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夜谈斋》 > 第一章

1.
林默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光标一闪一闪地嘲笑着他的无能。已经三个小时了,文档上除了一个标题《诡夜谈》外,什么也没有。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着,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又卡文了?室友王浩从厨房探出头,手里拿着一碗泡面,你这状态持续多久了?两周?
十八天。林默揉了揉太阳穴,编辑昨天发邮件说,如果下周数据还没起色,就要砍书。
王浩叹了口气,把泡面放在茶几上,坐到林默旁边。屏幕上除了那个孤零零的标题,还有网页浏览器开着,显示着林默小说的评论区。
这作者是不是江郎才尽了?
最新一章什么鬼,完全看不懂剧情走向。
弃了弃了,还不如去看隔壁的《诡秘之主》。
每一条评论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林默心上。他曾经是平台的新人王,处女作《午夜钟声》一度冲上悬疑榜前三,可现在,他的灵感似乎随着那本书的完结而枯竭了。
别看了。王浩关掉评论区,这些喷子懂什么?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林默摇摇头,点开文档,又很快关上。不是休息的问题。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记忆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明明有故事要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王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吧?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没疯。林默苦笑,只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作家后台。一条新消息提示跳了出来,来自一个陌生的ID:夜谈编辑-苏瑾。
奇怪,我的编辑不是老陈吗?林默嘟囔着点开消息。
林默先生,拜读了您的新作《诡夜谈》,对您构建的'镜中世界'设定很感兴趣。虽然目前数据不佳,但我认为这个故事有极大的潜力。如有兴趣进一步探讨,可联系我。期待您的回复。——苏瑾
消息末尾附了一个微信号。林默皱起眉头,这个编辑怎么知道他的新书设定?镜中世界是他计划中后期才会展开的重要情节,目前只在前三章埋下了极其隐晦的伏笔,连他的正式编辑老陈都没看出来。
怎么了?王浩凑过来。
有个自称编辑的人联系我,说看中了我的新书。林默把手机递给他看。
王浩扫了一眼:小心点,别是骗子。现在不是有很多那种假装编辑骗稿子的人吗?
林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复制了那个微信号,在微信中搜索。弹出的头像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性剪影,昵称确实是夜谈编辑-苏瑾。他发送了好友申请,几乎是立刻就通过了。
林默先生,很高兴您联系我。对方发来消息,速度之快仿佛一直在等着他。
您好,请问您是哪个平台的编辑?我的签约编辑是老陈。林默谨慎地回复。
我不属于任何平台,只寻找有特殊才能的作者合作。对方回复,您的《午夜钟声》中关于'夜游症'的描写非常真实,不像是纯粹的想象。特别是第七章,主角在镜中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场景——那种细节不是靠普通调研能写出来的。
林默的手指僵住了。那段描写确实来源于他童年时的一次诡异经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连王浩都不知道。这个苏瑾怎么会...
你是谁?他直接问道。
一个能帮你突破创作瓶颈的人。苏瑾回复,明天下午三点,青石巷27号'夜谈斋',我等你。带上你最新一章的稿子,即使没写完也没关系。
林默刚要追问,对方又发来一条: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你的故事不该就这样被埋没。来不来由你决定。
然后,无论林默再发什么,对方都不再回复。
她约你见面?王浩皱眉,太可疑了。青石巷那边都是老房子,哪有什么茶室叫'夜谈斋'的?我在江城生活二十多年从没听说过。
林默打开地图搜索,确实找不到这个地址。可能是新开的吧。他心不在焉地说,思绪还停留在苏瑾提到的那段童年经历上。
那天晚上,林默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在一个古色古香的茶室里,对面坐着个穿旗袍的女人,面容模糊。女人递给他一面铜镜,镜中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个正在写作的人影。当他凑近想看清楚时,镜中人突然抬头——那张脸分明是他自己,却带着他从不会有的诡异微笑。
林默惊醒了,发现窗外天刚蒙蒙亮。他拿起手机,时间是凌晨四点十八分。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苏瑾:期待今天的会面。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
2.
下午两点五十,林默站在青石巷口,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来。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个骗局或者恶作剧,但某种难以名状的直觉驱使他前来。他手里拿着一个U盘,里面是他卡了十八天的第四章草稿——准确地说,是十几个乱七八糟的开头,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
青石巷是江城的老街区,两旁是民国时期的砖木结构建筑,如今大多改造成了文创小店和咖啡馆。林默沿着门牌号寻找,奇怪的是,26号之后直接跳到了28号,根本没有27号。
见鬼了...林默来回走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正当他准备放弃时,眼角余光瞥见两栋建筑之间有一条极窄的缝隙,勉强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缝隙深处隐约可见一扇暗红色的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用篆书写着夜谈斋三个字。
这地方...林默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记忆深处有什么被触动了。他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那条缝隙。
靠近后,他才发现那扇门比想象中古老得多,红漆斑驳脱落,铜制的门环上布满了绿色的铜锈。门旁挂着一盏造型奇特的灯笼,明明没有点亮,却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晕。
林默抬手想敲门,门却在他手指碰到之前无声地打开了。一股混合了檀香、墨香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先生,请进。一个柔和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林默跨过门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茶室,四壁都是深色木质书架,摆满了线装书和卷轴。正中央放着一张紫檀木茶桌,桌后坐着一位穿墨绿色旗袍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发用一根玉簪挽起,面容清秀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疏离感。
苏...苏编辑?林默不确定地问。
女子微微一笑:是我。请坐,茶刚泡好。
林默在她对面坐下,注意到茶桌上除了茶具,还放着一面古老的铜镜,镜面朝下扣在桌面上。茶杯里的茶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这里...很特别。林默环顾四周,我在江城住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苏瑾为他斟茶:夜谈斋只对有缘人开放。就像你的小说,只有特定的读者才能读懂其中的...真相。
林默心头一跳:你之前提到的'镜中世界',那只是我随便构思的设定,你怎么会...
不是构思,是记忆。苏瑾直视他的眼睛,你七岁那年,在祖母家的阁楼上找到过一面铜镜,对吗?
林默手中的茶杯差点跌落。那是他从未对人提起过的童年秘密。那天下午,他在阁楼玩耍时发现了一面古老的铜镜,当他好奇地照镜子时,镜中的自己突然对他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他。他吓得摔碎了镜子,高烧三天,后来家人告诉他那是他的幻觉。
你...你怎么会知道?林默声音发颤。
苏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翻转了桌上的铜镜。镜面异常明亮,映照出茶室的天花板——但那不是茶室真实的木质横梁,而是一片星空,繁星组成诡异的图案,缓缓流动变幻。
看仔细些。苏瑾轻声说。
林默俯身看向镜中,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镜中的星空下,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正伏案写作,那人影的轮廓...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这是...
你的另一个可能。苏瑾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在某个世界里,你没有摔碎那面镜子,而是接受了它的邀请。
林默猛地抬头,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凉——苏瑾的脸在灯光下变得半透明,他能透过她的皮肤看到后方书架的轮廓。更可怕的是,书架上的书开始无风自动,有几本甚至漂浮到了空中。
别怕。苏瑾的声音忽然恢复正常,她的面容也恢复了实体,这只是小小的展示,证明我不是普通人。我需要你的才能,林默。你的文字有种特殊的力量,能够连接这个世界与...其他存在的地方。
林默站起身,心跳如鼓: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但我要走了。
你走不了。苏瑾平静地说,至少在你听完我的提议之前。坐下吧,你的第四章不是卡住了吗?我能帮你。
不知为何,林默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他跌坐回椅子上。苏瑾从茶几下拿出一个古老的檀木盒子,推到他面前。
打开它。
林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工整的繁体字。他粗略浏览了几行,震惊地发现那竟是他卡住的第四章内容——但比他构思的任何版本都要完美,情节发展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甚至解决了他之前埋下却不知如何收束的伏笔。
这...这不可能...林默翻动着纸张,上面的字迹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年历史,这是我今天才...
才想到的情节?苏瑾微笑,不,这是你在另一个时间线上已经写好的内容。时间对我们这类存在而言,不是线性的。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你到底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
苏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琥珀色:我是你小说中'夜谈斋'主人的原型,是无数作家灵感的来源,也是...被困在文字与现实的夹缝中的存在。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能够感知到'那个世界'的作家,帮我完成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个关于自由的故事。苏瑾的声音忽然变得忧伤,一个能让我从这永恒的束缚中解脱的故事。作为回报,我会给你无尽的灵感,让你的作品超越所有同代人。
林默看向那面铜镜,镜中的写作人影已经抬起头,正对着他微笑——那张脸与他如出一辙,却带着他从未有过的阴郁气质。镜中人举起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
写下我们的故事。
3.
林默的手指颤抖着触碰那叠泛黄的宣纸,纸面冰凉得不似寻常纸张,仿佛在吸取他指尖的温度。那些工整的毛笔字在他眼前跳动,明明是他自己的故事,却陌生得令人心悸。
这不可能是我写的。林默声音嘶哑,这些情节我从未构思过。
苏瑾的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在某个世界里,这就是你的原作。时间像一棵大树,林先生,每个选择都会分出一条新的枝桠。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茶室内几盏古式灯笼自动亮起,投下摇曳的光影。林默注意到那些光没有源头——灯笼里根本没有蜡烛或灯泡。
你到底是什么?林默再次问道,这次他的声音稳定了些,鬼魂?妖精?还是我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苏瑾轻轻摇头,旗袍上的暗纹在灯光下如水流动:都不是。我是'守门人',是故事与现实的交界处。你的文字有种特殊的天赋,能够模糊这条界线。她顿了顿,就像你七岁那年,短暂地打开了那扇门。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童年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回:阁楼灰尘的味道,铜镜冰凉的触感,镜中那个向他伸出手的自己...
那只是孩子的想象。他固执地说,却无法说服自己。
苏瑾没有反驳,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支造型奇特的钢笔,笔身布满细密的符文。试试看,她将笔和那叠宣纸推向林默,按上面的内容抄写一段。不必理解,只需让文字通过你的手流到纸上。
林默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作家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拿起钢笔,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笔尖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引导着他的手在空白纸上滑动。
这是...林默瞪大眼睛。钢笔写出的不是他熟悉的字迹,而是一种古老优美的行书,墨迹在纸上微微发光,又迅速黯淡。
更不可思议的是,随着他书写,茶室内的空气开始震颤,书架上的书本发出轻微的嗡鸣。林默余光瞥见桌上的铜镜泛起涟漪,就像被石子打破平静的水面。
够了!他猛地丢下钢笔,像是触碰到了烧红的铁块。那些刚写下的文字在纸上扭动了几下,然后归于平静。
苏瑾满意地点头:果然没错,你有这种天赋。
什么天赋?那支笔是怎么回事?林默搓着手指,上面还残留着奇怪的麻痒感。
共鸣。苏瑾收起钢笔,有些作家只是讲故事的人,而少数像你这样的,能够通过文字影响现实。你的《午夜钟声》里,关于夜游症的描写太过真实,以至于三个读者在深夜真的经历了类似的事情。
林默想起那本书出版后收到的几封奇怪读者来信,当时他只当是粉丝的恶作剧。
这不科学...他喃喃道。
苏瑾轻笑出声:科学只是人类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林先生。现在,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吗?
林默看向那面铜镜,镜中的自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雾,雾中隐约有无数人影晃动,每个人影手中都捧着一本书。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终于问道。
完成《诡夜谈》,按照我提供的脉络。苏瑾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但故事结局必须由你来创造,那是关键。当故事完成时,我会得到自由,而你...将获得远超你想象的回报。
如果我说不呢?
苏瑾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变成了完全的琥珀色:那么你的创作瓶颈永远不会消失。《诡夜谈》会被砍掉,你的写作生涯就此终结。更糟的是...她指向铜镜,那个世界的你会逐渐取代这个世界的你。
镜中浓雾散去,再次显现出那个阴郁的林默,此刻他正坐在一张书桌前疯狂写作,周围堆满了稿纸,脸上的表情近乎癫狂。
林默感到一阵恶寒,那个镜中人让他想起自己最糟糕的创作低谷期——连续三天不眠不休,靠咖啡和香烟维持,写出来的全是垃圾。
这是威胁?他强作镇定。
不,这是选择。苏瑾恢复了平静,带这些稿纸回去,读一读,明天同一时间给我答复。
她合上檀木盒子,推给林默。盒子比看起来沉重得多,林默接过时差点脱手。
我该怎么离开?林默站起身,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记不清来时的路。
苏瑾指向茶室一侧的屏风:从那里走。
屏风后是一扇普通的木门,与林默进来时那扇古旧的红门截然不同。他推开门,惊讶地发现自己直接站在了青石巷的主街上,身后是一家普通的文创店,根本没有夜谈斋的踪影。
林默低头看看手中的檀木盒子,确认这不是幻觉。盒子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4.
回到公寓时已是傍晚,王浩不在家,留了张纸条说去女朋友那里过夜。林默松了口气,他现在需要独处。
他将檀木盒子放在书桌上,盯着它看了足足十分钟,才鼓起勇气打开。宣纸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林默小心地取出第一页,开始阅读。
故事从他被卡住的第三章结尾处无缝衔接,主角在古董店发现了一面据说能照见真我的古镜。接下来的发展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文风与他极为相似,却又多了几分他从未达到的深度和韵味。
林默不知不觉读完了全部十二章的梗概和部分详细描写,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发现那里只有一行字:
结局由你决定。
窗外已完全暗下来,林默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十七分。他竟然连续读了六个小时,却感觉只过了几分钟。更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亢奋,脑海中充斥着各种灵感。
他打开电脑文档,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文字如泉水般涌出。那些卡了他十八天的情节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甚至能同时看到多条故事线的走向。三个小时后,他完成了第四章,比以往任何作品都要出色。
这太不可思议了...林默保存文档,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他看向那叠宣纸,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既兴奋又恐惧,既感激又怀疑。
他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一个没有保存却莫名熟悉的号码:写作顺利吗?——S
林默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回复了:第四章完成了,比我预期的好。你是谁?S是苏瑾?
回复几乎是即时的: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休息吧,明天见。——S
林默想再问些什么,但极度的疲惫突然袭来,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床上,衣服都没脱就沉沉睡去。
梦中,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书架延伸到视野尽头,每本书的脊背上都闪烁着他的名字。远处有个人影在向他招手,当他走近时,发现那是镜中的自己。
你终于来了。镜中林默微笑道,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
林默想后退,却发现双脚陷入了地板——那根本不是木板,而是无数蠕动的纸页,每张纸上都写满了文字。
写下我们的故事。镜中人说,递给他一支滴着墨水的钢笔,否则我会替你写。
林默惊叫着醒来,发现窗外天已大亮,自己浑身被冷汗浸透。书桌上的檀木盒子敞开着,那些宣纸整齐地摊在桌面上,最上面一页不知何时多了一行血红色的字:
时间不多了。
5.
下午两点四十五,林默再次站在青石巷。这次他轻易找到了那条隐蔽的缝隙,红木门像昨天一样在他接近时无声开启。
茶室内,苏瑾正在泡茶,动作优雅如舞蹈。今天她穿着靛蓝色的旗袍,发髻上别着一支银簪。
你来了。她头也不抬地说,第四章写得如何?
林默在她对面坐下,直接问道:那些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宣纸上会突然出现字?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瑾倒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梦是通道,文字是桥梁。我想要的已经告诉过你——一个能让我自由的故事。她终于抬眼看向林默,而你想要的,不正是突破瓶颈,写出真正伟大的作品吗?
林默握紧了拳头:代价是什么?
每件礼物都有价格,林先生。苏瑾抿了一口茶,但别担心,不是灵魂之类陈词滥调的东西。只需要你诚实地写出那个故事,接受随之而来的一切。
随之而来的一切?林默敏锐地抓住这个模糊的说法,会有什么后果?
苏瑾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聪明的提问。最直接的后果是,你的作品将不再只是虚构。文字中的某些存在会...渗透到这个世界。就像你的《午夜钟声》里那些夜游症患者一样。
林默想起那几封声称因为读他的书而经历怪事的读者来信,胃部一阵紧缩:你是说,我写的东西会成真?
某种程度上,所有优秀作家都做到了这点。苏瑾微笑,只是你的天赋更强,加上我的引导,效果会更...明显。
林默想起梦中那个恐怖的图书馆和镜中的自己:如果我拒绝呢?
苏瑾叹了口气,从茶几下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粒沙子在桌面上。奇怪的是,那些沙子像有生命般自动排列成一个沙漏的形状。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除了那些与夜谈斋做交易的人。她轻触沙漏,沙子开始流动,你的创作瓶颈不是偶然,林默。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正在侵蚀这个世界的你。每拖延一天,他就强大一分,而你...
她没有说完,但林默明白了言下之意。他想起镜中那个疯狂写作的自己,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我需要更多信息。他努力保持冷静,如果我答应,具体要怎么做?有什么规则?
苏瑾的眼睛亮了起来:明智的问题。规则很简单:第一,你必须按照我提供的主线写作;第二,每天午夜到凌晨三点是最佳写作时间,那时界限最薄弱;第三,完成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故事内容;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结局必须由你独立创作,不能参考任何提示。
林默注意到她说最后一条时,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如果我违反这些规则呢?
苏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向茶室一角的一个古老书柜。她取下一本皮革封面的书,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林默。
页面上是一幅钢笔素描,画着一个面容枯槁的男子坐在书桌前写作,可怕的是,他的身体正从四肢开始逐渐变成纸页,桌上墨水瓶里装的似乎是他的血液。
上一个违反规则的作家。苏瑾平静地说,他试图提前写出结局,结果变成了自己故事里的一个角色。
林默猛地合上书,心跳如擂鼓。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这个疯狂的地方,但另一个声音——也许是作家的好奇心,也许是求生欲——让他继续问道:
如果我同意,现在要做什么?
苏瑾的笑容扩大了,这次林默注意到她的犬齿比常人要尖利一些:签一份简单的协议,然后带走下一部分的稿子。今晚开始,你将体验到真正的创作快感。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古朴的羊皮纸,在茶桌上展开。纸上用金色墨水写着繁复的文字,林默只能辨认出少数几个词:交换、故事、自由。
用这个。苏瑾递给他那支符文钢笔,只需在末尾写下你的名字。
林默接过钢笔,犹豫了。

钢笔在他手中微微发热,仿佛有生命般脉动。他抬头看向苏瑾,突然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在茶室的灯光下,苏瑾没有影子。
我...我需要再考虑一天。林默放下钢笔,声音有些发抖。
苏瑾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茶室内的温度似乎也随之下降:时间不等人,林先生。沙漏在流动。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林默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王浩的来电。这个平常的干扰却像一根救命稻草,林默立刻抓起手机:我得接这个。
苏瑾没有阻止,但她的眼神变得冰冷。林默接起电话,王浩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喂,老林?你在哪呢?出版社的老陈找你半天了,说有个自称是他助理的女人在联系他的作者,可能是骗子。你没事吧?
林默看着对面的苏瑾,后者显然听到了电话内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我没事。林默对电话说,晚点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后,茶室内一片寂静。苏瑾先开口了:陈编辑确实不认识我,但我不是骗子。这点你应该最清楚。
林默想起那些超自然现象和对他私密记忆的了解,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是普通人。但这事关重大,我需要一天时间考虑。
令他意外的是,苏瑾这次没有坚持:明天同一时间,带你的决定来。她收起羊皮纸,但记住,每拖延一天,风险就大一分。
林默起身离开时,注意到铜镜中的雾气变成了暗红色,隐约可见无数双手在镜面另一侧抓挠,仿佛想要突破什么屏障。他快步走向出口,这次苏瑾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今晚你会做一个重要的梦,林默。好好记住它。
推开门,林默又一次直接出现在了青石巷的主街上。他深吸几口新鲜空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上面只有一句话:
当文字成为现实,现实也会成为文字。
6.
公寓里静得可怕。林默坐在书桌前,盯着那份从夜谈斋带回来的手稿。窗外的雨轻轻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已经连续三个小时了,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些古老文字上移开。手稿上的故事像有生命一般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他甚至能看见人物在眼前活动,听见他们在低语。
这不正常。林默喃喃自语,却无法停止阅读。
手稿中的故事接续他卡住的第四章,主角在古董店买下那面能照见真我的古镜后,镜中开始出现一个与他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人影。随着故事发展,主角逐渐发现那个人影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而两个世界正在通过镜子慢慢融合。
最令林默不安的是,这个故事与他童年那场噩梦般的经历惊人地相似——只是更加详细,详细得仿佛作者亲眼所见。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林默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是王浩发来的消息:今晚真的不回来?老陈又打电话来了,说联系不上你,很担心。
林默看了看时间,惊讶地发现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他记得从夜谈斋回来时还不到五点,这几个小时像是被偷走了一样。
有点事要处理,明天回去。他简短地回复,然后把手机关了静音。
书桌上的檀木盒子微微发着光,不是反射灯光的那种亮,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淡淡青辉。林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它。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支符文钢笔和几张新的宣纸——他确定之前没有这些。
午夜到凌晨三点是最佳写作时间。苏瑾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林默拿起钢笔,一股奇异的暖流立刻从指尖蔓延至全身。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突然变得无比诱人,他几乎能听见故事在自己脑海中呐喊,要求被写出来。
就试一次。林默对自己说,如果感觉不对就停下。
钢笔接触键盘的瞬间,林默感到一阵眩晕,随后文字如决堤的洪水般从他指间倾泻而出。他不再是写故事,而是成为了故事的通道,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正通过他表达自己。
两小时后,林默浑身冷汗地停下来,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钢笔。屏幕上已经多了近万字——这是他平时一周的工作量。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文字出奇地好,比他以往任何作品都要出色,字里行间有种诡异的生命力,仿佛随时会从屏幕里跳出来。
这太...林默想找个词形容这种体验,却发现自己词汇贫乏得可笑。创作从来都是痛苦的挣扎,而今晚却像是一场神圣的狂欢。
他起身去厨房倒水,双腿软得像面条。冰箱里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林默眯起眼睛,突然注意到冰箱门上的便签条——王浩留的购物清单——上面的字迹正在慢慢变化。
牛奶、鸡蛋、面包这几个字扭曲着,重组成了他在看着你。
林默猛地后退,撞上了餐桌。当他再次看向便签时,字迹又恢复了正常。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他用力揉搓眼睛,一口气喝光整杯冰水。
回到书房,林默发现电脑屏幕自动切换到了屏保模式——一片星空缓缓旋转。他晃动鼠标唤醒屏幕,却惊愕地发现文档内容变了。主角的名字从陈远变成了林默,而故事中新增了一段他绝对没有写过的情节:
林默知道镜中人在监视自己。每写下一个字,那个世界的边界就薄弱一分。但他停不下来,就像七岁那年停不下走向那面铜镜的脚步。
林默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这段文字太过精准,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它道出了林默内心最隐秘的恐惧——他确实停不下来。
只是潜意识。他试图理性解释,压力太大导致的自我投射。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借着闪电的亮光,林默瞥见卧室镜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镜中的自己正低头写着什么——而现实中的他分明坐在电脑前。
幻觉,都是幻觉。林默闭上眼睛数到十,再睁开时,镜中的倒影恢复了正常。
他决定去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浴室里,水流冰冷刺骨,林默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他没有跟着抬头,而是继续低着头,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当现实中的林默僵在原地时,镜中人缓缓抬起脸,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看口型,似乎是:继...续...写...
林默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跌跌撞撞地后退,撞翻了毛巾架。当他再次看向镜子时,倒影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表情略显疲惫,就像任何一个熬夜写作的作家。
这不可能...林默颤抖着摸出手机,想给王浩打电话,却在拨号前停住了。该说什么?说他的倒影不听使唤?说他的小说在自己续写?王浩只会认为他精神崩溃了——而也许确实如此。
回到书房,林默发现电脑上的文档又变了。这次新增了一段对话:
『为什么选我?』林默问镜中人。
『因为你一直能看见我们。』镜中人回答,『从七岁起。』
林默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胸口剧烈起伏。他需要休息,需要逃离这个疯狂的状态。但当他走向沙发准备躺下时,发现檀木盒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里面的宣纸全部摊开在茶几上,最上面一张用血红色的墨水写着:
不要停。他在等你写完。
7.
第二天中午,林默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在沙发上蜷缩着睡了一晚,浑身酸痛。敲门声持续不断,伴随着王浩焦急的呼喊:
老林!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林默摇摇晃晃地起身,路过浴室时刻意避开镜子。打开门,王浩一脸怒容地冲进来。
你他妈怎么回事?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老陈都快报警了!王浩的怒吼突然停住,他盯着林默的脸,老天...你看起来像具尸体。
林默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状态有多糟——黑眼圈深重,脸色惨白,嘴唇因脱水而干裂。
我...在赶稿。他嘶哑地说,这不算谎言。
王浩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担忧:什么稿子值得你这样拼命?他环顾公寓,注意到茶几上散落的古怪宣纸和那支符文钢笔,等等,你该不会真去见那个假编辑了吧?
林默没有回答,而是走向厨房给自己倒水。他的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半在台面上。
王浩跟过来,声音压低:听着,我查了一下'夜谈斋'。网上没什么信息,但我问了一个研究都市传说的朋友...他顿了顿,他说那地方只出现在快要疯掉或者已经疯掉的作家故事里。
林默的手停在半空:什么意思?
传说有个神秘茶室,会出现在创作遇到瓶颈的作家面前。王浩的表情变得严肃,编辑打扮的女人提供灵感,代价是...他犹豫了一下,代价是作家的灵魂会慢慢被自己的作品吞噬。
林默想笑,却只发出一声干涩的咳嗽:你相信这种鬼话?
我当然不信。王浩拿起那支符文钢笔端详,但你现在的状态...老林,你已经连续48小时没正常回复我了。我昨晚回来拿东西,听见你在书房自言自语,像在跟什么人对话,但我推门进去只看到你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傻笑。
林默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你...你听到了什么?
听不清,像是某种争论。王浩放下钢笔,然后我注意到这个...他拿起一张宣纸,这些不是你写的,对吧?
纸上正是那篇诡异故事的第五章,主角开始发现自己写下的情节在现实中应验。
林默夺过宣纸:别看!声音尖锐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浩后退一步,举起双手:OK,OK。但老林,你得停下来。不管你在写什么,它正在伤害你。
林默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我没事,只是...需要完成这个项目。再给我三天。
三天后如果你还不正常呢?王浩紧盯着他的眼睛。
那我就跟你去看心理医生,我保证。林默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王浩看起来并不信服,但还是点了点头:记住你说的话。这期间我会每天来检查你的状态。他走向门口,又转身补充,哦,老陈说那个'苏瑾'绝对不是出版社的人。小心点,好吗?
门关上后,林默瘫坐在沙发上,头痛欲裂。他知道王浩是对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但另一方面...昨晚的创作体验如此美妙,写出来的文字如此完美,他怎么能放弃?
檀木盒子静静地躺在茶几上,仿佛在等待他的决定。
8.
接下来的三天,林默活在一种奇异的矛盾状态中。白天,他试图保持理性,告诉自己那些超自然现象都是疲劳导致的幻觉;夜晚,当拿起那支符文钢笔时,他又完全沉浸在创作的狂喜中,任由文字通过自己奔涌而出。
更奇怪的是,随着故事进展,林默发现自己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见隔壁公寓的对话,能看见黑暗中细微的光影变化,甚至能嗅到未来几小时即将到来的雨的气息。这些变化既令人恐惧又令人着迷。
第四天凌晨,林默完成了《诡夜谈》的第七章。按照苏瑾提供的手稿,故事已经过半。主角逐渐意识到自己可以通过写作影响现实,但同时镜中世界也在通过他的文字侵蚀现实。
保存文档后,林默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立刻沉入梦乡。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中央,四周的书架高不见顶,每本书的脊背上都闪烁着他的名字。远处,镜中的自己正坐在一张书桌前疯狂写作。
你来得太晚了。镜中林默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写了这么多。
林默走近,发现桌上堆满了稿纸,上面的文字在不断变化,像是活物。
这是什么地方?林默问。
我们的世界。镜中人终于抬头,露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微笑,或者说,即将成为现实的世界。每写下一个字,两个世界就更接近一些。
林默想后退,却发现双脚陷入了地板——那不是木板,而是无数蠕动的纸页。
苏瑾没告诉你全部真相。镜中人站起身,他的身形比林默高大,眼睛是全黑的,她不只是想要自由...她想要一个容器。
容器?林默挣扎着想拔出双脚。
镜中人绕过书桌向他走来:一个足够强大的作家,能够承受她本质的容器。他伸手触碰林默的额头,而你,亲爱的我,几乎是完美的选择。
触碰的瞬间,林默感到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塞入他的大脑。他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在公寓的浴室里,正对着镜子。镜中的他嘴角流血,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琥珀色光芒。
不!林默一拳打碎镜子,玻璃碎片划破他的指关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
奇怪的是,疼痛让他感到一丝清醒。林默盯着血流如注的手,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故事了。《诡夜谈》中的情节正在他的生活中一一上演,而随着写作继续,这种界限只会更加模糊。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发现文档自动跳到了最后一页。原本应该是空白的地方,现在写满了文字:
林默知道唯一的出路是完成故事。但结局必须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苏瑾的,也不是镜中人的。他必须写下真实的结局,即使那意味着...
文字在这里中断,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截停。林默颤抖着手指,敲下几个字:即使那意味着什么?
屏幕闪烁了一下,然后出现了自动回复:
即使那意味着永远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9.
天亮后,林默做出了决定。他洗了个冷水澡,强迫自己吃下一周来的第一顿正经饭,然后给王浩发了条消息:我需要帮助。
半小时后,王浩带着早餐和一脸担忧赶到。看到林默的状态,他明显松了口气:你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多了。
因为我终于睡了一觉。林默没说噩梦的事,听着,我需要你帮我查些东西。
他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夜谈斋和苏瑾的事,当然略过了那些超自然的部分,只说那可能是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就知道!王浩拍桌而起,那种都市传说都有现实原型。我朋友说'夜谈斋'最早出现在二十年代的小报上,据说当时有个叫苏的富家女,痴迷超自然现象,在自己茶室里进行各种奇怪实验,后来连人带茶室一起消失了。
林默心跳加速:有更多关于她的资料吗?
不多,但据说她留下了日记。王浩翻着手机,我朋友认识一个收藏家,可能有那本日记的复印件。要我问问他吗?
越快越好。林默说,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有...能借住你那儿几天吗?我觉得这公寓...不太对劲。
王浩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跟你的'创作'有关?
林默点点头,没有详细解释。他不敢告诉王浩,从昨晚开始,他偶尔会在眼角余光里看到人影——那些他笔下描述过的角色,正悄无声息地在他的世界里徘徊。
收拾必需品时,林默悄悄带上了那支符文钢笔和苏瑾给他的手稿。理智告诉他应该扔掉这些危险物品,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让他无法放手。那些文字...那些文字太完美了,就像一直埋藏在他灵魂深处,终于找到了表达的方式。
准备好了吗?王浩在门口喊道。
林默最后环顾公寓,目光停在浴室破碎的镜子上。在那些尖锐的碎片中,无数个微小的他回望着,每个的表情都略有不同。
其中一个,正对他露出苏瑾式的微笑。
10.
王浩的公寓比林默的宽敞许多,采光也好,但林默依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把笔记本电脑和那叠神秘手稿放在客房的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檀木盒子的边缘。
给你。王浩推门进来,扔给他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复印件,苏家大小姐的日记,1923年到1926年的部分。我朋友说后面就没了,因为人失踪了。
林默急切地翻开泛黄的复印件。扉页上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苏婉清日记,民国十二年春。
苏婉清...林默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股奇怪的铁锈味。
对,据说是个才女,精通多国语言,痴迷神秘学。王浩坐在床边,日记里提到她在家设立了一个叫'夜谈室'的地方,邀请文人学者讨论超自然现象。
林默快速浏览着前几页。大部分是些日常琐事和对时局的看法,直到民国十三年夏天的一篇:
七月十五,夜。镜中再见彼影,已能对话。彼自称吾之'真形',言此世为牢,彼世为真。吾虽疑为幻,然其所言《道德经》玄理,非吾所知。异哉。
林默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描述与他最近的经历惊人地相似。
找到什么了?王浩凑过来看。
林默翻到下一页,指着一段文字:看这里...她开始做实验了。
八月廿三,晴。依彼所示,置铜镜七面于室,按北斗状排列。子时燃青灯,诵彼所授咒文。初无异常,丑时三刻,东面镜现波纹,如投石入水,有手自内出,色青白。吾惧而灭灯,异象遂止。然室内檀香气三日不散。
林默和王浩交换了一个眼神。王浩先开口:这听起来像是...
召唤仪式。林默声音干涩,她在尝试与镜中世界建立联系。
继续往下翻,日记内容变得越来越诡异。苏婉清详细记录了她与镜中己的对话,以及进行的各种实验。最令人不安的是民国十五年冬至那天的记载:
十二月廿二,大雪。彼终告其实:吾等皆囚徒也。世界如书页重叠,常人只读其一,而彼能见多页。吾问脱困之法,彼言需'通道'与'载体'。通道为特定故事,载体则为能书此故事之人。吾疑为疯癫前兆,然今晨见所书情节成真——吾笔下之花瓶中玫瑰,今晨竟现于案头,与所写分毫不差。此非幻也。
林默的手开始发抖。这不正是他现在的处境吗?笔下情节在现实中上演...
老林...王浩担忧地看着他,你脸色很差。
林默没有回答,继续快速翻阅。日记在民国十六年春戛然而止,最后一篇写道:
三月初九,阴。彼言时机已至。今夜当完成'夜谈录',使两界通道大开。吾惧而期,恐此身为容器,又恐永囚此世。然已无退路矣。若后人得见此记,当知苏婉清非疯非妄,实见...
日记在这里中断,后面是几页被撕掉的痕迹。
她消失了。王浩说,就像传说中那样,连人带茶室一起。
林默盯着那未完的句子,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脊背。实见...后面苏婉清想说什么?实见何物?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部分。王浩从背包里又拿出一本装订简陋的小册子,我朋友说,在苏婉清失踪后十年,有人在上海一家小报社出版了这本《夜谈斋异闻录》,作者署名'镜中人'。
林默接过小册子。纸页已经脆黄,封面用褪色的红墨水印着书名和一幅奇怪的插图——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七面镜子中间,其中一面镜子里映出的是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里面写了什么?林默小心地翻开第一页。
各种怪谈,但最诡异的是...王浩帮他翻到中间一页,这篇《镜书》,读读看。
文章很短,不到千字,讲述一个作家如何通过镜子与另一个自己交流,最终两人合写一部小说。当小说完成时,作家消失了,而他的房间里只留下一面破碎的镜子和一叠写满陌生笔迹的稿纸。
林默读完后,发现文章末尾有一段用铅笔写的批注,字迹很新:第七例。模式相同:瓶颈作家→遇见'编辑'→签协议→完成特定故事→消失。警告:她正在寻找完美容器。
你朋友写的?林默指着批注问。
王浩摇头:他说拿到时就有了。老林,这太巧合了,简直和你...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林默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苏瑾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声音:
林先生,三天没见了。你的第八章写得如何?
林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明明没告诉苏瑾自己的新号码。
我...需要更多时间。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时间不多了,林先生。苏瑾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声,像是从水下传来,他在加速侵蚀。我能帮你,但你必须继续写作。今晚午夜,老地方见。
电话突然挂断。林默看向王浩,后者正盯着他的手机,表情惊骇。
怎么了?林默问。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王浩的声音发颤,你的手机根本没亮,而且...他指了指林默的手机,它一直在我这里充电。
林默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手机——那根本不是手机,而是一面小小的化妆镜,镜面上用口红写着一个地址:青石巷27号。
11.
王浩坚持要陪林默去报警,但被林默婉拒了。他谎称自己需要独处思考,实际上心里清楚,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警方能处理的范畴。
回到客房,林默锁上门,取出那叠从夜谈斋带回的手稿。在灯光下仔细检查,他发现每张纸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水印:一个被七面镜子环绕的茶杯。
七面镜子...林默想起苏婉清日记中的记载。他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普通钢笔写下:苏瑾是谁?
等了片刻,纸上没有任何变化。林默深吸一口气,拿出那支符文钢笔,再次写下同样的问题。
这一次,墨水像被纸张吸收般迅速消失,随后浮现出一行优雅的毛笔字:
曾经是苏婉清,现在是守门人,未来可能是你。
林默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继续写道:你想要什么?
字迹再次变化:自由。一个不属于任何故事的存在状态。
为什么选我?
这次答案来得更快:因为你七岁时就看到了我们。大多数人需要仪式才能短暂地瞥见另一侧,而你...你天生就能。
林默想起童年那次恐怖的经历。阁楼上的铜镜,镜中向他伸手的自己,以及之后持续数周的高烧和噩梦。医生说是想象力过盛导致的幻觉,但现在看来...
他继续写道:镜中人是谁?
纸面上的墨水突然像沸水般翻腾起来,最终凝结成两个狰狞的大字:敌人。
没等林默继续提问,纸面自动浮现出更多文字:
他告诉你我是危险的,对吗?说我想要占据你的身体。但真相恰恰相反——他才是想要吞噬你的那个。每当你写作时,是不是感觉他在变得更强大?那是因为你的文字给了他力量,让他能跨越界限。
林默想起梦中那个在巨大图书馆里写作的自己,以及镜中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异象。确实,随着《诡夜谈》的进展,那些超自然现象越来越频繁了。
那我该怎么办?他写道。
完成故事。但结局必须由你独立创作,不能参考任何提示。这是规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林默还想再问,突然听到王浩在门外喊他:老林!出事了!快开门!
他匆忙收起手稿和钢笔,打开门锁。王浩脸色苍白地冲进来,手里举着手机:你看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林默的作家后台界面。《诡夜谈》的第八章竟然已经发布了,发布时间是十分钟前,而林默清楚地记得自己根本没有写完这一章。
这不可能...林默点开章节内容,越读心越沉。这确实是他风格的文字,但绝不是他写的。故事中,主角开始接受镜中人的指导,学习如何通过写作控制现实。最可怕的是,文中详细描述了王浩的公寓布局和两人刚才的对话。
老林,这到底...王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固定在林默身后的墙上,那...那是什么?
林默转身,看到客房的墙壁上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形成一行清晰的字迹:
他在看着你们。
12.
王浩坚持要立刻离开公寓。两人匆忙收拾必需品时,林默注意到更多异常现象:浴室镜子里的人影不跟随动作;电视自动打开,播放着雪花噪点中模糊的《诡夜谈》封面;厨房的水龙头流出暗红色液体,闻起来像铁锈...
去我爸妈的度假屋。王浩把车钥匙塞给林默,在湖边,没人知道那里。你开车,我再看点资料。
雨夜的公路像一条漆黑的河流,车灯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路面。林默紧握方向盘,神经绷得像弓弦。后视镜中,他时不时瞥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后座,但每次转头确认都空无一人。
这地方...王浩突然打破沉默,指着小册子中的一页,提到一个叫'徐先生'的人,好像是当年调查苏婉清失踪案的记者。他采访过苏家的仆人,说小姐最后几个月行为极其怪异,经常整夜对着镜子说话。
林默瞥了一眼,看到一段引文:'小姐说她在写一个能打开门的故事。门那边有位先生在等她,能给她永恒的生命和无限的智慧。'
听起来像邪教。王浩皱眉,仆人还说苏婉清最后几周几乎不吃不睡,疯狂写作,房间里挂满了镜子。失踪当晚,有人听见她房间里传出尖笑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但破门而入后只看到满地的碎镜子和...
和什么?林默追问。
和一叠正在自燃的手稿。王浩读完,表情更加凝重,上面说火焰是青色的,烧了整整一夜却连桌子都没烧着。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细节与他的经历太过相似,不可能是巧合。他想起苏瑾电话里说的他在加速侵蚀,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是苏瑾...他喃喃道,是镜中人。他在通过我的文字获得力量,想要取代我。
王浩正要回应,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前方:小心!
一个穿着民国服饰的女人站在马路中央,苍白的面孔正对着车灯。林默猛打方向盘,车子失控滑向路边。在撞击前的瞬间,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露出微笑——那是苏瑾的微笑。
13.
林默在刺鼻的安全气囊粉末中醒来。挡风玻璃完全碎裂,车头撞在路边的树干上,冒着白烟。副驾驶的王浩昏迷不醒,额头有一道伤口正在流血。
王浩!醒醒!林默解开安全带,摇晃朋友的身体。
王浩呻吟了一声,但没有醒来。林默摸出手机想叫救护车,却发现没有信号。更糟的是,后视镜中,那个民国打扮的女人正缓缓向车子走来。
恐惧给了林默力量。他踹开车门,拖着王浩远离事故现场。雨越下越大,树林在风中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不远处有座废弃的加油站,林默跌跌撞撞地拖着王浩向那里移动。玻璃门早已破碎,但至少能遮风挡雨。他把王浩放在相对干燥的角落,然后回头看向来路——那个女人不见了。
幻觉...都是幻觉...林默喘着气,检查王浩的伤势。伤口不深,但需要消毒包扎。他在加油站里寻找有用的物品,却在一面布满灰尘的镜子前停住了脚步。
镜中的倒影不是他。
那是个穿着民国长衫的男人,面容与林默相似却更加阴鸷,正用墨水笔在镜面上写字。林默惊恐地看着那些字迹穿透镜面,出现在现实中的墙壁上:
她骗了你。容器不是为她准备的,是为我。
林默后退几步,撞上了货架。镜子里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继续写道:
苏婉清明白了真相,所以她烧掉了手稿。但代价是永远被困在故事里,成为'守门人'。你想重蹈覆辙吗?
林默的喉咙发紧:什么真相?
镜中人似乎能听见他的问题,快速写道:没有自由的选择。故事完成时,要么我取代你,要么你取代苏瑾成为新的守门人。这是规则。
那如果我停止写作呢?林默问。
镜中人的笑容扩大了,他写下最后一行字,然后整个镜面开始渗出血红色的液体:
那就太晚了。我已经足够强大。
字迹被鲜血淹没,镜面恢复正常,再次映出林默苍白的脸。但当他转身时,发现王浩已经醒了,正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王浩?你还好吗?林默小心翼翼地靠近。
王浩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属于他的微笑:我不是王浩。声音低沉沙哑,与镜中人的笔迹如出一辙,我是来谈条件的。
14.
林默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面前的王浩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骨骼错位的咔咔声,然后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不像是刚刚经历车祸的人。
别那么紧张。他用王浩的声音说着不属于王浩的话,我只是借用一下你朋友的身体。毕竟,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而镜子交流太...受限了。
离开他的身体。林默声音颤抖,却努力保持强硬。
王浩笑了:放心,不会太久。这具身体太脆弱,承受不了我全部的存在。他向前走了一步,但你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的身体,林默。或者我该说...我们的身体?
林默后退到墙边:你想要什么?
合作。王浩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苏瑾没告诉你全部规则。故事完成后,确实会有一个人获得自由,但另一个人必须接替守门人的位置。上一次,苏婉清选择了自焚,结果两败俱伤——她被困在故事里,而我被削弱到几乎消散。
窗外的雨声变得更急了,某种巨大的东西在黑暗中移动,撞得加油站外墙吱呀作响。
这次不同。王浩继续道,你的天赋比苏婉清强得多,写出的故事几乎能自行维持两个世界的通道。如果你继续按照苏瑾的指引写作,结局只有一个——你成为新的守门人,而她获得自由。
林默想起苏瑾反复强调的结局必须由你独立创作,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她不能直接告诉我结局,因为那会影响我的选择...
聪明。王浩赞许地点头,但更聪明的是与我合作。我有苏瑾没有的东西——与你完全一致的思想和记忆。我们可以共同创作一个结局,让你我都获得自由。
代价是什么?
王浩的表情变得严肃:必须有人承担守门人的职责。但不是你也不是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窗外,比如说,一个足够强大又对我们没有价值的灵体...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透过破碎的窗户,隐约可见一个穿旗袍的身影站在雨中。
苏瑾...林默恍然大悟,你们想反过来困住她?
王浩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规则就是规则。总要有人留在故事里维持平衡。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林默的大脑飞速运转。镜中人和苏瑾都在利用他,但各自的目的相反。一个想获得自由,一个想避免被取代。而夹在中间的他,无论选择哪一方,似乎都难逃成为牺牲品的命运。
除非...
一个危险的想法在林默脑海中成形。如果规则确实如他们所说,那么也许有第三条路——一个他们都没预料到的结局。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默说。
王浩眯起眼睛:时间不多了。随着故事接近尾声,两个世界的界限会越来越模糊。最迟明天午夜,你必须做出选择。
说完这句话,王浩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然后像断线的木偶般倒下。林默冲上前扶住他,发现朋友的呼吸和脉搏都恢复正常,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窗外,雨中的旗袍身影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延伸到黑暗深处。
林默把王浩安置在相对干燥的角落,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那支符文钢笔和几张从手稿上撕下的空白页。如果规则确实如他们所说——文字能够影响现实,故事能够重塑世界——那么也许答案一直就在他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在加油站昏暗的灯光下开始写作。不是按照苏瑾的指引,也不是听从镜中人的建议,而是写下他自己真正想讲的故事。
一个关于自由、选择和牺牲的故事。
一个能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得到应有结局的故事。
15.
加油站的时钟停在了11:47,但林默知道距离午夜还有时间。王浩在角落的旧毯子上沉睡,呼吸平稳。外面的雨变小了,但每滴落下的水珠都在地面上形成诡异的文字图案——选择、时间、写作。
林默坐在肮脏的地板上,面前摊开从手稿上撕下的三张空白页。符文钢笔在他指间微微发热,似乎在催促他快点行动。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他脑海中正在成形的那个危险念头。
规则就是规则...林默喃喃自语,回想着镜中人和苏瑾说过的话。他们都强调故事必须完成,结局必须由他独立创作,而且必须有人成为新的守门人。
但有没有可能...规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钢笔尖抵在第一张纸上。墨水像有生命般自动流淌,形成一行字:
《诡夜谈》最终章:真相
笔尖刚离开纸面,加油站内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回应他的写作意图。
林默继续写道:
主角终于明白,镜中人和守门人其实是同一存在的两面。他们一直在合作,通过看似对立的选择诱捕作家完成特定故事,从而制造新的守门人。
写到这里,一阵刺骨的寒风席卷加油站,吹散了地上的灰尘。林默抬头,看到对面的破镜子上凝结出霜花,形成两个单词:聪明、但是。
但是,林默低声接上,继续书写,这次他们选错了作家。主角发现了一个漏洞——如果故事从未开始,就不需要结局;如果没有人触碰那面镜子,两个世界就永远不会相连。
钢笔突然变得滚烫,林默不得不换手握住。墨水的颜色从黑色变成了暗红,像血液一样在纸面上扩散。他强忍不适,坚定地写下:
于是主角做了一个决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阻止童年的自己触碰那面铜镜。
加油站的所有玻璃在同一瞬间爆裂。林默护住脸,感觉有冰冷的液体溅到皮肤上——不是血,而是某种散发着檀香味的黑色物质。王浩在角落发出呻吟,似乎即将醒来。
林默顾不上查看朋友的情况,迅速翻开第二页纸。他知道时间不多了。钢笔现在烫得几乎握不住,但他咬牙坚持,写下标题:
《七岁那年》
小男孩本该在那个下午爬上阁楼,发现那面古老的铜镜。但这一次,有人提前拿走了镜子。当男孩推开通往阁楼的门时,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和窗外斜射的阳光。
随着这些文字成形,林默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大脑中挣扎着想要出去。记忆像被搅动的水池,变得模糊不清。他差点忘记了自己正在写什么,但某种更深层的直觉驱使他的手继续移动:
没有镜子,就没有恐怖的经历,没有持续的高烧,也没有后来对超自然现象的异常敏感。男孩长大后成了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偶尔写写博客,但再也不会创作那些能模糊现实与幻想边界的故事。
林默的鼻子开始流血,滴在纸面上,与暗红的墨水混在一起。他的视线边缘出现黑点,耳中充满嗡鸣,但他强迫自己翻到第三页。这是最关键的部分,必须完成。
钢笔几乎要烧穿他的手掌,但林默拒绝松手。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
《夜谈斋的最后一个故事》
'守门人'惊讶地发现,这一次的作家没有选择任何一方。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结局,一个让故事从未开始的可能性。随着这个决定的生效,'夜谈斋'的存在基础开始崩塌。
林默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但他不需要看清。这些文字早已在他灵魂中成形,现在只是释放出来:
镜中人和守门人尖叫着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作家平静地看着他们消散,知道自己也将付出代价——他将忘记这一切,忘记自己曾经是个能影响现实的作家。但这是值得的,因为从此不会再有人被困在这个永恒的循环中。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林默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钢笔从他手中滚落,发出清脆的金属声。整个加油站开始震动,货架上的商品雨点般砸落。林默勉强爬向王浩,用身体护住仍在昏迷的朋友。
结束了...他喃喃道,感觉记忆像沙漏中的沙子般迅速流失。那些超自然的经历,那些奇妙的创作时刻,甚至《诡夜谈》的情节,都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林默看到一双穿着民国布鞋的脚停在他面前。他努力抬头,视线对上苏瑾苍白的脸。但这次,她的表情不是神秘或威胁,而是某种近乎敬佩的复杂情绪。
你找到了第三条路。苏瑾的声音不再有那种超自然的回声,听起来几乎像是普通人,没有人想到这一点——包括我和他。
她指向加油站的另一侧,林默看到镜中人站在那里,面容不再阴鸷,反而带着释然。
代价是什么?林默艰难地问,感觉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钝。
如你所写。苏瑾轻声说,你将忘记这一切,失去那种特殊的创作天赋。但你的朋友会安全,两个世界将恢复平衡。她顿了顿,也许有一天,当你在书店看到一本叫《诡夜谈》的书时,会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林默想回应,但黑暗已经吞噬了他的意识。最后的记忆是苏瑾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以及一句随风飘散的低语:
谢谢你的自由。
16.
林默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白色的天花板,滴答作响的仪器,手臂上的输液管——医院病房。
你终于醒了!王浩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但没什么大碍。
林默慢慢转头,看到王浩坐在床边,额头上贴着纱布,脸色疲惫但精神不错。
车...车祸?林默的声音嘶哑。
是啊,你开车撞树上了,记得吗?王浩递给他一杯水,幸好车速不快,而且离医院近。医生说我们很幸运。
林默小口啜饮,感觉记忆像一场正在消散的梦。他隐约记得自己是个作家,正在写一本叫...叫什么来着?记忆像抓不住的烟雾。
我的...电脑?他试探着问。
王浩露出奇怪的表情:什么电脑?你是指公司的笔记本电脑吗?在车祸中撞坏了,但IT部说数据应该能恢复。
公司?林默皱眉,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自由作家...不是吗?
护士进来检查生命体征,告诉他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王浩说已经通知了他父母,但他们在外地旅游,明天才能赶回来。
对了,王浩在离开前突然说,你手机里有个未接来电,显示是'苏编辑'。你什么时候有编辑了?你不是在市场营销部吗?
苏编辑?这三个字像钥匙般打开了林默脑海中的某个锁。一瞬间,破碎的记忆碎片涌来:古老的茶室,铜镜,神秘的手稿...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可能是...打错的。林默最终说。
王浩点点头离开了。林默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夜空,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条纹状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影子看起来像是文字,组成一个他几乎能读懂的句子...
但当他眨眨眼,那只是普通的月光而已。
17.
三个月后,林默回到公司上班。车祸后的恢复期比他预期的长,医生说可能有轻微的记忆损伤,但日常生活和工作能力都没受影响。
午休时间,林默习惯性地走进公司附近的书店。这是他最近养成的奇怪习惯——虽然他对阅读并没有特别的热情。今天,书架上的某本书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诡夜谈》,作者名被遮挡,封面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不知为何,林默的心跳加速了。他拿起书,随手翻到中间一页。段落描述一个作家在加油站里用魔法钢笔写作的场景,文字生动得仿佛作者亲眼所见。
奇怪...林默喃喃自语,一种强烈的既视感袭来。他确信自己从未读过这本书,却又对每个情节都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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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转身,看到一位穿墨绿色旗袍的优雅女性站在文学区,手里拿着几本书。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长发用一根玉簪挽起,气质古典而神秘。
我...还没看完。林默尴尬地合上书。
女子微笑:结局很出人意料。不是常见的善恶对决,而是主角找到了第三条路。她的眼睛在书店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有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案不是选择A或B,而是意识到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书店的灯光似乎突然变暗了。女子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某个模糊的记忆,但当他试图抓住它时,又消失无踪。
我们...认识吗?他不由自主地问。
女子的笑容加深了:在某个故事里也许认识。她将一本书递给林默,这个可能更适合现在的你。
林默接过书,《普通人的人生奇迹》,一本普通的励志文学。
谢谢...当他抬头时,女子已经不见了,就像融化在书店的人流中。林默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那个显眼的旗袍身影。
结账时,收银员看着《诡夜谈》的封面,突然说:有趣的选择。这本书昨天才入库,但系统显示它最早出版于1927年。可能是再版吧。
林默付了钱,带着书回到办公室。整个下午,他都无法集中精力工作,总是不自觉地抚摸书的封面,仿佛它能解答某个他记不起来的问题。
下班后,林默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城市另一端的古董市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有种强烈的冲动。
在一个卖旧镜子的摊位前,林默停下脚步。各式各样的古董镜陈列在红绒布上,其中一面小小的铜镜格外引人注目。镜框雕刻着繁复的符文,镜面异常清晰,映出林默疲惫的脸。
多少钱?他听见自己问摊主。
那个啊,老人挠挠头,说实话,我不记得它是怎么到我摊上的。你想要的话,五十块拿走。
林默付了钱,小心地将铜镜包好放进公文包。回家的地铁上,他做了件奇怪的事——把镜子反过来放,确保镜面不会照到任何人。
当夜,林默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书架延伸到视野尽头。远处有个人影向他招手,当他走近时,发现那是个穿旗袍的女子和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他们手捧一本书,对他微笑。
林默醒来时是凌晨三点,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那面铜镜,镜面朝下。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他拿起镜子,但在最后一刻,他停下了。
不。林默自言自语,将镜子重新放回抽屉深处,有些门最好不要打开。
他拿起《诡夜谈》,翻到最后一页。结局处原本该有文字的地方是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小字印在页脚:
故事由你决定。
林默轻轻合上书,关上台灯。窗外,第一缕晨光正悄然爬上地平线,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一个没有魔法钢笔、没有神秘茶室、没有镜中人的平凡一天。
而这,正是他选择的故事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