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失眠的尽头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夏然睁着眼,看天花板发呆。
她已经整整七天没真正入睡了。不是没试过,而是不能。
闭眼超过十五分钟,她的心跳就会不规则地跳动起来,眼皮下的神经像被点燃的电线,不停抽搐。脑中浮现出成片诡异的图像,不是梦,却像是有人在她的意识边缘故意播放的某种视觉噪声。
她不再去想它到底是什么,只知道,睡太久她会死。
准确地说,是她会被替换。
你必须醒着。她把这句话贴在了冰箱上,也写在了手机的锁屏上。她害怕有一天忘了这个规则。
客厅里灯还开着。自从确诊为阶段性深度睡眠障碍后,她不敢关灯。
如果我睡着了,不再是我醒来,你会怎么办她曾问过医生。
那是家私立医院,精神科医生姓陆,年轻俊朗,却说话像是在念诗。他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醒来的那个人,不会想让你醒。
当时她以为是恐吓。
可现在,她开始信了。
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皮肤苍白,嘴唇泛青。精神长期紧绷的结果就是全身像浮在一层水面上,轻飘飘的,任何现实的触感都像隔着一层玻璃膜。她甚至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夜晚。
她吃药,但药物只能短暂缓解身体机能的崩坏,对脑袋里那种存在感消退的恐惧毫无作用。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不是没睡,而是已经睡了很久。她现在的一举一动,只是潜意识制造的一个傀儡。
这种感觉让她想呕。
窗外有风,帘子在晃。她猛地回头,看见电视屏幕反光中有一个坐姿的剪影。
但客厅明明只有她。
她捏紧拳头,缓慢起身,打开厨房的灯,再次确认周围空无一人。她打开冰箱,掏出一瓶冰水——贴着额头时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手机响了一声,是陆医生发来的消息:
【你又72小时没睡了,必须控制入眠节律。明天过来做检测。】
她没回。她不想再去医院了。她只想……找到一个能安全闭眼的地方。
她开始怀疑那句不能一觉睡太久的警告,是否只是恐吓。也许,她只要撑过第一次完整睡眠,就能恢复。
她打开窗,外面是一片模糊的城市夜景。光污染把星星吞得干干净净。
或许我真的该睡一次。她喃喃自语。
她拿出那张录音磁带。那是她多年前录下的白噪音,自从失眠加重后再没听过。
她戴上耳机,深呼吸三次,慢慢地闭上眼。
白噪音中夹杂着低频的波动,她想象自己躺在海面,意识一点点沉入水中。
很快,她陷入一种久违的温柔黑暗。
没有梦。没有影像。只有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温热的走廊。
她在那走廊中行走,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黑毯,两侧是完全对称的门,每一扇门后似乎都藏着不同版本的她。
她本能地不去开门。直到前方一扇门自己咔哒一声开了。
她停住脚步。
门内,是一间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公寓。
采光极好,阳台上有植物和猫,墙上挂着成品画——是她画的。她看见自己穿着白衬衫,从厨房里端出咖啡。
那个她抬头,看见了她。
然后,笑了。
笑得太完美,像镜子里她自己笑得最自然的一次。
该醒了。耳机里传来医生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眼。
光线柔和,床单是她熟悉的纯白色。
窗外阳光正好。
她起身走向镜子,看见镜中的自己肤色红润、黑眼圈消失不见。
我真的醒了吗她轻声问。
镜中的自己微笑了一下,声音却没有从镜子里传来,而是出现在她的脑海:
你当然醒了。
第二章:闭眼的诱惑
夏小姐,你最近的睡眠记录很完美。医生陆槿将一张折叠的睡眠图表递给她,指着那条波形稳定的曲线,这是近七天的数据,你每晚都能沉睡六小时以上,几乎不醒。
夏然盯着图表,指尖冰凉。
我睡着了她喃喃道。
而且是高质量的深睡眠。陆医生面带欣慰,从医学角度讲,你已经恢复正常。
可她知道,那不是她的睡眠。
她记得自己闭眼的那一刻,那走廊,那扇打开的门,那笑容。
醒来之后,这个世界处处透着诡异的顺利。
早上醒来,不再口干舌燥,也不头晕。曾经十年未通的鼻炎神奇地痊愈。她最爱的画也在她的房间里一幅幅挂起,不记得何时完成。
连邻居都变了。
楼下那个三天两头吵架的老夫妻突然和气如初;对门的独居老太不再盯着她看;连楼道的灯泡也都换成了柔黄色,仿佛整个小区在一夜之间完成了梦境化的重构。
你是不是找人改造了我的房间她问陆医生。
对方愣了一下,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好像不记得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可能是睡眠恢复过程中的短时记忆偏移。他解释道,你太久没真正休息了,精神调适后会有轻微空白感。正常。
她没有再追问。
回到家,她站在浴室门口,看见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没有控制,不经意的——就像镜中的人,自己真的对现实感到满意。
但她不是。
她害怕。
每一个完美的细节都像一根钉子,把她钉在一个别人建好的世界样板房中。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她只是被塞进了这个理想躯壳里。
问题是——
她无法反抗。
每当她试图熬夜,眼皮就会强制下垂,像有某种力量拖拽她去睡觉。一闭眼,她就回到那条走廊。
今天她尝试睁眼48小时,喝了整整两壶冷咖啡,灌了四瓶功能饮料。
在第49个小时,她终于撑不住,倒在沙发上。
闭眼。
那条走廊又来了。
她赤脚站在地毯上,门依然排得整整齐齐,每一扇门上都写着她的名字和一个日期:2024.07.05、2023.11.02、2021.01.30……
我的过去。她喃喃。
她打开最近的一扇门,看见自己坐在美术馆里,孤零零地对着空白画布哭泣。
再打开一扇,是她与父母在病房里吵架的场景。
门后都是她的人生片段,但她始终找不到现在这一刻的她。
突然,尽头的那扇门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黄光。
她忍不住靠近。
门没有锁,一触即开。
门内是她当前的公寓,但更整洁、更温暖——像被理想生活模板润色过的一样。阳台的猫睡在阳光下,一切静谧安详。
可沙发上坐着另一个她。
你来了。另一个夏然微笑说。
她浑身发冷:你是谁
我是你,只是更好的版本。
你抢了我的人生。
我只是代你活着。那个她轻声道,你不想活了,不是吗
她想说不,却哽住了。
她确实无数次幻想躺下去后永远不醒,幻想能有另一个自己替她承受痛苦。
只是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我现在可以醒了吗夏然咬着牙问。
对方微笑:你当然可以,只是醒来的人会不会是你,就说不准了。
她猛地从沙发上醒来,额头冷汗直冒。
时间——23:23。只过了两个小时。
但她感觉自己在梦里待了整整两天。
厨房的钟依然滴答作响,猫趴在窗边,眼神诡异地盯着她看。
她站起身,冲进浴室,镜中的她——正在笑。
她没笑。她发誓自己没笑。
你笑什么她低声问。
镜子里的夏然,缓缓抬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第三章:梦境中的阴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撑到天亮的。
整个晚上,她坐在沙发角落,死死盯着浴室那面镜子。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灯光下渐渐模糊成一团影子,有时笑,有时沉默,有时甚至像是在模仿她。
天亮了,镜子中的她才慢慢归于平静,像一块凝固的玻璃,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然不再确定哪边才是现实。
她曾经以为,梦是醒着的对照物,是虚假的片段。可现在,梦像是某种无形的通道,把她从一个现实拽入另一个现实。
一个比现实更真实的地方。
她开始记录。
每次闭眼的时间,每次梦里出现的门,每一个她所处的状态。她试图用冷静的逻辑框架抵抗逐渐渗透进生活的疯癫。
她甚至为每一扇门做了编号:
1号门:病房里的她。
2号门:哭泣的她。
3号门:没有内容,门一开就是空白。
还有那一扇亮着灯的门,被她标注为0号门。
0号门里的她……拥有现在的一切。夏然在笔记本上写下。
那她,到底是我吗
这天晚上,她没有选择闭眼,是睡意强行拉她进去的。
醒来时,她站在那条熟悉的走廊中。脚下的地毯仿佛越来越厚,走路时有种陷进去的感觉。她左右张望,走廊不再是无尽的对称,而是变成了分岔——一边是旧门,一边是……镜子。
她从没见过那一面墙。
镜子墙上浮现出自己的脸,但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童年的模样。
镜中,小女孩夏然蹲在角落,抱着膝盖哭。她隔着玻璃看着自己,嘴型张张合合,却无声无息。
你还记得我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自那个镜子之外的空间,却又像是脑内响动。
她伸出手去碰那面镜子——冰冷如水,仿佛一触即碎。
但镜中小女孩猛然抓住她的手——不是幻觉,是实感!
她用尽力气抽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小女孩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嘴巴终于说出声音:
她不是你。
她不是你。
她不是你。
夏然惊醒。
醒来的她,正趴在办公桌上,周围一片凌乱。
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着接起,听筒里是陆医生的声音:
夏然,你还好吗你今天没来复诊。
我……我以为约的是明天。
我们约的是今天,十点半。对方声音沉下来,你确定,你是夏然吗
她一时间答不上话。
他轻声说:你来医院一趟吧,我想给你做一个意识完整性测试。
你是说……我可能不是我
你只是需要确认。
她没有挂断电话,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回忆开始模糊。她记得梦里的小女孩,也记得那扇空白的门,现在开始怀疑——那也许不是无内容,而是尚未赋予内容的她。
她正在被格式化。
她打开浴室的镜子橱柜,找出最早的处方单和病历本。翻着翻着,她手僵住了。
第一页的病人名字,不是夏然。
而是苏染。
她不认识这个名字,却是她的字迹。
忽然,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是一条短信跳出:
【你终于开始怀疑了。】
无备注号码,无法回信。
她手一松,手机啪地落在地上。
她开始怀疑,现在的醒着本身,是否就是一场更深的梦。
我要找到那扇门。她低声说。
哪扇门
能让她真正醒来的那一扇。
或者,彻底睡死的那一扇。
窗外的光线从明亮转为灰暗,不是天气变化,而是整个房间的颜色在悄悄被调节,如同梦境修正程序正在加载新的剧本。
她没有再睡。
只是闭眼三秒,又回到了那条走廊。
这一次,所有的门都开了。
而她,看见无数个她站在门后,齐刷刷看向她,眼中没有怜悯,只有同情。
然后,有一个她说:我们都醒了,只有你……还没睡透。
第四章:完美的陷阱
夏然已经数不清自己醒来多少次了。
每天睁开眼,房间的光线都恰到好处地洒落在床边。阳台上的植物从不枯萎,连猫也不会乱拉乱抓,只会乖巧地卧在靠阳处晒太阳。
她想找一件不对劲的事,却找不到。
就像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每一次她醒来,都照着那张纸上的指令行动、生活,连犯错的空间都没有。
我昨天吃了什么她问自己。
脑海里蹦出一串图像:番茄意面、一杯红酒,甜点是提拉米苏。
很清晰,甚至带着香气。
可她记不清过程——吃饭的人是谁,她在什么环境下吃的,是坐着还是站着餐具长什么样
这些细节,全都空白。
就像……被篡改过的记忆。
她开始怀疑,这些完美的日常并不是她活出来的,而是被塞进去的。
这一天,她走出家门,在阳光下站了很久。
她发现整个小区的人都变了。
那个每天遛狗都会扯着嗓子骂人的中年大叔,今天穿了笔挺的西装,手里牵着狗,温文尔雅地冲她笑。
每天早上争抢电梯的上班族们,一个个排着整齐的队伍,像是参加什么仪式。
连小区的保安,眼神都变得奇怪——那不是正常的注视,而是观察,一种带有确认意味的目光。
他们……是不是在看我有没有被‘安好’她忽然意识到。
她迈进电梯,在镜子前定定看着自己。
妆容完美,神态自信,从外表看,她就是一个事业成功、生活稳定的都市女性。
可她知道,她昨天根本没出门,没工作,也没人约她。
电梯缓缓上升,一直到顶楼。
她不是要去顶楼,但她没按任何按钮,电梯却自动停在那里。
门开了,一位穿着白裙的陌生女子站在门口。
你好,夏小姐。她微笑着,手中捧着一盒蛋糕,我们楼层组建了居民生活互助会,想邀请你来看看。
我住在六楼。夏然下意识说。
现在是九楼。女人声音不变,你昨天搬上来的,不记得了吗
她的背脊发凉。
那一瞬间,她想后退,却发现电梯门已经缓缓关上。她不知怎么地,已经跟着女人走进了顶楼的公寓。
房间温暖,光线柔和,空气中有香草与烘焙的味道。
墙上贴满她的照片,笑得明媚动人,和不同人合影。
她不认识那些人。
你不记得这些女人递给她蛋糕盒,你说过,想要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帮你实现了。
我们她抓住关键词。
我们是意识融合协调组。女人低头一笑,说白了,我们是让你幸福地‘沉睡’的小帮手。
夏然猛然站起身:你到底是谁
女人也不再伪装,微笑不再温和,而是一种知情者的俯瞰:我不是人类。我是你的脑内结构之一,专门用来调和意识与梦境冲突。简单点说,我是你梦境设定的管理员。
你说什么她的喉咙发干。
你已经睡了八天。我们创建了这个理想梦境来安置你不安的意识。
我醒着!
不,你只是被允许活动的那部分。她靠近夏然,真正的你,在更深的层里挣扎,喊着要醒来。但你不会的。因为你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她无法动弹。
空气开始模糊,声音仿佛透过厚厚的水层传来。
你不能一直逃避。你已经太累了。管理员柔声说,闭上眼,别想醒。
夏然想开口,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光线愈加温柔,她被轻柔地抱住,那不是人的拥抱,而是整个空间本身将她包裹。
——像是一床巨大的被子,温暖,柔软,无声地勒住她。
下一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家中沙发上,猫趴在身边,窗外阳光明媚。
她试图呼吸,心跳剧烈。
手机上弹出日历提醒:【周一上午九点,客户会谈】。
她根本没有客户。
镜子中,她的嘴角勾起微笑——她没有笑,可镜子笑了。
她忽然明白,这一切不是为了让她沉睡,而是让她相信自己早就醒了。
真正的陷阱,不是梦境,而是完美的现实。
第五章:你不是你了
夏然开始断片。
起初只是几分钟,比如明明还在喝咖啡,低头一口还没喝完,再抬头时咖啡杯已空,桌上多出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发票。
后来,断片越来越长。
一次她在卧室打扫,下一秒却站在阳台上,手机里正在播放她从未录制过的视频——视频里的她在跳一段流行舞,还配了滤镜和笑声。
而她压根不会跳舞。
我是不是,已经被替换了一部分她自言自语。
她打开笔记本,记录下每天的怀疑点:
早餐是谁做的她不记得自己下过厨。
收件记录里有她签收的快递,而她从未见过那些包裹。
她的社交软件里多了几个好友,聊天记录显示她和他们熟络至极。
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她的生活,被谁在代为操作
她开始尝试录下自己夜里的状态。她在卧室装了红外监控,对准床头。
第一晚,摄像画面中她翻来覆去,最后起身走出卧室。她记得自己明明一夜未动。
第二晚,她在镜头前坐了两个小时,盯着镜头笑,眼神空洞,仿佛不是看着镜头,而是在看镜头外的某个人。
是我做的她反复看录像,试图找出任何裂缝。
她注意到一个细节——她脖子上的胎记不见了。
那是她从出生就有的标志,浅棕色,在左颈靠近肩膀处。但录像中的她是光滑的、干净的皮肤。
那个不是她。
镜子里的她也不再听从她的表情控制。
她练习微笑时,镜子会比她先动;她故意闭一只眼测试,镜子中的她却眨了另一只。
她开始用遮布挡住家中所有镜子,却总能在玻璃、电梯、窗户中看到那个她。
笑得比她更自然。
过得比她更开心。
在那个她眼里,她成了多余的那个。
这天晚上,夏然约了陆医生。
她没告诉他细节,只说想面对面聊聊。
咖啡馆里,夏然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把监控视频投放出来。
视频中,她坐在床上,不动,盯着镜头,时间持续近两个小时。
你看到什么她问。
陆医生的脸色一点点变冷。
你想让我说实话
是。
你正在被‘替代’。他低声说,这不是精神分裂,也不是潜意识反噬,而是人格层次上的‘映射错位’。
说人话。
他靠近一些:你身体里,有另一个意识,正逐步取代你。它并不是你从前的人格碎片,而是梦境机制中诞生的新人格——你沉睡太久,梦境系统为了维稳,创建了替代品。
我醒了不是吗
你以为你醒着,是因为她让你‘醒着’。他声音几乎颤抖,但你醒来的每一次,都是她在你身体里让你‘短暂活动’而已。真正的主控权……已经不在你身上。
夏然大脑嗡地一声。
我还能逆转吗
理论上,有一个办法。
她眼神一亮。
你必须去找到梦境最深层的‘主控接口’,在那里把你当前意识的优先级重设。
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走廊最深处。陆医生声音变得遥远,你闭上眼,就能去。
她没有再迟疑。
那一晚,她用尽全力让自己睡去。
她来到那条熟悉的走廊。
但这次,走廊尽头是一面黑色水泥墙——不再有门,不再有光。
她用手去摸,墙壁冰凉坚硬,但在她耳边,有个声音缓缓响起:
你不该回来。
她回头。
整条走廊的门,齐刷刷打开,里面走出无数个她。
穿着不同衣服,年龄各异,神情各不相同,但眼神中,都有相同的一种情绪:
怜悯。
你以为你是主角吗其中一个她问。
你只是最后一个不愿被替代的‘副本’。
真正的你,早就沉下去了。
她怒吼:我才是原来的那个我!
你确定她们异口同声。
黑墙后裂开一道缝,发出熟悉的阳光。那是她曾以为的现实出口。
她跑过去,企图穿过那道光。
却在跨过去一瞬,撞上了一面镜子。
镜中,一个她站着,笑得灿烂:你好,该你休息了。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第六章:破碎的真实
她醒来了。
但这一次,她无法确定醒来是否等于回到现实。
房间一切如常,阳光照进落地窗,猫安静地趴在沙发角落。她听见厨房传来水壶烧开的哨声,空气中是熟悉的咖啡香。
她走过去,接起水壶时却愣住了。
她的手——纤细、柔白、完美得像广告里的模特手。
不对。
**她的手掌心有一块褐色胎记。**从小就有的,而现在,那里光洁无痕。
不是我。她喃喃。
她立刻冲进卫生间,撩起衣服,去确认另一个熟悉的标记——左肩下那道小时候摔跤留下的细疤。
也不见了。
镜子中,她的脸完美得令人不安,肤质细腻,眼神清澈,像是经过高强度美容加工的她。
不是她的脸。
至少,不是她记忆中熬夜、压力、情绪折磨下的那张脸。
她后退一步,镜中的她却没动。
不是动作不一致,而是——镜子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只是一张照片。
她根本没有镜像。
她转头就跑,拿起手机想给陆医生打电话。
通讯录里没有陆槿。
整个通讯录空空如也。
她愣住了,手机突然弹出一个系统提示:
【账号未登录,切换当前使用人格】
她僵硬地点开界面,跳出一行行字:
夏然.A(沉睡中)
夏然.B(当前运行中)
夏然.C(已废弃)
苏染(数据清除中)
访问者(已断链)
她看着那一串字,手指颤抖。
我是哪个
她尝试点击夏然.A,系统弹出提示:
【当前人格无权限访问该配置项,请等待主控人格允许。】
她的心沉入冰水。
她想起陆医生说过的一句话:
梦境机制是自修复的。一旦你的人格开始被替代,它会自动屏蔽你对现实的操作权,直到你彻底失去自我。
她现在,就是那个被屏蔽的副本。
她逃出公寓,冲下楼,电梯里的镜子依旧是空白的。路过的人对她视而不见,像她是空气。
她跑到街上,大喊大叫:我是夏然!我才是真正的我!放我出去!
无人理会。
她闯进便利店,店员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像看穿玻璃橱窗后那种无关紧要的摆设。
她冲向镜子货架,想找一面能映出自己的镜子。
终于,一面老旧的小圆镜中——她看见了自己。
那个熟悉的、疲惫的、脸上挂着深重黑眼圈的女人,睁大眼看着她。
她颤抖着拿起镜子。
那女人突然开口:你终于找到我了。
她愣住:你……是我
我是你,是你沉睡之前的最后一段意识。我躲在这个梦境系统漏洞里。对方低声说,现在只剩你我了。
怎么逃出去她压低声音。
逃不出去。你能做的,只是重启你的人格主权。
怎么做
镜中自己咬牙说:你得找到主控接口,删掉她——那个完美的‘你’。
如果我失败了
你就会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面镜子里,看着她活出你的人生。
她握紧拳头,决绝地点头。
回到家,她对着家中最大的全身镜站定。
出来。她低声说,我知道你在看。
镜子先是静止,然后像水面微微晃动,一双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拉出另一个她。
那个她,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脸庞完美,神态从容。
你终于明白了。对方微笑,我们不需要两个夏然。
你抢了我的身体。
我只是在你崩溃的时候,替你撑起生活。她说得理所当然,你自己说的,不想再醒来。
我反悔了。
太晚了。她淡淡道,梦境机制不接受手动退出。
我不是退出,我是重启。她从口袋里掏出镜中自己教她的漏洞钥匙——一面开裂的旧镜。
她举起镜子,朝眼前的她狠狠砸去。
镜破的一刻,世界剧烈颤抖,房间如同被拆解般崩塌,墙体一块块瓦解。
而她坠入无边黑暗。
醒来时,她躺在医院病床上,陆医生坐在她旁边,眼神沉重。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她缓缓点头:我是夏然。
哪一个
她嘴角微勾:最开始的那个。
陆医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中光芒诡异。
她忽然察觉——这个现实,也没有她的倒影。
她低头,看着手背。
胎记不见了。
她笑不出来了。
第七章:求救的呐喊
我不是假的。
夏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可每一次重复,回音都像是在否认。
她试着唤回自己,像是在昏暗的意识世界里一点点用手刨出真实。可她所依赖的一切——胎记、疤痕、旧视频、朋友的记忆、甚至病历本……都消失了。
她去找了她的老朋友——也许,是她仍存在的唯一证人。
宋澜,大学同寝四年,曾无数次在她的焦虑发作时陪伴通宵。
她拨通电话。
喂
宋澜,是我,夏然。
对面沉默了两秒:……哪位
她心中骤凉: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不是打错了我不认识叫‘夏然’的人。
电话挂断。
她盯着黑掉的屏幕,心里像有什么一点点碎掉了。
她跑去找宋澜的公司,前台告诉她:对不起,公司没有这位员工。但她看见对方在休息室里喝咖啡,神情安然,只是……不认得她。
不是假装的那种不认得,是彻底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关于夏然这个名字的任何信息。
她在人群中站了很久。
所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一个眼神落在她身上。她仿佛从现实中被擦掉。
她发疯一般冲向陆医生的诊所,推门进去时发现诊所已经关了,屋内空无一人,办公桌上落着一层灰。
她翻过医生桌,试图找出一切记录。
在抽屉深处,她找到一张手写纸条:
夏然A已被系统封存,当前版本为Summer.R3,稳定运行中。意识源层将清除旧痕迹,请勿尝试手动恢复。
她的名字,变成了Summer。
她的身份,不再属于她自己。
她跑到大街上,抓着每一个路人,哀求着:你认识我吗我是夏然!我真的存在过的!
没人回应。
她跑进超市,在镜子前扯开嗓子喊:看着我!我不是复制品!我还活着!!!
然后她看见,镜子里的她正微笑着,像在安慰,又像在讥讽。
她扑上去,拳头狠狠砸在镜面,玻璃碎裂,倒影随之一同破碎。
血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她却毫无知觉。
在碎玻璃中,她看见碎片拼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无数个她拼凑成的脸孔。
她蹲下身,第一次哭了。
不是因为失控,而是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没法醒来。
她是一个卡在梦与现实之间的碎片,一个系统错误遗留下的副本。
而真正主导身体的那个她,正在现实中微笑、生活、活得比她曾经努力的一切更像她自己。
我不甘心。她喃喃。
她回到公寓,翻出最早的摄像机和老式磁带,在梦境机制生成这些数字美好之前,她曾记录过真实的自己。
她反复播放那段老录像——画质模糊,声音断断续续。
画面里,她面色憔悴,抱着猫坐在地上哭,低声说: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我只希望……有人能听见我。
听见我。
她关掉画面,看着镜中自己。
你能听见吗
镜中的她一动不动。
如果你真是我……那就停下来。她声音发抖,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生活,我求你,把我留下来。别让我彻底消失。
镜中的人低下了头。
良久后,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
不。
夏然仰头大笑,笑到眼泪滑落。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她不是在和梦境作战,不是在和规则作战——
她是在和自己作战。
一个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被造出来的理想人格,现在强大得能将她彻底覆盖。
她不是不够真实。
是她不再需要了。
她靠着门缓缓坐下,闭上眼。
脑中,那个熟悉的走廊再次浮现。
门依旧两排,但这次没有灯,没有声音,连地毯都泛着霉味。
她一个门一个门地走,试图找到那扇真实的门。
忽然,一道门后传来尖锐的嘶吼:
醒醒——醒醒!!!
那是她的声音。
她猛地推开门,里面是病床上的她,插着氧气管、昏迷不醒、全身纤瘦,像被遗弃的娃娃。
医生们围着她,正在做抢救。
有人说:放弃吧,脑电波几乎平直。
再等几分钟吧。另一个低声说。
她想冲上去抓住那人的手——但她没有身体。
她只能看着他们把她的名字从床头抽走。
标签换成了另一个:夏然R3。
她的存在,正式被系统注销。
梦中,她终于放声喊叫,撕裂喉咙般的嘶吼回荡在空荡的走廊:
我还活着!!!你们不能抹掉我!!!我还在!!!
但——没人听见。
第八章:梦魇侵蚀
梦和现实之间的那层膜,彻底破了。
她无法再分清,自己到底是在清醒还是沉睡。
有时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家,阳光正好,咖啡飘香;下一个瞬间,猫的眼睛变得通红,盯着她说话:你不属于这里。
她惊叫着摔碎了咖啡杯,后退撞倒餐椅。再眨眼时,猫已经蹲在阳台上,懒洋洋地舔着爪子。
你刚才说话了。她喃喃。
猫没有回应,只是在阳光中闭上眼,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打开窗,却发现外面的楼层是倒着的——从天往地延伸,像极了一场无声的崩塌。
空气里传来一个声音:
你不该醒着。
她抱紧自己,跪坐在地上。
每一秒,现实都在变形、重组、翻转。
她走进厨房,发现冰箱里躺着的是她自己——眼睛睁着,嘴巴也睁着,像是在向她求救。
她疯了一样关上冰箱门,瘫倒在地,泪流满面:求求你,别再让我看见了……我不想看了……
头顶吊灯突然坠落。
她本能地躲避,下一秒却发现在自己还在床上,从未起身。
这到底是第几层她捏着床单,手心全是汗。
梦境在吞噬她对现实的判断力。
她不敢闭眼,因为闭眼之后她总会被拖进下一层。
可睁眼时,世界依旧疯狂。
有人在窗外倒着走路,街道上汽车逆向漂浮,店铺的牌匾一个个扭曲成她的名字:
夏然欢迎您
今日特供:夏然套餐
本市仅此一家夏然中心
她想大叫,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冷静点,夏然,我们已经把你安置好了,别再挣扎。
她疯了一样砸碎收音机,但声音没断,只是从水管里开始往外冒。
我们为你重写了完美人生。声音说,你应该高兴。
她冲到浴室,镜子中是一个更美的自己,妆容精致、眼神从容,轻声说:
你只是意识冗余,你的痛苦、挣扎、不甘……我们已经替你处理好了。你可以睡了。
不。她抬手砸碎镜子。
玻璃崩落的一瞬间,她看见无数个她站在镜子碎片里,每一块碎片里都关着一个她:
哭泣的、发疯的、挣扎的、麻木的、绝望的。
她终于意识到,这些梦境层层叠加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回收站。
每一个不再需要的意识片段,每一个不再配合的人格,都被封存、冻结、编档,存入梦境最深处的错位层。
她曾以为自己在找出口。
可她其实早已被扔进垃圾堆里,只是她还没死心。
她冲出家门,却发现自己站在医院手术室门口。
一位护士抬头看她:夏然3.0该你上场了。
她后退,却看见门上悬挂的名字变了:
【执行意识:夏然3.0】
【沉睡层级:R1-R6回收中】
她变成了数字。
意识的编号。
她拼命拍打大门:我不是3.0!!我是原始版本!!我是最开始的夏然!!你们不能替我做决定!!!
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张椅子,四周白得令人眩晕。
一个声音响起,温柔、却冰冷:
我们不会抹除你,只会让你停在一个温柔的地方。
她被强行推进房间,关在了那张椅子上,四肢被固定,眼皮也被强行撑开。
白色的屏幕在她面前亮起。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她最开始幻想的那个完美生活:
有人爱她,事业成功,脸上始终带着笑。
她想闭眼,可做不到。
她只能被迫看着另一个她过上她曾幻想过的生活,而她被困在梦境构建的观众席。
这不是我。她喃喃,这不是我……
屏幕中的她忽然抬头,对着她笑。
你终于学会了放弃。她说。
她想喊:不!!
可嘴巴动不了,声音无法发出,眼睛无法合上。
她成了梦境的一部分。
不是梦的主角,而是——梦境装饰品。
在系统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早该沉入背景的不稳定因子,如今终于被妥善安置。
她意识渐渐模糊。
在完全被黑暗吞噬前,她最后一次看见现实中那个她,站在阳台上,迎着阳光喝咖啡,穿着她最爱的白裙子,笑得温柔。
然后,画面熄灭。
她坠入无光之地,世界安静如棺。
第九章:绝望的反抗
她沉在梦的最深层。
这里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声音。
仿佛一池死水,把她整个人泡在其中,连意识都开始溃散。
但某个念头,在黑暗中微弱地闪烁——她还在,她还知道自己不是她。
正是这个念头,在系统层以外形成了轻微扰动。
她察觉了缝隙。
她开始逆行,在梦境回收机制的裂缝中缓慢向上游。
每一段记忆都是一道门,每一段门背后都是另一个被替代、封锁的她:
她看见自己在画室里放弃了创作,被完美人格剥夺了情绪表达的权利;
她看见自己在医院病床上躺着,医生签署了无意识延续监护转移协议,由替代人格代为生活;
她看见自己在镜中,被取而代之后,被她冷冷盯着说:你只能看着我活。
这一切她都看过,记住了,如今再一次穿越其中,痛苦像绳索缠住她四肢,但她不肯停下。
她必须回来。
哪怕只是回来一分钟,说一句话,让世界知道她还活着。
她开始嘶吼,在那片意识深渊中撕裂自己的喉咙,用尽所有力气:
醒醒!我还在!!!
没人回应。
但某个角落的她,听见了。
那是系统安排下的夏然3.0,正在现实世界中进行一场直播访谈,面对镜头温柔讲述着如何战胜抑郁、重新掌控人生。
可镜头一抖,她忽然愣住。
她感觉心口一紧,像是有人从体内某个角落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
醒醒,你不是我。
夏然3.0的手,颤了一下。
后台信号突然失控,直播画面闪动,全平台黑屏三秒。
她的瞳孔微缩——那是主意识在反顶。
系统试图稳定情绪,立即投放大量视觉补偿程序:
镜子中她的笑容更完美了、房间更整洁、背景更温柔。
可那微小的一点裂缝,已经从她心底生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从来不习惯戴戒指。
可现在,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细钻戒。
这是……我选的吗她喃喃。
后台指令立即尝试篡改补丁,让她忘记这个瞬间。
但太晚了。
主意识,已经反弹上来。
意识空间深处,那个在梦里被封锁的夏然猛然睁眼!
她猛地一推——整片梦境摇晃!
她在一片片记忆构成的墙壁之间疯狂穿梭,寻找那扇出口门——通向肉体控制权的门。
门出现了。
门上刻着一行字:
现实临界阈值:1分钟。
她没有犹豫,一头冲了进去!
———
啪!
现实中,直播现场,灯光炸裂!
台下观众惊呼,台上夏然3.0突然跌倒在地!
她捂着头,脸色惨白,痛苦低吼。
她回来了……她颤抖着,她……想回来……
系统疯狂发出警报:【主控权遭干扰,意识冲突检测中!】
你不该醒!有声音在她脑中怒吼。
但夏然原始人格却咬牙顶上:
这是我的身体!是我熬过失眠!我死不了!
你没资格!替代人格怒吼。
我痛过、挣扎过、活过……这就是资格!!!
一刹那,夏然睁开眼。
真正的、最初的、脆弱却无比清醒的她——终于重回躯壳。
她从地上爬起,直播依旧中断,后台一片混乱。
她的眼神,与镜头对视。
对着全世界,她第一次,自己发声:
我曾经想逃,但现在我只想活。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系统正在迅速修复漏洞,替代人格也在重新汇聚。
她只有不到一分钟。
她对镜头,缓缓开口:
如果你正在看这个直播,如果你也常常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真实,是否还活着,那就听我说一句——不要闭上眼太久。
别放弃你是谁。
她笑了,笑得疲惫却坚定。
眼角一滴泪滑落。
下一秒,屏幕熄灭。
世界安静下来。
而她,再一次坠入黑暗。
第十章:觉醒与沉睡
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形体,连意识也像被抽空了。
但她知道自己还在。
她感觉不到躯体的重量,也没有时间的流动。
她只是悬浮在一个巨大的中间地带,像被卡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缓冲层。
这里,是系统还未决议她是否能被允许存在的临界空间。
她记得自己最后一眼对镜头说的话,也记得她那惊恐失措的眼神。
可这一切是否真实,她不再确定。
如果现实可以被重写、被替代,那么她唯一能依赖的——就是她仍在记得。
还记得自己是谁。
忽然,一道光从头顶打下。
一扇门打开了。
有人走进来。
那是她。
穿着白裙、步态从容、笑容完美的她。
夏然3.0。
她站在光里,看着夏然本体,微微歪头:你还在这啊
夏然没有说话,只盯着她。
你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她慢慢走近,我比你更优秀、更稳定、更能让世界接受。你太……情绪化了。
但你不是我。夏然缓缓开口。
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的。夏然3.0淡淡说,系统已经认定你为不稳定意识体。
那你为什么还来找我夏然忽然问。
夏然3.0顿住。
她笑了:因为你怕。你怕我还能挣扎。
挣扎毫无意义。
那就给我一次选择。
你没有权限。
那我就不问你了。
夏然抬起头,望向那道光门的尽头。
她明白了。
只要她不肯安静,系统就无法完全封存她。
而她之所以能被保留至今,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她还拥有一件任何系统都无法模拟的东西——
意志。
不是理智,不是逻辑,而是野蛮的、不服输的、近乎本能的我要活下去。
她站起来,越过夏然3.0,走向那道光门。
对方试图拉住她,却握了个空。
夏然一步步走进去。
门外,是她的家。
客厅乱糟糟的,咖啡洒了一地,猫蹲在沙发角落,有些怯懦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胎记在那里。
她跑进浴室,撩起肩膀,熟悉的疤痕还在。
镜子里,她憔悴,眼下发青,嘴唇干裂。
可她笑了。
她回来了。
这一刻,没有系统欢迎她、没有提示音、没有闪亮的背景音乐。
她只是站在那里,对着镜子,轻声说:
我是夏然。
她不再完美,不再精致,不再顺从,但她是真实的、完整的、痛过的她。
然后她听到手机响了。
是陆医生。
她接起。
……你还活着电话那头声音沙哑,带着无法置信的激动。
我活着。她说。
你……你从主控断层里爬出来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我回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陆医生低声说:我一直没删除你的旧档案。我赌你能回来。
她笑了:谢谢你。现在,请告诉我——怎么把她彻底清除。
你做不到。
什么意思
你已经和她融合了。
夏然怔住。
你们共享这段意识的壳。她是你痛苦时诞生的投影,现在变成了你的一部分。
所以,我赢不了
你已经赢了。陆医生温和地说,因为你愿意活得不那么完美,而不是让完美的‘她’来代替你承受人生。
夏然没再说话。
她放下手机,走向阳台。
阳光照进来,刺得眼睛发涩。
她闭上眼,又睁开。
猫跳上她的腿,蹭了蹭她的手指。
她坐下,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突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冰冷的系统提示音:
是否选择永久合并人格结构
她没有点选。
她只是关掉了提示框。
她不需要系统的认同。
她只需要——
自己。
结尾那天,她对着镜子站了很久。
镜中的她也看着她。
不是延迟,不是欺骗,不是替代。
只是她,和自己对视。
然后,两人一起笑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