做这些算什么。她轻声说。
两人相对而坐,烛火摇曳,竟有了几分寻常夫妻的温馨。宋瑾问了问孩子们的情况,又说起公婆的身体,话题渐渐轻松起来。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母亲说你学会了做荠菜饺子
沈锦蓉脸一红:只是皮毛。母亲说...说你小时候最爱吃。
是啊。宋瑾眼中浮现怀念之色,那时家境贫寒,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我总缠着母亲多包些...
这是宋瑾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童年往事。沈锦蓉认真听着,仿佛看到那个贫寒却温馨的家,看到小小的宋瑾眼巴巴等着饺子的模样。前世的她,从未想过要了解丈夫的过去。
下次...我做给你尝尝她鼓起勇气问。
宋瑾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点头:好。
这个简单的回应,让沈锦蓉心头涌起一股暖流。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似乎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
夜深了,宋瑾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锦蓉。
嗯
谢谢你...照顾我父母。
沈锦蓉怔住了。等她回过神,宋瑾已经离去,只留下一室静谧和心中荡起的涟漪。
她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月色。前世的她,此时或许正在为宋瑾的冷落而大发雷霆;而今生,他们竟有了这样一次平和的交谈。
改变是可能的。命运,或许真的可以重写。
第五章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书房,沈锦蓉面前摊开着三份名帖。她指尖轻点桌面,目光在几个名字间游移——这是她为薇姐儿挑选的启蒙老师人选。
前世的薇姐儿直到七岁才有乳母随便教几个字,后来性子懦弱,嫁人后更是受尽欺凌。这一世,沈锦蓉决意从启蒙开始就为女儿打好根基。
城南杜先生虽是进士出身,但听说性情古板...她喃喃自语,将杜先生的帖子放到一旁,城西李夫人倒是温和,但学问稍欠...
最后一份名帖上写着苏芷二字。这位苏娘子是已故翰林之女,家学渊源,因守贞不嫁,专以教书为业。传闻她不仅精通诗书,还通医理算学,最难得的是教导女子不囿于《女诫》,常鼓励学生多思多问。
就是她了。沈锦蓉唇角微扬。前世的苏芷后来成了京城最有名的女先生,许多官家小姐都以拜在她门下为荣。
她刚要让翠儿去下帖子,突然想起什么,又取出一张信笺,亲自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邀请函,还特意提到不必急着回复,可先来府中看看环境。
夫人何必对一个教书先生如此客气翠儿不解地问。
良师难求。沈锦蓉将信封好,薇姐儿性子静,需得找个懂她的先生。
翠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低头应是。沈锦蓉看在眼里,心知她会向林月柔报告这事。自从发现翠儿是眼线后,她故意让这丫鬟知道些无关紧要的事,反而把真正重要的安排都交给红玉去办。
送走翠儿,沈锦蓉去了薇姐儿的闺房。六岁的小女孩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用彩线编织着什么,见母亲进来,慌忙起身行礼,小脸上满是紧张。
薇姐儿在做什么沈锦蓉柔声问,在女儿身旁坐下。
薇姐儿怯生生地摊开手心——是个精巧的如意结,已经完成大半。给祖母做的...声音细如蚊蚋。
沈锦蓉心头一酸。前世的薇姐儿也是这样乖巧,却从未得到过她的关注。后来嫁给那个武将,受尽折磨也不敢反抗,最终郁郁而终。
真好看。她轻轻抚摸女儿的发丝,娘给你找了个先生,以后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
薇姐儿睁大眼睛:像爹爹那样读书吗
对,像爹爹那样。沈锦蓉微笑,还可以学算数、医术,你想学什么都可以告诉先生。
小女孩眼中泛起光彩,却又很快黯淡: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谁告诉你的沈锦蓉皱眉。
是...是翠儿姐姐说的。
沈锦蓉眼中寒光一闪,很快又恢复温柔:别听她的。女子有才,方能明理。你爹爹是状元,他的女儿当然要知书达理。
薇姐儿似懂非懂地点头,但眼中的光彩又回来了。沈锦蓉陪她编完如意结,又听她背了几首童谣,才离开去处理家务。
午后,沈锦蓉正在库房清点物品,忽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个蒙尘的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旧衣裳和一方绣帕,布料已泛黄,但能看出曾很精致。
这是...她拿起绣帕,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瑾儿二字。
回夫人,这是老夫人的东西。身后的红玉小声道,就是...大人的生母。
沈锦蓉手一颤。宋瑾的生母在他十岁时就过世了,这些应该是她留给儿子唯一的念想。前世的她在一次发怒中,命人把这些晦气东西全扔了出去,当时宋瑾的眼神她至今记得——那是一种刻骨的恨。
都仔细收好。她轻声吩咐,找最好的绣娘把破损处修补好,再做个新的檀木匣子装起来。
红玉领命而去。沈锦蓉独自站在库房中,心中五味杂陈。重生以来,她一直在做加法——对公婆好,对儿女关心,对丈夫体贴;却忘了还有些事需要做减法——减去前世的那些伤害与践踏。
傍晚时分,沈锦蓉刚回到自己院子,翠儿匆匆来报:夫人,有位林小姐求见,说是大人的表妹。
沈锦蓉指尖一凉。林月柔!前世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自己死后,如今竟提前了这么多
请她到花厅。她稳住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襟。
花厅中,一位素衣女子正静静品茶。见沈锦蓉进来,她立刻起身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得体。
见过表嫂。声音清柔似水。
沈锦蓉仔细打量着这个前世取代自己的女人。林月柔约莫十八九岁,容貌算不上绝色,但气质温婉,一双眼似含秋水,望之令人心生好感。
林小姐不必多礼。沈锦蓉在主位坐下,不知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林月柔浅笑:月柔自幼父母双亡,多蒙表哥照拂。近日绣坊事闲,特来拜见表嫂。她取出一方绣帕,这是月柔亲手所绣,不成敬意。
沈锦蓉接过绣帕,只见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前世的林月柔也是这样,以温柔体贴渐渐俘获了宋瑾的心。
林小姐好手艺。沈锦蓉不动声色地称赞,听闻你在城南绣坊做教习
表嫂见笑了,不过是糊口罢了。林月柔低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不比表嫂出身名门,如今又是状元夫人...
话听着恭顺,沈锦蓉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前世她或许看不出来,但如今的她对这种情绪再熟悉不过了。
林小姐过谦了。沈锦蓉微笑,听闻你通晓音律
略知一二。林月柔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表哥...啊,大人闲暇时也曾指点过。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了。沈锦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那真是难得。我家大人公务繁忙,连我都难得听他抚琴呢。
林月柔似乎没想到她如此淡定,一时语塞。沈锦蓉借机转移话题,问起绣坊的事,两人看似融洽地聊了一会儿。
表嫂,临走前,林月柔突然说,听说府上在找启蒙先生月柔认识一位杜先生,学问极好...
不必了,已经定了苏娘子。沈锦蓉微笑,说起来,林小姐若有空,不妨常来走动。我家薇姐儿正该学些女红,你这样的好师傅可不好找。
林月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着应下。送走她后,沈锦蓉脸色沉了下来。这次会面比预想的早,说明林月柔已经察觉状元府的变化,急着来探虚实。
夫人,翠儿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要备车去接大人吗今日他休沐,说好申时回府的。
沈锦蓉看了看天色,已近申时。前世的她从不会去接宋瑾,甚至常常忘记他的休沐日。
备车吧。
马车刚到衙门口,就见宋瑾走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几位同僚,见到沈府的马车,都露出讶异之色。
夫君。沈锦蓉下车行礼。
宋瑾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向同僚告辞,走向马车。怎么来了上车后,他低声问。
算着时辰,想着接你一起回府。沈锦蓉递过一杯温茶,今日林小姐来过了。
宋瑾接过茶的手一顿:月柔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拜访我,还送了绣帕。沈锦蓉状似无意地问,她常来府上吗
宋瑾摇头:不多。她父亲是我远房舅舅,去世前托我照看她。我帮她在绣坊找了份差事,偶尔送些银钱罢了。
沈锦蓉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此时宋瑾对林月柔尚无特别感情。
回府后,宋瑾去给父母请安,沈锦蓉则去厨房查看晚饭。路过书房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让红玉去库房把那个修好的木匣取来。
晚饭后,沈锦蓉抱着木匣来到书房。宋瑾正在看书,见她进来,抬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夫君,今日整理库房,发现了这个。她将木匣放在桌上,已经让人修补好了。
宋瑾打开匣子,看到里面的物品时,瞳孔猛地收缩。他轻轻抚过那方绣帕,指尖微微颤抖。
这些...你找到的
嗯。沈锦蓉轻声说,对不起,以前是我太不懂事。
宋瑾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复杂。良久,他才低声道: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沈锦蓉心头一暖。她知道,这不仅是感谢她找回遗物,更是对她改变的认可。
夜深了,沈锦蓉却睡不着。她取出正在缝制的官服内衬——这是她用上好的松江棉布做的,夹层里还絮了薄薄一层丝绵,既保暖又不显臃肿。前世她从未给宋瑾做过一件衣裳,如今却觉得飞针走线间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还没睡门口突然传来宋瑾的声音。
沈锦蓉一惊,针尖刺破手指,渗出一滴血珠。宋瑾快步走过来,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查看。
没事,只是小刺。她有些慌乱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宋瑾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按在伤口上。两人距离如此之近,沈锦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这是...给我做的他看着桌上的半成品。
沈锦蓉耳根发热:嗯。天快冷了,官服单薄...
烛光下,宋瑾的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他拿起内衬看了看,针脚细密均匀,领口和袖口还绣了暗纹,既实用又不失雅致。
手艺很好。他轻声说,不过别熬太晚。
沈锦蓉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泛起涟漪。前世的宋瑾何曾对她如此温柔过原来只要放下身段,真心相待,夫妻之间本可以这样融洽。
她不知道的是,宋瑾回到书房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在上面写下:九月十八,蓉为我缝制冬衣至深夜,刺破手指亦不在意...
合上册子,宋瑾望向窗外的明月,眼中浮现一丝久违的暖意。
第六章
松鹤院里飘出阵阵甜香,沈锦蓉额上沁出细汗,手上沾满了面粉。宋王氏站在她身旁,正手把手教她揉面。
对,就是这样,手腕要用巧劲。宋王氏的声音温和,瑾儿小时候最爱吃这个糖饼,每次我做,他都蹲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等。
沈锦蓉专注地按婆婆的指导捏着面团,前世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曾经避之不及的小院里,跟这个乡下婆子学做点心。
三个月来,她每日雷打不动来给公婆请安,陪宋王氏说话,听宋老爷子讲家乡趣事。起初二老战战兢兢,如今已能自然相处,甚至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母亲,这样行吗沈锦蓉将包好糖馅的面饼托在手心。
宋王氏看了看,笑道:比上次好多了。不过...她凑近些,压低声音,瑾儿其实喜欢糖多些,你再多包点。
沈锦蓉抿嘴一笑,又加了半勺红糖。前世的她连宋瑾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却连这种小秘密都了如指掌。
糖饼下了锅,滋滋作响。宋王氏一边翻面,一边不经意地问:锦蓉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们老两口知道,你一个官家小姐,本不必如此...
母亲说哪里话。沈锦蓉擦擦手,从前是我不懂事,如今才明白,家和才能万事兴。
宋王氏眼眶微红,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但沈锦蓉知道,这一刻,婆婆真正接纳了她。
糖饼出锅,金黄酥脆。宋王氏挑了几个品相最好的装盘:趁热给瑾儿送去,他今日休沐,定在书房。
沈锦蓉端着盘子走到书房门口,正听见里面传来交谈声。她犹豫着是否该回避,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大人所言极是,三皇子近来动作频频,恐怕...
是宋瑾的声音。沈锦蓉心头一跳,轻轻退后几步,故意加重脚步声:夫君,母亲做了糖饼,让我送来。
房内谈话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宋瑾开门,身后站着一位五十出头、面容清癯的男子。
打扰夫君了。沈锦蓉福了福身,将盘子放在桌上,这位是...
吏部侍郎李大人。宋瑾介绍道,李大人,这是拙荆。
李侍郎拱手行礼,目光在沈锦蓉脸上停留片刻,似有所思。沈锦蓉心中一动——这位李大人是朝中清流领袖,前世宋瑾能成为一代贤相,多亏他提携。但两人相识应在两年后,如今竟提前有了交集。
久闻李大人清名。沈锦蓉行了一礼,夫君常赞您学识渊博,为官清正。
李侍郎挑眉看向宋瑾,后者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沈锦蓉知道原因——前世的她从不关心宋瑾的公务,更不会记得他同僚的名字。
夫人过奖。李侍郎微笑道,宋大人年轻有为,老夫不过痴长几岁罢了。
沈锦蓉寒暄几句便告退了,临走前不忘添茶。回到自己院子,她立刻叫来红玉:去查查李侍郎家中情况,尤其是有无女眷、子嗣年龄等。
前世李侍郎独女早逝,留下个外孙女养在身边,极为疼爱。若能搭上这条线,对宋瑾仕途大有裨益。
三日后,沈锦蓉在府中设宴,邀请了几位官员夫人,其中就包括李侍郎的儿媳周氏。她特意安排薇姐儿在席间背了几首浅显的诗,小女孩声音清脆,背得一字不差,引得众人称赞。
宋小姐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可见夫人教导有方。周氏赞叹道。
沈锦蓉微笑:是苏娘子教得好。说来也巧,听闻令爱也在苏娘子门下
周氏惊讶:夫人如何得知
前日去接薇姐儿下学,远远见到一位小姐,眉眼与李夫人有几分相似,一问才知是令爱。沈锦蓉顺势道,两个孩子既是同窗,不如常来常往
周氏欣然应允。宴席散后,沈锦蓉刚送走客人,宋瑾就从衙门回来了。
今日宴请李侍郎家眷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沈锦蓉心头一跳:嗯,请了几位夫人小聚。
宋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李大人今日主动找我说话,提到你对他儿媳颇为友善。
周夫人性情温和,很好相处。沈锦蓉轻描淡写地说,薇姐儿与李家小姐又是同窗...
锦蓉。宋瑾突然打断她,你为何突然对我的公务如此上心
沈锦蓉呼吸一滞。她该如何解释说她重生而来,知道李侍郎将是他的贵人说她想弥补前世对他的漠不关心
我...她垂下眼睑,只是见你常为公务操劳,想尽些绵薄之力。
宋瑾沉默片刻,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给你的。
沈锦蓉惊讶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做工精细,玉质温润。
这...
李大人今日送了两块和田玉料,我请匠人雕了一支簪子。宋瑾语气平静,耳根却微微泛红,听闻女子都喜欢这些。
沈锦蓉指尖轻抚玉簪,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宋瑾第一次送她礼物,前世他们夫妻多年,他连一根线都没给她买过。
谢谢夫君,我很喜欢。她声音有些哽咽,忙转身将簪子递给红玉,收好了。
当晚,沈锦蓉对镜梳妆,将玉簪轻轻插入发髻。烛光下,白玉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肤如凝脂。她想起宋瑾说听闻女子都喜欢这些,不禁莞尔——他定是偷偷向人打听了。
夫人,大人往这边来了。红玉匆匆进来通报。
沈锦蓉慌忙起身,刚整理好衣襟,宋瑾已走了进来。看到她发间的玉簪,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很适合你。他轻声说。
沈锦蓉耳根发热:夫君这么晚来,有事
宋瑾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父亲来的家书,说家乡的橘子熟了,托人捎了些来,明日到。
那太好了。沈锦蓉笑道,母亲前日还说想念家乡的味道。
宋瑾点点头,目光在房中扫过,落在书案上的一叠纸上:这是什么
沈锦蓉心头一紧——那是她整理的沈家与三皇子来往的证据。她急忙上前,假装整理纸张:一些账目罢了。
幸好宋瑾没有多问。他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道了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沈锦蓉长舒一口气,重新检视那些纸张。这些日子,她借着回娘家的机会,暗中调查父亲与三皇子的关系,已找到不少蛛丝马迹——账本上不明不白的大额支出,父亲书房里来路不明的密函,还有大哥频繁出入三皇子府邸的记录。
前世沈家被抄时,她才知父亲与三皇子勾结谋反。如今看来,阴谋早已开始酝酿。她必须想办法阻止,又不能打草惊蛇。
次日,橘子送到了,满满两大筐,金黄饱满。沈锦蓉亲自挑选了一些品相最好的,分装成几份。
这份送去李侍郎府上。她吩咐红玉,就说是我公婆从家乡带来的,聊表心意。
宋瑾下朝回来,看到分好的橘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很周到。
夫君尝尝沈锦蓉剥开一个,递到他面前。
宋瑾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两人俱是一怔。橘子很甜,宋瑾连吃了两瓣,突然道:今日李大人邀我明日过府赏菊。
沈锦蓉眼睛一亮:这是好事。李大人德高望重,能得他青眼,对夫君仕途大有裨益。
你似乎很了解朝中局势。宋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沈锦蓉心头一跳,忙道:不过是听父亲提起过。李大人乃清流领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宋瑾没再追问,但目光中的探究让她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己最近的表现与前世反差太大,难免引人怀疑。但比起挽救家族和婚姻,这点风险算不得什么。
晚饭后,沈锦蓉正在教薇姐儿写字,翠儿匆匆进来:夫人,沈府来人了,说大少爷请您明日回府一趟,有要事相商。
沈锦蓉手中毛笔一顿。大哥找她前世这个时候,大哥确实找过她,是为了让她偷看宋瑾的奏折——那时她满口答应,如今想来,定是与三皇子的阴谋有关。
知道了。她淡淡地说,告诉来人,我明日巳时到。
翠儿退下后,沈锦蓉继续教女儿写字,心中却已开始盘算明日该如何应对。直接拒绝会打草惊蛇,虚与委蛇又恐被卷入阴谋。或许...这是个收集更多证据的机会
娘亲,写歪了。薇姐儿软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沈锦蓉低头一看,自己无意中在纸上划了道墨痕。她放下笔,将女儿搂入怀中。这个天真无邪的小生命,前世的她没能保护好,今生决不让悲剧重演。
次日一早,沈锦蓉去向公婆说明情况,又嘱咐乳母照顾好孩子,这才动身回娘家。临行前,宋瑾罕见地主动相送。
早些回来。他站在马车旁,声音平静,今日我休沐,等你用晚饭。
沈锦蓉心头一暖,点点头:好。
马车驶向沈府,她掀开车帘,看着街景后退。前世的她每次回娘家都是趾高气扬,带着对宋家的不满和抱怨;而今生,她竟开始期待回到那个有宋瑾等待的家。
沈府依旧富丽堂皇。沈锦蓉刚下马车,大哥沈静川就迎了出来,脸上带着虚伪的热情:妹妹可算来了,父亲等急了。
沈锦蓉心中警铃大作——昨日明明说是大哥找她,怎么变成父亲了
父亲不是病着吗她假装关切地问。前世的父亲此时确实称病不出,实则在密谋大事。
沈静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啊...是,但听说你要来,强撑着起来了。
沈锦蓉不动声色地跟着大哥来到父亲书房。沈尚书坐在太师椅上,面色红润,哪有半点病容
锦蓉来了。父亲笑容和蔼,却未起身相迎,听说你在宋家过得不错
沈锦蓉行礼问安,谨慎地回答:托父亲洪福,一切安好。
听说你最近与李侍郎家走得很近父亲突然话锋一转。
沈锦蓉心跳加速——父亲派人监视她不过是儿女同窗之谊,偶尔往来罢了。
嗯。沈尚书意味深长地点头,李修远那个老顽固,向来与三殿下不对付。你既嫁入宋家,就是宋家的人,不必与他们走得太近。
沈锦蓉低头称是,心中却已了然——父亲果然是三皇子一党!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帮忙。沈尚书压低声音,宋瑾最近在查户部亏空案,你找机会看看他的奏折草稿,抄一份给我。
果然如此!前世她傻乎乎地答应了,结果成了三皇子打击政敌的帮凶。沈锦蓉强自镇定:父亲,女儿虽与夫君关系缓和,但政务上的事,他从不让我插手...
想办法!沈尚书突然变脸,一掌拍在桌上,别忘了你姓沈!若非我运作,你能嫁入状元府如今翅膀硬了,连为父的话都不听了
沈锦蓉佯装惶恐:父亲息怒,女儿尽力就是。
离开沈府时,沈锦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明白自己已站在悬崖边上——一边是血脉至亲,一边是丈夫儿女。前世的她盲目听从父兄,最终害人害己;今生她必须做出抉择。
马车缓缓驶回宋府,沈锦蓉掀开车帘,看到宋瑾正站在大门外张望。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俊朗的面容在看到她马车时明显放松下来。
这一刻,沈锦蓉突然明白,自己早已做出了选择——她爱上了宋瑾,爱上了这个前世被她辜负一生的男人。
怎么这么晚宋瑾迎上来,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关切。
沈锦蓉强忍泪水:父亲留饭,我推辞了。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夫君,我有要事相告。
宋瑾目光一凝,随即揽住她的肩:进去说。
被他半搂着走进府门,沈锦蓉心中既甜蜜又苦涩。她爱他,却因前世的罪孽不敢表白;她想保护他,却不得不先欺骗自己的父兄。
这一夜,她将如何开口又该从何说起
第七章
晨光透过纱窗洒进卧房,沈锦蓉睁开眼,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立刻涌上喉头。她慌忙抓起床边的铜盆,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些酸水。
夫人!守夜的红玉闻声赶来,见状眼睛一亮,您这症状...莫不是有喜了
沈锦蓉一怔,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平坦的小腹。前世她怀过两次孕,除了肚子变大外毫无感觉,生下的孩子也漠不关心。如今这强烈的孕吐反应,竟让她有种奇妙的真实感。
去请大夫来,先别声张。她轻声吩咐。
大夫诊脉后,笑着拱手:恭喜夫人,是喜脉,约有两个月了。
沈锦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前世的这个孩子因她情绪不稳而流产,今生她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去告诉大人。她对红玉说,又补充道,先别惊动老太爷老太太。
宋瑾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听闻夫人身体不适,立刻丢下笔墨赶了回来。进门时,他眉头紧锁,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
沈锦蓉望着他焦急的样子,心头一暖。前世的宋瑾何曾为她如此紧张过
夫君别急。她示意他坐下,轻声道,大夫说...我们有孩子了。
宋瑾僵在原地,眼睛一点点睁大。他嘴唇微颤,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哽咽。下一秒,他猛地将沈锦蓉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真的真的吗他声音沙哑,松开她一些,双手捧住她的脸,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沈锦蓉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禁莞尔:千真万确。
宋瑾突然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聆听什么天籁之音。沈锦蓉轻抚他的发丝,喉头一阵发紧。前世的她,从未让宋瑾体验过为人父的喜悦;今生,她要弥补这一切。
才两个月,还听不到什么呢。她柔声道。
宋瑾抬头,眼中满是温柔:我听到了,他在说'爹爹'。
沈锦蓉噗嗤一笑,宋瑾也跟着笑起来。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
消息很快传遍了状元府。宋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宋王氏更是忙前忙后,亲自下厨做各种滋补汤水。下人们也都喜气洋洋——夫人变了性子后,府中气氛和睦,如今又添新丁,谁不高兴
只有翠儿,表面恭贺,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沈锦蓉看在眼里,心知她会向林月柔报信。前世她小产后,宋瑾就是在林月柔的安慰下与她越走越近的。
从今日起,我的饮食全由红玉负责。沈锦蓉吩咐道,其他人一律不得经手。
怀孕后,宋瑾几乎把她当成了瓷娃娃。每日下朝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她的情况,连公文都搬到卧房外间批阅,只为离她近些。他还特意请教太医,记下一堆孕期禁忌,严格执行的样子让沈锦蓉既感动又好笑。
夫君太紧张了。一日晚膳时,沈锦蓉忍不住道,我身子好着呢。
宋瑾正为她挑鱼刺,闻言抬头:太医说前三个月最是关键,不可大意。他将挑好的鱼肉放进她碗里,尤其是你...年纪不小了。
沈锦蓉佯装恼怒:嫌我老了
宋瑾耳根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沈锦蓉心头一软。他们错过了太多寻常夫妻该有的甜蜜与玩笑,如今能这样相处,已是上天的恩赐。
怀孕第三个月,沈锦蓉的孕吐减轻了许多,食欲也好了起来。这日她正在院中晒太阳,红玉匆匆走来:夫人,沈府来人了,说老爷病重,请您速回。
沈锦蓉手中绣帕落地。前世父亲确实在这时病重过一次,实则是为掩人耳目,秘密会见三皇子。当时她信以为真,哭哭啼啼地回去,结果被利用来打探宋瑾的公务。
备车。她起身道,先去请周大夫,随我一同去。
沈府依旧富丽堂皇,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沈锦蓉带着大夫直奔父亲院落,却被大哥拦在门外。
父亲只是偶感风寒,不必劳师动众。沈静川瞥了眼周大夫,语气生硬,妹妹一个人进去就好。
沈锦蓉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焦急:大哥这是什么话父亲病重,我怎能不带大夫她提高声音,父亲!女儿带太医来了!
房门猛地打开,沈尚书面色红润地站在门口,哪有半点病容看到周大夫,他脸色一沉:胡闹!为父不过小恙,何须惊动太医
沈锦蓉故作惊讶:父亲气色不错...那为何...
进来再说!沈尚书一把将她拉进房,砰地关上门,将周大夫和红玉都关在外面。
屋内还有一人——三皇子周景琰。他身着便服,正悠闲地品茶,见沈锦蓉进来,微微颔首:沈小姐,别来无恙。
沈锦蓉心头剧跳,强自镇定地行礼:参见殿下。
锦蓉啊,沈尚书开门见山,上次让你办的事,进展如何
沈锦蓉低头:女儿无能,夫君公务从不与我谈论...
废物!沈尚书怒拍桌案,养你何用如今三殿下大事在即,急需宋瑾手中的户部亏空证据!
三皇子抬手制止沈尚书,温和地对沈锦蓉道:沈小姐不必紧张。听闻你有喜了恭喜。
沈锦蓉背后一凉——她怀孕的消息并未对外宣扬,三皇子如何得知
本王与宋大人虽有些政见不合,但一直钦佩他的才干。三皇子继续道,若他能识时务,将来必有大好前程。
这是赤裸裸的拉拢。沈锦蓉强忍心悸:殿下美意,妾身一定转达。
不必转达了。三皇子取出一封信,直接交给他。告诉他,三日后午时,本王在翠微湖等他,过时不候。
离开沈府时,沈锦蓉手脚冰凉。前世三皇子谋反案发时,牵连了半个朝堂。如今看来,阴谋早已开始酝酿。她必须警告宋瑾,但又不能直接透露自己知道谋反的事——那该如何解释
回府后,她径直去了书房。宋瑾正在批阅公文,见她脸色不对,立刻放下笔: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沈锦蓉将三皇子的信递给他:今日父亲假称病重骗我回去,实则是三皇子要见你。
宋瑾拆信一看,眉头紧锁:他竟如此明目张胆...
夫君,三皇子所谋甚大。沈锦蓉鼓起勇气,我怀疑...他可能有异心。
宋瑾锐利的目光投向她:你如何得知
沈锦蓉心跳如鼓:我...我在父亲书房看到些可疑文书,上面有三皇子的私印...还有兵械图样...
这半真半假的解释似乎说服了宋瑾。他沉思片刻:此事非同小可。明日我密奏皇上,你先不要声张。
夫君!沈锦蓉抓住他的手臂,三皇子势大,若无确凿证据,贸然举报恐引火烧身!
宋瑾轻轻握住她的手:为国尽忠,岂能畏首畏尾何况...他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我要为我们的孩子创造一个清平世界。
沈锦蓉眼眶一热。前世的宋瑾也是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终成就一代贤相之名。只是那时,她从未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次日,宋瑾秘密上奏。当晚回府时,他面色凝重:皇上半信半疑,命我暗中调查。但不知怎的,三皇子似乎得到了风声...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宋瑾因妄议朝政被贬为凉州通判,即日赴任。
这分明是三皇子的手笔!沈锦蓉又惊又怒。
宋瑾却异常平静:皇上这是变相保护我。凉州虽偏远,却可暂避锋芒。他轻抚她的脸颊,只是苦了你,怀着身孕还要长途跋涉...
我跟你去。沈锦蓉毫不犹豫地说。
宋瑾眼中闪过感动,却摇头道:凉州苦寒,你又有孕在身,不如留在京城...
不!沈锦蓉抓住他的衣袖,我绝不与你分开!
最终,宋瑾拗不过她,决定全家一同赴任。沈锦蓉悄悄松了口气——前世宋瑾被贬时她死活不肯跟去,结果让林月柔趁虚而入。今生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临行前夜,沈锦蓉正在收拾细软,红玉匆匆进来:夫人,沈府大少爷来了,说老爷要见您最后一面。
沈锦蓉冷笑——又是这套把戏。告诉他,我身子不适,不便前往。
红玉刚出去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沈静川的怒骂声:不孝女!父亲病重都不见,你还有没有良心!
宋瑾闻声而出,沈静川这才悻悻离去。
你不必为了我...宋瑾轻声道。
沈锦蓉摇头: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自己。她仰头看他,夫君,从今往后,我只有你和孩子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宋瑾眼中最后一道锁。他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锦蓉...我宋瑾此生定不负你。
赴任的队伍三日后启程。沈锦蓉与公婆同乘一辆改良过的马车,内里铺了厚厚的软垫,尽量减少颠簸。宋瑾骑马在前,不时回头查看她的情况。
行至青峰山一带,天色已晚。宋瑾命令在一处平坦地带扎营休息。沈锦蓉刚下马车,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有埋伏!宋瑾大喝一声,猛地扑向她,将她护在身下。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几名侍卫应声倒地。接着,数十名黑衣人从林中杀出,刀光剑影中,宋瑾拔出佩剑奋力抵抗。
保护夫人和老太爷老太太!他一边抵挡刺客,一边命令家丁。
沈锦蓉被护送到一块巨石后,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厮杀。这些刺客训练有素,明显不是普通山匪。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是三皇子派来灭口的!
混战中,一名刺客突破防线,直扑沈锦蓉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宋瑾飞身挡在她面前,一剑刺穿刺客胸膛,却不防另一人从侧面偷袭,刀刃划过他的后背。
瑾儿!宋王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侍卫们终于击退了刺客。宋瑾后背鲜血淋漓,却还强撑着检查家人安危。当看到沈锦蓉安然无恙时,他才松了口气,随即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快请大夫!沈锦蓉声音颤抖,紧紧握住宋瑾的手。
随行的大夫查看了伤势,所幸未伤及内脏,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队伍不得不停下,在附近的驿站暂住。
沈锦蓉寸步不离地守着宋瑾,为他换药、喂药、擦身。高烧中的宋瑾时而昏睡,时而呓语,大多是关于公务的,偶尔会喊她的名字。
第三日傍晚,宋瑾终于退了烧。沈锦蓉熬得双眼通红,却不肯去休息。趁他睡着,她轻手轻脚地整理他的衣物,忽然从包袱里掉出一个小册子。
沈锦蓉好奇地翻开,顿时愣住了——
七月初三,蓉亲自下厨做了荠菜饺子,味道与母亲做的一般无二...
七月十五,蓉熬夜为我缝制官服内衬,针脚细密...
八月初二,蓉接我下衙,雨中为我撑伞,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八月二十,蓉有喜了,我要当父亲了...
每一页都记录着她的点滴改变,字里行间满是温柔。最后一页写着:锦蓉变了个人,但我爱她如今的样子,甚于从前...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锦蓉慌忙合上册子,却已泣不成声。原来宋瑾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珍惜她的每一点改变...
偷看别人私物,可不是淑女所为。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沈锦蓉抬头,见宋瑾已醒,正含笑看着她。她扑到床边,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
宋瑾轻抚她的发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若我早些发现你的好,我们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沈锦蓉将脸贴在他掌心,感受着那份温暖。前世的她,究竟错过了多少这样的幸福
刺客是三皇子派的她轻声问。
宋瑾点头:八九不离十。不过这次袭击反而给了我们证据——普通山匪哪有这般训练有素我已派人密报皇上。
你的伤...
不碍事。宋瑾微笑,倒是你,连日照顾我,累坏了吧快躺下歇歇。
他艰难地往床里挪了挪,让出一小块位置。沈锦蓉和衣躺下,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宋瑾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两人静静依偎,听着彼此的心跳。
窗外,一轮新月升起,洒下柔和的清辉。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在一起,便无所畏惧。
第八章
凉州的冬天比京城来得更早。沈锦蓉裹紧狐裘,站在州衙后院,看着仆人们将最后一车柴火卸下。三个月前那场刺杀留下的阴影渐渐淡去,但宋瑾背后的伤疤将永远提醒他们那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夫人,药熬好了。红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来。
沈锦蓉接过药碗,皱了皱鼻子。自从到了凉州,这安胎药就一日未断。凉州气候恶劣,宋瑾几乎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器,连州衙后院都不让她出。
大人呢她问。
在前堂审案呢。今日是集市斗殴案,听说牵扯到几家商铺。
沈锦蓉点点头,将药一饮而尽。前世她对宋瑾的公务毫无兴趣,如今却每天都要了解他在处理什么案子,是否需要她出主意。
她刚放下药碗,就听见前堂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是宋瑾沉稳有力的声音:此事本官自有决断,退堂!
片刻后,宋瑾大步走入后院,官袍上沾了些许尘土,眉头紧锁,显然案子审得不顺。
夫君遇到难题了沈锦蓉递上一杯热茶。
宋瑾接过茶,眉头舒展了些:几个商铺争夺市集摊位,各有各的理,判谁不判谁都要得罪人。
沈锦蓉思索片刻:何不扩建市集凉州城西有块荒地,稍加修整便能使用。这样既解决了争端,又能促进商贸。
宋瑾眼睛一亮:这主意甚好!只是州府银钱紧张...
可发动商户出钱出力,官府减免部分税赋作为回报。沈锦蓉继续道,长远看,商贸繁荣了,税收自然增加。
宋瑾惊讶地看着她:锦蓉,你竟懂这些
沈锦蓉抿嘴一笑。前世她虽不理政务,但毕竟是尚书之女,耳濡目染了不少。加上重生后的刻意学习,这些经济之道自然难不倒她。
略知一二罢了。夫君若觉得可行,我还能写个详细章程。
宋瑾深深看她一眼,突然将她揽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个拥抱温暖而有力,沈锦蓉靠在他胸前,听着那稳健的心跳,只愿时光停驻。
三日后,扩建市集的告示贴出,商户们踊跃响应。宋瑾采纳了沈锦蓉的建议,将工程分派给争端的几家共同负责,既化解了矛盾,又加快了进度。
夫人妙计啊。老主簿摸着胡须赞叹,大人有夫人相助,实乃凉州百姓之福。
沈锦蓉微笑不语,心中却涌起一股成就感。前世的她只会挥霍享乐,何曾想过自己也能造福一方
随着日子推移,沈锦蓉的肚子渐渐隆起。宋瑾每日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贴上去听胎动,那期待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状元郎的威严
他踢我了!这日宋瑾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孩子般的喜悦。
沈锦蓉轻笑:这么活泼,定是个小子。
女儿也好,像薇姐儿一样乖巧。宋瑾说着,又贴上去听,我宋瑾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宝贝。
这句话让沈锦蓉眼眶发热。前世的宋瑾何曾对孩子们如此上心是她剥夺了他为人父的快乐,也剥夺了孩子们拥有慈父的权利。
隆冬时节,凉州下了第一场雪。沈锦蓉坐在暖阁里缝制小衣服,宋瑾在一旁批阅公文,屋内炭火噼啪,温馨宁静。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大人!京城急报!是州衙的驿丞。
宋瑾立刻起身开门。驿丞递上一封火漆密信,低声道:八百里加急,说是事关重大。
沈锦蓉手中的针线停了下来,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宋瑾拆信一看,面色骤变:三皇子谋反事败,已经伏诛!
沈锦蓉手中的针线落地。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如遭雷击——沈家可是与三皇子绑在一起的!
沈家...如何了她声音颤抖。
宋瑾快速浏览信件,眉头越皱越紧:岳父和大哥被指认为同谋,已经下狱。其余家眷暂时软禁在府,等候发落。
沈锦蓉浑身发冷,眼前一阵发黑。前世的惨剧又要重演了吗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锦蓉!宋瑾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别急,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怎么会...她抓住宋瑾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他的肉里,父亲虽与三皇子往来密切,但谋反这等大罪...
宋瑾扶她坐下,沉声道:信上说,三皇子府中搜出了与岳父的密信,确有谋逆内容。但皇上念及岳父年迈,尚未定夺。
沈锦蓉心如刀绞。一边是生养她的家族,一边是挚爱的丈夫和孩子。若为家族求情,恐连累宋瑾;若袖手旁观,又怎能眼睁睁看亲人赴死
夫君...她泪如雨下,我...
宋瑾紧紧抱住她: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
当夜,沈锦蓉辗转难眠。窗外北风呼啸,犹如她纷乱的心绪。父亲和大哥罪有应得,但沈家上下百余口人,许多都是无辜的。更何况,谋反大罪,往往株连九族,她和孩子们会不会也被牵连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睡不着
沈锦蓉转身,对上宋瑾关切的目光。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眼中满是担忧。
吵醒你了她轻声问。
宋瑾摇头:我也没睡。他坐起身,你在想沈家的事
沈锦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宋瑾突然下床,取了件外袍披在她肩上:起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书房里,宋瑾点亮烛火,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跳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的线条。
我已经派人去京城打探详情。他开门见山,若有可能,我会尽力保全无辜。
沈锦蓉惊讶地看着他。前世的宋瑾对沈家深恶痛绝,在她死后甚至没有为沈家说过一句求情的话。
为什么她不禁问出声,沈家...我父亲那样对你...
宋瑾苦笑:因为他们是你家人。而且...他顿了顿,这段时间我看到了真正的你,相信你的改变不是伪装。
沈锦蓉喉头哽咽。她该如何告诉宋瑾,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沈锦蓉她是一个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灵魂,一个曾经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的游魂...
夫君,如果我告诉你...她鼓起勇气,我知道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宋瑾目光一凝:比如
比如三皇子会谋反...她声音越来越小,比如沈家的结局...
烛光下,宋瑾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他沉默良久,突然问: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沈锦蓉攥紧衣角,知道你会成为一代贤相,知道我们的孩子...她突然停住,不敢再说下去。
宋瑾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递给她。
沈锦蓉疑惑地翻开,顿时呆住了——这是宋瑾的日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她重生以来的每一个反常举动,从突然善待公婆到预知朝局变化,甚至包括她无意中说出的某些预言。
你...你一直在记录她声音发颤。
宋瑾点头:起初我以为你另有所图,后来发现你是真心改变。但你的未卜先知,实在超出常理...他直视她的眼睛,锦蓉,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剑刺入心脏。沈锦蓉闭上眼,泪水滚落:我是沈锦蓉,但又不完全是...她深吸一口气,夫君可信鬼神之说
宋瑾挑眉:你是指...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选择了一种委婉的说法,梦里我死后,灵魂飘荡了二十年,看到了很多事情...后来梦醒,我回到了训斥公婆的那一天。
宋瑾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恢复平静:所以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不是全部。沈锦蓉摇头,就像拼图,只有一些碎片。而且...我的改变可能已经影响了一些事情的发展。
宋瑾沉思片刻,突然问:在你的'梦'里,沈家结局如何
沈锦蓉浑身一颤:满门抄斩...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宋瑾的表情凝重如铁,沈锦蓉则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我明白了。最终宋瑾开口,明日我写密折给皇上,陈明沈家虽有罪,但妇孺无辜,请求从轻发落。
沈锦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相信我说的
宋瑾轻抚她的脸颊:这几个月来,你的种种'预知'已经证明了你话的真实性。何况...他苦笑,比起相信你被鬼附身,我宁愿接受这个解释。
沈锦蓉扑进他怀中,泣不成声。她没想到坦白会如此顺利,更没想到宋瑾会如此轻易地接纳这个荒诞的真相。
不过,宋瑾突然严肃起来,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若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沈锦蓉连连点头。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这个迷信的年代,一个能预知未来的女人,不是被奉为神明,就是被当作妖孽烧死。
夫君,我想回京城一趟。她鼓起勇气说。
宋瑾皱眉:不行!你怀着身孕,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沈锦蓉坚定地说,只有我了解沈家内情,或许能找到为部分人脱罪的证据。
宋瑾还想反对,但看到她决绝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至少等孩子出生后再说。
这个让步已经让沈锦蓉感激不已。她靠在宋瑾肩头,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前世的她孤身一人面对家族覆灭,今生却有丈夫并肩而立,这已是天大的幸运。
开春后,凉州城西的新市集正式开张,热闹非凡。宋瑾采纳了沈锦蓉的建议,减免了贫困商户的税赋,还设立了平价药摊,赢得百姓交口称赞。
通判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听说那些惠民政策都是夫人出的主意呢!
这些赞誉传到沈锦蓉耳中,让她既欣慰又感慨。前世她只在乎自己的享乐,何曾想过为百姓做点实事
三月里,沈锦蓉临盆在即。宋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比她还紧张。老主簿打趣道:大人这样子,倒像是自己要生孩子似的。
生产那日,宋瑾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听到里面传来的每一声呻吟都像刀割般痛苦。宋王氏和接生婆几次让他去休息,他都执意守在外面。
爹当年也是这样守着娘的吗他问一旁的宋老爷子。
老爷子笑着点头:可不是你娘生你时难产,我在外面跪了一夜,求菩萨保佑。
当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终于响起时,宋瑾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恭喜大人,是个健康的公子!接生婆抱着襁褓出来。
宋瑾颤抖着接过那个小小的生命,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他第一个亲眼见证出生的孩子,那种震撼与喜悦无法言喻。
锦蓉呢她怎么样他急忙问。
夫人安好,就是累了。
宋瑾将孩子交给母亲,冲进产房。沈锦蓉脸色苍白,汗湿的发丝贴在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
是个男孩...她虚弱地说。
宋瑾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么美好的礼物。
沈锦蓉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前世这个孩子因她情绪不稳而流产,今生却健康平安地来到了世上,这是命运给她最大的宽恕。
叫他晖吧,宋晖。她轻声说,愿他如阳光般明亮温暖,照耀他人。
宋瑾点头,眼中满是柔情:好,就叫晖儿。
屋外,春风拂过凉州城,带来新生的气息。尽管京城的阴云仍未散去,但此刻,这个小生命给了他们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第九章
晖儿满月那日,凉州下了一场细雨。沈锦蓉站在廊下,看着雨帘中模糊的远山轮廓。京城来的信使正在书房与宋瑾密谈,那份肃穆的气氛即使隔着雨幕也能感受到。
夫人。红玉匆匆走来,声音压得极低,信使带来了沈府的消息。
沈锦蓉指尖一颤,怀中的晖儿似有所觉,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她轻轻拍抚儿子,缓步向书房走去。
门虚掩着,宋瑾低沉的声音传出:...已经定罪了
回大人,沈尚书和沈大公子判了斩立决,其余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官婢。信使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皇上念及大人忠勤,特赦夫人不受牵连。
沈锦蓉双腿一软,险些跌倒。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家族覆灭的消息,仍如万箭穿心。前世的惨剧正在重演,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替我谢过皇上恩典。宋瑾的声音有些沙哑,沈家其他人...可有转圜余地
难啊。三皇子谋反证据确凿,沈家与之往来密函俱在,有几封还是用沈尚书私印所书...
沈锦蓉突然推门而入。信使慌忙行礼,她视若无睹,直直看向宋瑾:我要回京。
宋瑾眉头紧锁:锦蓉,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不是意气用事。沈锦蓉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父亲的书房有暗格,里面或许还有更多密函。若能找到他与三皇子切割的证据,或许能救下几个无辜的族人。
宋瑾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转向信使:你先下去休息。
信使退下后,宋瑾走到沈锦蓉身边,轻轻接过熟睡的晖儿:你刚出月子,身体还未恢复...
我必须去。沈锦蓉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哽咽,那是我娘家,有从小照顾我的嬷嬷,有教我绣花的姨娘,还有未出阁的妹妹...她们不该为父亲的罪行陪葬。
宋瑾长叹一声:若要去,我陪你一起。
不行!沈锦蓉断然拒绝,你是朝廷命官,擅离职守是大罪。何况晖儿和薇姐儿、明哥儿都需要人照顾。
最终两人达成妥协:沈锦蓉带红玉和两名可靠家丁回京,最多停留十日,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返回凉州。宋瑾则写了几封密信,让她带给京中的几位故交。
临行前夜,宋瑾紧紧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沈锦蓉靠在他胸前,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我答应你。
次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离开凉州城。沈锦蓉掀开车帘,看着州衙门前宋瑾抱着晖儿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中。
路途漫长,沈锦蓉大部分时间都在思索如何进入已被查封的沈府。前世抄家时她已死,只听说过程极为严酷,连地砖都被撬开检查。父亲的书房暗格极为隐蔽,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五日后,马车抵达京城。沈锦蓉没有回状元府——那里恐怕已被监视——而是住进了宋瑾一位故交的别院。安顿好后,她立刻派家丁去打探消息。
夫人,不好了!红玉匆匆进来,脸色煞白,二小姐...二小姐昨夜悬梁自尽了!
沈锦蓉手中的茶盏砰然落地。静淑...那个总是尖酸刻薄却也会偷偷塞糖给她的妹妹,竟然...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
听说...听说沈府女眷明日就要被押往教坊司,二小姐不堪受辱...
沈锦蓉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前世的静淑也是这样结束生命的吗而她作为长姐,却从未关心过这个妹妹的命运...
备车,我要去沈府。
夫人!沈府现在有官兵把守...
那就晚上去。
当夜,月黑风高。沈锦蓉换上一身素衣,在家丁的帮助下,从沈府后墙一处隐蔽的狗洞爬了进去——那是她儿时偷溜出府的秘密通道。
府内一片狼藉,值钱物件早已被抄没,剩下的家具东倒西歪,像被野兽撕咬过的尸体。沈锦蓉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向父亲书房走去。
突然,一阵低泣声从偏院传来。沈锦蓉心头一跳,循声找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柴房角落——是她的小丫鬟柳儿!
柳儿!她低声呼唤。
小丫鬟抬头,满脸泪痕:大...大小姐随即惊恐地摇头,您快走!府里还有锦衣卫的人!
沈锦蓉蹲下身:你怎么还在这里其他人呢
老夫人病了,走不动,官爷说明日再来押人...柳儿抽噎着,小姐,老爷他们...他们...
沈锦蓉抱住这个颤抖的小身子:别怕,告诉我,书房有人把守吗
柳儿摇头:值钱的东西都抄走了,现在没人去那里...
安抚好柳儿,沈锦蓉悄悄潜向书房。每走一步,记忆就如潮水般涌来——在这里,父亲教她认字;在那里,大哥带她放风筝...如今这一切都将随着沈家的覆灭而烟消云散。
书房门歪斜地挂着,里面漆黑一片。沈锦蓉摸出火折子,点燃一支残烛。昏黄的光线下,只见书架倾倒,典籍散落一地,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黄花梨书案已被劈成两半。
沈锦蓉跪在地上,仔细摸索着第三块地砖——那是暗格的机关所在。前世的她偶然看到父亲打开过,里面藏着家族最隐秘的文书。
地砖微微松动,但怎么也打不开。沈锦蓉急出一身汗,突然想起机关需要旋转而非撬动。她用力一扭,地砖终于移开,露出一个铁盒。
盒中是一叠密函和一本账册。沈锦蓉快速翻阅,心跳越来越快——这些都是父亲与三皇子往来的罪证!其中一封信明确提到要在秋猎时行刺皇上...
就在她绝望之际,最后一封信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封信笔迹陌生,盖的却是三皇子的私印。信中三皇子严词拒绝父亲的某项提议,并威胁若父亲再妄动,就将前事公诸于众。
'前事'...沈锦蓉喃喃自语。难道父亲有什么把柄在三皇子手中
账册的最后一页记载着一笔巨额支出,备注是封口之资。收款人名字被墨水涂黑,但隐约能看出是个赵字。
赵...沈锦蓉突然想起一个人——赵德!那个缺了一指的大哥心腹,前世在三皇子事败后神秘失踪。莫非他知道什么秘密
谁在那里!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
沈锦蓉慌忙将信件塞入怀中,吹灭蜡烛。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蜷缩在书案后,屏住呼吸。
大人,可能是野猫...
仔细搜!沈府重地,不得有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着火了!快救火!
锦衣卫们匆匆离去。沈锦蓉长舒一口气,趁机溜出书房,向后院潜行。火势已起,府中乱作一团。她看到柳儿扶着祖母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几个官差正忙着提水救火。
借着混乱,沈锦蓉翻墙而出,与接应的家丁汇合。回到别院,她立刻检视那些信件,越看越心惊——原来父亲早年曾参与毒杀先太子,而三皇子握有证据。所谓的谋反,实则是三皇子胁迫父亲就范的手段!
备笔墨。她突然道,我要写奏折。
红玉瞪大眼睛:夫人,您要...
告发父亲。沈锦蓉声音平静,既然救不了沈家,至少要救那些无辜的人。
奏折写好后,沈锦蓉又给宋瑾写了封长信,说明发现和计划。天亮后,她换上命妇服饰,带着奏折直奔皇宫。
罪妇沈氏,求见皇上!在宫门外,她长跪不起。
守卫见她衣着不凡,不敢怠慢,一层层通报进去。两个时辰后,一名太监出来宣她入宫。
紫宸殿内,皇帝面色阴沉地看完她的奏折,又检视了那些密函:沈氏,你可知告发亲父是大不孝
沈锦蓉额头触地:回皇上,臣妇深知此乃不孝之举。然先贤有云'大义灭亲',臣妇不忍见更多无辜受累。
皇帝沉默良久,突然问:这些证据,宋瑾可知情
回皇上,夫君远在凉州,并不知情。此事乃臣妇一人所为,若有罪责,臣妇愿一人承担。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你父亲罪证确凿,无可辩驳。但念在你大义灭亲,朕可网开一面——女眷免于没官,流放男丁改为戍边三年。
沈锦蓉泪如雨下,重重叩首:谢皇上恩典!
离开皇宫时,沈锦蓉步履虚浮,却如释重负。她救不了父亲和大哥,但至少保住了其他无辜的家人。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别院,她立刻着手安排接应沈府女眷的事宜。正当忙碌时,红玉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翠儿带着一伙人闯进来了!
沈锦蓉心头一凛——翠儿!她差点忘了这个眼线!
沈锦蓉,别来无恙啊。翠儿带着几个彪形大汉闯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没想到吧,我早就等着你了。
沈锦蓉强自镇定:翠儿,我待你不薄,为何...
待我不薄翠儿冷笑,你明知我是林小姐的人,处处防备,还叫待我不薄她逼近一步,林小姐说了,只要你乖乖交出从沈府带出来的东西,可以给你个痛快。
沈锦蓉这才明白,翠儿背后竟是林月柔!而林月柔又怎会知道她去了沈府除非...林月柔与三皇子余党有勾结!
东西我已经呈给皇上了。沈锦蓉直视翠儿,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翠儿脸色一变:找死!她挥手示意大汉上前,抓住她!搜!
就在危急时刻,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接着一队锦衣卫冲了进来:奉皇上口谕,捉拿三皇子余党!
翠儿面如土色,转身要逃,却被当场拿下。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向沈锦蓉拱手:夫人受惊了。皇上料定会有余党对您不利,特命下官前来保护。
沈锦蓉这才明白,皇帝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她提供的证据,将成为清理朝堂的最后利器。
三日后,沈锦蓉护送着祖母和其他女眷离开京城,前往南方安置。临行前,她去了趟刑部大牢,见了父亲最后一面。
逆女!你还有脸来见我!沈尚书隔着栅栏怒吼,沈家养你一场,你竟亲手将家族推向深渊!
沈锦蓉平静地看着这个曾经威严的父亲:父亲,是您先抛弃了家族。为了权势,您毒杀先太子,勾结三皇子,可曾想过家中老小
沈尚书如遭雷击: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您想象的多。沈锦蓉轻声道,我已尽力保全无辜族人。父亲...一路走好。
离开大牢时,天空飘起细雨。沈锦蓉仰头任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她完成了最艰难的抉择,从此与过去彻底告别。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年过去。
曾经的凉州通判宋瑾,如今已是当朝宰相,深得皇帝信任。沈锦蓉则创办了京城第一所女子学堂,许多官家小姐都以入读为荣。
明哥儿考中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薇姐儿嫁了个品性端方的举人,夫妻恩爱;晖儿更是少年英才,十八岁就中了举,立志像父亲一样为民请命。
这日正值宋瑾六十大寿,府中宾客盈门。酒过三巡,宋瑾突然起身,举杯向沈锦蓉:今日之喜,全赖夫人贤德。若非当年夫人悬崖勒马,宋某哪有今日
宾客们纷纷赞叹。沈锦蓉羞赧低头,却听宋瑾继续道:诸位或许不知,二十年前,夫人曾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沈锦蓉猛地抬头,对上宋瑾含笑的目光——他竟要在众人面前提那件事
梦中她看到许多未来之事,醒来后幡然悔悟,才有了今日的琴瑟和鸣。宋瑾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那个梦...我相信是真的。
满堂宾客只当是夫妻间的甜蜜玩笑,纷纷举杯祝福。唯有沈锦蓉明白,这是宋瑾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接纳她的一切,包括那个荒诞的重生秘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回房后,沈锦蓉小声问。
宋瑾笑着为她取下钗环:从你第一次用那种怀念的眼神看明哥儿和薇姐儿开始...就像已经失去过他们一次。
沈锦蓉眼眶湿润。原来他早就知道,却一直装作不知,只为不让她为难。
后悔吗宋瑾轻抚她的白发,如果没嫁给我...
沈锦蓉摇头,握住他的手:重生千百次,我依然会选择你。只是下一次,我会更早醒悟,少辜负你一些。
宋瑾大笑,将她搂入怀中:那下辈子,我们早点相遇,你继续做我的贤内助。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如水。两颗饱经沧桑的心紧紧相依,再无隔阂。
前世的悲剧已经改写,今生的幸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