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以火燃火 > 第一章


1

我的手脚被拷在审讯桌的椅子上,审讯室里的气氛沉重而诡异。

【准备好了吗】坐在对面的女记者开口问,语气很冰冷。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我的精神和身体都疲惫不堪。

女记者将录音笔打开,放在我身前桌上。

【你为什么要杀了贺知远,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我抬了抬沉重的眼皮:【那个畜生,我只恨自己没早点动手。】

记忆的灰烬重新燃烧起火焰,熊熊燃烧。

————

我读小学四年级那会,爸爸因杀人入狱。从那之后街坊邻居每天的闲言碎语占满了我们的生活,妈妈每天以泪洗面,渐渐地看我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些东西。

是恐惧,还是厌恶那时的我分辨不出。只记得从那时起我越来越害怕看见母亲的眼睛,那时的我已经无法入睡,即便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依旧没有效果。

半年后妈妈和爸爸离了婚。

妈妈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也没有带走我。

一天放学回到家的我在餐桌上发现冒着热气的晚餐,和一张纸条。

【小意,妈妈走了。好好上学,好好照顾自己,银行卡在衣柜的皮包里,妈妈每个月会打生活费进去,省着点花。】

街道上人头攒动,我哭着寻找妈妈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妈妈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当晚我含着眼泪吃完妈妈煮的饭,一口一口。

在天之后,同学们在说我是杀人犯的孩子的时候总会加上一句——你妈不要你咯。

老师也不喜欢我,每次我和他们发生冲突后,老师总是批评我,说我没教养,让我给他们道歉。

我没有朋友,唯一陪伴我的是爸爸之前样的一只乌龟。它呆呆的,每次我靠近的时候它总会把脑袋缩起来,很久之后才会小心地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我。

在无休止的霸凌中,我逐渐像乌龟一样把脑袋缩起,用坚硬的外壳保护着自己。我蜷缩在自己的世界,对自己说,不要理他们,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

我变的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脚尖成了我最常看见的东西,可我依旧没有退学,因为妈妈要我好好上学。

就这样,时光缓缓流逝。我从被霸凌的对象逐渐转变为幽灵一样的东西,没有人再理会过我,就连老师也一样。

这时我开始像那只乌龟一样把头探出来观察着这个世界,在长时间的观察中,我学会了一项技能,我可以通过一人的微表情来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态度。

2

高中时,我遇见了陆云海老师。她年近四十,齐肩短发,常常穿素雅的连衣裙,笑起来眼尾微微弯起,像月牙般温柔。

在那段被孤立排挤的时间里,她是唯一主动接近我的人。

那天阳光斜斜地洒进办公室,我低着头,手指攥得发白。她轻轻拉起我的手,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所有嘈杂。

【意州你是个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人们心里的偏见。】

当时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陆老师的女儿莫夏坐在我前面,莫夏很漂亮,有着灵动有神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总是喜欢扎着马尾,总是笑着把课本推到我面前,给我讲解题目。

后来我才知道,莫夏是单亲家庭,她父亲早年车祸去世,这些年是陆老师一手把她拉扯长大的。

陆老师让莫夏坐在我前面,让她多和我说说话,给我讲解题目。

其实试卷上的题我都会,我是故意让分数每次都踩着及格线。我不想引人注意,我只想静静地上学,我内心始终相信着,妈妈会回来的。

理所当然的,莫夏成了我在学校唯一的朋友。

那段时间,我第一次去看了爸爸。在此之前我其实挺恨他的,恨他让我背负杀人犯儿子的罪名,恨他让我失去妈妈,所以在之前几年里我一直没有去看过他。

爸爸因激情杀人被判了15年。探监室里,我们隔着厚厚的玻璃对视。不到四十的人,两鬓已经斑白,眼睛里布满血丝。

爸爸一见我眼泪就落了下来,哽咽的问我过的好不好,说他对不起我,一双大手不断抹着眼泪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的恨意随着爸爸的眼泪消散。我让他放心,我说我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对我很好,老师也很照顾我,妈妈时不时也会来看我,说着说着我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那天夜里,我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却没有丝毫害怕,星夜璀璨,我走在回家路上。

高考结束后,陆老师邀请我去她们家吃饭,我连忙答应,这是我第一次在老师家吃饭。

她们小区很破旧,以前是单位分配的,后来陆老师自己掏钱买下来。

她们家住在三楼,家里温馨整洁,两室一厅的布局,客厅书架上摆满了书,就连窗边的书桌上的书也垒地很高。

我帮着陆老师做饭,多年来一个人生活,我做饭的手艺其实还不错。

端菜出来时,莫夏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电视荧屏上,正在播报一则艺术界喜讯,青年画家贺知远凭借其最新力作猫斩获大奖,新闻主播以新一代画坛翘楚的美誉,赞美他。

贺知远一身灰色休闲装,面对镜头时略显腼腆地轻挠头发,笑容如春日暖阳,沁人心脾。

高考分数出来后,我和莫夏同时被黎阳大学录取了,那是莫夏心心念念的理想学府,也是贺知远所在学校。

临行前,我将那只陪伴我许久的乌龟交托付给陆老师,请她代为照看。

陆老师提着盒子,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意州那边的新学校,没人知道你的过往。忘了曾经的伤痛,重新开始生活吧。】随后她又压低声音,目光温柔地投向不远处的莫夏:【还有替老师照顾好莫夏。】

我转过头,看见莫夏正晃着双腿坐在行李箱上,回过头的我对着陆老师重重点头:【老师你放心。】

开学后不久,莫夏加入了学生会。我原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却不知那是少女对于崇拜之人的向往。

那时的大学校园里,贺知远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晓。

艺术楼前的展览区摆放着他获奖画作猫,就连食堂的电视屏幕都曾播放过他获奖的新闻。

某天午后,莫夏兴奋地给我讲述贺知远当选学生会主席的过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

3

我和贺知远第一次见面是在周末的一个雨天。

那天中午,莫夏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饭,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学生会要开会。】她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食堂拐角。

莫夏离开后,没多久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先几道闷雷声在乌云中滚动。随后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在地上劈啪作响。

我突然想起上周莫夏一边将墨绿色的伞塞入我怀里,一边抱怨:【这伞太占地方了,以后这东西就放你那了。】

我冒着雨回到宿舍,寝室的舍友见我换了衣服,又准备出门,好奇问道,【意州,这么大雨去那啊。】

我拿着伞,笑着回他:【去给某个丢三落四的家伙送伞。】

我百无聊赖地倚在楼道口的墙边,耳边是会议室里隐约传来的讨论声。

待到发丝半干会议也结束了,我站在走廊拐角处张望,人潮从会议室涌出。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跃入视线——是莫夏。我抬脚走向她,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怎么来啦。】莫夏蹦跳着来到我面前,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我将伞递给莫夏,好奇地询问她:【怎么了,这么开心。】

【今天贺主席专门表扬我工作做的好呢。】

莫夏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干事,平时负责平时负责运营学生会的官方公众号、设计活动海报和拍摄校园活动照片。虽然工作量不小,但她总是乐在其中。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小夏同学人缘不错嘛,还有人专门给你送伞。】

我寻声看去,发现贺知远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单手插兜,朝我微笑点头。

【同学你好,我叫贺知远,是新任的学生会主席。】

我愣在原地,在与贺知远对视的那一瞬,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我的脊椎蔓延至全身,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令人战栗的恶意。

4

女记者指间旋转的笔突然停下,她目光紧盯着我带着审视的意味,开口道:【你仅凭初次见面就断定贺知远对你带着恶意】

【你觉得我是恶意揣测他】我的目光从审讯桌移到她脸上,嘴角带着嘲讽的笑,随后毫不留情地戳破女记者心中所想。

【记者小姐,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打从心底厌恶我。你对我带有偏见,却因为这独家报道内心欣喜,我说得对吗】

女记者的眼神微微变了,冰冷中多了些警惕,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换了个问题。【你和周围同学关系怎样】

我静静地看着她:【你想说我在长期的排挤中心理出了问题】

【你可以这样理解。】

【没有,那时我和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

我的目光逐渐失焦,再次陷入回忆。

5

我下意识伸手去拽夏莫的衣角,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却接连几次抓空。

我不解地侧目看去,发现夏莫正悄悄与我拉开距离。她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贺知远脚上。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午后莫夏讲到贺知远时神情那么雀跃。为什么明明学生会的工作繁重她却乐此不疲,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那天之后,我和莫夏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莫夏有意地与我保持距离,我们见面次数越来越少。

那些年的经历对我影响深远,内心自卑的我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任由莫夏在贺知远身边越走越近。

我把贺知远那份恶意归结于对竞争对手的敌意,却没想到那份恶意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莫夏。

我靠着零星的偶遇和旁人的只言片语拼凑着莫夏的生活轨迹,既为心底那份未了的执念,也为了陆老师临行前的嘱咐。而再次见到莫夏与贺知远,已经是一年后的事了。

那一年里,我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我18岁生日那天,妈妈最后一次往那张银行卡里转了生活费,此后便杳无音信。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在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每天工作到闭馆。直到室友看不过去,建议我试试商业谈判的工作。

没想到,那在痛苦中诞生的自觉和洞察力,让我在这个领域如鱼得水。不到一年时间,我就在业内小有名气。

当夜谈判结束后,雇主张叔兴致高昂,硬拉着我喝了不少酒。

【小意,下半场白金汉宫的局,叔带你见识见识。】张叔对着我挤眉弄眼,露出你懂得的表情。

我摆了摆手,踉跄起身走向卫生间,嘴里含糊道:【嗝...叔...我就不去了,身体吃不消。】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是要多锻炼锻炼。】张叔见我拒绝也不强求,爽朗地笑着和甲方为首之人勾肩搭背离开。

在卫生间吐了一阵后,我洗了把脸略微清醒了几分,酒精让我的视野微微晃动。

走出包厢时,迎面走来两个人影,起初只是模糊的轮廓。直到他们走近,我才猛然僵在原地,踉跄着扶墙。

就在看见贺知远的那一瞬,我再次感受到了那如深渊泥潭般的恶意。当时贺知远的目光正落在莫夏身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现。

莫夏穿着咖色毛衣和米白针织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她挽着贺知远的手臂,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

贺知远先注意到了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李学弟,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莫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先是一愣随后轻轻皱眉,从手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我。

【擦擦脸吧。】她轻声道。

水珠沿着我的发丝滴落,我没有接而是看向贺知远,紧盯着他的眼睛,酒意全无:【我们两单独聊聊】

6

包厢内一片沉寂,我和贺知远相对而坐。原学生会干部们早已转去了其他包厢,空荡的房间让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贺知远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淡淡开口,语气亲切让人不由自主亲近:【李学弟似乎有话要说】

我攥紧手中的玻璃杯,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我直视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眸,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这是谈判桌上的技巧,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对方产生你完全看透了我的压迫感,借此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贺知远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和震惊,他很快掩饰下去,神情困惑,微微偏头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学弟这话...倒让我有些听不懂了。】

我并不回答他,冷笑着把蜂蜜水喝下。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那一瞬的慌乱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在这张谈判桌上,即便他是天才画师,学生会主席也只能成为我的玩物。

这几秒的沉默是最强的施压工具,我如捕食的蜘蛛耐心等待着猎物入网。

【真是讽刺啊...】我缓缓后靠,露出审视的目光:【贺学长这副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的竟是这样肮脏的心。】这是我对他的试探。

说完这句话后,我发现贺知远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这让我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水晶灯反射出迷离的光,在贺知远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肮脏】他忽然低笑出声:【学弟,不要再炸我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冰冷:【和莫夏分手,并且不再与她有任何接触。】以居高临下的气势逼迫他。

我深知恶意就像毒蛇,只要存在无论多久,总有一天它会吐出致命的毒素,蛰伏越久越是致命。

贺知远忽然抬头看向我,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上面显示着通话时间。

包厢门猛地被推开,莫夏攥着发颤的手机冲进来,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拉起贺知远向外走去,没有看过我一眼。

我拦在她身前,语气焦急:【莫夏你听我......】

还未等我说完,她神情冰冷地打断我,声音冷淡无比:【李意州,从此以后我们不在是朋友了。】说完她拉着贺知远走出包厢。

【先生】不知愣了多久后,当一个路过的服务员多次呼唤我后,我终于从愣神中抽离。

我木然走出酒店,钻进出租车。进租住的小区时保安大叔与我打着招呼,我由自未觉,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那一夜,莫夏的最后一句话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悬在我的心口,随着不断涌现的记忆逐渐加深,直到我回忆起,临行前陆老师语重心长的嘱咐。

【替老师照顾好莫夏。】

7

我开始暗中调查贺知远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习惯、他所有的一举一动。

同时,我雇了一名私家侦探,要求他随时汇报莫夏的行踪。为此,我几乎掏空了这一年来的全部积蓄。

我再次回到了当初孤身一人的状态,不同的是,这次是我主动选择的。

两个月后,租住的出租屋内,书桌上摆满了有关贺知远的调查文件。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到底是什么,到底……】我紧紧皱着眉头,手边的咖啡已经凉了。

贺知远的资料堪称完美,从小到大他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温文尔雅的气质,超高的情商和一流的画画天赋。

我能从中感觉到一丝违合感,却始终找不出这处违和到底源自哪里。

就在我冥思苦想之际,桌上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杯中咖啡泛起阵阵涟漪。

【喂。】

手机那头传来侦探顾琛略显兴奋的声音:【快点过来,他们两个去开房了。】

【TM的,贺知远。】我怒骂一声,转身冲下楼:【位置在哪】

【阿婆旅馆。】

出租车一路急驰,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为什么他们会去这种小旅馆,贺知远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出租车还未停稳,我便甩开车门冲了出去。司机骂骂咧咧的喊声被迎面而来的寒风撕碎。

这里距离旅馆还有一段距离的小巷出租车开不进去,我只能拔腿狂奔。

白雾不断从我口中涌出,几分钟后,我站在一家小旅馆楼下,五颜六色的广告牌上闪烁着阿婆旅馆几个字。

旅馆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香水味,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看着电视节目,见我进门也不起身尤自看着电视,只是淡淡开口:【单人间一百,双人一百五,大床两百。】

【已经开好了,306。】我喘着粗气脸色阴沉着吓人。

老人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伸手指向楼梯口:【三楼右手边走到底就是了。】

上楼前我听见老人若隐若现的嘀咕声:【现在的年轻人玩的真花……】

刚拐上三楼,就看见顾琛正撅着屁股贴在其中一间房门上,侧耳倾听着房内动静。

顾琛一见我,远远的就露出贱兮兮的表情,朝我摆了摆手比了个ok的手势。他歪戴着那顶皱巴巴的软呢帽,嘴角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我的心稍稍一定,缓缓走向他。就在我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顾琛伸手拦住了我。

【别急,你现在进去只会恶化你们的关系。】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老式怀表,表链在指间晃荡,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表盖弹开的瞬间,我瞥见表盘边缘刻着一行小字——Even

the

gods

cannot

change

the

past.

纵是神明,也无法改写过去。

【你先回房间,这种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顾琛朝着对门的306微微颔首,示意我进去。

【这不在你的义务范围内。】我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为什么要帮我】

顾琛将齿间的棒棒糖咔嚓咬碎,他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笑像只窥见秘密的猫:【因为我认同你的说法了,这个贺知远并不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

我瞳孔骤缩,连呼吸都为之一滞。当初选择他,不过是因为他愿意接下24小时跟踪莫夏这个累活,从始至终我对他没有抱有半分期待。

可此刻,顾琛那双总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显露出无比锐厉的锋芒。

8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306室冰凉的木门上。猫眼的视野有些扭曲,像透过一个模糊的鱼缸。

门外,顾琛敲响了对门的305房间的房门,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贺知远出现在门缝里,发梢还滴着水。

【真没想真的是您,贺先生,我还以为刚刚看错了了呢。】顾琛心机地用脚抵住门缝,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您去年在画廊展出的作品猫,我每次看都觉得震撼,我能感觉到其中生命涌动的力量,您能说说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吗】

他伪装成粉丝的样子,没有丝毫破绽。

贺知远那幅猫当时在艺术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见过那副画的人都说他们从画上感受到坚韧不屈的生命力。

我曾在学校艺术楼见过那幅画,一只毛色鲜亮的橘猫,正迎着摇曳的篝火舒展身躯。弓背如弦,前爪深深扣进草地里,尾巴高高翘起,像一簇燃烧的火苗。火光穿透它蓬松的绒毛,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贺知远倚在门框边,他唇角始终噙着那抹标志性的温柔笑意,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侦探的出现。

【这位先生。】他微微探身,贴在顾琛耳边低语:【无论李意州付你多少酬劳,我出三倍。今晚,可否回避一下呢】竟是直接开门见山。

【我早怀疑你发现了,但没想到会你这么直接点破我。】

贺知远歪着头淡淡笑着:【侦探先生你太过特别了,很难让人注意不到的。】

顾琛掀开自己皱巴巴的驼色大衣,嘴中呢喃道:【没破啊。】甚至还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腋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这张风华绝代的脸。】他耸耸肩一脸无奈:【早就说过了,这种活不适合我干。】

我躲在门后看着耍宝的顾琛,甚至怀疑刚刚他那锐厉的眼神是否是幻觉。

贺知远没有催促顾琛答复,他只是静静站在门框处,那双含笑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如果我不接受呢。】顾琛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那真是遗憾,看来今晚的计划只能到此为止了。】贺知远的目光越过侦探,直朝306的房门看来:【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说是吧,学弟。】

瞬间刺骨的寒意蔓延至全身,我背后渗出层层冷汗。

贺知远歪了歪头紧接着道:【我们聊聊】

我思索片刻后也觉得一直和他耗下去不是办法,千日防贼终有一失的道理我是明白的,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贺知远。

过道里,我与贺知远四目相对。他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身后浴室里水声淅沥间,莫夏哼着轻快的歌谣。

临走前,贺知远微微侧身,朝着屋内提高嗓音:【我出去买点东西。】他顿了顿,嘴角勾起笑容,【在房间里等我。】

【好~】莫夏欢快的回复他。

房门轻轻合上,将世界分割成两个。门内是莫夏轻快的哼唱,门外是骤然沉寂的走廊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9

旅馆楼下,顾琛站在远处阴影中背靠着墙,嘴里含着棒棒糖,正静静注视着我们。

【你到底想做什么。】寒风钻入鼻腔让我清醒了一点,我冷着脸开口问道。

贺知远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没有回答我而是自顾自道:【学弟你是唯一一个看穿我伪装的人。】他扭头看了一眼顾琛,【不,现在应该说是第一个。】

【你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的家庭吧。我的父亲是熵钥集团的高管,母亲是郁郁不得志的画家。父母离异后,母亲的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她把曾经的梦想浇筑在我身上,希望我成为顶尖画家。她不仅在画功上严格要求我,就连我的行为举止也不能出一丝差错。】

【他们离异后父亲就再没出现过,只是定期打点抚养费过来。在母亲几近折磨的培养下,某天我终于崩溃了,我来到熵钥集团找到了父亲,我哭着求他把我带走。他鄙夷的看着我,对着他那情人秘书调笑道,那蠢女人生的东西果然也是蠢的......】

贺知远看了一眼手表,接着道:【那天之后我带上了这幅面具,收起了所有眼泪,我拼命地完成母亲的要求。我的画功越来越出色,却没有获得一次奖,评委们都说我的画是死的,没有一丝灵气。】

他看向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在那个...连呼吸都要经过允许的家,怎么可能留得住灵气】

【但我最终还是找到了办法。】他再次看了一眼手表,嘴角渐渐勾起弧度,【在那个闷热的午后,画板的颜料怎么调的不对劲,我内心烦躁无比。就在这时那只狗开始没完没了的叫,我冲出房间时它还在那里摇着尾巴叫唤。】

【你知道吗当它第一次撞在地板上时,那种清脆的'咔嗒'声...我只觉得无比畅快,当所有声音消失的时候,我苦苦寻求灵感终于来了。】

看着贺知远逐渐癫狂的表情,我心中的不安达到的顶点。脑中不自觉的浮现他那幅猫,那只猫的动作,那是......由于惊恐而摆出的进攻姿势。

我看了一眼三楼莫夏所在的房间,抬脚欲走。

贺知远没有阻拦我,他最后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到了】贺知远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突然撕裂了空气,地面都在微微发颤,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抬头时,刺目的火光已经从三楼窗口喷涌而出,烈焰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我一口气冲到三楼,大火已经蔓延了整个走廊,炙热的高温灼烧着我的皮肤。

走廊最里面的房间内传来莫夏惊恐的哭声:【知远...你在那里。】

走廊已经无法通行了,我转身下楼想要从窗户爬进去。

来到楼下抬头就看见顾琛已经攀上了三楼外墙,手上菜刀正切割着窗户的防盗网,点点火星不断溅落。

莫夏披着一件外套,正努力地用手掰着防盗网。贺知远站在阴影里,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

【绳子还有钢锯,快!】顾琛的吼声压过了火势的轰鸣。

我猛地转身,发疯似地朝巷口狂奔。

记忆闪回冲进巷子时的画面——在那些斑驳的旧店铺中,一块褪色的阿发五金店招牌在脑海中骤然清晰。

【五金店...五金店...】我喘着粗气念叨着,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拐角处那扇锈迹斑斑的卷帘门终于映入眼帘,店主穿着睡衣正探头看向旅馆方向。

【那边怎么了】见我朝他跑来,他开口询问

【液压钳绳子钢锯。】我嘶吼着打断他,把身上的钱全部拍在他胸口,见他发愣我拽着他的领口怒骂:【艹你吗的,快点!!】

当我抱着液压剪和绳索狂奔回旅馆时,三楼房间已化作一片赤红火海,浓烟从不断从窗户涌出升入空中。

顾琛喘着粗气靠坐在墙边,鲜血淋漓的手正不断开合着怀表,神情落寞。

我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顾琛。

他只是朝我轻轻摇头。

10

这件事最后被定性为意外,官方发布的事故原因是,涉事旅馆经营人擅自将曾发生命案的房间改造为液化气瓶储存间,且在储存过程中存在严重违规操作行为,最终导致液化气瓶爆炸。

而贺知远被摘的干干净净,甚至于所有人都同情他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了女友。

陆老师静静在死亡证明上签字,静静看着莫夏的遗体被推进焚化炉,静静带着骨灰回家,这期间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也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

回家后,陆老师将莫夏的骨灰放在莫夏生前的房间里,轻轻关上门。

她看着我眼泪不断滴落,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老师的吗】

我喉咙干疼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如此苍白。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着,风通过窗户吹了进来,翻动桌上书页发出沙沙声。

【为什么...意州...告诉老师。】

书柜上的盒子突然发出砰砰声,盒子里是我托付给老师的乌龟,它正用身体不断撞击着盒子,一下一下。

我看着乌龟愣愣出神,许久之后我转身背对着陆老师向门外走去,临时出门前我停下脚步。

【老师,在莫夏葬礼之后,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的。】

从那刻起,我意决踏入深渊。以火燃火,不死不休。

我在大庭广众下向贺知远传达莫夏葬礼举办时间,他为了保持完美人设,明知我不怀好意却也只能答应下来。

葬礼前夕,动车上我和贺知远并肩而坐。

【画我已经完成了,看过那幅画的人都会记住莫夏这个名字,莫夏会在画中得到永生。】贺知远自顾自说道。

我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作声,脑中反复推算着那个计划。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莫夏吗】贺知远语气温柔,像是在给孩子讲睡前故事,【是因为你啊。】

我的呼吸骤然一滞,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深埋眼底的杀意再也掩饰不住。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是第一个看穿我伪装的人。当时莫夏只是在我的备选名单里,是你的出现让我选择了她。我想知道能看穿我伪装的你,能不能救下她。】

他扭头看向我,露出他那如春风般的微笑,【酒店那次重逢是我故意安排的,也是你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他叹了口气,【可惜,你太懦弱了,莫夏一出现你就像见了猫的老鼠,自乱阵脚。】

【你不配提她。】我双眼通红,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葬礼当天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墓碑照片上的莫夏笑容纯真。而看着她的照片被鲜花环绕,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葬礼结束后,贺知远本想立即返回学校,却被陆老师叫住了,陆老师让他留下来吃个饭再回去。

餐桌上我和贺知远相对而坐,暖黄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陆老师则在厨房忙碌着晚餐,不大一会,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被搬上餐桌。

贺知远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并不着急动筷。我始终垂着眼帘口中的糖醋排骨酸甜中带着淡淡的苦味,我却并不意外。

贺知远执筷的姿势优雅而克制,只夹陆老师动过的菜。我们进行着一场不动声色的博弈,他防备着我在菜里下毒,我则利用他那完美人设的伪装设下陷阱。

他的面具带得太久,早已与皮肉融合。所以现在明知危险将近,他也会极力维持那张虚伪的面孔。

晚饭过后,陆老师露出前所未有的倦意。她的眼睑微微颤动,像是随时都要合上。

她看向我似是想起什么,嘴唇轻轻开合:【意.......】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缓缓向前倾倒,陷入了昏睡。

在贺知远惊怒的目光中我轻轻扶住陆老师,将她横抱起放到卧室床上,轻柔地为她盖上被子。

【老师安心睡吧,醒来后一切都会结束的,我会带着答复给您。】我轻声道。

我利用了陆老师,我和她说莫夏生前最信任的人是贺知远,甚至当时火势已经蔓延至她房间中时,她最后喊地依旧是贺知远的名字。

以陆老师的性格一定会让贺知远留下吃饭并且询问他莫夏生前的消息,贺知远为了他的面具不出瑕疵一定会答应。

贺知远很谨慎,却也想不到,我连陆老师都算计在内。

陆老师有个习惯,她做饭从不用自来水,而是使用XX公司的桶装水。这个细节,还是我第一次给她打下手时就留意到的。此刻厨房角落里那桶看似普通的矿泉水,早在昨夜就被我调了包,水面下溶解着足以让人昏睡整日的安眠药剂。

贺知远猛地站起身来,带动身前碗筷,暗红的酱汁像血一样溅在他的衬衫上。他踉跄地朝门口走了几步,在手指即将触觉门把手时终于坚持不住软倒在地。

阴沉的天空雷声滚滚,天空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11

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我静坐在贺知远身前,耐心地等待着他醒来。

他被铁链束缚在铁椅上,身上衣裤不断向下滴落着油脂,那是我特意为他准备的——浸满猪油的棉质衣物。

暴雨打在窗上,像是宣泄的子弹,今夜我要亲眼看着这个畜生步入地狱。

一个小时后,贺知远悠悠转醒,他先是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自己,随后好奇地打量周围环境,并无明显慌张。

【这是哪】他把目光转向我问道。

【我家。】我点燃喷枪火焰,朝他冷冷一笑,【看来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嘛,我还以为你会痛哭流涕呢。】

他低头盯着自己浸透油脂的衣裤,又抬眼看向我手中喷吐火舌的枪管,微微一愣后癫狂大笑。

【学弟,你可比我会玩多了。】他嘴角扭曲出一个狰狞的弧度,【不过这样做你要如何脱身呢】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声音冰冷。

火舌在接触浸透油脂裤脚的瞬间,淡黄色的火苗倏地窜起,围绕着贺知远的脚踝跳动。

年久失修的窗户被吹开,夹杂着雨水的寒风灌进屋内。白炽灯忽地灭了,火焰在风中愈演愈烈,摇曳的火光照耀在我们两人脸上。

贺知远低笑了一声,嘴角勉强牵起一抹弧度,想要维持住往日的从容,但脖颈暴起的青筋和额头豆大的汗珠出卖了他。

当火焰缓缓攀上贺知远大腿时,他终于抑制不住嘶吼出声。凄厉的叫声与划破夜空的惊雷交织在一起,如恶鬼在咆哮。

【拍下来...快...拍下来!】贺知远嘶吼着,双眼充血闪烁着病态的亢奋。

【这个疯子!】我暗骂一声,心智崩溃的时候竟还执迷于这些荒唐的念头。

【你想有后来人把你画进画里你想要永生】我冷笑道,指了指身后墙上的摄像头,【视频我一直都有拍,但我要你说出谋害莫夏的全部过程。】

【好...我说!】

在剧痛的折磨下,贺知远的神志已经开始涣散。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将那些阴暗的谋划从齿缝间挤出。

【一年前...在我得知...旅馆用得是液化瓶...就开始谋划了......】他强忍剧痛,语速越来越快:【事发前我偷偷拿走了房间钥匙制造了那场爆炸,我的房间里有......】话还未说完,他就失去意识了。

火焰已经蔓延至他的腹部发出细微的爆裂声,贺知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我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火焰将他渐渐吞噬。一切都结束了,我截取了贺知远认罪的一小段视频给陆老师发去。

【喂,我要自首。】我平静地拨通了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警察赶到之前,先一步赶来的竟然是顾琛。这个蹩脚侦探站在门口,风衣下摆不断滴落水珠,眼睛死死盯着贺知远燃烧的尸体。

【还是来晚了吗。】他沙哑地笑了一声。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们在黑暗中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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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近日,李意州故意杀人一案引起广泛关注。本台记者陈诺雪专访后,了解到案件详情,李意州因从小被霸凌的经历而心理扭曲,把意外事件归结于贺画家,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他通过灯芯效应复现了人体自燃现象,手段极其残忍,给社会带来极大的冲击。

警方在贺画家家中发现两幅已完成的作品,幅描绘了此前旅馆液化瓶爆炸事件的受害者,另一幅则意义晦涩,但两幅画均以火与爱为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