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知青返城那天,我跟丈夫一人一本离婚证。
他温柔哄劝怀孕八个月的我。
书瑶,大哥走了,大嫂一个人活不下去。
我跟她先领证应付政策,等她在城里站稳脚跟后,我就回来跟你复婚。
所有人都以为我大着肚子,一定会等他回家。
可当天,我就撕了他写的复婚保证书,拿掉了孩子。
拿着国家特聘考古专家的证书,消失在他的世界。
五年后,我作为考古专家,回乡考察,
老公临时有事,叮嘱接待的人多照顾我。
却遇到了五年未见的前夫。
我知道你没保住八个月的孩子,不必羞愧,躲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家了,大嫂马上要临产,需要你伺候坐月子。
1
村口挂着欢迎考古专家莅临考察的红底横幅,
队伍最前方,站着我的前夫宋怀安。
他带着大嫂刘玉芬和一众村干部,东张西望的找
宋组长！一个村干部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这不是你前妻秦书瑶吗
宋怀安看见我神色惊喜,随即又板起脸来。
我早说过,她一个流过产的乡下女人离了我活不下去,出门五年,也该回来了。
众人立刻哄笑起来：
秦书瑶,你是不是看宋组长在侨胞投资的厂子里混出头了,很后悔当年离开,现在着急忙慌回来抱大腿
你也真是,就算跟宋组长离婚了,也要好好捯饬自己,看你穿的什么破烂衣服。
应该是离开宋组长后穷的叮当响,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买不起,不然肯定会好好打扮的。
以前我再穷,也要省出钱买盒雪花膏,天不亮就爬起来梳头抹脸,生怕给宋怀远丢人,怕他不高兴。
可现在没必要了。
我现在的老公不在意我是否漂亮,是否形象得体,他只在乎我是否开心快乐。
而且看这些人趾高气扬的样子,
显然还不知道,他们要接待的考古专家就是我。
见我一直不开口,熟悉的乡邻冲我笑着,缓和气氛。
书瑶啊,你可算回来了,五年来宋知青三天两头的往村里跑,打探你的消息,一直盼着你回家呢！
宋怀安面色不自然,板起脸道：
我是看大嫂快生了没人照顾,她要是回来,刚好可以伺候大嫂坐月子。
他语气带着傲慢,仿佛我依旧是任他拿捏的乡下媳妇。
可我早就不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秦书瑶了。
我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盘算着今天的勘探计划。
正要开口表明身份,大嫂刘玉芬突然娇声道：
书瑶,我知道你那个孩子没留住,当妈妈的心肯定很痛,你放心,你好好照顾我坐月子,等孩子生出来,我就他认你当阿姨。
你看你现在混的这么不好,也没什么文化,当保姆挺好的。
而且怀安是厂里的小领导,给我当保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我冷眼瞧着这对男女。
五年不见,刘玉芬还是这样趾高气扬,惹人生厌。
可我也忍不住纳闷,当年的孩子我是打掉了,怎么在他们嘴里,却是我没保住孩子
宋怀安见我沉默,以为我在吃味,顿时得意起来：
行了,既然在外头混得连乞丐都不如,就老实回来吧！
那间瓦房还给你留着,够你住了,以后踏踏实实照顾玉芬跟孩子,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话落,乡里乡亲立刻哄笑起来。
秦书瑶,你口袋里没两个子,混的这么差,宋组长愿意收留你,你还不麻溜的爬去谢恩！
就是！不过是帮你大嫂和前夫照顾孩子,比你在外面过穷酸日子强多了！
刘玉芬骄傲的挽住宋怀安胳膊。
书瑶妹子,你放心,我不会折腾你的,你只需要每天给我弄口吃的就行！
宋怀安冷哼一声,她有什么好怕折腾的一个乡下女人,喂猪养鸭最在行,伺候人也是一把好手。
当年形势所逼才离婚,我说过会复婚,她却一声不吭跑出去五年,现在赚不到一口饭钱灰溜溜的回来,吃点苦头也是该的。
闻言,我的眸色微沉。
原来在他眼里,抛下怀孕八个月的我,转头和大嫂领证,只是一桩小事。
那个在下雨天背着我趟过泥泞山路的宋怀安。
那个省下口粮给我买雪花膏的宋怀安。
那个说要用一辈子补偿我的宋怀安。
确实不在了。
不过没关系,都过去了。
毕竟我早就另嫁他人,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他们：
你们不是来接考古专家的吗走吧。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刘玉芬笑得前仰后合,涂着劣质口红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你是考古专家吗,接你你也配
她踮脚扯了扯鲜艳红色的横幅,你有文化吗,懂英语吗,知道历史吗,怕是连这布上写的字都认不全吧
一旁乡亲们在那哄笑着讨论：
就是就是,而且那个考古专家,还是侨商首富姚先生的夫人呢！
首富是上过《省城日报》的模范丈夫,再忙都亲自给媳妇送饭,结婚五年了,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就她一个破鞋,也配攀上高枝
这些刺耳的话,却让我心头一暖。
比起在宋家时刘玉芬的处处刁难,如今我的丈夫姚望简直把我宠上了天——
他再忙,也会记得从国营饭店带我最爱的肉包子；
下雨天必定撑着那把墨绿色油纸伞,准时出现在单位门口接我；
就连我熬夜写报告时,他都会默默泡好茉莉花茶放在案头......
正回忆着,刘玉芬阴阳怪气的笑起来,
书瑶啊,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考古专家,是首富夫人吧
巧了不是我表弟替首富开车,总说夫人有块羊脂玉佩,是首富花了重金拍下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可宝贝了......
她顿了顿,突然伸手拽住我衣领,你怎么会有羊脂玉佩！
村口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宋怀安脸色一僵,随即轻蔑地扫了眼我颈间的玉佩：
秦书瑶,你从哪个废品站淘来的破烂想当人上人,当首富太太想疯了吧
我没有理会,指尖轻轻抚过温润的玉佩。
眉目柔情,唇角上扬。
见我这般模样,宋怀安顿时恼羞成怒,猛地一把扯断玉佩的红绳。
我毫无防备,被他扯的正着。
刘玉芬笑了,得意的扬眉。
书瑶妹子,你这玉佩确实蛮像我表弟说的玉佩,不过,你也不能把送你项链的野男人,当成首富姚先生了,真高攀不上的。
村民笑得肆无忌惮,
毕竟在他们看来,侨商首富那样的大人物,和我这样的乡下女人,
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刘玉芬得意地朝宋怀安抛了个媚眼,又故意提高音量：
要我说,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就该砸了！
说着作势就要往地上摔。
我踉跄着扑向玉佩,还给我！这是姚——
话音未落,宋怀安猛地一掌推开我,别胡说！
他压低嗓音训斥我,姚先生是能随便议论的吗你,想让咱全家被厂里处分是不是
我重重摔在碎石堆上,温热的鲜血顺着额角滑落。
宋怀安的几个堂兄弟立刻围了上来,对我怒目而视。
秦书瑶,你知不知道这次接待考古团有多重要,我们接待的,不仅仅是考古专家是大佬,更是首富夫人,我们全村人都得捧着的人物,你哪来的脸冒充她,出事了你担待的起吗
为首的宋家老二咬牙切齿道,
怀安好不容易才当上厂里的小组长,就指着这次机会往上爬呢！
你现在在这装,是想害死怀安吗
我抹去额角的血迹,缓缓抬头看向宋怀安。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凌厉,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刘玉芬见状,立即冷下脸来,
秦书瑶,你有点太没良心了,我们看你穷,穿的寒酸,都答应让你回来了,还给你住的地方,你不感激就算了,还为难我们是几个意思
忽然,她指着我的鼻子,
你是不是记恨当年他为我跟你离婚的事,所以故意来报复我们
刘玉芬刻薄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生生剖开那些暗无天日的记忆。
在宋家的每一天,我跪在地上擦洗砖缝,她就踩着我的手指说没擦干净；
我熬夜给宋怀安缝制新衣,她转头就散布我勾引邻家汉子的谣言。
宋怀安起初还会红着脸争辩：大嫂,书瑶不是这样的人。
可自从大哥去世,他渐渐成了刘玉芬手里的提线木偶。
到最后,他为了她,抛下怀孕八个月的我。
他带走她走的时候,连看我的眼神都淬着冰碴。
就像此时此刻,他拧着眉头瞪我：没文化的村妇！我有说过要抛弃你么,是你放弃了我！
可骂完,他却死死地抿着唇。
在刘玉芬错愕的目光中,他猛地扯开中山装内袋,掏出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粮票。
那是我离婚前总舍不得用的全国通用票,最上面还粘着当年我绣的平安字样的布条。
拿着！
他把粮票,连同几张被汗水浸软的十元钞票拍进我掌心。
这些钱和粮票你拿着,去供销社扯块布做身新衣裳。
要是不想照顾大嫂,不想当保姆,我跟公社说说,给你安排个记工分的轻省活。
而后,他又挺直腰杆,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现在我是厂里的小干部,这点钱不算什么。
我看着他这副‘为我好’的嘴脸,只觉得厌烦。
当着围观村民的面,我把钱票塞回他手里,
从刘玉芬手中夺回我的玉佩。
不必了,宋组长。
我秦书瑶,不收外人的东西。
宋怀安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我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
秦书瑶你什么意思,五年过去,我成外人了
我挣开他的手,平静道：
既然已经离了,还是少来往为好,免得被人说闲话。
想到姚望每次吃醋时,那副明明在意却强装镇定的模样,我忍不住抿唇轻笑。
宋怀安的目光在我上扬的唇角停留了一瞬,
随后,他叹息,我一直在等你,跟大嫂生一个孩子,是因为大嫂想有个孩子陪她,这样她不会太孤独,怕打扰我们两个生活。
等大嫂的孩子出生之后,我就跟你复婚。
宋怀安说的理直气壮,似乎认定我一定不会拒绝跟他的复婚。
我莫名觉得好笑。
五年前,他刚拿到了知青返城的名额,
我挺着八个月的孕肚,憧憬着我们的未来。
宋怀安却直接在民政局门口牵起了大嫂的手,要和我离婚。
看着他们踏上离乡的火车,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当晚我就接受了国家考古队的邀请,远渡重洋。
一个月后,在国外碰上了初恋姚望,他正带队在国外考察。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的相恋结婚。
一年后生下了儿子阳阳。
要不是这次考古专家团要求来村考察,
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更不可能遇见宋怀安。
刘玉芬闻言,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但有人说了一句,华侨首富忙完了,马上就进村,一起跟考古专家视察村里情况。
刘玉芬的脸上立即笑起来。
书瑶,你也闹够了。
我们一直没接到考古专家,兴许她是跟首富一起来的,你冒充侨商家属是要吃牢饭的,等会老实点吧！
众人也一阵骚动,首富的车队马上进村了,他好神秘,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看见长什么样
这几年村里新建的青砖校舍、县道旁突突响的拖拉机,都是首富捐的。
公社喇叭里常说,这位爱国侨商才三十出头,在深圳办厂,四岁的儿子聪慧过人,三岁就能背《三字经》。
你们说,首富这么好,首富夫人长啥样啊几个姑娘踮脚张望,考古专家,经常晒太阳,脸应该很黑吧
不管长啥样,我一定要好好的感谢首富和他夫人,这些年为我们村做的大好事！
一旁老支书点着头,敲着烟袋锅：都精神点！人家给咱村拉了电线,今天咱们都得好好谢谢人家！
黑色桑塔纳缓缓驶来时,人群顿时涌动起来！
一旁的男人拽我袖子：
书瑶,现在抱紧宋组长大腿还来得及！等会儿姚先生表彰先进人物,你还能沾上光哩！
而宋怀安正意气风发的站在人群中,等待着首富的嘉奖。
我淡淡一瞥,却一言不发。
只是始终微笑着注视着车的方向。
当车轮停下时,所有人一拥而上,谄媚的献花、拍马屁。
刘玉芬更是一把推开人群,站在最前方,亲自给首富儿子开车门。
小少爷慢点！姨抱你去村里吃好吃的！
穿背带裤的男孩,却是衣角都没有让她沾边。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像小炮弹般朝我冲过来,奶声奶气地喊：
妈妈！
他举着油纸包往我手里塞,笑眯眯的,爸爸买的肉包子,阳阳给你留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