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秦婉转身就走,连一句再见都没给。
顾沉洲追出来,第一次在人前失了控:我错了,别离。
秦婉脚步不停,嗓音冷得像雪:迟了。
她曾为他洗手作羹汤,做尽贤妻良母,如今人设崩塌,她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当红编剧。
而他,不过是她剧里用来借鉴的反面角色。
——正文开始——
1
民政局的三楼光线昏沉,窗外的太阳已经高挂,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进来,把地板上的尘埃映得清晰分明。秦婉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她面前的桌上摊着一张纸,是离婚协议,两页纸,干净得几乎没有多余的字句,就像他们的婚姻——没有爱意,没有温度,只有职责和安排。
对面坐着的工作人员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空出来的另一把椅子,皱了皱眉:你丈夫呢还没来
秦婉没有回答,只微微笑了下,低头将手机放回包里。那是她今天第七次拨顾沉洲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她早就不抱希望了,来之前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这段婚姻最后的流程。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临时有事,他的缺席,甚至他的无视。
结婚三年,秦婉从未在朋友圈发过一张婚纱照,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没有。婚礼那天他人在国外,顾母搪塞说公司临时出了事,订婚宴都临时取消。她穿着婚纱,在酒店的摄影棚里独自拍了一组照片,发给他时他回复了一句:嗯,挺好看的。然后就没有下文。
从那天起,她就明白了自己在这段婚姻里的位置。
民政局的门被推开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西装布料摩擦的响动,顾沉洲匆匆走进来,脸色还带着从会议室赶来的冷肃。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拎着手机,似乎刚挂完一个重要电话。他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秦婉。
女人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衬衫裙,头发束成低马尾,妆容淡雅,唇色却涂得异常冷艳,是她极少画的红色系,艳丽,却不刺眼,反而衬得她整个人格外生动。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口:你换发型了
秦婉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没有回答,只轻声道:签字吧。
顾沉洲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走过去坐下,视线扫过桌上的协议。那些字他早就看过,昨晚她发给他邮件的时候,他正和一个客户吃饭。他记得当时只是扫了一眼,淡淡地说:她又闹脾气了
可他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你确定要签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重,却有一种与他惯常语气不同的低沉。他不是在质问,也没有试图挽回,只是平静得像在处理一份合约解约书。
秦婉笑了笑,那笑意轻淡,像一阵风,吹散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确定。
她的手指很白,修长,指节处有常年做事留下的浅痕。她握着笔,在签名栏上落下名字,动作缓慢而优雅,仿佛签的不是一段三年婚姻的终结,而是一份早该完成的任务。
顾沉洲看着她写完,才慢慢弯腰,拿起自己的笔。他写字一向很快,名字不过一挥而就。可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停顿了一秒,看着她写的那行字——秦婉,那是他曾在许多文件上、照片后、行程单里看到过的名字,可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陌生。
他落笔,签完字的那一刻,像是一道无形的线被剪断了。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重感,仿佛胸腔里有风穿过,带走了什么,又空下了什么。
合作关系到此结束。秦婉站起身,把笔盖好,重新放进包里。
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干净利落,没有回旋余地。
顾沉洲看着她转身,一句话都没说。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连再见都卡在舌根,发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直到那道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阳光里,像一场盛夏里的风,来得突然,去得悄无声息。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第一次真切地失去了她。
2
走出民政局那一刻,秦婉抬头看了眼天。
阳光正好,不刺眼也不温柔,像是恰到好处地提醒她——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街角站了几分钟。那是一栋旧政府楼,外墙斑驳,窗户的铝合金边框都被时间腐蚀出了淡淡的锈斑。她第一次来这里,是领结婚证的时候。顾沉洲没来,让她一个人来签字。那天她穿了一条米白色连衣裙,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幻想,还特地画了个淡妆。工作人员问:你确定你丈夫知道这事吗她点头:知道的,他很忙。
三年前她在阳光下笑着签了名字,三年后她在阳光下同样笑着签下了结束。
只是这次,笑意不再暖,也不再期待。
她没有叫车,沿着街道缓缓走了几百米,进了一家老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戴着眼镜,声音温温的:想喝点什么
拿铁吧,少糖。
要坐哪儿
靠窗就好。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备忘录,删掉了几个提醒事项:
上午十点,给顾母买降压药。
中午十二点,准备晚餐食材,顾沉洲今天要回家吃饭。
下午三点,确认下周他与金总的饭局行程。
一个一个删掉,像是在替自己把身上那副沉重的枷锁一点点卸下。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把自己从一个有光的女孩,磨成了顾沉洲生活里恰好存在的背景板。她会记得他的作息时间、客户喜好、父母习惯,甚至连他助理都说:嫂子比我们专业多了。可她渐渐忘了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喜好,自己的底线。
而现在,终于轮到她问问自己:秦婉,你还想做什么
咖啡送上来的时候,她的手机也响了一下,是闺蜜林薇发来的消息。
【今天离了吗】
她回了个笑脸:【嗯。】
林薇很快回电话过来,一接通就是怒火滔天的劈头盖脸:你终于清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三年过得有多像个佣人连我看着都想拿扫帚打他一顿!
秦婉靠在椅背上,轻轻笑了,眼尾的睫毛因为低头的角度遮住了微微泛红的眼眶:骂得这么狠,是不是说明你现在很开心
废话!恨不得立刻把你拉出来喝酒!晚上见面,庆祝你‘重生’!
好。
她挂了电话,看着窗外街景。
不远处有个小孩跌倒了,边上的大人扶起他,小孩皱着鼻子哭得凄惨,大人却笑着拍拍他肩:疼就哭,哭完就不疼了。
她忽然有点羡慕——原来这个世界,允许情绪不被压抑。
而她呢
她从来都是悄悄流血,悄悄结痂。
她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是之前藏了很久没敢点开的作品文档。一年前她写了个剧本草稿,本来只是打算写着玩,结果不小心写了五万多字,一直没发出去,也没人知道她曾经想当编剧。
她点开它,屏幕上的第一行字是:
【作品名:《你好,顾先生》】
她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直到手指慢慢划到标题,选中,删除,重新输入了两个字:
【再见,顾先生。】
这一刻,她的指尖终于有些发烫。
人生,好像真的可以从头来过。
3
夜幕降临时,城市的霓虹开始跳跃,像是每一个不肯沉睡的灵魂都在努力亮着光。
秦婉应林薇的邀约,去了城西那家新开的酒吧。她不爱吵闹,但林薇说是私人包间,不会遇上什么陌生人。她没有理由拒绝,今晚,她的确需要一点酒精,来麻醉那些说不清是解脱还是空落的情绪。
酒吧包间很安静,灯光是淡金色的,昏昏沉沉的暖意让人容易卸下防备。林薇一进来就抱了她一下:姐们儿,祝贺你,终于从垃圾桶里自救出来了。
秦婉被她逗笑:你嘴还是这么毒。
我说的是实话。林薇从包里拎出一瓶白葡萄酒,今天不醉不归。
两人边喝边聊,话题从离婚到八卦,再到梦想。
你那剧本,还写吗林薇忽然问。
秦婉一顿:不写了,早就搁浅了。
搁你个头。林薇打开自己手机,调出一个文档,我上次不是看了你的初稿吗我投给我表哥了,他是做影视制作的,在找新剧本。
秦婉眉心微跳,眼底一丝惊诧:你什么时候——
就上个月。我也没当回事,结果他这两天打电话给我,说你写得‘出奇的有情绪,有张力’,还以为是哪家成熟编剧的小号投稿。
秦婉怔住了,杯中的酒已经快见底,她指腹在玻璃上摩挲了一圈:……他想怎么说
他想见你,聊一聊。林薇凑近了些,语气郑重起来,婉婉,你不考虑把你这三年的憋屈写出来吗你太憋久了,你那些日记、稿子、情绪,全都能变成价值。现在是短剧时代,三年婚姻写成十集短剧都能爆。
秦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垂眼看着酒杯里浮动的气泡。
她当然想写。
她曾幻想过用故事的方式把那些沉默和疼痛讲出来,哪怕观众只是路人,哪怕从没人知道这是她的真实人生。但那终究是幻想,是藏在深夜电脑屏幕后的虚构。
现在,有人想要听她说了。
一种被看见的悸动,慢慢从胸口涌上来。
她忽然想起离婚那天,在民政局签字后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合作关系到此结束,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那是她说给顾沉洲听的,却更像说给她自己听。
她低声笑了笑,拿起手机,把之前那个五万字草稿文档重新上传到邮箱,发给了林薇的表哥。
邮件标题是:
【投稿剧本:第一稿。作者:秦婉。】
她签上了自己的真名。
不是谁的夫人,不是别人的附属。
只是——秦婉。
窗外夜色渐深,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仿佛城市在为她的人生点灯。
而此时的顾沉洲,正坐在家里,看着那张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客厅,桌上空空的,再没有人为他放好夜宵。他想拨通一个号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这一次,不是她在等了。
4
两天后,秦婉按约出现在了一家小型影视公司的办公室里。
这家公司不大,名字叫沐封影业,成立才两年,做过几个网剧和短剧项目,其中有一部都市职场题材的微短剧爆火,打通了他们和平台的合作渠道。林薇的表哥沈寒,就是这家公司的执行制片人。
比起她想象中那种说话浮夸、穿着讲究的典型影视人,沈寒反而穿着简单,白T加牛仔裤,头发有点乱,看上去像个还没睡醒的上班族。他一见秦婉,就起身笑着伸手:总算见到本人了,写书的人的气质真不一样。
秦婉回握了一下:您客气了,我只是随便写着玩。
可你写得完全不像‘随便写’。沈寒翻着那份打印出来的初稿,这剧本虽然结构上还有点生涩,但情绪密度高得很,尤其是那个女主忍着婆家和老公打压,独自撑起家庭的那段,写得非常扎人。我第一次读到那段,胃都抽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沈寒往后靠在椅背上,继续说:我们最近准备做一个中短剧系列项目,以‘女性成长’为核心主题,你这个故事的调性很适合,但目前体量太长了,我们得压缩到十集以内,一集五到七分钟。你愿不愿意和我们编剧团队合作,做个改编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可以。
沈寒也不客套:那我们就从下周开始试推进,初稿我会让编辑整理出大纲,然后你补充主线,我们一起做节奏拆分。哦对了,我提前问一句——你介不介意这剧本用你实名
她一愣。
就是署名,平台上会打出来编剧名。你这个本子情绪太真了,观众肯定会扒作者背景。如果你不想露面,我们可以做处理。
她低头想了两秒,然后回答:实名用吧。
沈寒露出一个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的笑容: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沈寒的逻辑很清晰,态度也足够尊重,没有任何打量和轻慢,反而在提到几个关键转折点时,还认真听取了她对台词细节的解释。离开公司时,秦婉拿到了改稿计划书,心里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她出了办公楼,走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站在货架边读那份计划书的第一页。
【项目名称:再见,顾先生】
【编剧:秦婉】
【原作来源:同名小说节选,作者本人授权改编】
那一刻,她甚至没有太多激动,只是像从深水中浮出水面后的第一口呼吸,平静,清晰,带着久违的清醒感。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信息。
【怎么样不枉我私下投你稿子吧!】
她回了两个字:【还行。】
放下手机后,她把矿泉水喝了一口,继续低头看第二页资料。这一次,她认真读每一个字,每一句要求——就像她第一次真正为自己去做一件事。
5
一周后,秦婉坐在沐川影业的会议室里,面前是一堆改稿提纲、分集节奏图,以及几位正打量她的同行。
她穿得不算特别,只是一件剪裁利落的墨蓝色衬衫配灰色长裤,但整个人的气质干净又冷静,与身边几个风风火火、声音带点夸张的编剧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是她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年轻女孩先开口,语气里并无敌意,只是带着审视,你真是原作者
秦婉点点头,声音平稳:我写的是原始小说,后来根据剧本格式调整了一部分章节。
红发女孩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沈寒:沈哥,你确定我们要用原作者来参与编剧我不是质疑她,但她之前没有剧本经验啊,我们这个项目时间卡得很紧。
沈寒笑着接话:我就是看她写得真,不想把这股子情绪磨没了。专业部分你们可以带,她主要盯情感节奏和角色动机。
另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编剧翻着文档: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能答应署实名。你这故事,说白了就是个婚姻反杀,观众要是知道是真事,八成会扒你现实身份。
秦婉没有被这些话扰乱情绪,反而直视过去,语气冷静:我不是没想过。但如果一个创作者连讲述自己都要躲躲藏藏,那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没多少力量。
几人对视了一眼,倒也没人再接话。
沈寒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正轨:好了,我们今天先定几个大方向。第一,集数缩短后,人物出场逻辑得重新安排;第二,原作的情绪线虽然真实,但镜头语言上太内敛,得处理得更具视觉冲击;第三,我们要补强男主的对立面,不能只是个冷漠丈夫,还得让观众恨得合理。
他把一份初步拆分稿传给每个人:秦婉,这一稿我们留了两个关键场景没动,是你写的高潮段落。我想听听你自己的解读。
秦婉接过纸,看着上面圈出的两段:一是女主在家庭聚会上被婆家联手羞辱,丈夫全程冷眼旁观;二是她生日那天准备了晚餐却被放鸽子,独自在厨房吃完饭后拿起离婚协议的片段。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地读完那两段,又重新抬起头:第一个场景不是爆发,是积蓄。我写那场戏时,是希望观众能感受到她并不是一时受辱后情绪崩溃,而是从那一刻起,彻底死了心。
第二个场景……她不是想要庆祝生日,而是想找一个‘再试一次’的理由。结果没有等来人,就等来了自己最后一点幻想的破灭。
会场陷入短暂的安静。
眼镜男编剧点了点头:可以,动机层级够清楚,保留原设。
红发女孩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备注本上画了个圈。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秦婉虽然没全程主导,但每次被点名发言时都能给出清晰的思路和立场,没有一句空话。这在一个新人身上,已经非常难得。
散会后,沈寒特意追上她:今天表现不错,真没看错你。
她拉了拉肩上的包,笑了笑:谢谢。虽然第一次参加编剧会,但吵架我挺擅长的。
沈寒一愣,随即笑出声:你这样才有劲。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下周有个短剧节的行业沙龙,有不少平台编辑和短剧导演到场。你要不要去看看虽然你现在还只是新人,但你这本子,很有爆相。早点接触市场,对你有帮助。
她没急着回答,只是点点头:你把时间发我吧,我看看。
那天晚上,秦婉在回家的路上坐了一趟比平时绕远的地铁线。
她没有戴耳机,也没有刷手机,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倒退,像是在用这一段多出的时间慢慢消化白天的一切。
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可她,不是每一场会议都能这样顺利。但她已经开始了,就不会再回头。
6
周五晚上七点,短剧沙龙在城南一家独立艺术空间举行。整栋建筑是改造过的旧工厂,外墙爬满了绿植,进门是一整片裸露的红砖墙与铁制螺旋楼梯,带着几分粗犷的美感。
秦婉到得不算早,签到时会场已经坐了近半。她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发现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有穿得很潮的剪辑师,也有带着大牌公文包的商务代表,还有几个她在资料上见过名字的导演和制片人。
沈寒站在角落和人寒暄,看见她后朝她招了招手。她走过去,还没站稳,旁边一个女声就凑过来:这位就是《再见,顾先生》的编剧
秦婉略一顿:我是。
说话的是个穿白衬衫、打扮精致的年轻女人,手里拿着一只香槟杯,眼尾微微挑着:我看了你那剧本的前两集剪辑脚本,风格挺……细腻的啊。
她用了个模糊的形容词,语气里既有肯定,也藏着点不明意味的试探。
谢谢。秦婉不卑不亢,我第一稿只负责文本,现在的版本很多已经是团队集体打磨的结果。
女人笑了下没再多说,转身去和另一个平台策划打招呼。
沈寒在一旁低声说:别介意,她是隔壁竞品剧的联合编剧,风评一般,但嘴厉害。
秦婉淡笑:我不是第一次进局,早就习惯这种‘虚实探口风’了。
你心态挺稳。沈寒看她一眼,说实话,你的剧这几天在圈内小范围口碑还不错,虽然还没上线,但几个平台编辑都觉得切得准、打得狠。今晚你低调听就好,不需要你社交。
秦婉点头,心里却早已做好准备。
沙龙的主环节是三个新项目的试映+讨论。《再见,顾先生》排在第二个。前一部作品是一部恋爱题材,画风轻快,观众反应热烈。轮到她那部时,灯光调暗,幕布放映出了第一集的片段——正是那场生日晚餐里女主独坐厨房的段落。
画面很静,只有背景声里传来锅铲落地的清脆响声。女主一口一口吃着冷掉的饭菜,光线昏暗,眼睛却没有哭,只是机械地咀嚼、咽下、再舀一勺。
随着她低头看见自己提前买好却被遗忘在餐桌角落的生日蛋糕,配乐戛然而止。
黑屏。
片尾曲响起。
一时间,场内有些沉默。不是冷场,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
……真实得有点刺。一个男制片在观众席开口,这种静态镜头很少见,现在网剧都讲究节奏,没几个人敢把三十秒空镜拉这么满。
但正因为这么做,情绪一下子糊脸上了。另一个平台选角编导说,不骗你,我刚才想起我妈以前吃饭的样子。
内容层面肯定有讨论点。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忽然开口,嗓音低沉,但风险也很高。观众情绪要是带不起来,这剧就成了‘嫁人就错’的情绪垃圾桶,容易遭骂。
沈寒回了句:这个风险我们评估过,但编剧给得足够真,能撑住。比起套路,它起码能扎进人心。
那人点点头,没有反驳。
秦婉坐在座位里,没有说话。她不是不紧张,而是把每一句评价都刻进脑子里,不断分析、对照、拆解——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为了让自己真正站稳。
散场时,她经过那位刚才发言的西装男,眼角余光扫到对方正低头接电话。他长得干净利落,眉骨立,眼神淡得像是习惯了冷场中观察。他注意到她的视线时,抬了抬头,朝她微微颔首。
她也点头致意,然后转身走开。
回家后,秦婉洗了个澡,打开电脑,重新拉开大纲页面,把今天收到的反馈一条条记下来。
那些肯定的、质疑的、含糊不清的,她都照单全收。
她知道,她真正的试炼才刚开始。
7
转眼到了剧组第一次全体筹备会那天。
秦婉站在沐封影业的小型会议厅前,提前十分钟到场,手里还拎着昨晚打印好的角色情绪发展图。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参与一个完整项目的落地环节。她不止是编剧之一,还是唯一一个参与全程的原作者。
会议桌上早已有几人围坐。副导演、摄影指导、剪辑统筹、平台代表,还有两个主演演员。她刚一落座,就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她就是原作者啊真人比我想象中淡很多诶。
她没回应,只是自顾自翻开资料夹,熟练地摆好结构表和场记本。这些都是沈寒特意叮嘱她准备的:你不一定要什么都做,但别人不做的你提前想到,就会被记住。
片刻后沈寒进来,招呼大家落座。开场是例行的内容确认和拍摄周期安排,流程不复杂,但极为紧凑。他们这部短剧全长十集,总计拍摄周期不到十五天,基本上每场戏都要精准卡点完成。
编剧部分我们这边结构没问题,只是第七集那场争吵戏需要再处理下。副导翻着分镜头表,那场戏是感情线的转折点,可对白略显平淡,能不能再‘掀’一点
所有人视线自然落在了秦婉身上。
她早有准备,指着资料夹里的一段改写稿:我昨晚试了几个版本,这一版删掉了女主后半段的哭戏,用更克制的方式处理。但男主那句‘你除了哭还能干什么’,我觉得可以保留。
摄影指导一挑眉:这句蛮狠的。
她才会真正爆。秦婉平静回答。
平台那位年轻负责人开口了,是她在沙龙上见过的那个西装男,此时身着便装,但气场不减:我同意保留。观众要的不是同理,而是宣泄,这句是炸点。
沈寒瞥了秦婉一眼,微笑:这个意见倒挺一致。
会议进行得比预期顺利,主演也对剧本节奏很认可,甚至主动找秦婉聊人物动机。她一一答复,条理分明,语气始终稳。散会前,西装男走过来,手里拿着她整理的节奏图纸。
你是秦婉
我是。她点头。
今天的反馈,平台会整理一份表格发给你,方便你后续补文案和宣传话术。
她一愣:我也要参与宣传文案
你是实名作者,这剧上线后观众很可能会冲着你搜背景,平台希望你能配合一部分外露。包括你愿不愿接受访谈,我们之后也会评估。
她没急着答应,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图纸上:你也看剧本了
每集我都看。他说话语速不快,却带着笃定,你写得比很多‘金牌编剧’诚实。
她没有笑,但语气不再生冷:谢谢你。
他顿了顿:有空出来喝个咖啡,我对你那个原始小说,还有几个问题。
她轻轻点头:可以。
当晚,她一个人回到公寓,把剧组流程表摊在床上,一边改台词,一边看邮件。
沈寒发来了平台拟定的主视觉宣传文案草稿,标题正是她改过后的那句:
【再见,顾先生|十分钟一集,看她如何优雅离婚,冷静复仇】
文案下方,是她剧本署名那一栏——
编剧
/
原著:秦婉
第一次,她的名字不是印在婚姻登记处的证明上,不是男人履历表的配偶栏,而是站在了一部作品的正中央。
她盯着那行字许久,然后保存文档,继续改她的第七集对话稿。
那场争吵戏里,女主沉默许久后,才低声说出一句话:
你不爱我,我早知道。但我没想到,我连你一声真话都不配听。
她敲下这句话的时候,手指是稳的,心也很静。
不是因为不痛了,而是痛得太多,终于学会了怎么把它写出来。
8
《再见,顾先生》在某知名番茄小说上线的那天,是周五,黄金八点档。
作为新一批重点扶持的都市女性题材短剧之一,平台为这部剧开了小首页推荐位,配图正是女主生日那一幕的剧照:她坐在昏暗的厨房灯下,眼神空落,桌上放着一块没拆包装的草莓蛋糕。
点击率在前十分钟内破万,后台实时数据开始跳动,弹幕在第二集中正式爆开。
【她为什么不哭啊……我突然好难受。】
【每一句都写到我心上了。】
【这个编剧谁太狠了,写得我爸妈在旁边问我怎么脸色发白。】
【不是吧……这剧情是真的有原型】
第三集播完五分钟,再见顾先生
剧情话题空降热搜第38位。
秦婉坐在家里的书桌前,面前放着两个屏幕:左边是她随时记录反馈的笔记本,右边是不断跳出提示框的手机和社交媒体后台。
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用几百字去讨论她写的一个场景,第一次看到有观众说:
【如果现实里有一个人也能这样勇敢地离婚就好了。】
而那个人,正是她自己。
凌晨一点,平台方发来数据日报。
沈寒直接截图发给她:
【首播2小时破百万点击,女性用户占比72%,热度峰值第三集。】
你成功了。他在微信里附了一句,明天准备被约稿和采访轰炸吧。
她回了个收到,关掉聊天,慢慢靠在椅背上。
这不是高潮,也不是终点。只是她的人生里,一个新的分段落。
半小时后,她收到一条陌生联系人发来的信息——
【你好,我是平台公关部周辞。明天上午我们有一个短剧编剧沙龙直播访谈,如果你方便,想请你参与。】
她看着那个名字,想了几秒,点进联系人头像——果然,是那个西装男。
她回了一句:【我可以去。】
过了几秒,他回复:【很好,那我安排下时间,明天十点,地址我发你。】
她放下手机时,脑海里却突然跳出一个片段。
是拍摄时那天,她站在片场旁边避雨,那个男人走过来递给她一把伞,没有多说话,只是顺手撑在她头顶。
她当时没说谢谢,只轻轻点头。他也没有回应,只自然而然地站在那,直到雨停。
她不确定他的目的是什么,也并不急着判断。但她知道,他是这个行业里第一个,用创作者的眼光看待她的人。
不带家庭背景,不带婚姻标签,也不是谁的前妻。
只是秦婉,一个会写故事的女人。
第二天,她提前十五分钟到达直播地点。
会议室布置简洁,几个主创编剧已经在调试话筒。她一进门,就看到周辞坐在控制台附近,正在和公关团队确认直播流程。他依旧穿着那种不带多余修饰的灰衬衫,干净,冷静,像永远不会出错的人。
他看到她,起身点了点头:早。
早。她应声。
你坐这边,直播会有弹幕,但不用紧张,有我和主持人控场。
她扫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观众弹幕墙,点头:好。
直播开始后,主持人先介绍了项目背景,再请她聊聊创作初衷。
她没有用那种想给女性发声的大词,而是平静地说:我只是写了一个女人,她的生活被婚姻一点点吞掉之后,决定找回自己的过程。
这算你自己的经历吗主持人试探着问。
她顿了顿:不算全是。但情绪都是真的。
这一句话一出口,弹幕刷屏。
【……懂了,是亲身经历。】
【所以这不是‘角色’,是她自己写自己。】
【我太佩服这个姐姐了。】
她没有看弹幕,只是继续讲完剧本的结构设置和人物情感走向。等她结束发言时,坐在屏幕后的公关团队已经开始把她的片段剪辑成单独视频,准备推送。
整个直播持续了一个小时。
结束后,周辞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说得挺稳。
我也紧张过。她接过水,但后来发现,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他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多说话,只是转身和其他人继续收尾流程。
她站在一边,看着窗外阳光慢慢照进会议室。
她突然意识到,她的确,已经不再怕了。
9
第九集上线那天,是一个工作日中午。
平台刻意选择了午休时间——最适合引发情绪讨论和社交转发的黄金档。
这一集,正是女主摊牌递上离婚协议的剧情节点。
没有大哭大闹,没有甩门打人,只有一张静静铺开的纸,一桌温吞的饭菜,和一双失望至极的眼睛。
吃完这顿饭,签了吧。
你觉得我离不开你,是因为你从来没看清楚我是谁。
你除了哭还能干什么
那我就哭完了,去做别的。
弹幕在她签字那一刻瞬间爆炸:
【终于离了!我等这一刻等了九集!】
【这集演技封神,台词也太狠了。】
【我要实名表扬编剧。】
【不是说是根据编剧真实经历改编的吗那她现实里真离婚了】
【实名编剧叫秦婉,现实也离婚了好敢啊。】
中午12:43,再见顾先生第九集热搜第6位;
13:01,编剧秦婉词条首次出现;
13:27,第一个热帖刷上头条:《她刚离婚,就拍剧锤了前夫这波节奏谁能顶得住》
网络开始炸了。
她的微博、抖音、甚至豆瓣被扒了个遍,有人为她鼓掌,也有人开始反复质问:
她这是在表达,还是借势营销
离婚才三周,突然用这段经历写剧本,是不是消费隐私
她前夫知道自己成了顾先生原型吗
沈寒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要不要回应
秦婉正在阳台上晒衣服,听到这句只轻轻说:我不回应。
婉婉,你现在热度太高,别人都会觉得你默认了。
那就默认吧。
你不怕被扯进节奏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将一件衬衫晾好,夹上夹子,然后平静回答:
我不是把谁写成坏人,我只是把自己当年怎么想、怎么痛、怎么走出来的写了出来。
别人要吵就吵,我写东西不是为了他们认同的。
晚上,她打开社交平台,刷了一会热搜,没有发声,也没有转发,甚至没有点赞任何一条支持自己的内容。
她只是打开了文档,写下下一部剧本的第一行字: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哭过一次,但也没笑得多开心。
她已经不再需要靠回忆痛苦来证明什么。
她要写下去,不是因为还有恨,而是因为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恨了。
10
第十集播出当晚,秦婉没有打开评论区。
她只是泡了一杯茶,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霓虹一点点亮起来。
最后一集的内容其实很简单。
女主搬出那个熟悉的家,行李不多,只拎了一个箱子。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再见,只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你,教我不再期待。
字幕缓缓升起,剧终。
她没有哭。
也没有笑。
只是安安静静地,像一个终于抵达岸边的渡船。
第二天,她被平台安排参加一次收官访谈。
摄影棚内布光柔和,主持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性,说话节奏舒服,开场没聊剧,反而先问:你愿意谈谈剧本背后的你吗
秦婉点点头,语气平稳:我写的不是复仇故事。
那是
是自救。
主持人轻轻一笑:网上有个很热的话题——你离婚多久了才决定写这个故事
秦婉想了想,说:三年婚姻,三周自由,我当然要说点什么。
你觉得写了之后轻松了吗
没有轻松。她顿了顿,但我不再害怕了。
访谈上线当天,三周自由成了热搜高频词条,被无数人转发、评论、引用。
有人说:她不是在写前夫,她在写我们。
有人骂:矫情,离婚就能出书我们离婚的时候都还要抢抚养权。
她依旧没有回应任何一条,只在深夜发布了一张照片:
是一台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文档标题——
【新剧大纲:她不再是妻子】
底下只写了一行字:
不是所有告别都值得哭,有些是我们终于对自己说了一声欢迎回来。
周辞是在第二天下午打来电话的。
他说:你的新剧名我很喜欢。
她笑了一下:还没写完呢。
但你已经在路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因为你再写的,不是他,是你。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了一会儿。
她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不是说有个合作提案
嗯,是有,但我想等你先写完你的那一部分。
你等得起
等你,当然等得起。
她合上电话,坐在电脑前,手指慢慢敲下一行字。
这一次,故事不再以婚姻为起点,不再围绕谁背叛了谁,谁不爱谁。
她写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失败过的、曾经隐忍沉默但现在开始独立思考的女人。
她的人生终于不再是别人故事里的背景。
也许很快,她会再次爱上一个人,也许不会。
也许下一个故事会更好,也许还是会有人骂她演太多、写太假、站太高。
但那都没关系了。
因为她终于拥有了选择权。
而这一次,她选择写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