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国边境大荒城的一只花妖。
南国与云国一场大战尸横遍野,我耗费一百年灵力救了一名少年。
三年后,南国大败云国,少年成了南国最年轻的将军。
将军在菩萨面前求娶我,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将军府张灯结彩,新娘却不是我。
1
将军府今夜灯火通明,小厮丫鬟们在廊下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浆糊的米香,熏得人鼻尖发痒。
贴喜字的婢女们的窃窃私语尽数飞到了我的耳中。
听说宰相嫡女杨小姐自小才学出众,将军少年英雄,真是般配。
将军带回来的蔷薇姑娘美则美矣,可到底是边境孤女,身份配不上将军。
谁说不是呢,身份不配腿脚还不方便,也只那张脸能看了。
你们可小声点,小心她跟将军告状。
我跛着脚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娇媚的容颜,心口疼得快喘不上气。
三个月前周如戟跪在菩萨面前说他要娶我,他对我说：蔷薇,你善良仁爱,我此生只娶你一人,定好好待你。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夜里的星子。
我说：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家人吗
周如戟摸了摸我的头发笑着说：自然,嫁给我,你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我关掉了鲜花饼摊,随他从边境走了整整一个月到了京都。
京都果然繁华异常,各种商铺鳞次栉比,空气中弥散着茶香酒香脂粉香。
周如戟那日带着我漫步在京都的街头,我看着街头杂耍艺人踩着高跷翻跟头兴奋的直拍手。
他在月光下拉住我的手说：蔷薇,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就筹备我们的婚礼。
可那夜之后周如戟好几日没有来看我。
我住在奢华的院子里,有好吃的点心,有好喝的茶,棉被很温暖,衣服又滑又轻,周如戟没有骗我。
但是看不见漫天的星子,看不到周如戟,心中似乎不那么畅快。
轩宁的爹也很忙,可他每日都陪着轩宁娘吃饭,我以为家人都是这样的。
我想问问周如戟能不能每日都陪我吃饭,可是他几日都未归家。
2
那天傍晚,周如戟终于回来了。
我准备到院门口迎接他,轩宁的娘就是这么迎接他爹的。
可我差点被门口高高的门槛绊倒。
周如戟满脸惊慌的抱住我。
我抱住他的腰对他说：周如戟,你怎么好几日不回家,这里很想你。
我指了指胸口。
周如戟满脸疲惫,听到这句话,露出来一个大大的笑脸。
蔷薇,我刚回京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一得闲就来找你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我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砰砰跳的很快。
周如戟一把抱起我,把我抱进屋里。
将军府吃得好,穿的好,就是没人跟我说话。
我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我看到他的耳朵慢慢的变红了。
周如戟,你的耳朵红了,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伸手摸他的耳朵,可是他的脸也红了起来,身体也变硬了。
我向来五感敏锐。
蔷薇,你要是再乱动,我可就忍不住了。
哪里忍不住了我摸摸他的脸,有些烫。
周如戟突然扶住我的后脑,嘴唇贴上我的。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咬住他的嘴唇。
周如戟倒抽一口气,又失笑。
蔷薇,你不用怕,这是爱人之间都要做的事。
他又重新附上来,这次我没有咬他,我看着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
蔷薇,闭上眼睛。
我听话的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柔软的唇,火热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的沉香味,伴着如雷的心跳。
我有些晕,和周如戟肌肤相亲,有一种喜悦在心里炸开,心里满满的。
人们说,爱让人生喜,那我一定爱周如戟。
我躺在他怀里,看着他英挺的鼻子和长长的羽睫。
他这几日定是没休息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可是他睡得很沉,那便明日再说吧。
3
还没等我问他,他又出门去了。
一位嬷嬷前来传话,请我去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是周如戟的娘。
老夫人很漂亮,姿态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我站在跟前看着她对他笑,她是周如戟的娘,以后也会是我的家人吧。
她将茶放在桌上,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就是如戟从大荒城带回来的姑娘
是我。站着有些累,我便走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夫人旁边的嬷嬷翻了个白眼：姑娘,你怎么自己坐下了。
站着很累啊,我腿脚不好,站久了有些疼。我不解的看着她。
旁边的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窃窃私语,她们的悄悄话都传入我的耳中。
这姑娘果然没有教养。
这样怎么能配得上将军。
你叫蔷薇家中可还有人健在夫人示意人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没有家人,家里只有我一人。我以前住在轩宁家里,他们开了一家医馆,我在医馆旁边卖鲜花饼。
听如戟说那年是你救了他的命,我代周家感谢你对如戟的照顾,这边给你备下两万两银票,希望你能收下。
嬷嬷端来个盘子,里面放着银票。
李伯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己可以赚钱,我想救他不是为了钱。
嬷嬷看了一眼夫人,夫人挥挥手,她拿着托盘下去了。
蔷薇,你是个好姑娘,你喜欢如戟吗
和周如戟在一起很开心,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很安心,他不在的时候很想他。
我喜欢他,他说要娶我,做我的家人。我的脸上漾出笑意。
可是蔷薇,你们身份悬殊,你们在一起会让他遭人指点,如果真喜欢一个人,就该希望他好,不让他被人看轻。
我有些不解,心中有些烦躁,别人为什么要指点他,我们在一起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4
周如戟问我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我问他：跟我在一起你会被人指指点点吗
他问我是不是听到了别人说的闲话。
闲话吗我日日都听到。
他们说我走起路来实在难看,出去定会让将军遭人耻笑；
他们说我没有家世,一点都帮不上将军的忙；
他们说定是我用了什么不得了的狐媚手段迷惑了将军……
我倒是毫不在意,但我想听听周如戟怎么说。
周如戟说：蔷薇,世人世俗,不知你的好,你莫要听那些胡话,你只要记得,我不在意那些。
他拉着我的手走过繁华的街头,引来很多人的注目。
我轻轻抚了抚耳朵,过滤掉那些胡话,看着周如戟拉着我的手,心中的烦躁不安都消散在夜风中。
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做周如戟的新娘,已经着手绣婚服。
可是皇帝下了圣旨,给周如戟和宰相嫡女杨思虞赐了婚。
我随众人跪在院里,听着宫人宣读圣旨,
才德兼备,器宇轩昂,忠义可嘉,堪为栋梁,
温婉贤淑,兰心蕙质,知书达理,娴于礼教。
这就是世人所说的般配吗
我站起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小腿。
夫人答谢着传旨的宫人,丫鬟小厮们脸上盈满笑意,院里一片喜气洋洋。
周如戟远远看着我,眼里有丝淡淡的悲伤。
我的心里突然拧了一下,转身拖着隐痛的小腿往院里走去。
周如戟脚步慌张的朝我走来。
他的脚步声早已烙印在我的心里,远远我便能识别出。
4
我看着周如戟,他久久没有言语。
蔷薇,朝廷动荡,党派纷争,皇上要我帮他肃清朝野,演一场戏。
作为朝臣,我无法拒绝。他声音沙哑。
你能相信我吗,我向你保证,尽快结束这一切,到时我定十里红妆迎娶你。
他眼神殷切的看着我,我听到他的心跳很快。
我信你,周如戟。
周如戟陡然放松,抱住了我,深深呼吸。
来京都前,李婶子说,京都到处都是贵人,比大荒城里复杂多了,让我一定要想清楚。
我说我想去看看,周如戟的眼神很真诚,他不会骗我的。
从前我愿意相信他,现在我也愿意相信他。
那晚周如戟格外热情,似要把我吞吃入腹。
身体交融的时候,周如戟摸着我胸口的红色疤痕,一滴水落在我身上,有些烫。
我伸手抹掉,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手上淡淡的水光,这是泪啊。
我有些不懂,这滴泪是为何。
但心里泛起些酸疼。
周如戟把我抱进怀里,在我耳边说：蔷薇,我爱你,你等等我。
第二日清早,夫人差嬷嬷送来很多东西。
蔷薇姑娘,一个月后将军就要娶妻,你以后还住这个院里。夫人说到底是委屈了姑娘你,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
丫鬟端来一碗汤药。
听闻你腿疼时常发作,这是夫人从百草堂重金求来的药为你缓解腿疾。
我接过汤药,一口喝下。
嬷嬷满意的笑了笑回去复命。
我是花妖,又在轩宁家的药馆住,一碗避子汤远远我就闻到了味。
周如戟说要演场戏,那我也学着他演场戏。
5
整整一个月,周如戟再未踏入我的院中。
府里的丫鬟小厮对我也越发不在意。
我坐在屋内绣我没绣完的婚服,门外的消息却时不时的飘进我的耳中。
听说今日周如戟去京城最好的绣楼量身做婚服了；
听说周如戟给杨思虞的嫁妆抬了一箱又一箱；
听说周如戟亲手写了请柬。
针扎到手指,果真是十指连心,连带着心也微微痛。
新妇进府的日子一日日近了。
府里开始进行修缮和扫除,置办婚床、桌椅、衣柜。
庭院中,大红灯笼沿着回廊层层垂挂,柱上缠绕着红绸结成的硕大同心结。
明日便是新妇进门的日子,周如戟终于来到我的院里。
我坐在镜前,看着身长玉立的周如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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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戟,我知道你说演一场戏,可是我这里又闷又疼。我指着心口,眼中的泪簌簌的流下来。
周如戟把我搂进怀里,轻拍着我的背：蔷薇对不起,都怪我,你信我,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我的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我好像明白了,原来爱不只会让人笑,也会让人痛让人哭。
周如戟将一只手镯套在我的手上,手镯上刻满了蔷薇花,他说是他亲手做的。
我在窗前坐了一夜。
直到清晨的的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棂。
6
府中早已人声鼎沸,系着红绸的小厮,捧着描金漆盘在院里来回穿梭,糕点香,茶香,酒香丝丝缕缕的飘在空气中。
街角传来爆竹炸响,我听到大街上人们的欢笑声,道喜声此起彼伏。
今日府门大开,我偷偷混在人群中,看见周如戟穿着红色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笑着向人群致谢,就像那日在大荒城得胜归来时一样。
周如戟掀开轿门扶着新娘子下轿。
新娘子扶着周如戟的手,莲步轻移。
周如戟一把抱起新娘子跨过了火盆,新娘子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他怀中。
周围宾客一片欢呼。
京都的婚礼果真热闹非凡,我看着他们在堂上行礼,却慢慢模糊了双眼。
周如戟似是察觉到什么,转头朝我的方向看来。
我下意识地躲在了门框后,再回身的时候,他们已经入了洞房。
宾客们入了席,小厮们忙着上菜,席间觥筹交错。
周如戟满脸喜气在席间推杯换盏,那是我不曾见过的样子。
我眼中的周如戟不拘小节,灰头土脸的蹲在路边吃我的鲜花饼,饼渣粘在脸颊对着我爽朗的笑。
或许这样气宇轩昂落落大方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我悄悄从回廊往院中走去。
我看着自己拖沓的小腿,我果真是配不上他的。
7
明月高悬,宾客们早已散去。
小厮婢女们忙着收拾残局,院内一片嘈杂。
我却在一片嘈杂中识别到周如戟的脚步声。
他脚步有些不稳,被下人扶着进了喜房。
我听见新娘温柔软糯的声音传来：郎君,今日宾客喧闹,郎君可要喝些茶水
不用忙了,早些净面歇着吧。
一时无了动静。
可是片刻后新娘的声音又传来,声音中带着委屈和哭音：郎君可是不喜虞娘今日是大喜之日,郎君要和虞娘分被而眠
周如戟一时没有说话,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自然不是,我三书六聘,八抬大轿风光娶你,自是认定你做我的将军夫人。
床榻发出细微的吱呀,混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女人轻轻的呻吟声悉数传入我耳中。
这些声音似是一根根利剑刺破了我的心口,心疼的无法呼吸。
我可以不听的,可是终究没有忍住。
我轻抚了抚耳朵,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可我盯着床幔久久无法入睡。
李婶子没有骗我,京城里的人很复杂,我想回大荒城卖我的鲜花饼了。
可是想起周如戟,我还是有点舍不得他。
我想起我和他躺在草甸上看星星,在河里打水仗,
我想起他抱着我落在我身上的吻,
我想起和他肌肤交融时他一遍遍的叫我的名字,蔷薇,蔷薇。
我答应过他等等他,我应该等等他。
8
隔天杨思虞带着婢女们来找我。
她穿着华丽的衣衫,眉目精致,真是个美人。
她说：你就是郎君从边关带回来的女人
我在给树浇水,没有理睬。
杨思虞身边的两个婢女上前抢走我的花洒,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推倒在地。
夫人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丫鬟居高临下看着我。
你们明明知道,为何还要问我分明听见她们在廊前谈论我。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不想后腿一疼,又被婢女一脚踹倒在地。
杨思虞坐在那里静静喝茶,任由婢女作恶。
听闻宰相嫡女知书达理温婉大方,却不想背地里是这副模样,你们京城里的人都会演戏,比我在大荒城里看到的戏子演的更要好。
杨思虞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到桌上。
她抬手给了我一巴掌,指甲在我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拿我跟戏子比。
我知道你在边关就认识了郎君,我不管你用了何种手段勾引郎君,让他带你来了京都,现在我成了将军夫人,你便安分些。否则我多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你们在干什么周如戟的声音传来。
我看他到满脸紧张的朝我走来,却又顿住脚。
郎君,我来看看姐姐,听说在边关她救过你的命,我定要好好感谢她。杨思虞抱住周如戟的胳膊。
可是姐姐似乎不喜欢我,还将我比作戏子,手下丫鬟听了生气没忍住才对姐姐动了手。
都怪我没管好丫鬟,郎君你不要生气。
杨思虞说着眼中盈满了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周如戟拍了拍杨思虞的手：蔷薇是孤女,自小无人教她礼仪,她这样的性子你不要跟她计较。
蔷薇,以后不要对夫人无礼。
周如戟的话到底是演戏还是真心实意,我有些分不清。
我看向周如戟的眼睛,他眼神躲闪,拉着杨思虞的手往院外走去。
夜里我躺在黑暗中,我知晓周如戟在我门外,可他始终没有进来,只是将一瓶伤药放在我窗台上。
9
杨思虞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我一起参加。
京中的贵妇小姐们齐聚将军府品茶赏花好不热闹。
这位是将军从边关带回来的姐姐,将军实在是品行高洁,知恩图报,给了姐姐很多银两还不够,硬是把姐姐接到京城来照顾。杨思虞对着众夫人介绍我。
我没有拿将军的银两。我看着杨思虞。
她们似乎都没有听见我说话。
将军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待夫人想是极好的。
两位郎才女貌真让人羡慕的紧。
恭维声此起彼伏,杨思虞脸上的笑一点都停不下来。
将军待我自然是极好的,瞧瞧这金钗,是将军昨晚刚刚送给我的杨思虞摸了摸头上的金钗,满脸娇羞。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突然觉得不喜欢了。
杨思虞站起来到我跟前扶着我。
姐姐,我们去赏花吧。众人一道往廊桥上走去。
到了荷花池的拱桥上,她突然拽着我的手往桥下跌去。
我推开她的手,看着她扑通一声掉进荷花池里。
贵妇小姐们惊叫出声,场面一片混乱。
会水的小厮一个个跳下水,很快将杨思虞救上岸来。
她头上顶着一片枯萎的荷叶,样子很是狼狈。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女子当真恶毒,把将军夫人推下湖去,竟然还能笑出来。
我没推她,是她自己往荷花池掉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们这么多人可都看见了。
周围窃窃私语都在指责我。
周如戟冲入廊桥,看见我站在那里无事,松了口气。
郎君,思虞好害怕,思虞差点淹死了。杨思虞红着眼睛向周如戟哭诉。
周如戟过去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抱起来。
郎君,姐姐不知何故将我推下这荷花池,不知我做错了什么让姐姐如此记恨,想要了我的命。
就是,这太危险了,刚才可真是吓死人了,还好夫人没事。
周如戟,我没有……。
各位夫人受惊了,来人,送各位夫人回家,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将蔷薇姑娘送回院里禁足,没事最近不要出门了。
周如戟抱着杨思虞渐渐走远,我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只是心似乎破了个洞,冷风呼呼的灌了进去。
10
听说杨思虞没了孩子,在周如戟怀里哭的死去活来。
他们竟然已经有了孩子。
夫人差人来叫我去叙话。
房内的气压很低,夫人坐在主位一言不发。
我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将军府子嗣单薄,我夫君和大儿在边境战役中丧生,只留下如戟这一个孩子。蔷薇姑娘,你救了我儿的命我很感念。可是如今你害的思虞流了产,这份恩情就此了了吧。我会给你备好银子,保你在大荒城也能衣食无忧。
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跌下去的。我看着夫人的眼睛说道。
那么多人都看到是你推她下去的,她是皇帝赐婚,父亲是当朝宰相,你害她流产,要不是你救过将军,你断然是保不住这条命的。夫人眼光闪烁,说完不再看我。
我回了院里,看着月亮等周如戟。
蔷薇。周如戟在门口徘徊了一刻钟终于进来了。
周如戟,我想听你说。我看着他红了眼眶。
蔷薇,我先送你回大荒城,等事情结束后我去找你好吗
你们有了孩子,孩子没了你伤心吗
蔷薇对不起,我身不由己,你能理解我吗
你回去吧,我明日就回大荒城。我转过身不再看周如戟。
周如戟在我身后站了片刻慢慢的朝外走去。
而我早已泪流满面,八百多年我没有流过泪。
自从来了这京都,眼泪时不时的冒出来。
我也问过轩宁什么是爱,他说,爱会让人喜悦。
可是我越来越不开心,这一定不是好的爱。
这样的爱,我不想要了。
11
两位夫人的密谋我早已听的一清二楚。
她们计划让我淹死在荷花池里。
将军母亲容不下儿子身后有一个不识大体,身有残疾的姑娘。
将军夫人容不下将军身边有个让他牵肠挂肚的救命恩人,容不下夜半时分将军偷偷去看那个贱人。
周如戟明明就在门外听到了她们的计划,可是他悄悄离开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回屋里,看着印在手腕上的红色印记,那是佛光寺的住持套在我手上的。
我在佛光寺外生活了整整八百年终于要化成人形。
一场天雷劈下,大地一片干涸,我在这关键的时刻差点死去。
一位路过的少年用水囊中的水浇灌了我,我终于度过了那场劫难幻化成人形。
后来边境大战,血流成河,我一眼认出了那个少年。
我耗费了一百年的灵力终于将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却因此伤了腿,从此成了跛脚姑娘。
少年失去了父兄很是消沉。
我陪了他无数个日升日落,直到他重新振作起来。
少年重新回到军营,日夜苦练,终于在三年后的大战中一举成名,成为南国最年轻的将军。
战胜那日,大荒城里载歌载舞,沿街的人们将鲜花扔向得胜归来的将士们。
将军身披铠甲,威风凛凛,他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我,冲我露出雪白的牙齿。
回朝复命前,他来找我。
他说：蔷薇,我要带你去京都,看看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
蔷薇,你嫁给我我会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你再也不用每日操劳卖鲜花饼了。
蔷薇,我知道你孤苦一人,你嫁给我就不是孤单一人了,我们以后还会生孩子,这样你就有很多的家人。
我心动了,八百年来,我一直孤单的呆在佛光寺的角落。
我也想像轩宁一样,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
12
我去佛光寺拜别住持。
住持说,人妖殊途,要是想嫁给一个人,就要压制住身上的妖性,按照人类的生存法则生活。
我问他如何压制妖性。
他说佛家有佛骨藤,可以让我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我问他如何才能获得佛骨藤。
住持说,取一滴你的心头血,滴到这佛骨藤上,由我诵经将这佛骨藤绕到你的腕上,便可压制妖性。
我请住持赐我佛骨藤。
住持慈悲的看着我,他问我确定要受这剜心蚀骨之痛吗我这情智未开的小妖,怕是难识这人间的情仇。
我脑海里浮现出少年将军明媚的笑脸,对着住持点点头。
取心头血的时候身体似被撕裂,冷汗瞬间湿了全身,我疼的浑身颤抖,但我咬住厚厚的帕子一声未吭。
住持将我的心头血滴到佛骨藤上,嘴里念着佛经,佛骨藤缠到我的手腕上像天火焚烧,我以为手腕要被烧融时,它终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印记。
我问住持若是我在人间不快活,想要做回妖呢
住持说,那就再挖出心头血滴在手腕的佛骨藤上,便能恢复妖性。
我抚着疼痛的心口回了医馆,轩宁看着苍白的脸色我直叹气,他输了很多灵力给我,我的伤口很快愈合了大半。
轩宁问我很喜欢那个将军吗
我说不清,但我跟他在一起很快乐,想跟他走。
轩宁说,那你就跟他去吧,若是你不快乐,就回医馆来。
13
佛骨藤让我不能轻松施展妖法,但我的五感依旧灵敏异常。
我静静看着人类演戏,她们明明说让我离开,背地里却说要放一把火烧死我。
我拿出簪子对着胸口扎下去。
当我是妖的时候,我尚且有灵力护体,
可此时作为普通人的身躯,这一刺让我眼前一黑,尖锐的疼痛让我几近昏厥。
我颤抖着手将心头血滴在腕上,佛骨藤闪出一道红光消失了。
我躺在榻上将灵力输送到心口,心口的疼慢慢减弱。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是三更天,身上的冷汗已经半干。
我从院中摘了一朵花放到榻上,施法让她变成了我的模样。
她们说要放一把火,不如我帮他们放了吧。
火苗起的很快,熟睡的人们被惊醒。
我看着他们提着水桶推着水车去灭火。
我看见周如戟要冲进火场,被杨思虞拉住。
周如戟目眦欲裂,他一掌掀翻了杨思虞,冲进火场抱出了我。
他抱着我涕泪横流,一遍一遍的喊着蔷薇,蔷薇。
杨思虞被人扶起来,老夫人拉着杨思虞看着周如戟摇头。
如戟啊,思虞才是你的妻子,她那么担心你,还刚没了孩子,你怎能对她动手。
周如戟只是紧紧的抱着我没有出声,轻轻念着蔷薇。
如戟啊,蔷薇姑娘已经死了,我们厚葬她就是,以后你好好跟思虞过日子才是。
周如戟抬眼看老夫人和杨思虞眼神冰冷好像淬了冰。
我的心口突然又疼了一下,京城的戏我看够了,我要回大荒城了。
14
轩宁看到我站在门前,眼里迸出喜悦,紧接着又露出心疼。
我现在已经能够轻易的看懂这些情绪。
蔷薇,回来了就好。
我又在大荒城卖起了鲜花饼。
大荒城的人真诚又简单,他们想说什么说什么,大不了吵一架。
轩宁做了很多好吃的给我补身体,他说我瘦了他很心疼。
我知道他偷偷往食物里加了灵力,我的白发慢慢消失不见了,皮肤也变得越来越好了。
京城的那些繁华好像一场梦,慢慢的也变淡了。
有一日,大荒城里来了一位说书先生,给大荒城的人说遥远京都的故事。
我和轩宁坐在凳子上边吃瓜子边听故事。
说京都有个周将军,骁勇善战,智谋过人。他以身入局,帮皇帝拨乱反正,终于在宫变中将宰相杨华等一干乱党一网打尽。
我喝了一口茶,轩宁递给我一盘削好的水果。
我吃着果子继续听,轩宁又给我剥起了瓜子。
传说将军有个心上人被杨思虞烧死在火中,将军亲手将杨思虞斩杀祭奠心上人。
我看着说书先生讲得精彩,台下喝彩不断,便也跟着他们一起鼓掌。
周如戟演的那出戏成功了,他实现了远大抱负,如今南国安静和平,百姓安居乐业,值得为他鼓掌。
15
三年后,我清晨正在梳妆还未开门营业,小萌跑进来跟我说：娘,外面有一个英俊的叔叔找你。
英俊的叔叔还能有你爹英俊我摸摸她的小脸蛋,小萌是他爹的跟屁虫,说他爹是世上最英俊的男子。
娘,我还第一次见到跟我爹一样帅的男子呢。小萌的大眼睛扑闪着我越看越爱。
我牵着小萌走到屋外,在院子里看到了周如戟。
他依旧帅气,比印象中的少年将军成熟了很多,只是鬓边竟已生出几缕白发。
蔷薇……我看见他红着眼眶喊我名字。
周如戟,好几年未见了。我笑着跟他打招呼。
小萌,去找你爹玩,娘跟叔叔说说话。小萌一步三回头的去找轩宁。
我请周如戟坐到院里的小桌旁,给他倒了一杯茶。
大荒城的茶比不上京都,解解渴。
蔷薇,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周如戟声音发颤。
周如戟,你怎么知道我没死我倒是有些好奇。
蔷薇,我自然知道那不是你,我怎会认不出你她的手上也没有我送你的手镯周如戟一直盯着我。
你不好奇为什么会有一个跟我一样的人躺在火场里吗
周如戟轻轻一笑,说七年前我死里逃生,睁眼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变成了一朵蔷薇,我以为那是一场梦。可是后来我看到你跟门口树上的鸟说话,跟河里的鱼说话,也跟花圃里的花说话,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姑娘。
16
我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人类不该惧怕妖吗你为何还想和我在一起
蔷薇,你真诚又善良,我跟你呆了那么久,我知道你不会害人,又怎会惧怕你。走之前轩宁告诉我,你耗费灵力和心神救我才落下残疾,我的心里只有疼,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周如戟眼中含笑,似是回忆起当年。
可是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周如戟,或许你爱我,但你心中有比爱我更重要的大业。我不怪你,倒是感谢你让我懂得了爱。
我看了看在门口时不时转悠的轩宁和小萌。
我去趟京都回来才发觉,轩宁这么多年都在默默陪伴我。他没有阻拦我跟你去京都,他只希望我幸福。我受了伤,他随时敞开门迎接我。
我从前情智未开不懂得,现在却看得分明。
周如戟的嘴张了张又合上,良久只说：蔷薇,我对不住你。
周如戟,这手镯我当时走的急,忘了还给你。这次正好你来了,就拿回去吧。
我把刻满蔷薇的手镯放到他面前。
周如戟颤抖着手拿起手镯,一滴泪忽地掉落在他手上。
他迅速的擦干泪将手镯塞进了胸口。
我说：周如戟,你忘记我吧,就当我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以后你回京都好好过你的日子,我在大荒城也有了家。
周如戟慢慢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去门口看着他骑着马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踪影了。
轩宁,小萌,出来吧,你们藏得太明显了。我失笑道。
两人从门后出来,小萌吐了吐舌头说,娘你别怪爹,是我要藏在这的。
我拉住轩宁的手说：我想喝碗羊杂汤,你陪我去吧。
轩宁笑着说好。
17
周如戟视角
边关大战,我以为就此殒命。
睁眼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再睁眼却成了一多蔷薇花。定是我眼花,人怎么会变成花,虽说她长得跟蔷薇一样美。
她真的叫蔷薇。
父兄都牺牲了,我心情很是低沉,蔷薇日日给我煎药,给我做鲜花饼。
她总是满脸的笑容,跟我在京都遇到的姑娘都不一样,心思都挂在脸上。
我甚至看见她跟树上的鸟,水里的鱼,还有花圃里面的花说话,真是个可爱的紧。
后来我重新回到了军营,偶尔换防,我总要去见见蔷薇,在她清澈的眼神中获得坚持下去的勇气。
三年后又起了一场大战,我南国将士英勇无畏大败云国。
我因为指挥得当,取得对方主帅的首级被封为锋勇将军。
回城的路上,我看到人群中的蔷薇,提着花篮对着我笑,我的心里涌起阵阵欢喜。
我要回京都复命了,我要带着蔷薇一起走。
我在菩萨跟前求娶她,我在心里发誓要给她一个家。
药铺的轩宁约我喝酒。
席间突然他变成了一只雪狐,我从凳子上跌下去,眼见他又变成了一个男子。
轩宁说,蔷薇是花妖,我还愿意求娶她吗
我想起蔷薇陪伴我的那些时光,我要娶她,她是花妖又怎样。
轩宁告诉我蔷薇是如何变成跛腿姑娘的,他说蔷薇为了跟我走取了心头血压制妖性,差点丢了性命。
我的心痛的无以复加,这样好的蔷薇,我定会好好护着她。
可我终究是负了她,我忘记了京都不是大荒城,京都群狼环伺,那么善良的蔷薇又怎能在其中生活。
我想做蔷薇的周如戟,可我也是南国的锋勇将军,皇帝殷切的眼神我无法拒,我不想京都也像当年的边境那样血流成河。
我看到火场里的蔷薇,心痛欲裂,我知道那不是蔷薇,可那又怎么不是蔷薇呢我终是失去了她。
又是三年过去,我在大荒城看到了蔷薇,她依然那么美丽,她和轩宁有了孩子。
我早知道轩宁也爱蔷薇,他看蔷薇的眼神我看的清清楚楚。
我带走了蔷薇以为赢过了他,可是最终是他拥有了蔷薇。
也好,终究是我配不上她。
我回了京都,在府里种了很多蔷薇花,孤单的时候看看蔷薇未绣完的嫁衣和我送她的手镯。
蔷薇总在我的梦里穿着嫁衣嫁给我,醒来却再也没见过蔷薇那样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