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胡林的那年我刚离婚,没有工作,回到老家寿城继承了我爸在郊区的几间平房。我留下了一间自己住,剩下的都租给了外地来打工的人。胡林和他老婆李娟住了其中最偏的一间。那间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一条小路旁,稀疏的树林和杂乱的灌木将这个房子和其他房子隔开。
胡林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有理过,像杂草一样乱糟糟地被他顶在头顶。像所有建筑工人一样,胡林总是穿着灰扑扑,点缀着零星破洞的工作服。虽然他和我差不多大,但常年的劳作让他看起来像40多岁的,和他老婆站在一起,不像夫妻,更像父女。李娟虽然五官寡淡地像白开水,但身材却十分婀娜,虽然没什么钱,但也会把自己打扮得得体,称得上是这灰暗城乡结合部中的一抹靓丽色彩。
胡林每天早早出门,蹲在劳务市场门口趴活,如果运气不好,找不到活干,他就去旁边的包子铺里,要一个素菜包子一碗清水,坐一天。一来二去的,他也和包子铺的老板混熟了,没活干的时候也会帮忙修理一下桌椅、择择菜。
有一天,胡林撞了大运,居然找到了一个大活,去外地干五天,能赚八百,要知道在本地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只有五、六十。所以胡林兴冲冲地去了,想着赚了钱也给老婆买个金戒指。她之前看到隔壁王婶的金戒指眼馋了好几天。因为钱多,工人们干着也卖力,第五天上午活就干完了,主家十分豪爽,照常给结算了工钱。其他工友拿了钱招呼着一起去洗脚妹按摩享受一番,胡林想着答应老婆的金戒指,就想自己坐车回家。
去车站的路上,他意外碰到了来进货的包子铺老板,老板十分热情,邀请胡林搭自己的车一起回寿城。上车前,胡林看到路边商店里有卖当地特产的烧酒的,他想着自己也是辛苦了好几天,也该犒劳一下自己,于是他买了些烧酒还有香肠之类的下酒菜,带到了车上慢慢享受。
到寿城已经晚上11点多了,包子铺老板把胡林放到了他家附近的大路边。胡林下车后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小路,迷糊中他发现破旧的路灯没有亮,原来是今晚停电了。他借着昏暗的月光快步往家走着,刚走到家门口,正要开门,胡林听到门内传来了男人女人交杂的喘息声。他心里一惊,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里面的男人说你那男人是不是明天就要回来了,那我们的...神仙生活就...要结束了。是啊希望...他别...回来...才好呢。里面的女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听到这里,胡林气从心来,结婚几年了,他每次想要和老婆亲近,老婆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推脱不开的时候也是在床上如一个木偶一般,哪里像刚刚的千娇百媚。他知道跟自己结婚是委屈了老婆,所以他总是尽力干活,省吃俭用,把钱都给老婆,但她居然给他戴绿帽子,还诅咒他回不来。胡林头脑一热,一脚踹开门,抄起门口菜板上的菜刀就往卧室走。
里面的两个人听到声响,吓得赶忙起身。男人衣衫不整地下床正好与胡林打了个照面,胡林抬手就是一刀,正好砍在了男人的脖子上,他当场便没了声息。女人在昏暗的月光下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胡林上前拿枕头捂住了女人的脸,怒骂道:老子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敢绿老子,还巴不得老子死外面,老子先整死你们...说着,女人渐渐不再挣扎,女人一动不动后胡林还是不肯撒手,直到力竭瘫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弥漫开的血腥味开始提醒着胡林他杀人了。愤怒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杀了人的恐惧。胡林心想,这对狗男女该死,但我辛苦了快半辈子,我不能为了他们挨枪子。于是,胡林赶忙摸黑翻寻了家里的钱,提着行李走了。
胡林逃命一样在路上跑着,忽然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满身血迹在街上走,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报警,于是他找了个公共厕所,换了个外套,洗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收拾好后,他坐在路边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去哪儿。想想昨天他还对明天充满着希望,期待着自己拿钱回来老婆能逐渐接纳自己,两个人一起租个店,开个早餐铺子,赚点钱再要个孩子,没想到现在,他变成了亡命之徒,需要思考的是该往哪里逃命。寿城是没法再待了,他决定离开这里,随便去个地方,只要没有人认识他就好。
于是,等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找了个黑摩的,往火车站赶去。那个时候火车站查的还不严,他装作送站的人混到了火车上,在几个厕所里来回躲藏,数不清多少个小时后,火车终于到站了,他下车一看,原来自己到了杭城,一个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城市。他记得这个他老婆说过,如果有钱了一定要去杭城看看。没想到,在他杀了老婆后,误打误撞地竟来到了杭城。也不知道他老婆和那个男人的尸体有没有被人发现,警察是不是已经怀疑到他身上开始抓他了。不过转念一下,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就不要想那么多,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就当重新活一回。
胡林找了一个地下旅馆住了进去。他觉得既然要重新活一回,那以前那种卖力气的行当就不要再干了,他想要换种活法。几天来,愤怒惊惧的心情以及逃命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想着想着一股困意涌了上来,胡林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胡林醒来后,把自己收拾干净便出门去找工作了。尽管在胡林眼里他已经把自己收拾地很立整了,但常年体力劳动带给他的黝黑的皮肤和粗糙的手,还是告诉着雇主们,这个人更适合干粗活。而且因为怕警察找上门,他也不敢拿出身份证,于是找了半天,还是只能找到泥瓦匠、维修工这样的工作。
华灯初上,胡林来到了一个夜市,他坐在一个烧烤摊前,招呼老板来了
一瓶啤酒、一盘毛豆、几根烤串,边吃边胡思乱想。今天求职的碰壁,让他甚至想破罐子破摔,花完手里的钱就回去自首。
兄弟,你是寿城来的不这时,烧烤摊老板走到了胡林身边,问他。
我是寿城来的啊,听你口音你也是吗胡林回道。
是啊,我在这儿干了快一年了,你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老乡呢。等着啊,等我不忙了,来和你喝两杯。说完,老板转身又去张罗着烤串去了。
胡林心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儿,这人虽然是老乡但也不认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往,兴许还能帮自己想出之后的出路呢。于是,胡林在摊子上吃着毛豆,等着老板。
直到凌晨,客人们逐渐散去,老板才拿着一把烤串、一打啤酒过来找胡林。哎呀,老弟,让你久等了啊。我看你是刚来杭城没多久吧。一个人来的啊,咋滴,在老家混不下去了
是,我刚来。家里人都病死了,自己一个人搁家待着也没意思,就想着出来看看有没有钱赚。胡林用刚想好的借口搪塞道。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这帮南蛮子可有钱了,随便干点啥买卖,在这儿都能赚着钱。老板啃了一口串含糊地说。
我也没啥本钱,也没啥手艺,不知道自己能做点啥呢。说完,胡林叹了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突然,老板一拍大腿,说道:诶,老弟,要不你来跟我干。我看你这人挺实诚,我这儿也缺个帮工的,咱俩这属于困了转头看着枕头了。
胡林想了一下,老板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攒两年钱说不定他还能开个自己的摊子,也是当下能想到的最好去处了。于是,他满口应下。
行,老弟,我认你这个弟弟,我叫李强,你叫啥名啊
林新。
第二天,拥有了新名字的林新收拾了自己仅有的行李搬到了老板租的房子里,在客厅里隔出来了个小间当卧室,虽然憋屈,但也算是在杭城安下了家。
林新似乎是有些烧烤的天赋在身上的。他虽然之前没有做过烧烤,但上手很快。尽管他身上背着两条人命,但林新骨子里还是个老实人。他很感激李强在他无路可走时给他伸出援手,于是他把这个烧烤摊像自己的摊子一样干,甚至有的时候,在凌晨客人都走光后,自己琢磨酱料的配方和烤串的样式。
日子一天天地过了下去,林新的烧烤手艺越来越好,他和李强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两年后,李强盘下了个店面,小小的烧烤摊变成了烧烤店。李强是个厚道人,他知道烧烤店的开业离不开林新的付出,于是他把烧烤店取名为强新烧烤,收入开始和林新七三分账。
有了钱以后,李强租了个大点的房子,林新也告别了自己的厅长生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卧室。他似乎逐渐忘了郊区荒屋里的两具尸体,甚至开始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攒够钱开个包子铺。
一天,李强接到了老家来的电话,说是他老娘得了重病,很想他,于是他简单把店里的事儿都交代给林新,便匆匆回了老家。
李强一走,林新再能干也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于是他决定雇个临时工。
他去打印店打印了个招工的告示,贴在了店门口。陆续来了几个人应聘,但要么他觉得对方偷奸耍滑他看不上赶走了,要么自己受不了烧烤店的累自己跑了,招聘了快两周,还是没有招到人。
这天,林新来开店门的时候一个女人叫住了他。
大哥,你们这儿还招人吗女人弱弱地开口,说话中,带着川渝口音。
林新回头打量了她一眼,发现这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娇小,脸色蜡黄,眼角似乎还有淤青的痕迹。林新猜她是挨了男人的打,从家里跑出来的。他自己的事情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于是,他冷漠地说你走吧,我们这儿你干不了。
别,大哥,我很能干的,我能吃苦。我不要工钱也可以,能给我口饭,给我个地方住我就心满意足了。求求你了大哥。女人哀求林新说。
林新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到女人泪眼汪汪地样子,突然联想到之前李娟也是这样,哀求他拿钱出来给她弟弟上大学,她愿意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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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李娟....唉,虽然李娟背叛了他,但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是经常想起之前满身疲惫回家时,李娟在厨房里忙碌着张罗饭菜的背影,他也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杀了李娟。他思索半刻,终于还是没狠下心,冲那女人凶巴巴地说道试用一周,干不了趁早滚蛋。
好,好...谢谢大哥,我会好好干的。女人感激地说着。女人跟着林新进了店里,系上围裙便开始帮林新洗菜、穿串。如她所说,她果然很是能干。
凌晨,林新收拾好后厨出来后,看到女人已经累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林新把她叫醒和他说下班了。林新把店门锁了后,女人却没有走的意思。
林新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没地方去。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回头看到女人就坐在店台阶上,他还是心软了,过去叫女人跟他走。他将女人带回他和李强的家,告诉她可以暂时住在这里,等发了工资就得搬走。女人连忙答应。
第二天,林新起床出房门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脏乱的房间被女人打扫地一尘不染。女人见他起床,去厨房盛了碗面给他。
林新拉下脸,沉沉地说:我没有请你给我做保姆,你做这些我也不会给你工钱。
女人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林哥,我没有想跟你多要钱。我真的很感激你能收留我,我自愿帮你打扫卫生的。如果你不嫌弃我,我...我...晚上也....
你别想太多,我也不是做慈善的。我是怕你在门口冻死没人给我做工。这些活你愿意干就干,但我还是那句话,等你拿了工钱你就赶快搬走。林新打断她的话。
后来,林新知道了这个女人叫王改红,是个四川人,被老公家暴到忍无可忍从家里跑出来的。林新觉得她和他一样,也是个可怜人,于是在之后的相处中,也收起了凶巴巴地伪装,开始有意无意地照顾她。李强的老娘一直缠绵病榻,他的老婆孩子也不想再和他两地分居,他就把烧烤店低价转给了林新。林新以李强的名义一直租着之前的房子,也没有再提过要赶王改红走的事情。
王改红虽然其貌不扬,但脾气好,为人爽朗勤快,店里的客人和旁边的店主都对她赞不绝口。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找个依靠,王改红一直体贴周到地照顾着林新,不知情的人甚至会误以为他们是两口子。林新不是没动心过,但过去的那件事始终是他的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想但不敢开始新的感情。
一天晚上,林新在店里上菜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胡林!。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林新身体一僵。他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还能碰到旧识。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包子铺老板。包子铺老板热情地上前握住林新的手道:胡老弟,好多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你死了!上次见面还是我大晚上的送你回家,诶,你知道吗,那天......林新担心当年的事败露,不愿和他在大庭广众下过多寒暄,于是搪塞道:老哥,真是好多年没见。我现在后厨忙着呢,我们改天再聚。不成想,包子铺老板像是没看出林新的疏远,依然热情地说哎,我也没啥事儿,我在这儿吃着等你,等你忙完咱俩再唠,这家伙,这么多年还能在这老远地方碰着你,真不容易啊。林新应了两声就躲回了后厨,他以为过些时候,包子铺老板就会觉得无聊走了。没想到,凌晨2点多,他还在等林新,这是店里也没剩下什么客人了。
林新见躲不过去了,心一横,拖了箱啤酒,拿了些烤串,来了包子铺老板这桌。几杯酒下肚,酒劲上头,林新也渐渐撤下心防,兴许就是这么凑巧,兴许他也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许是这几年过得也不如意,包子铺老板喝个不停,酒劲上头还在拉着林新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林新见脱不了身,就让王改红先走,他一会儿自己收拾。
哎,老弟,我一直以为你死在了那年的大火里,当时我还哭了一场,我寻思我要是不拉你回来,说不定你还能躲过去。
林新心里一惊,什么大火
啊,你不知道吗你回家那晚你家着了大火,啥都烧没了,你老婆,还有你都烧成了炭......哎,不对啊,你在这儿,那那个烧成炭的男人是谁诶,那个男人是谁啊...说着,包子铺老板迷迷糊糊地趴在了桌子上。
冰柜压缩机骤然启动,林新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走后房子里居然着了火,他也不确定,明天酒醒后包子铺老板会不会发觉不对,然后举报他。
想到这里,林新猛然起身,从里面拉下了店门口的卷帘门。
他走到厨房里拿出了切肉的刀。手起刀落,温热的血溅在桌子上的盘子里,和烧烤的酱汁融为一体。包子铺老板缓缓滑倒在地,到死也没再睁开过眼睛。
林新正要把包子铺老板的尸体拖到厨房里,这是卷帘门突然被打开,是王改红回来了,她怕林新喝醉,特地回来接他,没想到却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她转身要跑,林新放下尸体,抄起刀追上去,捂着嘴把她拖回了店里,顺手拉下了卷帘门。她摔在店里时还在喊:林哥我什么都没看见!
处理第二具尸体时,林新发现自己对肢解如此熟练。大腿肉切片腌制,肋排涂上秘制酱料,就像往常准备特色菜那样。
第二天晚上,林新在店门口挂上了关店优惠活动,烤串买1送1,没有几天,两天鲜活的生命串成的烤串就卖完了。卖完的那天,林新在店里做了很久,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过上新生活,没想到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再次逃亡。路上经过一家包子铺的时候,他停下来,想买点路上的干粮。但他突然愣住了,李娟!
按包子铺老板的说法,李娟就算没被他杀死也应该变成一具焦尸了呀,为什么还能在这里看到她。
林娟看到林新以后,也愣住了,虽然过去了很久,林新也不像之前般邋遢,李娟还是认出了他。
这些年,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当年死在外地了呢。
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你才死了呢!你走后,我觉得一个人住在那里太害怕了,就让房东大哥给咱换了个房子,正好有个空房空出来了。
我......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
妈妈,我上学要迟到了!这是一个小孩从店里跑出来,冲着李娟喊道。林新愣住了,这是,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李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是,老胡,你得理解我啊,我以为你死了,我一个人也得把日子过下去啊......
李娟后面说了什么,林新都听不进去了,一时间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突然迷茫,好像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让他背上了这好几条人命。为什么,为什么他本来该有安稳的生活,现在却落得四海为家的境地。而这一切的根源,李娟,却幸福美满,还有他梦寐以求的早餐铺。他不甘心!
于是他一把抱过那个小孩,发疯一般地冲李娟吼:都怪你,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我要你们陪葬,我们一起下地狱!
他抱着小孩就朝马路上冲去,围观的路人中有勇猛的中年男人一把从林新手里夺下了小孩,林新反应不及,被车撞倒。警笛声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时,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似乎就这样落下帷幕。
林新的罪行被揭露出来时听说杭城的烧烤生意惨淡了好一阵子,那几天在强新烧烤店用过餐的很多人再也不敢吃烧烤了。
而看到这里,你可能会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后面的故事。因为李娟的孩子是和我生的。
林新,也就是胡林走后,我就和李娟说,有个房子空出来了,她一个人在那边住不安全,我按原来的房租把这个新房子租给她。而他们之前的房子,另外一个租户的儿媳妇去住了。
那是不是李娟不搬家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呢也不会,如果胡林知道李娟搬了家,去对了房子的话,这一切还是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