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虎狼药酒惊猪圈
暴雨砸在青瓦檐角的声音像是有人往铁锅里面倒黄豆,张百草蹲在门廊下搓着药丸子,屋檐滴水在他那双千层底布鞋前汇成了小溪。老式收音机里正放着黄梅戏,突然间被隔壁王屠户的破锣嗓子打断。
张大夫!救命啊!王屠户顶着斗笠冲进院子,蓑衣下摆甩出的泥点子溅了半面墙,我家母猪要集体投河!
张百草慢悠悠把最后半截艾草塞进铜制捣药罐,眼皮都没抬:王有德,上回你婆娘难产都没见你这么慌。
这回是十头待产的母猪!王屠户急得直拍大腿,雨水顺着络腮胡往下淌,昨儿暴雨冲垮猪圈围栏,今早全窝在泥坑里绝食,最胖的那头花斑猪都开始用鼻子拱电线杆了!
老中医终于起身,从晾着天麻的竹匾底下抽出油纸伞。经过药柜时顺手捞起个青花瓷坛,坛口红布塞子沁出琥珀色的光。
猪圈里弥漫着发酵过度的泔水味,十头母猪横七竖八躺在泥浆里,平日里油光水滑的鬃毛结成了绺。最壮硕的花斑猪正用屁股蹭着半截砖墙,嘴里发出类似唢呐漏气的呜咽。
产后抑郁。张百草蹲在猪栏外眯起眼睛,气滞血瘀,肝火犯胃。
王屠户的斗笠差点滑进猪槽:您是说...猪也会得月子病
人畜同理。老中医拍开瓷坛封泥,浓郁的药香混着酒气冲得王屠户倒退三步,二十年的鹿茸血酒,配上淫羊藿和肉苁蓉...他忽然顿住,转头盯着瑟瑟发抖的屠户,这事要传出去,你就等着全村光棍来掀你家房梁。
浑浊的药液混着麦麸倒进猪槽时,雨势突然转急。花斑猪抽动着粉红鼻头凑近食槽,其他母猪也窸窸窣窣围拢过来。张百草退到屋檐下搓着山羊胡,油纸伞面上画着的穴位图在雨帘中若隐若现。
最先发作的是那头白蹄母猪。它突然人立而起,前蹄搭在砖墙上开始有节奏地晃动臀部,挂在耳后的野菊花簌簌落地。紧接着花斑猪发出声震瓦片的嚎叫,甩着肚皮冲垮了临时修补的竹篱笆。
张大夫!这这这...王屠户的蓑衣被狂奔的猪群掀飞,挂在酸枣树杈上迎风招展。十头双目赤红的母猪在暴雨中撒开四蹄,泥浆在它们身后炸成扇形水花。花斑猪径直冲向村口的老槐树,树根旁正晒着李寡妇家腌到半干的梅干菜。
张百草抄起墙角的竹耙子就追,千层底在泥地里踩出串梅花印。油纸伞早不知被卷到哪个犄角旮旯,雨水顺着他的道士髻往下淌,在灰色长衫上晕出深色云纹。
当归!快拿当归粉!老中医的吼声穿过雨幕。王屠户连滚带爬冲进配药房,把整个药柜第三层抽屉拽了下来。装当归的陶罐摔在青石板上时,隔壁孙二娘正趴在窗台上嗑瓜子,眼睁睁看着发狂的母猪撞翻了她家晾豆腐的竹筛。
当混着麦麸的当归粉终于撒进食槽时,猪群正在村公所前的打谷场上演十猪闹春。花斑猪把村长的二八大杠拱成了麻花,白蹄猪正追着受惊的母鸡满场跑。张百草的裤脚沾满猪粪,左脚的布鞋不知何时掉了底,露出一个大拇趾在外头晃悠。
雨停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十头精疲力尽的母猪乖乖趴在修缮好的猪圈里打呼噜。王屠户捧着摔成八瓣的陶罐欲哭无泪:张大夫,这罐子可是乾隆年间的...
抵你三头猪崽。老中医拧着衣摆上的泥水,忽然抽了抽鼻子,当归粉里掺了益母草
我我我抓药时手抖...
难怪。张百草望着突然开始集体磨牙的母猪,幽幽叹道,明天记得给它们加餐,要配上酸枣仁安神。
回医馆的路上,老中医摸黑在田埂边找鞋。月光把水洼照得明晃晃的,忽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窸窣响动。拨开草叶一看,陈晓雯的白色运动鞋正卡在泥里,旁边躺着一个摔变形的金属箱子,红十字标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第二章
艾灸驱邪战农机
蝉鸣撕开晌午的寂静,张百草正给药碾子里的蜈蚣翻身,忽听得院外传来拖拉机放屁似的突突声。只见竹帘子哗啦一响,李大壮佝偻着腰蹭了进来,工装裤后腰处洇着汗渍,活像尿了裤子一样。
张叔,我这老腰怕是让黄大仙附体了。拖拉机手扶着门框直抽冷气,昨儿给赵老六拉砖头,车斗里蹦进一只野兔子,那畜生蹬腿的劲儿比打桩机还狠。
老中医往竹椅上一指,顺手抄起晾在窗台的艾条。阳光穿透糊着报纸的窗棂,在李大壮后腰处打出块光斑,正好照在命门穴上。
趴稳当,给你烧个火龙灸。张百草划亮火柴,艾绒腾起的青烟里混着陈年艾草的霉味。突然西墙根传来鸡飞狗跳的动静,李二狗家那只下蛋冠军芦花鸡扑棱着翅膀撞开纱窗,鸡爪子还勾着半截红裤衩。
李大壮刚支起上半身看热闹,艾柱突然从铜灸盒里滚落。燃着的艾绒顺着汗津津的后背滑进裤腰,拖拉机手嗷一嗓子窜起来,脑袋哐当撞上悬在房梁的草药捆,干薄荷叶簌簌落了满床。
要死要死!李大壮原地转圈拍打屁股,工装裤裆部冒出缕青烟。张百草抄起茶壶就往他裤裆浇,半壶隔夜凉茶泼出去,墙上贴的经络图滋啦卷了边。
这场闹剧最终以李大壮穿着张百草的备用裤衩告终。老中医的缅裆裤在他身上吊成七分裤,露出两截毛茸茸的小腿:咱还是扎针吧,稳妥。
拖拉机停在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下,驾驶座皮垫被晒得能煎鸡蛋。李大壮刚撅起屁股趴上方向盘,后腰那朵艾灸烫出的红印子活像盖了邮戳。张百草摸出三棱针,针尖在阳光下一闪,惊得车斗里偷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会阴穴来一针,保管...老中医话没说完,那只逃脱的芦花鸡突然从天而降,鸡爪子精准踩中变速杆。突突声瞬间变成咆哮,拖拉机像被马蜂蛰了屁股似的猛蹿出去。
张百草的老布鞋在踏板上一滑,银针擦着尾椎扎进油门。失控的铁牛载着两人冲向晒谷场,车头绑的红绸带在风里抖成火苗。李大壮的脸贴在挡风玻璃上压成柿饼,嗓门劈了叉:刹车!踩刹车啊!
老子踩的是你裤裆!老中医半个身子吊在挡杆上,银针包天女散花般撒向车斗。晒谷场边纳鞋底的孙二娘抬头一看,针线筐都被惊飞的母鸡掀翻了——拖拉机正拖着滚滚黄尘朝她家晾的二百斤玉米面冲锋。
千钧一发之际,张百草突然踹开车门。狂风卷起他的灰布衫,活像一只展翅的老鹞子。只见他探身抓住排气管,另一只手从裤兜摸出拔火罐用的玻璃瓶,手腕一抖便扣在喷着黑烟的管口上。
砰!
被堵住排气口的拖拉机发出放屁般的闷响,车头猛地一沉。晒谷场边缘的稻草堆救了急,车斗擦着孙二娘的头巾扎进草垛,惊起漫天鸡毛。李大壮挂在方向盘上打摆子,裤腰带不知何时缠住了雨刷器。
当陈晓雯骑着共享单车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奇景:拖拉机头插在草堆里排气罐倒扣玻璃瓶,两个男人裹着草屑滚落车座。老中医正从裤腰里往外掏艾绒,每走一步都掉下几根干薄荷梗。
这是...新型中医理疗实习生举起手机的手直哆嗦,白大褂下摆在热风里乱飘。镜头里张百草的黑布鞋少了只鞋跟,正单脚跳着够卡在树杈上的针包。
李大壮突然捂住后腰鬼叫:神了!我腰能动了!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落地时缅裆裤刺啦裂到腿根,露出印着小猪佩奇的平角裤。
晒谷场边渐渐围满看热闹的村民。赵老六捏着半块玉米饼直咂嘴:早听说张大夫会飞针走罐,没想到还能驯铁牛。他媳妇抻着脖子数车斗里散落的银针:当家的,快捡两根回去挑猪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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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别动!张百草突然暴喝,吓得孙二娘刚捡起的针又掉回泥里。老中医一瘸一拐走到排气管前,玻璃瓶里蓄满黑乎乎的机油,这可是上好的药引子。
陈晓雯凑近嗅了嗅,防蓝光眼镜滑到鼻尖:这是柴油燃烧产生的多环芳烃,属于强致癌物...
城里丫头懂啥。张百草撬开瓶口,手指沾了点黑油抹在李大壮腰眼,《肘后备急方》里写过,百草霜合着无根水能治恶疮。
看热闹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李二狗举着扫把追那只惹祸的芦花鸡,鸡爪子上的红裤衩在风里招展。发狂的母鸡直扑拖拉机驾驶室,在方向盘上留下个带粪的爪印,又扑棱着飞上祠堂飞檐。
夕阳西下时,晒谷场飘起炊烟。张百草蹲在歪脖子柳树下挑拣银针,陈晓雯的医疗箱摊在石磨上,里面躺着一支断裂的体温计。李大壮提着两串蚂蚱过来道谢,缅裆裤裂口处别着三根回形针。
张叔,这瓶机油您留着。拖拉机手挠着屁股上的蚊子包,就是下次扎针...咱能换个地儿不
老中医没搭腔,正盯着草垛里闪烁的玻璃瓶出神。瓶底残留的黑油混着艾灰,在暮色中泛出诡异的紫光。祠堂方向突然传来芦花鸡的惨叫,惊飞满树麻雀。
陈晓雯突然抽了抽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烧焦的味道话音未落,晒谷场东头窜起火光——孙二娘捡回去的艾绒阴燃了晾衣绳,她家老头子的的确良裤衩正在晾衣杆上迎风招展,烧出个规整的命门穴形状。
第三章
药膳风云动乾坤
三伏天的暑气蒸得老槐树打了蔫,张百草蹲在祠堂台阶上捣鼓新玩意儿。石臼里晒干的灰灰菜混着野苋籽,让药碾子碾出股子青草汁的腥气。陈晓雯的白大褂领口别着温度计,正给排队领药的村民量血压,袖口沾着昨天牛棚接生蹭上的干草屑。
这壮骨粉可比钙片带劲!赵老六咂摸着陶碗里墨绿色的糊糊,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吞了只活蛤蟆。他媳妇王翠花突然夺过碗底舔了个干净,嘴角糊着药渣直拍大腿:当年要是有这好东西,俺能连生五个不带喘气的!
日头偏西时,晒谷场成了大型返祖现场。七十三岁的孙老爷子扒着自家院墙练引体向上,补丁摞补丁的汗衫底下肋骨根根分明。李寡妇家的狸花猫炸着毛窜上房梁,因为主人正举着笤帚在炕头跳踢踏舞。
张大夫!出大事了!李二狗提着裤腰带冲进医馆,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陈晓雯,我家老爷子揣着俩腌鸡蛋翻刘婶家墙头,卡在仙人掌丛里直喊痛快!
老中医从药柜顶层摸出酸枣仁的手突然顿住,紫砂壶嘴滴下的水珠在宣纸上洇出个问号。祠堂方向传来震天响的锣鼓声,夹杂着赵老六跑调的梆子戏:苏三离了洪洞县——
晒谷场上,二十几个老头老太正围着石磨蹦跶。孙二娘把红绸被面系在腰间当秧歌裙,鞋底拍打地面的节奏活像脱粒机卡了壳。王屠户举着杀猪刀当指挥棒,刀刃反射的月光在人群里劈出银蛇。
当归过量引发肝阳上亢。陈晓雯的圆珠笔在病历本上划出火星,您是不是在配方里加了...
就多抓了把酸枣芽。张百草蹲在碾药房门槛上,手里掂着半块发霉的茯苓,《食疗本草》说清明前的嫩芽最是醒神。
祠堂飞檐下的灯笼突然晃悠起来,刘婶举着擀面杖追打孙老爷子。老头儿怀里的腌鸡蛋碎在裤裆,跑起来活像下了蛋的鸭子。陈晓雯的血压计缠在晾衣绳上,随着夜风荡秋千。
子夜时分,晒谷场的狂欢达到高潮。赵老六把铁皮水桶扣头上当锣敲,他媳妇王翠花正跟李寡妇比赛劈叉。不知谁搬来了村委的扩音器,豫剧混着摇滚乐震得药柜里的蜈蚣干直抽抽。
张百草摸黑翻进药材库,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陶瓮上。当他把三钱朱砂拌进麦芽糖时,陈晓雯举着手电筒闯进来,光束里飞舞的尘埃像是炸了窝的萤火虫。
您要给全村下安眠药实习生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泥,显然刚去玉米地逮过蹦迪的老汉。
这是朱雀安神膏。老中医的桃木勺在瓮底刮出刺耳声响,配上子时无根水...
晒谷场突然爆发出欢呼,两人扒着窗棂往外瞧。王屠户不知从哪牵来一头戴红花的母驴,村民们正围着牲口跳转圈舞。李二狗把白天的银针插满草帽,跑起来活像一个人形刺猬。
张百草捧着药膏冲进人群时,正撞见孙老爷子要往井里扎猛子。老中医抄起捣药杵敲响铜脸盆,铛铛声惊飞了祠堂顶的夜猫子。
都给我张嘴!这一嗓子吼得李寡妇手里的瓜子撒了半把。药膏在二十几张嘴里抹开的瞬间,晒谷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露水砸在箩筐上的响动。
最先倒下的是赵老六,鼾声打得药碾子都在共振。王翠花抱着丈夫的腿当枕头,嘴角还挂着安神膏的黑渣。李二狗蜷在石磨旁吧唧嘴,梦里还在数针灸用的银针。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张百草蹲在医馆门槛上搓药丸。陈晓雯的医用镊子正在酒精灯上烤着蓝火,忽然听见瓦罐里传出咕嘟声。昨夜剩下的安神膏正在发酵,冒出一个个珍珠似的泡泡。
这玩意...实习生刚开口,老中医突然弹起来撞翻了艾绒筐。晨雾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混着宿醉般的呻吟——最早醒来的孙老爷子正扶着井沿干呕,裤裆上的蛋黄结了霜。
祠堂前的露水混着药渣,在青石板上淌出蜿蜒的小溪。陈晓雯捡起块碎陶片,上面粘着墨绿色的药膏。当她用镊子挑起些残渣时,发现里面掺着星点金箔似的闪光物。
赶早集的驴车吱呀呀碾过晒谷场,车轱辘沾满昨夜狂欢时踩烂的野花。张百草的药碾子又转起来,只是这回添了二钱合欢皮。晨风卷走孙二娘家晾晒的碎花裤衩,正巧盖在酣睡的李大壮。
第四章
古法接生斗牛会
暑气在牛棚里酿成了酸臭的沼气泡,张百草叼着铜烟锅蹲在草料堆旁,火星子忽明忽暗地映着母牛肿胀的腹部。陈晓雯的白大褂兜里揣着胎心监护仪,腕表在昏暗中泛着幽蓝的光。
胎位不正。老中医吐出个烟圈,惊飞了趴在牛尾的血蝇,得用产钳。
实习生刚摸出橡胶手套,就见张百草从药箱底层抽出两根青竹片。竹片被磨得油光水亮,尾端缠着褪色的红绳,活像从哪个祠堂供桌上顺来的法器。
母牛突然扬起后蹄,粪叉似的尾巴扫过陈晓雯发髻。张百草往掌心啐了口唾沫,竹片插进产道的瞬间,牛棚顶的蜘蛛网簌簌落灰。陈晓雯举着手机录像的手直哆嗦,镜头里老中医的道士髻沾满草屑,灰布衫后背洇出一个歪扭的太极图。
抓稳牛尾巴!张百草吼得太阳穴青筋直跳。陈晓雯刚握住那根沾着黏液的尾巴,母牛突然发力,把她整个人甩上草料堆。干草里惊起群耗子,窜进老中医的缅裆裤腿。
当牛犊的前蹄终于露出时,夕阳正把牛棚的破瓦顶烧得通红。张百草用麻绳捆住竹片,绳头咬在牙间往后拽。陈晓雯突然尖叫——母牛正扭头啃老中医的药箱,半截当归卡在牛牙缝里。
接着!张百草甩过来个油纸包。实习生刚接住就滑了手,黄褐色的麻油泼了满鞋。黏腻的液体渗进帆布鞋气孔,每走一步都发出吧唧声。
牛犊落地时带着胎衣砸进草堆,溅起的粪水糊了两人满脸。母牛突然暴起,犄角挑翻药箱,艾条天女散花般撒向空中。陈晓雯举着胎心监护仪当盾牌,仪器在牛角上撞出一个凹坑。
快跑!张百草抄起接生用的木盆扣在头上,盆底的破洞正好露出右眼。母牛追着药箱残片冲出牛棚,犄角上挂着撕成条的经络图。
晒谷场顿时炸了锅。赵老六正蹲在石磨旁啃烧饼,抬头就见疯牛驮着漫天艾草冲来。王屠户的杀猪刀哐当掉进豆腐筐,孙二娘晾的碎花裤衩被牛角挑起来当战旗。
陈晓雯的白大褂下摆卷在篱笆上,撕出条流苏般的破口。她跌进稻草垛时,看见张百草正用竹产钳夹着甘草引开母牛。老中医的千层底在泥地里打滑,每跑三步就要提一次裤腰。
接着!空中飞来个陶罐,实习生下意识接住,罐里腌了三年的陈醋泼了半身。酸味刺激得母牛调转方向,犄角擦着她耳畔扎进草垛,惊起一窝刚睁眼的野兔崽。
当村长带着壮汉们扛来门板围堵时,母牛正追着张百草绕祠堂转第七圈。老中医的道士髻散成乱草,药箱带子勒在脖子上活像上吊绳。陈晓雯突然抓起晾在竹竿上的红被面,学斗牛士般抖开。
母牛鼻孔喷着白沫冲来,红布却缠住了李寡妇晒的辣椒串。漫天红椒雨中,张百草趁机把竹产钳捅进牛鼻孔。母牛吃痛猛甩头,老中医像风筝般离地三尺,裤腰带应声而断。
夕阳沉进西山时,牛犊子正在草堆里嘬着麻油拌的草料。张百草蹲在祠堂台阶上补裤裆,针脚歪得活像蜈蚣爬。陈晓雯的帆布鞋彻底被麻油腌入味,每走一步都留下油汪汪的脚印。
这算医疗事故吗实习生晃着变形的胎心监护仪,屏幕裂纹拼成一个哭脸。
老中医往针眼里穿草茎:康熙年间我给豫王府的母马接生,那畜生把接生婆踢进了荷花池...话音未落,晒谷场东头传来巨响——母牛撞翻了王屠户家的酱缸,正就着豆瓣酱啃门板。
月光爬上窗棂时,陈晓雯在煤油灯下翻看录像。画面里张百草被牛尾抽中面门的瞬间,药箱里飞出的艾条正巧点燃晾在椽子上的红辣椒。慢放镜头显示牛犊胎衣上沾着星点金箔,在火光中泛着诡谲的光。
这时祠堂方向突然传来悠长的牛哞声,惊得药碾子旁的蟋蟀噤了声。张百草摸黑翻晒被牛踩烂的草药,指尖忽然触到一块硬物——是半截嵌在泥里的青铜铃铛,铃舌上刻着模糊的兽纹。
陈晓雯的白大褂晾在竹竿上,夜风鼓起袖管像招魂的幡。当她终于注意到胎心监护仪记录的数据异常时,井台边的母牛正用犄角挑开医馆的柴扉,药柜第三层抽屉里的鹿茸酒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第五章
驱蚊偏方惹蜂灾
暮色裹着暑气漫过晒谷场,张百草蹲在祠堂门槛上捣蒜臼。石臼里晒干的驱蚊草混着野薄荷,药杵每砸一下都炸出一团青雾。陈晓雯的白大褂兜里揣着驱蚊液,腕带上的电子驱蚊器正闪着幽蓝的光。
这药包塞进枕头,保准蚊子绕道走。老中医把灰绿色粉末装进红布袋,线头在晚风里乱颤。孙二娘抢过药包就往裤腰里塞,碎花裤衩顿时鼓起个山包:上回您给的止痒膏,抹完我家老猫追着耗子跳了整夜踢踏舞。
子夜时分,村东头槐树林腾起一层绿莹莹的雾。张百草背着手在田埂溜达,灰布衫下摆扫过夜露,惊飞趴在稻穗上的萤火虫。陈晓雯举着紫外线捕蚊灯跟在后面,灯管上粘着十七只花脚蚊的残骸。
不对劲。老中医突然刹住脚步,药葫芦在腰间晃出闷响。黑暗里传来类似纺车转动的嗡鸣,空气里浮着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晒谷场最先遭殃的是李寡妇家。挂在檐下的二十个驱蚊药包像招魂幡,引来的野蜂群撞得窗纸噗噗响。赵老六抄起竹扫把挥舞,扫帚头转眼成了蜂球。王屠户顶着酱缸当头盔,缸沿爬满黑黄相间的蜂群。
张大夫!您这驱蚊药招来蜂王爷啦!李二狗嚎叫着窜进医馆,裤腿里钻进去的野蜂蜇得他直跳踢踏舞。陈晓雯抄起诊疗床上的白布单扑打,布单上瞬间隆起几十个小山包。
张百草翻出腌了三年的苦瓜汁,陶罐刚启封就苦得孙二娘直淌眼泪。老中医的药刷蘸着墨绿色汁液往村民脸上抹,陈晓雯的白大褂被当成了公共毛巾,后背印满青手印。
这配方绝对有问题!实习生举着手机电筒对照药渣,光束里漂浮的尘埃粘在睫毛上,您是不是把除虫菊和野茴香搞混了
老中医正给李大壮拔蜂刺,镊子尖夹着半截蜂尾针:昨儿晌午王屠户送来坛槐花蜜...话音未落,祠堂方向传来轰鸣,蜂群聚成的黑云正撞向功德碑。
晒谷场成了人蜂战场。赵老六把浇菜园的粪瓢扣头上,粪水顺着脖颈往下淌。孙老爷子挥舞着冒烟的艾草捆,火星子燎着了李寡妇的刘海。陈晓雯的电子驱蚊器在混乱中被踩碎,迸出的电池滚进牛粪堆。
张百草突然冲进药材库,出来时抱着半人高的铜香炉。陈晓雯眼睁睁看着他点燃混合着雄黄和干蟾衣的药粉,紫烟腾起的瞬间,蜂群竟在空中摆出八卦阵。
快敷黄瓜片!老中医的砍柴刀舞成风车,案板上的黄瓜飞成绿雨。村民们顶着黄瓜面膜满村跑,李二狗把瓜片贴成七星阵,王屠户的络腮胡里塞着黄瓜条。
月过中天时,野蜂群终于退向南山。晒谷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敷黄瓜的村民,远远望去像片瓜田。陈晓雯的白大褂浸满苦瓜汁,袖口滴落的液体在地面画出歪扭的等高线。
驱蚊药方里多写了味零陵香。张百草蹲在碾药房门口磨药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起青芒,这味药引子最招蜂蝶。
祠堂飞檐下残存的蜂巢滴着蜜,在青石板上汇成金色小溪。陈晓雯的镊子夹起块结晶的蜜渣,发现里面掺着一星点朱砂。当她转身欲问时,老中医正用蜂蜡修补药箱裂缝,烛光里那些修补痕拼成模糊的星图。
井台边的老槐树忽然簌簌落花,夜风卷着残蜜的甜香漫过医馆门槛。张百草从蜂巢残片里挑出块完整的巢础,对着月光照出六边形里闪烁的幽蓝光点。药碾子下的蟋蟀突然噤声,晒谷场尽头的黑暗里传来母牛低沉的哞叫。
第六章
药香永续薪火传
立秋的露水在晒谷场青石板上凝成了霜花,张百草踩着晨雾往祠堂里搬酒坛。陈晓雯的白大褂袖口别着银针,正往针灸铜人头顶挂腊肉花环,风干的猪后腿在铜像百会穴上晃悠,油星子顺着任脉往下淌。
吉时到——王屠户的杀猪刀敲响铜盆,惊飞屋檐下打盹的麻雀。村民们搬来八仙桌拼成长案,赵老六家腌的酸菜缸里泡着当归,孙二娘晒的柿饼串上插着艾草。李寡妇抱着酒坛子当腰鼓拍,封泥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陈晓雯捧着紫檀木匣的手直打颤,药典封皮上的《青囊秘要》四个字被虫蛀得斑驳。当扉页在晨光中展开时,晒谷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露珠坠地的声响——发黄的宣纸上赫然列着五香烤羊肋配方:小茴香二钱,肉蔻...
丫头,翻背面。张百草往铜香炉里撒了把柏子仁,青烟缭绕中,药典扉页透出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陈晓雯的指尖抚过那些蝇头小楷,防蓝光眼镜片上倒映出《黄帝内经》段落间穿插的酱料心得。
祠堂门槛忽然传来刺啦声响,李大壮扛着铁板烧炉子挤进来,炉膛里燃着晒干的艾草。王屠户拎来半扇山羊,肉块上扎满银针孔洞:按您吩咐腌了三宿,针眼里都灌进了丁香粉。
午时的日头把铜人晒得泛金光,张百草抄起药碾子研磨孜然。陈晓雯的白大褂系在腰间当围裙,手持砭石刀给羊排改花刀。当第一滴羊油砸在艾草炭上时,香气惊动了祠堂梁柱间的家燕,雏鸟探出头往下滴口水。
尝尝这个。老中医用接诊用的竹片挑起块焦糖色肉块,当年华佗给关公刮骨疗毒,用的花椒可比现在的地道。肉块入口的瞬间,陈晓雯的圆珠笔从耳后滑落,在病历本上划出一条油汪汪的抛物线。
晒谷场转眼变成了露天宴厅,赵老六举着火罐当酒杯,孙老爷子拿针灸用的银签串烤蘑菇。李二狗把听诊器耳塞改成了耳机,摇头晃脑地听着烤肉滋啦响。陈晓雯的胎心监护仪被征用成温度计,探头插在烤全羊腹腔闪着红光。
酒过三巡时,祠堂突然晃起了七彩烟雾——王屠户把驱蚊药粉撒进了炭炉。张百草在浓烟中跃上供桌,灰布衫襟摆沾着十三种调料混合的污渍:今儿这味逍遥散,须取烧烤余烬三钱,佐以午夜井水...
陈晓雯的镜头里,老中医用拔火罐的手法开啤酒,泡沫喷泉般浇灭了香炉。当村民哄抢最后一块羊蝎子时,晒谷场边沿的稻草垛突然簌簌作响,失踪月余的芦花鸡钻出来,鸡冠上别着李寡妇的镀金发簪。
暮色染红晒谷场时,陈晓雯在医馆后院发现口陶瓮。扒开表层板结的药渣,底下埋着二十年前酿的防风酒。酒液倾入青瓷碗的刹那,月光在碗底聚成个晃动的光斑,映出瓮底阴刻的星象图。
祠堂方向忽然飘来唢呐声,村民们正给针灸铜人披红挂彩。铜人足三里穴上绑着红绸,涌泉穴的位置粘着烤焦的孜然粒。张百草用艾条点燃铜人头顶的腊肉,油星子在夜空中炸成细小流星。
这才是真正的药引。老中医往火堆里扔了把九香虫,爆鸣声惊得夜猫子乱窜。陈晓雯的白大褂搭在晾药架上,袖管里滑出半卷泛黄手札,扉页画着烤架与经络结合的诡异草图。
子夜的露水凝在铜人曲池穴上时,晒谷场横七竖八躺着打酒嗝的村民。张百草蹲在井沿修补被母牛顶破的药箱,陈晓雯忽然将体温计举到他面前——水银柱定格在三十七度二,玻璃管上粘着粒烧烤味的孜然。
晨光初现时,医馆门楣挂上了新匾。陈晓雯咬着笔杆斟酌药膳同源四个字的笔锋,忽听得身后传来窸窣响动。转身看见张百草正往脉枕夹层塞卤蛋,老中医的灰布衫下摆沾着五香粉,药箱里探出半根迷迭香。
头班城乡公交的喇叭声惊飞林雀,陈晓雯的行李箱上绑着村民送的药枕。车尾尘烟散去时,晒谷场上的铜人突然倾倒,藏在百会穴里的槐花蜜汩汩流出,在青石板上淌成一个歪扭的道字。
医馆檐角的铜铃在秋风里轻吟,药碾槽里残留的香料混着未研磨的往事。张百草往祠堂香炉插了一把燃尽的艾条,转身时缅裆裤腰上晃荡的钥匙串里,多了一把陈晓雯落下的医用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