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林府,红绸满挂,喜乐喧天。
大小姐林青瑶一身凤冠霞帔,映得堂中满目皆红。
她将嫁予新科书生周世锦,郎才女貌,本是佳话。
林青瑶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
与那文质彬彬的周世锦,瞧着便是两个世界的人。
喜娘正高声唱喏:吉时将至——
管家连滚带爬扑进来,面色惨白:老、老爷!周府来人了!
林父眉头一蹙:何事慌张
管家颤抖着递上一张素笺:周府……周府送来讣告,说、说周公子他……暴病身亡了!
什么林父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满堂喜庆戛然而止,只余死寂。
林青瑶立在原地,霞帔上的金线刺得她肌肤生疼。
周府的人只留下薄薄一张讣告,连句解释都吝啬。
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子刻薄与轻蔑。
我们世锦福薄,消受不起林大小姐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原以为是段佳缘,不想却是孽缘。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林青瑶粗鄙武女,配不上斯文的周世锦。
流言似生了翅膀,顷刻间传遍京城。
听说了吗周家公子宁死也不愿娶林家那母老虎!
到底是武将之女,粗野不堪,哪个书生受得了
亲友的窃窃私语,怜悯的、嘲讽的,如针扎般刺入林青瑶耳中。
她紧攥着那张轻飘飘的讣告,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周世锦,那个会为她摘花,会为她写诗读句的周世锦,会这样对她
不可能。
他曾说过,最爱她纵马时的飒爽。
这其中,定有隐情。
青瑶,这嫁衣……先换下吧。林母哽咽着,伸手想碰女儿。
林青瑶猛地一抬手,避开了。
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此刻像一团燃烧的火,灼烧着她的理智。
我不信。
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执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周世锦若真死了,我林青瑶亲自去给他披麻戴孝!
言罢,她提起裙摆,在一片惊呼声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林府。
高头大马早已备好,她翻身上马,一袭红衣如血,直奔周府。
周府大门紧闭,门上不见白幡,也无哀乐。
这哪里像是死了重要人物的样子
林青瑶心中疑窦更甚,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儿嘶鸣着朝另一方向奔去。
她记得,周世锦有个同窗好友,叫张允文,常与他一同出入。
张允文的住处不难寻。
听闻敲门声,他拉开门,见到一身嫁衣、面沉如水的林青瑶,吓得魂飞魄散。
林、林大小姐您、您这是……张允文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全。
林青瑶手中马鞭一指:周世锦呢
张允文眼神躲闪,支吾道:世、世锦他……他不是……病故了吗
病故林青瑶冷笑,我瞧周府上下,可没有半分办丧事的样子。
马鞭轻轻点在张允文的肩头,他一个激灵,差点跪下。
大小姐饶命!我说!我都说!
他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和盘托出。
当初……当初是我和几个同窗,见林大小姐您骑着高头大马,身姿矫健,便……便开了个玩笑,设下赌局,看谁能先博得您的青睐。
世锦他……他本就对您有几分好感,便应下了。
林青瑶的呼吸一滞。
原来那脉脉温情,竟是始于一场不堪的赌局。
后来,世锦与您交往日深,却也越发……越发觉得您与他并非同路人。张允文声音越说越低,头几乎垂到胸口。
他多次想提出分手,但、但是……他偷偷觑了林青瑶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迫于您的……您的武力,他一直不敢开口。
林青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的武艺,曾是她的骄傲,此刻却成了他嫌弃又畏惧的理由。
所以,大婚之日,他便想出了这么个假死的法子,只为摆脱我这个‘粗鄙武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允文抖如筛糠:是、是……他说,实在不想娶一个……一个武夫回家……
林青瑶胸中翻腾的悲伤,瞬间被滔天怒火所取代。
她手中的马鞭,被捏得咯吱作响。
好一个周世锦!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才子!
竟能做出如此卑劣无耻之事!
张允文见她不语,只觉周身空气都凝固了,大气不敢出。
林青瑶猛地转身,大红的裙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2
1.
林青瑶回到林府,府内依旧残留着未尽的喜庆,红绸刺目,如同无声的嘲讽。
她一步步踏入自己的闺房,解下那件曾承载了她所有幻想的凤冠霞帔。
金线,红绸,每一寸都曾是她对未来的勾勒。
如今,只剩冰冷的谎言。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那冰凉的丝绸。
然后,猛地一扯!
撕拉——
锦绣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刺耳。
一片,又一片。
曾经的希冀与憧憬,连同这身嫁衣,被她亲手撕得粉碎。
金线散落,珠翠滚地。
她的大红嫁衣,转瞬成了一堆破布。
林青瑶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不甘,在她体内疯狂叫嚣。
周世锦,好一个君子。
好一个宁死不娶。
她林青瑶,何时需要旁人如此成全
这口气,她咽不下!
林父林母闻声赶来,推开门,便见女儿一身狼狈,地上是撕碎的嫁衣。
瑶儿!你这是做什么!林母心疼地上前,泪水涟涟。
林父气得手抖,指着她:胡闹!简直是胡闹!
林青瑶挺直脊背,脸上没有泪,只有决绝。
爹,娘,女儿不嫁了。
周世锦,他不配。
林母哭道:傻孩子,事已至此,我们再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不必了。林青瑶打断她。
她走到父母面前,缓缓跪下。
女儿不孝,今日之后,恐怕不能再承欢膝下。
林父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儿要投军。
三个字,掷地有声,震得林父林母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林父以为自己听错了,投军女子如何投军荒唐!
林母更是连连摇头:瑶儿,你莫不是气糊涂了边关苦寒,刀剑无眼,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我意已决。林青瑶叩首,周世锦之事,让我看清了许多。与其困于这京城,任人指摘,不如去边关搏个前程。
胡说八道!林父怒不可遏,我林家世代忠良,何时需要女儿家上阵杀敌来博取功名传出去,我林家的脸面何存!
脸面林青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女儿被夫家如此作践,林家的脸面,又在哪里
林父一时语塞。
林母拉着她的手:瑶儿,听娘的,此事万万不可。你一个女儿家,去了军营,那些粗鲁的兵汉……娘不放心啊!
林青瑶轻轻拂开母亲的手。
她想起幼时,父亲带她去军营习武。
那里,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师兄,总是沉默寡言,却枪法卓绝。
师兄说,战场才是男儿的归宿。
那时她还小,不懂其中深意。
如今,她却觉得,那或许也是她的归宿。
女儿心意已决,请爹娘成全。她再次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林父气得拂袖而去:我不同意!你若敢踏出林府一步,便不是我林家女儿!
夜深。
林青瑶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将长发束起。
桌上,放着一封留给父母的信。
她推开窗,看了一眼寂静的林府。
这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牵挂。
但,她不能再留下了。
那句武夫,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她要证明,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武艺也并非粗鄙不堪。
她轻轻一跃,从二楼翻下,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月光下,她矫健的身影如同一只夜行的燕子,迅速避开巡夜的家丁。
马厩里,她最爱的那匹乌骓马似有感应,轻轻打了个响鼻。
林青瑶抚摸着乌骓马的鬃毛,低声道:老伙计,又要辛苦你了。
她牵着马,悄然离开了林府。
京城繁华,灯火通明。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调转马头,向北而去。
寒风吹起她的衣袂,也吹散了她最后的犹豫。
前方,是未知的征途,是艰苦的边关。
但她不悔。
3
北风如刀,割面生疼。
林青瑶勒住乌骓马,马儿不安地刨着蹄。眼前,便是天门关。
巨石垒砌的关隘,如一头匍匐的巨兽,横亘在苍茫雪原之上。黑色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铁血肃杀。
城门下,往来巡逻的兵士皆是甲胄在身,长枪林立。
他们的动作因一个突兀的身影而略有迟滞。
一个女子,单人匹马,风尘仆仆,却脊背挺直。
女人
来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窃窃私语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青瑶耳中。她面不改色,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引得几声压低的抽气。
她牵着马,一步步走向那厚重的城门。
守城兵士拦住她,脸上带着几分警惕,几分探究。
来者何人
林青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质地温润,却雕刻着一只蓄势待发的苍鹰。
求见莫远烈将军。
那兵士接过玉佩,端详片刻,脸色微变。他不敢怠慢,将玉佩递还,随即转身匆匆入内通报。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碎雪。
林青瑶立在原地,任凭风雪吹打着她的黑色劲装。她不卑不亢,如一杆即将刺破长空的长枪。
周围的兵士依旧打量着她,目光中多了几分凝重。
能拿出这种信物,直呼主将名讳的女子,绝非寻常。
不多时,那兵士快步返回。
将军有请。他侧身让开道路。
林青瑶牵着马,随他走入城门。穿过幽深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校场之上,兵士操练的呼喝声震天。刀枪碰撞,寒光闪烁。
与京城的靡靡之音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力量与阳刚。
她被引至一座最大的营帐前。门口的亲兵见她,也是一愣,但很快恢复如常。
进去吧。通报的兵士低声一句。
林青瑶掀开厚重的毡帘,走了进去。
帐内光线略暗,一股淡淡的硝石与皮革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正中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
沙盘后,一人负手而立,身形高大魁梧,穿着一身玄色铁甲,即便只是背影,也透着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
他缓缓转过身。
棱角分明的脸庞,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风霜的刻痕。那双眼,深邃锐利,曾几何时,也曾含着温和的笑意。
莫远烈。
她的师兄。
天门关主将。
在看清林青瑶面容的刹那,莫远烈握着腰间佩刀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他周身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的紊乱,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狂喜交织,但又迅速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古井无波。
青瑶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不确定。
林青瑶望着他,微微颔首。师兄。
莫远烈几步上前,又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上下打量着她,从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到她身上那套与女儿家身份格格不入的劲装。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青瑶垂下眼睫,片刻后复又抬起,平静地叙述。
从林府的红绸满挂,到周府的薄情寡义。从那张轻飘飘的讣告,到张允文不堪的坦白。
她没有哭诉,没有嘶吼,语调平稳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说,不想娶一个武夫回家。
他说,我们世锦福薄,消受不起林大小大小姐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每多说一句,莫远烈周身的气息便冷冽一分。
帐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当林青瑶说到周世锦假死脱身时,莫远烈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案几上。
砰!
案几上的令箭与文书震得跳起。
欺人太甚!他低吼,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那个斯文败类!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
他竟敢如此作践他的小师妹!
莫远烈恨不得立刻提枪杀回京城,将那周世锦碎尸万段。
林青瑶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心中那块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来投军。她开口,打断了他的怒火。
莫远烈一怔,看向她。
我要让他看看,我林青瑶,究竟是不是他口中的‘粗鄙武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
莫远烈沉默了片刻,帐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他收敛了怒气,但眼中依旧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边关苦寒,军中……并非女子久留之地。他的语气有些干涩。
林青瑶挺直了脊背。我不怕苦。
上了战场,刀剑无眼。
我使得动长枪。
莫远烈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抹与他如出一辙的执拗。
他还能说什么
他的小师妹,受了天大的委屈,千里迢迢来到这苦寒之地,不是来寻求他的庇护,而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讨回公道,去证明自己。
他若是拦她,岂非与那周世锦一般无二
好。莫远烈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代表副将的令箭。
你武艺高强,又是女儿身从基础做起多有不便,今日我便利用一次权利。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帐下副将,林副将。他将令箭递给林青瑶。
林青瑶接过令箭,入手冰凉,却沉甸甸的。
谢将军。
莫远烈摆了摆手。军中不讲虚礼。你先下去安置,明日点卯,我会向全军宣布。
林青瑶颔首,转身欲走。
青瑶。莫远烈叫住她。
她回头。
周世锦……他顿了顿,他不配。
4
次日清晨,点将台上寒风凛冽。莫远烈玄甲佩刀,扫视阶下众将士。
今日,我向诸位引荐一人。他侧身,示意身后的林青瑶上前。
林青瑶一身戎装,未施粉黛,却英气逼人。
台下顿时一片嗡嗡议论。
此乃林青瑶,即日起,任我帐下副将。莫远烈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校场。
话音未落,一名独眼老将出列,盔甲上满是刀痕。将军三思!副将之位何等重要,岂能儿戏
他身旁几名将领亦面露不忿。
刘都尉此言差矣。莫远烈面色不变,林副将武艺超群,谋略亦非凡,足以胜任。
那刘都尉冷哼一声:武艺女人家的花拳绣腿,战场上中看不中用!她可曾见过血
林青瑶按住腰间佩剑,一言不发。
这军营,果然不是靠嘴皮子的地方。
林副将的本事,日后自有分晓。莫远烈沉声,军令如山,尔等只需遵从。
众将虽心有不服,却不敢再公然顶撞。
散了点卯,莫远烈将林青瑶唤至帅帐。
帐内,沙盘依旧。他指着沙盘上一处隘口:若敌军由此突袭,你当如何应对
林青瑶凝神细看,思索片刻,提出一种布防方案。
莫远烈听罢,微微摇头,取过一支红色小旗,插在另一处:此处,才是关键。
他细致讲解其中利害,分析兵力部署的要点。
林青瑶默默听着,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她曾以为自己的枪法足以傲视群雄,此刻方知行军打仗,远非匹夫之勇。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疏忽,便是万劫不复。莫远烈放下小旗,语气严肃。
林青瑶郑重点头。我明白了。
他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他的小师妹,真的要在这铁血之地,蹚出一条路来。
午后
号角声骤然撕裂了营地的平静。
敌袭——!北门遇袭!
一名传令兵滚鞍下马,声音嘶哑。
方才还对林青瑶颇有微词的刘都尉脸色一变,提刀便要冲出。
刘都尉留守中军!各部不得擅动!林青瑶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果决。
她已翻身上马,那匹乌骓马躁动不安。
一营随我支援北门!二营弓箭手,上城墙策应!
命令清晰迅速,原本有些慌乱的兵士们下意识地开始执行。
刘都尉一愣,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已经驰向北门。
北门外,数十名鞑靼骑兵正与守军鏖战,箭矢横飞。
林青瑶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瞬间挑翻两名敌兵。
她不恋战,直冲敌军阵型薄弱处,长枪横扫,逼退数人,为后续兵士打开缺口。
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却毫无惧色。
一名鞑靼百夫长见林青瑶勇猛,怒吼一声,挥舞着弯刀直扑过来。
刀锋凌厉,带着破风之声。
林青瑶拧腰回枪格挡,当的一声,火星四溅,虎口巨震。
那百夫长力大无穷,招式狠辣。
数名敌兵趁机合围上来。
林青瑶背靠残破的木栏,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却也渐感吃力。
她瞥见一名敌兵绕到她身后,举刀欲劈。
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那偷袭敌兵的咽喉。
噗!
那敌兵双目圆睁,颓然倒下。
莫远烈不知何时已赶到,手中长弓犹在震颤。
他几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手中长刀挥出,逼退围攻的敌人。专心对付你面前的!
林青瑶心中一暖,枪法更见凌厉。
两人配合默契,如砍瓜切菜一般,很快将残余敌兵肃清。
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夕阳下,林青瑶的黑色劲装已被鲜血浸染,更添几分肃杀。
她拄着长枪,胸口微微起伏。
林副将,好样的!一名年轻士兵满脸崇敬。
先前质疑她的刘都尉,此刻也走了过来,脸上神色复杂,最终抱拳:末将,佩服。
军中,只敬英雄。
林青瑶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红袍女将……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很快便在士兵中传开。
她今日虽未着红袍,但那浴血奋战的身影,却比任何红袍都更耀眼。
夜里,林青瑶的营帐内。
她正用烈酒清洗手臂上的划伤,痛得蹙眉。
帐帘一挑,莫远烈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粥和一小罐伤药。
军医说,你的伤口需要仔细处理。他将东西放下,语气平静。
林青瑶有些意外。
他拿起药罐,又取过干净的布条。我来吧。
他的手指不似握刀时那般孔武有力,动作竟有几分轻柔。
5
一日巡查
朔风卷着沙砾,打在人脸上生疼。林青瑶勒马立于高坡,眺望远方。
关外,一望无际的荒原,死寂沉沉。
副将,可有异样一名亲兵策马靠近。
林青瑶伸出手,接住几片被风吹来的枯草,草叶上有暗褐色的痕迹。
她将草叶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派两队斥候,向西北方向探查十里,有任何发现,即刻回报。
是!
她带着余下小队继续沿边境线巡视。这片土地,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胡寇常如鬼魅般出没,劫掠边民。
马蹄踏过之处,几处新翻的泥土引起了她的注意。
凌乱的马蹄印,深浅不一,明显是追逐所致。
其中几道蹄印格外深,是重骑。
胡寇的重骑兵,轻易不会出动。
除非,他们追逐的是极有价值的猎物。
副将,看那边!一名眼尖的士兵指向远处关隘的豁口。
烟尘弥漫,隐约可见数骑胡寇正围攻一人。
那人孤身奋战,胯下马匹已然力竭,身上衣袍也划破多处,却依旧死战不退。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救命!我是大周七王爷萧景煜!奉旨出关巡猎,遭胡寇伏击!
一声嘶哑的呼喊顺风传来,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七王爷
林青瑶心头一震。皇子私自出关,还被打得如此狼狈
至于那句奉旨出关巡猎,被她无视了。
真奉旨能不走天门关多半是偷偷跑出去寻刺激的。
不过若真是皇子,在此遇难,天门关上下都难辞其咎。
她身后的士兵们亦是一片哗然。
保护王爷!
冲过去!
不可鲁莽!林青瑶断喝,对方人数不明,贸然出击,恐中埋伏。
眼看那人就要支撑不住,胡寇的弯刀已经逼近他的脖颈。
时间不等人。
她必须做出决断。
尔等守住此地,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回关内求援!林青瑶对身旁亲兵下令。
她从马鞍一侧解下一件叠得整齐的火红色披风,猛地一抖,披在身上。
那红色,在灰黄的荒原上,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
副将,您这是……
林青瑶未答,双腿一夹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单人匹马,一袭红袍。
拦住她!胡寇中有人发现了这突兀的闯入者。
数名胡寇骑兵调转马头,朝林青瑶包抄而来。
林青瑶手中长枪一抖,枪尖寒光闪烁。
找死!
她不闪不避,径直迎上。
长枪如龙,枪出如电。
第一个胡寇连人带马被她一枪挑飞。
鲜血喷溅,染红了她的红袍,也染红了胡寇的眼。
她如入无人之境,在胡寇阵中杀进杀出。每一枪都直取要害,绝不拖泥带水。
枪影翻飞,血肉横飞。
不过片刻,已有十数名胡寇倒在她的枪下。
被围困的萧景煜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道红色的身影,如同天神下凡,瞬间撕裂了包围圈。
她的枪法,凌厉,霸道,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每一招都简单直接,却又精妙绝伦。
这就是名震军中的红袍女将
他曾在京中听闻过她的传言,说她勇武过人,当时只当是夸大其词。
今日亲见,方知传言不虚,甚至犹有过之。
林青瑶杀散外围的胡寇,冲到萧景煜身边。
还能走吗她勒住马,红袍上沾染的血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目。
萧景煜看着她,一时竟忘了回答。
她没有看他,注意力全在周围蠢蠢欲动的胡寇身上。
上马!林青瑶将自己的战马让出半个位置。
萧景煜狼狈地爬上马背,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林青瑶调转马头,长枪再次挥出,逼退几名试图靠近的胡寇。
坐稳了!
乌骓马载着两人,再次冲入敌阵。
她负责开路,长枪所指,所向披靡。
残余的胡寇见状,竟被她一人一骑的气势所慑,不敢再上前阻拦。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景煜伏在她的背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汗水味,混杂着一种莫名的馨香。
他看着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那紧握长枪、骨节分明的手。
这个女人,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她身上有一种野性的力量,一种令人心折的飒爽。
终于冲出重围,回到关隘附近。
留守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青瑶翻身下马,将萧景煜扶了下来。
王爷受惊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刚才经历九死一生的不是她。
萧景煜站稳身形,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试图找回几分皇子的仪态。
多谢林副将相救,此恩,本王铭记在心。
他的目光落在林青瑶那张沾着些许尘土和血迹的脸上,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职责所在。林青瑶微微颔首,解下身上的红袍,递给一旁的亲兵。
先带王爷去营中安置,请军医为王爷诊治。
是!
萧景煜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身黑色劲装勾勒出她矫健的身姿。
林副将。他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林青瑶停步,回头。
不知林副将,闺名为何萧景煜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林青瑶略一停顿。
军中,只有林副将。她回答,声音没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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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不以为意。
他看着她,心中对这个女子的兴趣愈发浓厚。
莫远烈闻讯赶来,见到安然无恙的萧景煜,先是松了口气,随即面色一沉。
七王爷私自出关,可知此举有多凶险
萧景煜面对莫远烈,倒是收敛了几分,拱手道:莫将军,此事是本王鲁莽,险些酿成大祸,多亏林副将及时赶到。
莫远烈看向林青瑶,后者只是平静地站着。
王爷先去休息吧,此事,我会上报朝廷。莫远烈的语气不容置喙。
萧景煜也不再多言,由亲兵引着去了营帐。
待萧景煜走后,莫远烈才转向林青瑶。
你今日,太冒险了。
林青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若真是王爷,我不能不救。
我知道。莫远烈叹了口气,但下次,不可如此孤身犯险。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的安危,更重要。
林青瑶心中微动,垂下眼睫。属下明白。
6
萧景煜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却丝毫没有回京的意思。
他每日在天门关内闲逛,美其名曰体察军情,实则总能偶遇林青瑶。
今日送一盒京城新到的点心,明日递上一卷孤本兵书。
林副将,这雪莲膏对伤口愈合极好,宫里的贵人都用这个。
萧景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将一个精致玉盒递过去。
林青瑶正在擦拭长枪,闻言动作未停。多谢王爷费心,军中自有伤药。
她的语气疏离,却不失礼数。
萧景煜也不恼,自顾自将玉盒放在她案头。林副将莫不是怕本王在这药里下毒
他这话带着几分戏谑,目光却紧盯着她的反应。
林青瑶终于放下枪,拿起玉盒,又放下。王爷说笑了。只是无功不受禄。
她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萧景煜轻笑一声。
救命之恩,算不算功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本王在此养伤,多有叨扰,这点心意,还望副将不要推辞。
话说到这份上,林青瑶不好再拒。她微微颔首。那便谢过王爷。
帐外,莫远烈巡营路过,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开。只是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萧景煜的养伤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他不再满足于送些小玩意儿,开始大手笔地改善林青瑶的营帐。
先是送来了厚实的波斯地毯,接着是熏香暖炉,甚至还有几盆据说能安神助眠的奇花异草。
林副将日夜操劳,营帐简陋,如何能好生歇息萧景煜指挥着下人布置,语气关切。
林青瑶看着自己原本简洁肃杀的营帐,变得有些花里胡哨,眉头微蹙。
王爷,军营重地,不宜奢华。她试图阻止。
萧景煜摆摆手。诶,本王这也是为了让副将养精蓄锐,更好地保家卫国嘛。
他还时常拉着林青瑶,讲述京城的繁华盛景,奇闻异事。
林副将可知,京城最近新开了一家摘星楼,那里的葡萄酒,可是西域进贡的上品……
他口若悬河,试图用那纸醉金迷的生活,勾起她一丝向往。
林青瑶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应一声,心思却全不在那些风花雪月上。
她欣赏萧景煜的坦率,也感谢他对她能力的认可,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因此动摇。
京城再好,也不是她的战场。
莫远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一股无形的不畅快。
萧景煜那些殷勤的举动,在他看来,既肤浅又刺眼。
他想,青瑶不是那种会被几件俗物、几句趣闻就能打动的女子。
可萧景煜毕竟是皇子,身份尊贵,手段又多。
莫远烈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一次议事完毕,他特意留下了林青瑶。
你手臂的伤,好些了吗他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落在她绑着绷带的手臂上。
林青瑶活动了一下手臂。已无大碍,谢将军挂心。
莫远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军中秘制的伤药,比寻常药铺的更好。
他将瓷瓶递给她,动作有些僵硬。
林青瑶接过。多谢将军。
北境风寒,夜里多盖些。他又补了一句,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啰嗦。
林青瑶微微一怔,看着他略显不自然的侧脸,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师兄他……似乎有些不同了。
林青瑶的生活,确实因为萧景煜的出现,泛起了些许波澜。
她并非不解风情的木头。萧景煜的追求热烈而直接,他欣赏她的武勇,不似周世锦那般视之为粗鄙。
这点,让她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但好感,也仅止于好感。
她的心,在经历过周世锦的背叛后,早已蒙上了一层寒霜。
更何况,她来边关,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风花雪月。
萧景煜送来的珍稀药材,她会道谢收下,但转头便分给受伤的士兵。
他布置的那些华贵摆设,她也任由放着,却从不多看一眼。
林副将,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一同去关外巡视一番萧景煜又寻了个由头。
林青瑶抬手,指了指案上堆积的军务文书。王爷好意心领了,军务繁忙,分身乏术。
她的拒绝,礼貌却坚决。
萧景煜碰了壁,也不气馁,反而觉得这个女子越发有趣。
他要的,从来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东西。
天门关的将士们,最近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了吗七王爷好像看上咱们林副将了!
可不是嘛,天天往林副将帐里跑,送这送那的。
啧啧,咱们林副将可真是厉害,连皇子都动心了!
也有人小声嘀咕:我瞧着,莫将军对林副将,也不一般呐。
嘘!小声点!将军的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也传到了林青瑶耳中。
她只当充耳不闻,每日依旧练兵、巡防、处理军务,一丝不苟。
这日傍晚,林青瑶从校场回来,正撞见萧景煜和莫远烈在她的营帐外偶遇。
萧景煜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林副将,本王让厨子做了些清淡小菜,与你共进晚餐如何
莫远烈手中则拿着一份军报。林副将,有紧急军情,需立刻商议。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看向她。
7
萧景煜的笑意与莫远烈的冷硬在林青瑶营帐外僵持。
林副将,本王让厨子做了些清淡小菜,与你共进晚餐如何萧景煜提着食盒。
莫远烈手中军报一紧。林副将,有紧急军情,需立刻商议。
三人间的空气几乎凝固。
就在此时,凄厉的号角声划破长空!
敌袭——胡寇大举来犯——!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入营地,声音嘶哑。
莫远烈脸色骤变,一把推开挡路的萧景煜,大步冲向点将台。
林青瑶不及多言,抓起挂在架上的长枪,紧随其后。
萧景煜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食盒啪地掉在地上,汤水四溅。
他握了握拳,也跟了上去。
城墙之上,北风呼啸。
远方地平线上,黑压压一片,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胡寇骑兵,尘土漫天,杀气腾腾。
将军,至少三万骑!一名老将声音发颤。
天门关守军不过万余。
莫远烈玄甲映着火把的光,面沉如水。
传令下去,死守!
各部将领纷纷领命,城头一片紧张忙碌。箭矢上弦,滚石擂木备齐。
林青瑶凝视着敌军阵型,胡寇主力正猛攻北门,但两翼却似有若无地向前延伸。
将军,敌军似要合围,但其两翼兵力分散,推进迟缓,不像是主力。她走到莫远烈身侧。
莫远烈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佯攻北门,实则另有图谋。林青瑶指向沙盘上关隘西侧一处不起眼的峡谷,此处地势险要,若被一支精锐绕后,我军腹背受敌。
刘都尉在旁听闻,眉头紧锁。林副将,峡谷狭窄,大军难以通过,胡寇不至于如此冒险。
兵行险着。林青瑶语气平静,若我是胡寇主帅,必遣一支轻骑,趁夜色从此奇袭。
帐内气氛凝重。莫远烈盯着沙盘,手指在峡谷位置反复敲击。
他猛地抬头。刘都尉,你率本部加强北门防御,务必拖住敌军主力。
是!
林副将。莫远烈转向她,你点三千精兵,即刻赶往西峡谷口,设伏。
林青瑶心头一跳。将军信我
莫远烈手掌握住刀柄。战场之上,疑人不用。去吧。
月黑风高。
西峡谷口,林青瑶伏在灌木丛中,三千兵士屏息凝神,与夜色融为一体。
寒风刺骨,时间一点点流逝。
副将,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一名年轻校尉低声问,牙齿有些打颤。
林青瑶没有回答,只是将耳朵贴近地面。
轻微的马蹄震动,越来越清晰。
她猛地抬手。
黑暗中,一支胡寇轻骑果然摸了过来,约莫两千余人,马蹄皆裹着布,行动悄无声息。
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放近了再打!林青瑶压低声音。
待胡寇先头部队进入伏击圈,她猛地站起,手中长枪前指。
杀!
火箭呼啸而出,点燃了预先布置好的枯草。火光冲天,照亮了胡寇惊慌失措的脸。
喊杀声震天动地,林青瑶一马当先,乌骓马如黑色闪电般冲入敌阵。
长枪翻飞,血雨腥风。
她枪出如龙,每一击都简单有效,挡者披靡。
胡寇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阵型大乱。
莫远烈在北门城楼,听着西面传来的喊杀声,一颗心悬着。
他早已分派了一支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西峡谷。
萧景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负责调度后勤物资
峡谷内的战斗惨烈异常。
胡寇仗着人多,几番冲击,试图撕开防线。
林青瑶率领将士死战不退,她的红袍在火光与血色中格外醒目,成了所有士兵的主心骨。
一名胡寇将领,身材魁梧,挥舞着狼牙棒,凶悍无比,连杀数名大周士兵,直冲林青瑶而来。
女将受死!那将领大喝。
林青瑶不退反进,长枪一抖,迎上狼牙棒。
当!火星四溅。
她只觉虎口发麻,对方力大无穷。
几个回合下来,林青瑶枪法灵动,避实击虚,渐渐占了上风。
那将领见久攻不下,卖了个破绽,狼牙棒虚晃一招,暗藏的短刀却猛地刺向林青瑶小腹。
林青瑶侧身避过,枪杆顺势一压,猛地发力。
噗嗤!
枪尖穿透了那将领的咽喉。
那将领双目圆睁,不甘地倒下。
头领死了!快跑啊!
胡寇阵中一片大乱,士气崩溃。
林青瑶振臂高呼:将士们,随我杀!
残余胡寇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几乎同时,北门方向也传来震天的欢呼,胡寇主力久攻不下,又闻后路被抄,已然溃退。
天门关,守住了。
8
晨曦撕开夜幕,血色尚未从关墙上完全褪去。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焦糊的混合气味。
林青瑶拄着长枪,玄色甲胄上凝固的血块让她动作略显僵硬。
她一步步走过城头,清点着伤亡,安排着防务。
一夜鏖战,她的体力早已透支,此刻全凭一股意志支撑。
莫远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纤瘦却挺拔的背影,眉心紧锁。
她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他几次想上前,让她去休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是副将,这是她的职责。
也是她的选择。
林副将,真乃神人也!此役若非有你,天门关危矣!
萧景煜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敬佩。
他身后跟着的内侍捧着精致的食盒与伤药。
本王已命人备好上等金疮药和滋补汤品,副将快些处理伤口,歇息片刻。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林副将此等大功,待本王修书一封当向父皇禀明,为你请功!
林青瑶侧过身,避开了他过于热切的姿态。王爷言重了,守土保境,乃军人本分。
她没有去看那些汤药,目光依旧落在城下堆积的尸首上。京城的封赏,此刻听来,遥远且虚无。
诸位!
莫远烈浑厚的声音在城头响起,吸引了所有残存士兵的注意。
他大步走到林青瑶身侧,玄甲与她的黑甲在晨光下同样冰冷。
此战,胡寇三万精锐来犯,我天门关将士浴血奋战,守住了!
他顿了顿,转向林青瑶,林副将,洞察先机,奇袭西峡谷,斩将夺旗,居功至伟!
林副将威武!红袍女将威武!
幸存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刘都尉走到林青瑶面前,甲胄上血迹斑斑,他郑重抱拳,深深一揖。末将,心服口服!
林青瑶回了一礼,简短有力。
同袍一心。
帅帐内,硝石味依旧浓烈。
林青瑶独自卸下肩甲,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刺目。她咬着牙,用烈酒清洗。
帐帘被掀开,莫远烈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卷干净的绷带和一瓶药膏。
我来。他的声音比往日低沉。
林青瑶想拒绝,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半跪下来,动作轻柔地为她上药,包扎。帐内一时只有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为何要亲身犯险至此他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后怕。
林青瑶垂眸。我是副将。
你也是……莫远烈猛地抬头,后面的话却梗在喉咙。他也是什么他的师妹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子
他最终只是将绷带打了个死结。下次,不许。
萧景煜在帐外求见时,林青瑶刚换上一身干净的劲装。
林副将,本王想过了,你这等将才,困于边关实在可惜。他开门见山,只要你点头,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京城另有一番作为,远离这苦寒之地。
林青瑶端起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口。王爷美意,青瑶心领。只是,我的战场,在这里。
萧景煜还想再说,帐帘再次被掀开。
莫远烈走了进来,将一份新的军报放在案上。
北门外五十里发现胡寇残部踪迹。
他没有看萧景煜,只是对林青瑶布置任务。
林青瑶接过军报。属下即刻点兵。
她转身,干脆利落。
留下莫远烈和七王爷两人大眼瞪小眼,互有心思。
9
天门关大捷的消息如插翅般飞抵京城。
数日后,一骑快马卷尘而来,带来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门关副将林青瑶,智勇双全,屡破胡寇,功勋卓著,着即刻押解……不,携七王爷萧景煜,一同回京受封。钦此。
尖细的嗓音在帅帐内回荡。
莫远烈接过圣旨,指节泛白。
她终究是要离开这苦寒之地,回到那个曾经让她遍体鳞伤的京城。
林青瑶面无波澜,叩首。臣,领旨。
萧景煜则在一旁挑了挑眉,唇边逸出一丝笑意。
他看向莫远烈投去挑衅的得意眼神,那份志在必得又添了几分。
莫远烈将圣旨递给林青瑶,声音有些发紧。此去京城,万事小心。
林青瑶起身,接过圣旨。多谢将军提点。
帐外寒风依旧,她的心却异常平静。
回京的队伍不日启程。
马车辚辚,与来时孤身匹马的萧索截然不同。
车窗外,景物飞逝。
两年,弹指一挥间。
她不再是那个仓皇逃离,满心屈辱的林家孤女。
她是天门关副将,是饮过血、杀过敌的战士。
林副将,京中繁华,可与这关外大不相同。萧景煜的声音从车厢另一侧传来,带着几分探寻。
他递过一杯热茶。
林青瑶接过,茶水温热。王爷说的是。
她的思绪却飘远了。周世锦,那个名字,如今听来,已激不起太多涟漪。
京城巍峨的城门遥遥在望。
守城的兵士见到队伍中七王爷的仪仗,早已通报上去。
林青瑶掀开车帘一角。
这熟悉的城墙,曾是她噩梦的开端。
如今,她回来了。
不再是被被人指摘的克夫、没人要,不再是任人嘲讽的粗鄙武夫。
林青瑶放下车帘,整理了一下戎装的衣摆。
盔甲冰凉,却让她心安。
她此行,不是来叙旧的,是来接受封赏,更是来面对新的战场。
马车驶入朱雀大街。
街道两旁,竟是人头攒动,万民空巷。
那就是林将军吗听说她在边关杀敌无数!
真是女子看着好生威风!
红袍女将!咱们大周的巾帼英雄!
议论声、赞叹声,隔着车壁清晰传来。
林青瑶端坐不动,这些声音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
皇宫金殿,庄严肃穆。
林青瑶一身戎装,跪拜于丹陛之下。
平身。御座上的皇帝声音威严。
林青瑶屡立奇功,护国有功,朕心甚慰。
一番嘉奖之后,圣旨宣读。
……兹册封林青瑶为‘镇北将军’,食邑千户,赐将军府一座,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臣,谢主隆恩。林青瑶叩首。
镇北将军。
她抬起头,腰杆挺得笔直。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社交圈为之震动。
昔日对她退婚之事津津乐道,嘲讽她不自量力的人家,此刻纷纷备上厚礼,想要递上拜帖。
林府门前,车水马龙。
周府之内,书生周世锦听闻此事,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10
将军府邸坐落在京城东区,朱漆大门,铜环兽首,气派非凡。
林青瑶独自站在庭院中央,青石板路延伸至雕花月亮门。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与边关截然不同的精致与…陌生。
管家亦步亦趋,声音谦卑。将军,府内一切均已按您的喜好布置妥当。老爷夫人也安排人去接了。
林青瑶未置可否。她的喜好
她自己都快忘了。
指尖划过廊柱上细腻的纹路,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长枪的枪缨。
将军,一名亲兵快步入内,压低声音,莫将军已抵京,圣上召见,不日便会入宫述职。
林青瑶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
莫远烈回京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他并未刻意登门,两人仅在林青瑶入宫谢恩时,于宫门口有过短暂的交汇。
玄色常服,掩不住他身上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
京中不比边关,凡事多留心。他只留下这么一句,便错身而过。
林青瑶微微颔首。多谢将军。
相比之下,萧景煜的问候则张扬许多。
将军府刚挂上牌匾,七王府的贺礼便如流水般送了进来。珍玩字画,绫罗绸缎,几乎堆满了半个库房。
紧随其后的,是一封烫金的请柬——三日后,宫中赏花宴,七王爷亲自相邀。
林将军,王爷说,务必请您赏光。送柬的内侍满脸堆笑。
林青瑶接过请柬,指尖触到那华丽的纹饰。这京城的宴席,看来是躲不过了。
御花园内,百花争妍,乐声靡靡。
林青瑶换下戎装,着一身玄黑嵌暗红滚边的劲装改制礼服,在一众环佩叮当、罗裙曳地的贵女中,依旧是道格格不入的风景。
萧景煜今日心情极好,亲自引着她,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
父皇,这位便是我大周的镇北将军,林青瑶!他向御座上的皇帝行礼,语气中满是骄傲。
皇帝含笑颔首。林将军少年英才,国之栋梁。
林青瑶行礼如仪,从容应对。
她端着一杯清茶,任由萧景煜将她介绍给这个、那个大人。那些人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投来的目光却各不相同。
欣赏,好奇,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莫远烈也在。他独自站在一株海棠树下,手中端着酒盏,却久久未饮。
他的身影,与这满园的锦绣繁华,同样显得有些疏离。
他似乎并未刻意看她,但林青瑶却能感受到那道沉静的视线。
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从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
几名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哥,正围着一人嬉笑嘲弄。
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儒衫,身形略显单薄,面色带着几分酒后的潮红,正是周世锦。
两年未见,他身上那股属于读书人的清高早已被落魄磨去大半。
科举失利,仕途黯淡,此刻的他,在这皇恩浩荡的赏花宴上,更像个局促的闯入者。
周世锦似有所感,猛地抬头,视线穿过人群,直直撞上了林青瑶。
他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瞳孔因震惊而放大。那目光中,有狼狈,有羞惭,有嫉妒,最终都化为一丝阴暗的算计。
他推开身前的酒友,脚步有些虚浮地朝林青瑶走来。
青瑶……他开口,声音干涩,林将军,别来无恙。你……风采依旧。
林青瑶静静看着他,那张曾经让她心动的脸,如今只剩陌生。
周公子。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不起一丝波澜。
周世锦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原以为,她至少会有些许的意外,或者,哪怕是恨意。
当年之事,是我……是我一时糊涂。他急切地解释,试图靠近,若非……若非我当初……
往事已过,周公子不必再提。林青瑶后退半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那只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
周世锦的脸涨得通红,看着林青瑶那张冷淡却愈发耀眼的容颜,眼底的懊悔与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林将军,这位是萧景煜不知何时已来到林青瑶身侧,手臂自然地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肘,动作亲昵却不失分寸。
他含笑看向周世锦,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莫远烈也缓步走了过来,沉静的目光在周世锦身上一扫而过,带着无形的压力。
周世锦在这两人的注视下,不敢多言,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讷讷离去!
11
将军府门前。
周世锦捧着一个略显寒酸的木盒,里面是他连夜抄录的诗稿,字迹倒是工整。
青瑶,林将军,这是我为你新作的诗,你看看……
林青瑶的亲兵面无表情地拦住他。将军军务繁忙,周公子请回。
周世锦不死心,将木盒硬塞过去。务必请将军过目,我一片真心……
不过半个时辰,那木盒原封不动地被退回,还多了一块碎银,据说是将军赏的茶钱。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从怀里摸出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再次上前。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本想……
这次,林青瑶的管家亲自出来,将玉佩掷还给他,玉佩在青石板上磕了一下,声音清脆。
周公子,将军说了,旧物不祥,您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
周世锦每日清晨都会准时出现在将军府外,风雨无阻,成了京城一道奇景。
听说了吗周家那个落魄书生,天天去镇北将军府门口站岗呢!
可不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当年为了退婚假死的时候多决绝,现在倒贴上去了。
啧啧,人家林将军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算哪根葱
茶楼酒肆间,周世锦的痴情成了最新的笑料。
他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只觉得屈辱难当,却又不得不继续。
一日,他终于在街上偶遇了林青瑶的马车。
他冲上前,不顾车夫的呵斥,一把拦住马头。
青瑶!我有话对你说!他头发散乱,衣衫褶皱。
林青瑶从车窗探出半张脸,神色冷淡。
周公子有何见教
当年,当年我并非真心要假死退婚!是家中逼迫,我…我有苦衷!周世锦声音哽咽,眼眶泛红,试图挤出几滴眼泪。
我日夜思念你,青瑶,我后悔了!
林青瑶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周公子演得真好。
周世锦的哭声一滞。
我…我句句肺腑……
肺腑林青瑶打断他,当年你差人传信,说我林青瑶粗鄙不堪,不配为周家妇,假死脱身,也是肺腑之言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嫌我出身武将世家,不通文墨,辱我父母,也是肺腑之言
周世锦脸色煞白,嗫嚅着:那…那是误会……我当时……
误会林青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周世锦,你如今这般作态,无非是见我受封将军,想借我之势罢了!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拿捏的林青瑶吗
她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周世锦脸上。
哟,这不是周大才子吗怎么跪在这儿哭哭啼啼的萧景煜的声音带着戏谑,从不远处传来。
他与莫远烈一同出现,显然是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周世锦见到两人,特别是萧景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狼狈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萧景煜走到林青瑶马车旁,动作自然地替她挡开周世锦。青瑶,这种腌臜货色,也值得你费唇舌
莫远烈上前一步,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他没有看周世锦,只是对林青瑶道:将军府外不宜喧哗,若有滋扰,直接报京兆尹便是。
周世锦被两人气场压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景煜又转向周世锦,笑容冰冷。周公子,本王劝你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再敢骚扰林将军,别怪本王不客气。
莫远烈冷哼一声,算是附和。
三日后,宫中设宴,庆贺边关大捷。
林青瑶一身镇北将军正装,英姿飒爽。
宴至中途,周世锦不知如何混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儒衫,却掩不住满身的落魄。
他端着酒杯,径直走到林青瑶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扑通一声跪下。
青瑶!林将军!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为你做牛做马!他声音凄厉,引得满座侧目。
林青瑶看着脚下的男人,这个曾让她心碎,也让她清醒的男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酒液缓缓倾倒在他面前的地上。
酒水浸湿了华丽的地毯,也浇灭了周世锦最后一丝希望。
周公子,这杯酒,敬你我之间,缘尽于此,再无瓜葛。
她放下酒杯,转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周世锦瘫跪在地,成了整个宴会厅最大的笑话。
12
宴会上的那一幕,成了京城数月都津津乐道的笑谈。
周世锦彻底沦为过街老鼠,再无翻身可能。
有人说他痴心错付,有人笑他自不量力。
他曾以为的才情,在绝对的权势与荣耀面前,不堪一击。
他每日失魂落魄,流连酒肆,逢人便诉说自己与林将军的往事,却只换来更多的嘲弄。
林青瑶回到将军府,屏退了所有人。
偌大的府邸,安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庭院幽静,月色如水。
她卸下沉重的正装,换上轻便的练功服。
冰凉的甲胄触感犹在,京城的风,似乎比边关的更冷。
长枪立在架上,枪缨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那场宴会,是她亲手为过去画上的句点。
周世锦的结局,与她再无干系。
他不过是她人生路上的一块绊脚石,如今已被远远甩开。
可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案头放着两份几乎同时送来的拜帖,一份来自七王府,一份来自莫府。
她拿起长枪,在院中缓缓起势。
枪影如龙,搅动一地月光。
力道贯入枪尖,发出低沉的嗡鸣。
边关的朔风,京城的暗流。
一个是金戈铁马的战场,一个是无形刀剑的漩涡。
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汗水浸湿了衣衫,胸口的郁结却未散去分毫。
选择,有时候比战斗更难。
几日后,萧景煜的车驾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他带来的是一幅前朝名家的《江山揽胜图》,还有他自己。
青瑶。他遣退了下人,偌大的厅堂只剩他们二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林青瑶为他斟了杯茶,茶是普通的君山银针。
王爷今日怎有空闲,屈尊至此
萧景煜接过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却没有饮。本王是特意来找你的。
他放下茶盏,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株孤傲的梅树。
周世锦之事,已不足为虑。那种人,不配让你费半分心神。
本王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林青瑶执壶的手未动,静静等待。
萧景煜转过身,目光灼灼。本王心悦于你,青瑶。这份心意,你应该感受得到。
本王可以给你尊贵的身份,无上的荣光。只要你点头,这七王妃之位,便是你的。将来……甚至更高。
他往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父皇也乐见其成。你林青瑶,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林青瑶抬起头,直视他。王爷,皇室婚姻,从来不由己心。王爷真的能许我想要的自由吗
萧景煜面色微凝,随即坦然一笑。自由青瑶,身在皇家,何来绝对的自由
是,皇室之中,身不由己处甚多。本王无法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般虚妄的承诺,那太不现实。
但我可以保证,本王的心里,只会有你一人。本王的王妃,也只会是你林青瑶。
他语气诚恳,带着一丝诱哄。这京城,乃至这天下,只要是你想要的,本王都会尽力为你取来。权势,地位,尊荣,你我共享。
你我联手,未来不可限量。
这承诺,华丽而沉重,像一张金色的网。
萧景煜走后不久,莫远烈也来了。
他没有乘车,是步行而来,肩头还带着些许暮色。
他没有带任何礼物,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常服,腰间佩着那柄从不离身的战刀。
他站在庭院中,看着林青瑶方才练枪的地方,地上仿佛还残留着枪尖划过的痕迹。
青瑶。他的声音比往日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青瑶从屋内走出,看到他孤身立于庭中,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师兄。她轻声唤道。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莫远烈先开了口。七王爷来过了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林青瑶应了一声。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同你说了什么,我大致能猜到。他能给你的,很多。
林青瑶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
莫远烈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
他身上有淡淡的硝烟和草药混合的气息,那是属于战场的味道。
青瑶,我没有王爷那般滔天的权势,也给不了你后位那样的尊荣。
我只有一颗真心,还有这柄刀,这条命。
他抬手,似乎想碰触她肩上的发丝,却又克制地收回,紧紧握成了拳。
在边关时,我便想,若有一日,能与你并肩看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同守着天门关,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如今在京城,于我而言,远不及天门关的风沙来得自在。这里太复杂,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
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愿……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紧,无论是在这京城,还是重回边关,我都愿陪着你,守着你。你冲锋陷阵,我为你断后。你倦了,我为你挡去所有风雨。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她心上。
夜深人静。
林青瑶坐在窗前,手中摩挲着一枚普通的军中令牌。
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莫远烈塞给她的护身符,令牌边缘已被磨得光滑。
萧景煜的承诺,是锦绣前程,是无上荣耀,是权力的顶峰。
成为七王妃,她将拥有无数女子艳羡的一切,甚至可以影响朝局。
他欣赏她的能力,也愿意与她共享江山。
可那琉璃瓦下的生活,真的适合她吗
皇室的倾轧,后宫的争斗,她是否有心力去应付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依附于谁,更不是成为权力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哪怕是尊贵的王后。
萧景煜的爱,热烈而直接,但也带着占有,带着算计,带着皇室特有的身不由己。
他坦诚他的局限,但也明确了他的目标。
而莫远烈……
他的话语,简单直白,如同北地的风。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天动地的许诺,只有一句我愿陪着你,守着你。
那份守护,不求回报,不问前程。
边关的岁月,一幕幕浮现眼前。
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默默为她挡去风雨,在她受伤时笨拙地为她上药,在她迷茫时给予无声的支持。
他的守护,纯粹而坚定,如天山上的雪莲,干净而执着。
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家国,和她。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万人之上的尊贵,却可能失去自我还是两心相知的陪伴,可以并肩作战,生死相依
是京城的繁华与束缚,还是边关的艰苦与自由
这个问题,在心中盘桓良久,答案却渐渐清晰。
她渴望的,是一份能够让她安心做自己的感情,一个能够与她并肩而非将她置于羽翼下的伴侣。
一个战场,无论是在边关还是在京城,只要身边是他,她便无所畏惧。
翌日,林青瑶先递了牌子入宫,面见皇帝,婉拒了与七王爷的赐婚可能。
之后,她直接去了七王府。
萧景煜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闻她求见,立刻放下手中的笔。
他看着林青瑶走进书房,脸上露出一抹带着期盼的笑意。
青瑶,你考虑好了
林青瑶站定,神色平静。王爷厚爱,青瑶感激不尽。
她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带着军人的利落。只是,青瑶心有所属。王爷的盛情,恕难从命。
萧景煜脸上的笑容僵住,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一丝苦涩与了然。
他沉默片刻,书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是莫远烈
是。林青瑶回答得沒有丝毫犹豫。
萧景煜负手而立,慢慢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本王……明白了。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只是那份从容里,多了几分无法掩饰的落寞。
也好。莫将军确实是良配。他能给你的,或许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本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递给林青瑶。这是本王为你准备的贺礼,本想在你我大婚时送出,如今,便提前赠予你与莫将军了。
林青瑶接过,锦盒入手微沉。多谢王爷成全。
萧景煜摆了摆手,唇边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不必言谢。去吧,去寻你的幸福。莫要辜负了他,也莫要辜负了你自己。
他看着林青瑶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玄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许久,他才低低唤了一声。
来人。
一名内侍应声而入。
备车,本王要去一趟莫府。有些话,本王想亲自同莫将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