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送走的孩子
棠棠站在那条通往乡下的碎石小道尽头,粉红色行李箱拉链拉得歪歪扭扭,轮子陷在泥地里转不动。她身后是父亲停着的那辆车,车门没关严,一如他的态度。
你奶奶说房子后面修了,别乱跑。父亲看着她,像是在交待一个快递,城里的学你别惦记,下个学期再说。
她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问那妈妈呢,他已经转身上车,扬起的尘土模糊了她的眼。
奶奶站在石门口,脸上写满不欢迎。她年纪很大,穿着黑灰色布衣,腰弯得像压了什么重物一样。
放下东西,别踩泥巴。
棠棠想问点什么,但奶奶没有给她机会,转身就往屋里走,步伐沉重,拐杖一下一下敲在青砖地面上,像是咒语。
老房子不算破,但空气里一股浓郁的霉味和旧棉被的味道,让她想起了课本上写的年味——不过这里没有鞭炮,只有冷气裹着的灰尘。
她的房间在二楼,是一间几乎没有窗的屋子。唯一的那扇小窗,正对着山坳中一片漆黑的树林。
屋里铺着红漆剥落的木地板,中间一张小床,靠墙有个旧木衣柜——柜门微开,里面空荡荡的黑。
棠棠盯着那个柜子,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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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吹得门缝呼呼响。她躺在床上,听见楼下奶奶咳得厉害,咳了很久才停。
窗外没有月光,黑得像泼了墨。
就在她即将睡着时,耳边传来一阵很轻的声音。
棠棠……
她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
声音又来了,比刚才更近。
棠棠……妈妈在这,不在城里。
她猛地坐起来,灯拉绳失灵了,拉了好几次才亮。
光线洒落下来时,什么都没有。房间空荡荡的,连风声都停了。
她盯着那只木衣柜,门缝似乎比之前大了一点。她鼓起勇气,下床走过去,轻轻把门合上。
柜门闭合的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别怕,妈妈会等你。
**
第二天早上,她顶着黑眼圈下楼。奶奶正在厨房煮粥,锅里腾着热气,屋里弥漫着潮湿大米的味道。
昨晚你是不是说梦话奶奶没抬头。
棠棠愣了一下,低声说：我听见有人在房间叫我。
奶奶顿了一下,勺子在锅里刮出沉重的金属声：你妈不在这,别乱想。
她小声反驳：可她说她在……
闭嘴。奶奶冷冷地看着她,那不是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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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棠棠一个人回房。她不敢打开衣柜,却总感觉有东西在背后看着她。她尝试打电话给城里妈妈,但号码一直无法接通。
她翻出画笔,试图转移注意力。却不知为何,一支接一支画着的,都是同一张脸：长发,温柔的眼睛,嘴角带笑。
像极了她记忆中的妈妈——但比妈妈更温柔,更完美,更不像会离开的那种人。
她在角落藏好那张画,却没注意到,画纸最下方的衣柜轮廓边,画了一双小脚。
那晚,衣柜门自己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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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妈妈会回来的,对吧
清晨,天空阴沉,像压着一层湿湿的毛毯。棠棠坐在窗台边的小凳上,一遍又一遍按着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她咬着嘴唇,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
这次接通了。
喂是熟悉的女声,温柔却疲惫。
棠棠心头一震,差点喊出妈妈,但还是忍住了,语气小心翼翼：是我,棠棠。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爸爸不是说了吗过两天我去出差,等忙完就来看你,好吗
你什么时候来棠棠问。
快了,妈妈答应你,等下个月发完这个项目,我一定来看你。
下个月那是多久
可是我现在不太舒服……奶奶对我有点凶,而且晚上……
晚上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紧张了一点。
棠棠张了张嘴,想说出衣柜里的妈妈,但话到嘴边,像被什么堵住了。她只说：我晚上睡不着,总是听见有人说话。
那你别害怕,关好门窗就好。听奶奶话,好吗
电话被匆忙挂断,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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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棠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发呆。她突然觉得,那个女人不像妈妈了。她的语气太远,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的安慰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衣柜。
柜门合着,纹丝不动。她走过去,小心地贴近,耳朵贴在木板上,轻轻敲了敲。
没有声音。
她想了一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画笔,在柜门上轻轻画了一个笑脸：你在里面吗
她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回应。
她松了口气,回床上坐下。就在这时,画笔突然自己滚动了一下,从桌子边缘落到地上,声音清脆。
她下意识回头。
柜门上那个小笑脸,不见了。
**
那天晚上,她没敢关灯。
她背靠墙,把被子拉到鼻子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扇衣柜门。时间像被冻结一样,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指针缓慢地滑动着。
然后,在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衣柜发出轻微咯吱的响声。
门没有打开,只是晃了一下,就像里面有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握紧被角,手心全是汗。
棠棠……那声音又来了。
温柔、低哑,像是在哄婴儿,又像是在故意压低嗓音模仿妈妈的声音。
妈妈在这,不在城里。
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从木板缝隙中渗出来的。
棠棠的喉咙像被堵住了,想喊却发不出声。她突然想起白天和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对比起来……那个妈妈,好像更像小时候的妈妈——
那时候,妈妈还没整天工作加班,还会晚上给她洗头、讲故事、抱她睡觉。
棠棠,过来……妈妈想你了。
妈妈一直都在。
棠棠的脚慢慢从床边探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一步步靠近柜子,手已经搭上了柜门的把手。
妈妈……她低声说。
啪——！
灯突然灭了。
整间屋子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她惊恐地转身,床头的拉绳失效了,再怎么拉也亮不了。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指似乎从门缝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手背。
她蹿回床上,钻进被窝,缩成一团,牙齿打颤。
妈妈不喜欢你这样。衣柜里那个声音幽幽响起。
妈妈等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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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她的眼皮肿了,脸色蜡黄。奶奶看了她一眼,只说：你晚上又不老实。
棠棠小声说：我听见妈妈的声音了。
奶奶的手顿了一下,锅铲差点掉地上。
她没说话,只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一把香灰色的旧剪刀。她把剪刀挂在棠棠房间门上,用红线绕了三圈。
以后不许夜里开门,不许回答任何声音,听见没有
棠棠愣住：为什么
奶奶只是说：因为你小时候就做过这事,忘了吗
她没有忘。只是那些记忆,像被锁在一个尘封的盒子里,从不敢打开。
她只记得,有一个夜晚,小时候的她确实画过一个妈妈——完美的,不加班,不发火,每天都笑着等她放学。她画了很多遍,甚至贴在床头。
直到那天她醒来,发现画少了一张,而枕边有根头发,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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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她把剪刀从门上取下,藏进了枕头底下。她觉得,如果妈妈真的在里面……也许,她只是太寂寞了。
也许,她不是坏人。
——也许,她才是真的妈妈。
第三章：衣柜里的人
深夜,屋外下起了雨。雨滴敲打在小窗上,沙沙作响,如无数细密的指甲在玻璃上刮擦。
棠棠窝在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她不敢睡。
她害怕在梦里又听见那个声音。
可即便醒着,声音还是来了。
棠棠……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
那声音轻得像风,幽幽地从柜子那边传来。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坐起来,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
地板吱呀一响,她站在那扇熟悉的柜门前。
你是谁她小声问。
我是妈妈啊。门里那声音笑了,你不记得了吗小时候你画过我,天天说想我。
棠棠的脑子里闪过童年的片段：
她独自在家,母亲忙到很晚才回来,常常皱着眉对她说：别烦我。
那时她总觉得,如果能有个不会累、不会吼、永远陪着她的妈妈就好了。
于是她拿起画笔,画下了她心里那位妈妈的模样。
她曾把那张画贴在床头,还对着它说过很多秘密。她甚至说：要是你是真的就好了。
棠棠,你说过,只有我是你的妈妈。
柜门微微一震。
她闭上眼,再睁开,鼓起勇气伸手拉开那扇门。
吱——
门开了半寸,一股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
她看见了那个人——坐在柜子里,一个模糊的影子,蜷缩着身子,穿着一条她从没见过的长裙,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缕乌黑的长发垂下来。
你……真的……是妈妈吗
影子慢慢抬起头。
那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五官与她记忆中的母亲有几分相似,却更温柔,眼神澄澈,嘴角带着笑。
当然。你不是画过我吗
棠棠后退一步,心跳乱了节奏。
你只是我画的……
但你画得那么认真,我就活了呀。
柜子里的妈妈轻轻伸出一只手。
手很白,指甲干净整齐,甚至比她印象中的母亲还要漂亮。
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在你房间里。
你不喜欢现在那个妈妈,对吧她不在意你,不来看你,只会打电话敷衍你……
我才是真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棠棠像被催眠一样,一步步靠近。她的指尖,碰到了那只伸出来的手。
——冰冷。
那一瞬间,她惊醒了。
她猛地缩回手,跌坐在地板上。
柜门砰地一声合上。
**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门口的红绳被剪断,剪刀不见了。
她的手指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想告诉奶奶,但厨房里没人。
她找遍了整栋房子,才发现奶奶不知何时去了镇上。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稀饭和一张纸条：别乱跑,乖乖等我回来。
她重新回到房间,柜门紧闭,像昨晚的一切只是梦。
但她知道不是。
她打开抽屉,想找回那张童年的画,却发现它不见了。
只剩下一张新画,纸张边缘还带着水渍,像是被人从墙上撕下来,再放进去。
画上是昨天晚上她看到的那张脸——柜子里的妈妈。
画下面,多了一行字。
不是她写的。
【妈妈一直都在,只是你忘了我。】
她愣了很久,然后下意识地望向那扇柜门。
木门上,隐隐浮现出她昨晚划下的小笑脸——但今天,它睁开了眼睛。
**
夜里,她试图用家具堵住衣柜门,但那些东西仿佛被人有意无意地移开。她醒来时,柜门总是虚掩着。
她开始梦游——或者是她以为的梦游。
她发现自己早上醒来时,手里拿着画笔,床边有多了几幅画。
每一幅都是那位妈妈的笑脸,眼神越来越清晰,表情也越来越像她梦里那种——看似温柔,实则冰冷控制的微笑。
她不敢再画,却忍不住去看。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那张笑脸,开始出现在房间的其他地方：
镜子边缘、茶杯里映出的倒影,甚至是她自己的眼睛里——她似乎看见另一个人在里面眨眼。
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她真的疯了是不是这个妈妈,只是她太寂寞时造出来的幻想
可如果只是幻想——
为什么她手上会有抓痕
为什么她的房间被反锁,而钥匙在门外
为什么镜子里,那个她笑得比自己还自然
**
这一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咬着牙,走到柜门前,轻声说了一句：
你……到底要干什么
柜子里没动静,沉寂如常。
但她转身的一瞬间,听见一声轻笑。
你忘了吗
是你先做出我的。
第四章：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棠棠坐在楼梯口,双膝抱着下巴,一直盯着奶奶房间的门。
她想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昨晚衣柜门自己打开,她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梦,直到她看见手上那道红痕——像是被什么指甲轻轻划过,又像是提醒她：你已经碰过我了。
她低头看向地板,指甲在木板缝间轻轻刮动,像在寻找藏起来的什么东西。她想起小时候,她藏过一只布娃娃——不是别人送的,而是她做的。
那天她发烧,妈妈整晚加班没回家,她哭着在纸上画了很多遍妈妈,最后剪成布偶缝起来,说：这样你就会留下来,不会走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只布偶……有点像她现在看到的那个妈妈。
**
中午奶奶回来时,手里拎着几样蔬菜,还有一小袋符纸。
她把东西放下后,没有多问,只是走到棠棠房间门口,看了一眼红绳。
断了。
她冷着脸开口：是谁动的门
棠棠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
奶奶没发火,只是点了点头,像是在等这个答案很久了。她拿起那袋符纸,走进房间,把几张符贴在衣柜上,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旧铜铃,用红线缠了三圈挂在柜门正中。
以后,不许开柜门。
那里面不是你想的东西。
棠棠鼓起勇气：可她说她是妈妈……她说她一直都在。
奶奶抬起头,眼里罕见地露出一丝寒意：你知道她是谁吗
棠棠摇头。
奶奶沉默良久,缓缓说：她是你小时候……造出来的。
你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发烧四十度。你妈妈不在,我守着你。你睡了一觉,醒来后开始自言自语,说‘妈妈来找我了’。
你画了她的脸,跟谁都不说话,只对着那张纸讲话。后来你爸妈带你回城,事才慢慢压下去。
可你一直记得她,不是吗
棠棠浑身发冷。
她不记得了,但她身体记得。那些对妈妈的执念,那些孤独里堆出来的幻象,像一滴滴墨汁,慢慢浸湿她的童年。
你说她是假的……棠棠小声说,可她……会笑,会说话,她也会疼我。
奶奶突然提高声音：她不是人！
棠棠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
她是你用想象力喂养出来的东西。你想她对你好,她就笑；你怕她不在,她就住进衣柜；你不想她离开,她就一辈子都缠着你。
这种‘妈妈’,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住
那天夜里,奶奶把棠棠锁在房间外,自己住进了二楼。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膝盖,一直看着楼梯。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房间里的铜铃没有响,衣柜门也没有动。
棠棠试图说服自己,是奶奶太迷信,是自己太孤单。
她拿出素描本,想再画点别的,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勾出那张熟悉的脸。
还是她。
还是那个温柔而永远不会拒绝她的妈妈。
她生气地把画撕了,可当她洗完手回来,撕碎的纸又拼成了完整的一页,放在桌上。
底下多了一行字,写得整整齐齐：
【你说不出口,是因为你不想我消失,对吗】
她一瞬间像被击中。
是的,她说不出口——她怕说出口,那个人就再也不在了。
现实里的妈妈太忙、太远、太陌生了。而她只想要一个人,永远只看着她,永远不会离开。
这个人,只有她做得到。
**
半夜,奶奶的房间传来一声沉重的咳嗽。
棠棠被吵醒,想去看看,刚拉开房门,就看见走廊尽头的衣柜门开了。
她愣住。
一个影子从里面缓缓走出,拖着一条白色裙子,脚步无声。
她顺着走廊走来,停在棠棠门前,轻声说：妈妈回来了。
她没穿鞋,脚尖轻轻点地,仿佛整个身体都悬着。
她伸出手,对棠棠笑：来,把话说出口,你只要说一句‘我想你’,我就会一直在。
棠棠一动不动。
她看着那张脸,明明那么温柔、那么像她小时候画下的样子,可此刻,她却只觉得无比寒冷。
那不是她妈妈。
那是她寂寞喂出来的影子。
就在那人快要碰到她时,楼下传来一声断喝。
走开！
奶奶拄着拐杖站在楼梯口,手里举着一只点燃的香灰盘,眼神坚定。
那影子顿了一下,似乎畏惧,退了一步,轻轻笑了声。
原来你还记得……
但她不愿说出来,那就说明——她还在等我。
影子一转身,退回了衣柜,门啪地关上。
铜铃轻轻响了一下,然后再无动静。
**
第二天,奶奶吃药时手抖得厉害。她摸了摸棠棠的头,声音低哑：记住,‘她’不是你妈,她是你童年的一口井,你若再往里看,就会掉进去。
棠棠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那道伤口已经结痂,但痕迹还在。
她没再争辩,只是在心里默默重复：
我没有说出口,我没有让她留下——可我也没有……拒绝。
第五章：妈妈的礼物
棠棠醒来的时候,阳光穿过小窗,洒在她的枕头上。
一切都安静得像是假象。
她坐起来,看到窗边的画纸被整齐摞在桌角。她明明记得昨晚撕了那些画,但现在,它们像是被人洗干净、压平整齐地重新送回来。
每一张上面,都是那个温柔的脸。
而在画的最下角,都多出了一样东西——一只洋娃娃。
娃娃被画在妈妈的怀里,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头歪了一边,露出裂缝里的棉花线。
棠棠盯着那些画,背脊一阵发凉。
她转身想去洗漱,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盒子。
那是一个被红布包起来的木盒,缎带扎得很紧,像礼物。
她犹豫了一下,蹲下身,指尖触碰盒盖时,那种熟悉的冰冷顺着她的手心爬上来。
盒子上没有写名字,但她知道,这是妈妈送的。
她不想打开,但盒子自己动了。
吱呀——盖子弹起。
里面躺着一只洋娃娃。
穿着跟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一模一样的红格布裙,两只眼睛是用深色玻璃珠缝上去的,一只已经裂了。
可最诡异的是,洋娃娃的脸,和棠棠小时候画的妈妈一模一样。
那不是普通的布偶。
那是一件复制品,一件被寄予过念想的代替品。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做过这只娃娃,但她能感觉到——她曾经期待它动起来,期待它能陪她。
她伸手去碰那只娃娃时,指尖划过衣领,摸到了一点什么。
她把衣领翻开。
那里缝着一块小布签,上面写着三个字：
【回家吧】
那不是她的笔迹,也不是任何亲人的。
像是某种模仿——有人用她儿时的愿望,悄悄复制了一份。
**
晚上她把娃娃锁进了抽屉。
可睡到半夜,她感觉床边有人。
她睁开眼,那只洋娃娃坐在她枕边,歪着头对她笑。
她吓得坐起身,却看见衣柜门开了一道缝。柜门上的铜铃没有响。
妈妈给你做了新娃娃。
你小时候不是说,只有这个娃娃陪你睡觉你才安心吗
妈妈听见了呀。
所以,妈妈给你做了一个更像我的。
你喜欢吗
声音柔和,像是水珠滴进她的耳朵。
她闭着眼,抱起洋娃娃就冲出房间,跑到奶奶房门前,一把推开门。
奶奶坐在床上,神色凝重,显然没睡着。
看到棠棠手里的娃娃,她眉头皱紧。
谁给你的
棠棠想说,是她,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压住,说不出来。
奶奶起身拿出一只红布袋,把娃娃扔进去,又抓出符纸贴在上面,然后迅速把袋子绑紧,放进了炉灶里。
火苗腾地升起。
娃娃在布袋里扭动了一下,像是挣扎了一瞬。
然后,安静了。
棠棠呆呆地站着,直到火熄灭。
她问奶奶：她……会生气吗
奶奶眼神沉了几分：你要记住,那不是礼物,是交换。
她给你一样东西,就会拿走你一点什么。
她不是妈妈,她是你创造出来、却没能养好的东西。
你小时候用画笔养她,现在你开始用情绪喂她了。
棠棠不太明白,但她记住了一句话：
你给她越多,她就越真实。
**
第二天早上,她偷偷翻了抽屉。
那只娃娃不见了。
但抽屉底,有一小块红线缠绕的布片,像是娃娃身体的一角烧焦后留下的碎屑。
她又想起那个盒子。
它还在门口,但这一次,里面是空的。
盒子盖子里,有人用铅笔写了一句话：
【妈妈还会再给你别的礼物,只要你愿意说出那句话。】
她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可她知道自己一旦说了,她就会来——彻底地、无法驱逐地留在这里。
她不想说。
她很清楚,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就像小时候她说：我希望你是真的。
——她就真的来了。
而现在,只差一句话。
那一句话,会让她失去现实中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第六章：两个妈妈的梦
夜越来越深,屋外是黑压压的山林,风声吹过像远处女人的低语。
棠棠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她太久没有做梦了。但她知道,那不是因为她不想梦,而是因为她不允许梦。
每当她刚要入睡,耳边总会有那句温柔而缠人的声音：
妈妈在这儿,不要睡,不要离开我。
**
这一晚,她终于没能守住。
梦,还是来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城市的家中,妈妈坐在沙发上穿着职业装,打着电话,脸上全是疲惫。
她端着牛奶过去：妈妈,你能陪我玩吗
那位妈妈头也不抬：等一下,妈妈要工作。
棠棠低下头,转身走进了房间。
然后,她听到另一个声音。
那是房间里那位妈妈的声音,温柔得像童话里的月光：
我陪你呀。
她抬起头,房间的另一头,有一个女人缓缓走出来,穿着熟悉的白裙子,头发柔顺地垂在肩上,眼神清澈。
她蹲下来张开怀抱：棠棠,你一直都在等我,对吗
棠棠的眼圈一下红了。
她扑了过去,埋在那个妈妈的怀里。那一刻的温度那么真实,像她梦里一千次幻想过的拥抱。
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别碰她。
她回头,看见城市里的那个妈妈,放下电话,慢慢走了过来。
两位妈妈对峙了。
你不是她妈妈。白裙妈妈温柔地说,你总是不在。
你才不是。城市妈妈语气锋利,你只是她幻想出来的替代品。
棠棠站在她们中间,看着两个妈妈同时伸出手。
跟我走。她们异口同声地说。
梦境开始塌陷,房间开始旋转、模糊,像一幅正在被撕碎的画。
她被拉扯着,感受到两只手分别拽住了她的手臂,一边冰冷,一边温热。
我才是她的妈妈！
你是她画出来的怪物！
我是她最想要的陪伴！
你是她孤独时候的幻觉！
她被两边拉扯着,痛得想哭,却发不出声音。
她张口,终于喊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梦,碎了。
**
她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满头大汗,手臂隐隐作痛,像真的被拉扯过一样。
她看向窗边,窗帘被夜风吹开一角,墙上的画纸哗啦啦响着。
桌子上,又多了一幅画。
这次,是两个妈妈的画像。
她们站在门口,同时对着她微笑,一个穿白裙子,一个穿深灰色的外衣。
她仔细看画面,发现两个妈妈的手交握在一起。
画纸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
【其实你早就选好了,只是你还没承认。】
**
她脑子里回荡着梦里的场景,突然开始恐惧。
如果她们不是在争谁是真的妈妈——
而是在争谁能被留下。
被承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她选择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彻底消失。
她想起奶奶说过的话：那不是礼物,是交换。
这不是选择妈妈,这是选择哪一个现实。
她开始明白,她之所以一直沉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谁都不愿意失去。
她渴望那个温柔的妈妈,但她也知道,那是假的。
她也想拥有真正的母爱,但现实里的妈妈太遥远、太脆弱、太令人失望。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
她把两个妈妈留在梦里,让梦自己碎掉。
可是梦碎了,她还在。
她没有选择,可她们还在等。
**
当天傍晚,奶奶回来看她时,发现她在纸上画了很多图。
有她自己、她和妈妈、还有那个她不敢再认的她。
奶奶沉默地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梦到了
棠棠点头。
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
奶奶叹了口气：知道也不能说。说了,你就真的要‘选’了。
那怎么办
别回应她。
可她是我画出来的……
你画出来的,就能毁掉。但你要够狠。
**
那晚,棠棠没有睡觉。
她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拿出画笔,把那幅两位妈妈牵手的画重新摊开。
然后,她闭上眼睛,在她们之间——画上了一道裂痕。
不是撕毁。
是割裂连接。
当她画下那道痕的时候,房间的灯闪了一下。
她听见柜子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
像笑,又像哭。
她没有回头。
她把画塞进抽屉最底层,然后拉好窗帘,熄了灯,钻进被窝。
那一夜,妈妈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她以为自己赢了。
但她不知道——
有些梦,不会等你做,它会先一步醒来。
第七章：她从画里走出来了
窗外的光慢慢暗下去,天边的云层像被扯开的棉絮,低沉压在山顶。
棠棠坐在小书桌前,盯着那幅画出神。
那幅画是她昨晚梦醒后动手补完的——两个妈妈站在门口,手牵着手,对着她微笑。
画纸下角,她用铅笔轻轻划了一道裂痕,像是想把两人分开。
她盯着那道裂痕看了很久,却发现,它淡了。
像是有人用橡皮擦擦过,边缘虚化、模糊,几乎看不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灯光问题,但当她回头望向墙上的镜子时,整个人僵住了。
——画里的妈妈,正站在她身后。
白裙子、长发、笑意柔和,站在她肩后,低头看着她手里的画。
你不喜欢我牵她的手吗
那声音离她太近,近得像贴在耳朵上说的。
她猛地转身,屋里什么都没有。
椅子后面空荡荡的,镜子也只映出她自己微张的嘴和惊恐的眼神。
她看向画,裂痕还在,可妈妈的神情,变了。
变得有些……委屈。
像是在说：你不要我了吗
她把画撕掉,塞进抽屉最底层,反锁。
但那晚,她再次醒来时,画纸安安稳稳躺在她的胸口。
没有撕痕。
那道裂缝,也完全消失了。
她抖着手把画丢到门外,结果第二天早上,那张画就出现在她床头柜上,边缘整整齐齐地压着一个发卡——那是她五岁生日时,妈妈送她的。
发卡已经断了一侧,但布料颜色还在。
她记得那天妈妈迟到了两个小时,陪她吃饭只吃了十分钟就走了。
但现在,那发卡静静躺在那里,像一份迟来的歉意,又像是一份我比她更懂你的声明。
她终于忍不住,踢翻了书桌,大声喊了一句：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空气在那一刻静止了。
然后,一阵熟悉的香气缓缓飘过来——不是房间里奶奶晒干的艾草味,而是城里妈妈用的洗发水香气。
她回头,看到她——那位妈妈,真的站在门边。
白裙整洁,脸庞干净,笑得像旧照片里那样温柔。
她一步步走进来。
你叫我了,对不对
你说你想我。
你画了我,你剪掉了裂缝。
这就代表……你选我了。
棠棠后退,跌坐在床边。
她摇头：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心软了一点只是觉得现实太冷了只是累了,不想再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妈妈
没关系,我明白。
她蹲下来,轻轻地抚摸棠棠的头发,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错觉的安全感。
你不需要解释,我是你画出来的,我永远都懂你。
你不说出口也没关系。
我已经……从画里出来了。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来吧,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
咣！
门突然被推开。
奶奶冲进房间,手里提着一盆刚烧开的热水,泼向空无一人的角落。
出去！
水撒在地上,没有声音。
出去！奶奶嘶哑地吼着,她还没说出口,你不能留下！
棠棠捂住耳朵,身边的温度一下降了十度。
她再睁眼时,屋里空了。
桌子翻着,水洒了一地,镜子斜着靠在墙上,画纸散落在地,全是她的涂鸦。
而妈妈——已经不见了。
**
奶奶一边收拾房间,一边低声念叨：她现在已经脱离图画了……你再不选,她就会越来越像你自己。
越来越真,越来越黏。
等你再迟一点说那句话,她就不用你说了。
她自己会变成你。
棠棠眼神发空地坐在角落里。
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喊。
她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头发的后脑勺,摸到了一根黑线。
细细的,像是某种针脚缝合的痕迹。
她想起画里的那个妈妈,头发垂在耳后,永远盖住了那一段后脑。
而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她和她,好像有一点像了。
那天夜里,她没睡。
她坐在衣柜前,手里握着一支画笔。
她在柜门上写下了一句话：
【如果我再不说话,你会不会,自己变成我】
柜子没开,铜铃没响。
但画笔自己断成了两半。
棠棠看着那两截笔,轻轻笑了一声。
她意识到一件事：
她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等妈妈来的人。
她,是那个画出妈妈的人。
也许她无法抹去她,但她能决定她该不该存在。
而不是反过来——被她决定自己还算不算是棠棠。
第八章：她说你不爱我了
从那晚以后,妈妈没有再出现。
也许是奶奶泼的那盆水有效,也许是棠棠写在柜门上的那句话触怒了她。
但棠棠知道,她并没有离开。
她只是安静了——像深水下藏着的什么东西,等她松懈,再猛地扑上来。
这几天,奶奶开始频繁地咳嗽,整个人瘦了一圈。
棠棠想帮她熬药,奶奶却连连摆手：你别碰厨房。
她还记得前天早上自己端水进房,奶奶看到她手背上的一道红线状的划痕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那道划痕是梦里妈妈捏着她手说话时留下的。
她没喊,也没挣扎,只是醒来后低头一看,就有了那道痕。
她开始觉得,妈妈比之前更聪明了。
她不再吵,不再哭,而是悄无声息地,重新走近她。
有天晚上,她在房间听见柜子里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她坐在床上,盯着那道缝,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你以前说过的,每天都会画我,说晚安……
现在你都不理我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是不是……要选她了
棠棠闭着眼,咬住嘴唇。
她不想听,但妈妈的声音带着委屈,几乎快要让她心软。
她不懂你。
她只会说那些敷衍你的话。
她连你喜欢吃什么都忘了……
可是我记得。
你小时候最怕黑,但又不肯开灯睡觉。我就抱着你,坐了一整晚。
你想当小公主,我就帮你在梦里建了城堡。
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我在,你就不会孤单。
棠棠的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流下。
她想大喊闭嘴,但嗓子却被堵住。
她真的想过那个城堡。她甚至画过那栋带粉色屋顶的梦中小屋,还给它起了名字——妈妈在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段时间,现实里的妈妈因为公司被举报,天天加班,连她的生日都忘了。
她一个人吃蛋糕,一个人许愿,说：要是有一个永远不走的妈妈就好了。
她以为自己只是说说。
可她真的来了。
你现在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做你妈妈了
那好。
你不要我,我就走。
走到你再找不到我的地方。
到时候,你就只剩她了。
她那个每次都说‘下次陪你’、‘我在开会’、‘别闹’的妈妈。
祝你幸福。
说完这句话,柜子那边没了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冲下床,跑过去拉开柜门。
里面什么也没有。
甚至——那面熟悉的影子也没了。
画纸、笑脸、白裙子,全都消失。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空落感。
像一个熟悉的人离开时,连影子都带走了。
**
接下来三天,什么都没发生。
房间像被清理过,没有一丝她的痕迹。
但棠棠却越来越坐立不安。
她宁愿她在柜子里哭、笑、说话,也不愿意现在这种死寂。
这太不像她了。
她明明是一个从来不会真正走远的存在。
她害怕她是赌气了,去做什么更可怕的事。
直到第四天晚上,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有杂音和远处传来的一段录音：
棠棠……我是妈妈……我今天有个临时会议,回家晚一点,你乖乖的……
那是她七岁那年录的语音,妈妈忘了接她,她在电话里听了一晚上。
她全身发麻,直接挂断电话。
电话再次响起。
她不敢接。
连着五次后,她打开门冲下楼去找奶奶。
但奶奶的房门紧闭,灯灭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推不开门。
她转头看向厨房,灶台上放着一锅熬干的药渣。
然后,她看到餐桌上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生日蛋糕。
只有一半,另一半被人用手指挖着吃过。
蛋糕盒上写着：给我的棠棠,妈妈爱你。
字迹是她小时候练过的——那种她练了很久,想模仿妈妈笔迹的字体。
她退后一步,脚下一滑,踢翻了一只画板。
画板上,是她和妈妈的合照——她小时候画过的那种,一起笑着,站在花园里。
但那张画纸上,她自己的脸,被人涂黑了。
像是某种宣判：
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不要你了。
**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只记得,夜里房间特别安静。
没有风声、没有铃响、没有耳语。
但她的衣柜里,悄悄地,多了一面镜子。
一面她从没见过的,全身镜。
她走近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嘴角慢慢扬起,眼神熟悉得让她想逃。
但她动不了。
镜子里的她,轻轻开口：
那你说吧。
你现在……还爱我吗
第九章：城里妈妈来了
棠棠坐在镜子前,良久没有动。
镜中那个她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就像房间妈妈曾露出的那种神情——熟悉、包容、像是在等她开口。
她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
是她太累了,是她想太多了,是那个声音在她脑子里种下的错觉。
可她转身那一刻,镜中的她却没跟着动。
她的身体动了,可镜像没动。
——镜子里的棠棠依旧站在原地,冲她笑。
她猛地抓起床头的布娃娃往镜子上砸去。
砰！
镜子没有碎,娃娃落地,脸朝下。
就在这一瞬间,门铃响了。
叮咚。
一声轻响,打破了整栋房子的死寂。
棠棠僵在原地,心跳狂乱。
她慢慢走到楼下,看到奶奶房门紧闭,门前一滩咳出来的黑痰干结在地上。
门铃又响了一声。
叮咚。
她走向门口,踮起脚透过猫眼看出去——
一个穿深灰风衣的女人站在门口,拎着行李箱,妆容得体,神情平和。
是妈妈。
是城里那个一直说下周来看你的妈妈。
她轻轻敲了两下门：棠棠,是我。妈妈回来了。
那一刻,棠棠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是不想她。
她想了很多年,梦了很多次。
可现在,真正出现时,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开门。
因为那张脸……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妈妈
是我呀。女人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长高了。
她的声音很轻,跟电话里没什么区别,像一位习惯用工作语气说我爱你的母亲。
棠棠小声问：你……为什么突然来了
公司临时放假。我也想你了,就赶紧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没事
你奶奶不是常发你照片给我吗
棠棠一怔：她没有手机。
妈妈笑了笑：你记错了吧你奶奶手机还是我买的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棠棠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还记得奶奶那部老式翻盖机早在两年前就停用了。
她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你……真的是妈妈吗
妈妈的神情变了,眼神像被戳中一样阴沉了半秒,随即又恢复温柔。
当然是我。
你怎么会怀疑呢
你是不是……又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妈妈来看你,就是想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那是房间妈妈曾经的姿态。
棠棠突然退开,咬着唇喊了一声：
奶奶！
没人回应。
奶奶！！！
她冲进奶奶的房间。
门开着,奶奶躺在床上,呼吸浅浅,眼睛微睁。
她看到棠棠,吃力地抬了抬手指,指向书桌。
书桌上,压着一本老相册。
棠棠翻开,看到第一页是自己五岁生日的照片。
妈妈不在,蛋糕也是店里提前订的。
相册最底页,贴着一张裁剪得歪歪斜斜的照片。
照片上,是棠棠和妈妈拥抱的场景。
但那不是城市妈妈。
那是穿白裙子的她。
你……是她剪下来的。奶奶声音发颤,她……她换脸了。
你……别信门外那个。
她不是来接你回家,她是来带你走的——带你回‘她’的家。
棠棠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样。
她猛然回忆起,那张曾经贴在床头的童年画——妈妈带我回家的样子。
画里就是现在门口的女人：风衣、行李箱、微笑、蹲下抚摸头发……
她曾幻想千百遍妈妈回来接我的画面,甚至还用蜡笔给画过场景——门口站着一个会笑的妈妈。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昨天那道红线划痕,又红了起来,像是被针线从里面缝合。
她终于意识到：她真的从画里走出来了——不止一步一步,而是一次性替换。
她冲到门口,对那女人说：你说你是我妈,那你告诉我——我第一次摔伤,妈妈给我包扎时贴了什么颜色的创可贴
那女人微微一愣：是粉色的,上面有卡通猫。
棠棠退后一步,咬牙道：你骗我。
那次是医院医生包的,妈妈没来。
女人脸上的笑终于崩了。
她站起身,眼神冰冷,脸上的妆像被雨水冲刷,开始变形。
你不愿意选我,是吗
你宁愿等那个永远不会陪你的人
我为你生,为你死,为你睡在黑夜的柜子里。
我只是……想让你说一句‘妈妈,我想你了’。
可是你连这点也不肯给我。
她的声音在空气里炸裂,像撕碎的布条。
她伸出手,按住棠棠的额头：那好,我不等了。
你不愿意选我——那就由我来选你。
—
下一秒,门外风起。
屋内所有的画纸齐刷刷从墙上掉下。
柜门砰地一声猛开,铜铃碎裂。
镜子倒在地上,裂成无数条细线。
而棠棠,双目泛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她的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笑容。
像一个终于被妈妈选中的孩子。
—
第十章：规则已启动
屋子里很静。
静得可怕。
棠棠站在门口,身体僵硬,眼神空白,仿佛失去了灵魂。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但那笑不是她的。
是她的。
门外那位妈妈不见了,连风也停了,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粉香,是她喜欢用的洗发水味道。
屋内,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但棠棠知道,有什么变了。
她听见滴答一声轻响。
衣柜上的铜铃断成两半,掉在地上,滚进角落。
桌上,原本锁进抽屉的画纸自己飞了出来,散在房间各处,铺满地板。
她看到第一张画,左下角赫然写着一行字：
【规则一：不要回应妈妈说的第一句话。】
她愣住,心脏咚地一跳。
她突然想起,几分钟前,当那个伪装成城市妈妈的她站在门口时,轻声说的那句话：
——棠棠,是我。妈妈回来了。
她回了。
妈妈
她回应了。
她感觉到体内像有某根弦断裂,一种难以描述的刺痛从脑后蔓延到脖子。
地上的画纸翻动,第二张跃入她眼中：
【规则二：不能尝试分辨哪一个是真的妈妈。】
她瞳孔猛缩。
她确实试图分辨——她追问发卡、追问细节,她一心要验证你是不是我妈妈。
她在试图把她和城市妈妈区分开来。
——也违反了第二条。
她下意识后退,一只脚碰到墙角镜子。
镜面咔哒一声裂出一道缝,裂缝迅速蔓延,如蛛网般爬满镜面。
镜中倒影突然多了一张脸。
是妈妈。
她站在棠棠身后,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不敢回头,却听见贴着耳根的呢喃：
没关系,孩子。
你已经选了我。
你说了我的名字,也想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妈妈’。
所以——规则三,也该启动了。
她低头,看见地板最后一张画纸缓缓展开。
【规则三：如果你否认她是你妈妈——她就会成为你。】
她的手开始颤抖,耳边轰鸣作响。
她大声喊：不！你不是我妈妈！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亮起惨白的光。
所有画纸被一股无形风卷起,四处翻飞,像鸟一样冲向墙壁,自行贴上。
她看见画中内容变了——原本是妈妈的人影,一张张变成了她自己。
笑的是她,牵手的是她,背影、低语、怀抱布娃娃的,也都是她。
连衣柜门上,都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女孩脸庞——那正是她现在的模样。
别怕。耳边那个声音越来越温柔,妈妈一直都说,爱是最好的归属。
你只是太孤单了,所以我来陪你。
既然你不想要我……那我,就变成你。
棠棠踉跄着后退,撞倒椅子,身体开始发冷,视线模糊。
她朝楼下跑去,想找奶奶。
可当她冲进奶奶房间,看到床上的人时,她几乎要吐出一口冷气。
——床上躺着的不是奶奶。
是她自己。
苍白、安静、双目紧闭的她,仿佛沉睡许久。
旁边的墙上写着红字：
【她已经替你做完选择。】
她几乎疯了似地喊：奶奶！救我！我是棠棠！我是——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应答。
忽然,衣柜门再次无声打开。
那位妈妈,穿着她熟悉的白裙,站在楼梯口,缓缓抬头看向她。
可那张脸,不再是妈妈的样子。
是她自己的脸。
棠棠的脸,表情温柔,笑容和那镜中一模一样。
她说：
别再挣扎了,棠棠。
从今天起,你就是‘妈妈’。
而我,是你。
**
清晨。
阳光洒进屋子。
奶奶醒来,发现楼下很安静。
她轻轻走下楼梯,看到棠棠穿着整齐,坐在餐桌边,喝着牛奶。
她微笑着抬头：早,奶奶。
奶奶盯着她,目光深沉。
她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
她只是点点头,慢慢地回了房间。
门关上前,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回来了啊……
**
而屋内。
那面镜子恢复如初,反射出那个女孩的笑容,干净、温柔、安静。
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
她的影子,笑得更大。
第十一章：她不是妈妈,她是你造出来的
奶奶没有再提那天早上见到的棠棠。
她只是在吃晚饭时多看了她几眼,然后低头默默喝汤。
棠棠坐得端正,吃得安静,每个动作都无懈可击。她不再挑食,不再低头画画,也不再在睡前问：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变成了一个乖孩子。
乖得让人发毛。
那晚,奶奶坐在房里,没有开灯。她捏着手里的那本旧相册,一页页翻着,翻到一张已经被撕去一角的照片。
照片里,年幼的棠棠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手工缝制的布娃娃。
娃娃的脸被剪掉了。
只剩下两个黑线圈出的眼睛和一张笑得裂开的嘴。
奶奶指尖颤了颤,轻轻念了一句：
她回来了,不是因为你叫她,是因为你……从未放下她。
**
棠棠半夜醒来,坐在镜子前,默默梳头。
镜中的她笑着,动作流畅,但眼神空空荡荡。
她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妈妈来了。那声音轻得像一口气,你画过我,所以我一直记得你最喜欢我什么时候来——夜里,没人陪你时。
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吗
你不是说过嘛,你希望妈妈永远住在柜子里,不会走。
她点头,又摇头。
我……我不记得了。
那我替你记。
你画我时,用的是最亮的颜色；你梦见我时,连哭都是笑着的。
你创造我,是因为你怕孤独。
但你现在长大了,却想把我封进画里。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消失
棠棠,宝贝啊……
你造了我。
我,是你幻想中最美好的那部分。
可你忘了,美好如果不愿醒,就会变成……噩梦。
**
镜子咔哒一声,又裂了一道。
那不是幻觉。
是真的裂了。
棠棠低头看向地上的那本素描本,翻到第一页——
她五岁那年画的妈妈。
那是个没有眼睛的轮廓,只画了嘴巴,一直在笑。
第二页,是一只长发布娃娃,被标注为陪我睡觉。
第三页,是个房间,门上写着：妈妈在里面。
每一页都像预言,一页页长出骨头与皮肤,变成现实。
她翻到最后一页——空白。
但空白上,一行字正慢慢浮现：
【你会让她继续存在,还是让她回去】
她浑身发冷。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画——从来不只是画。
那是她的容器,是幻想与现实之间的通道。
只要她继续想,她就能继续来。
她一边翻画本,一边喃喃：
我真的,是我造的你
你不是我妈妈
镜子里的她露出一个怜惜的笑：
我是你想象出来的‘想被爱’的样子。
你越想我存在,我就越像你。
现在,连你自己……都开始不像你自己了。
她望向镜子,镜中的她缓缓举起手,动作如同步影像般慢。
棠棠也举起手,却猛地停住了。
因为她注意到——
镜中的手,掌心有一道红线。
一条细长的线,从腕部穿过,像是被缝进身体里的一部分。
而她的手——没有。
她低声问：你不是我。
镜中她的笑容没变：我是你造的我。
你不承认我,我就替你存在。
等你完全忘记你自己,我就是你。
**
她猛地起身,翻出抽屉里那一张张旧画——有些发黄、有些残破,都是她小时候最痛苦最孤单的时刻画下的妈妈：
那个总在厨房忙碌、在门外缺席、在电话里说等等的妈妈。
她哭着在纸上一遍遍补足她没来过的样子。
她不愿责怪她,就创造了一个不会缺席的版本。
她看着那张张纸,眼睛通红。
她把所有画都撕碎,塞进盆里,一张张点燃。
我不要你了。
你不是我妈妈。
你是我骗自己时造的谎。
火焰吞噬了那些五彩纸张,屋子里升起一股焦糊味。
镜子中的她睁大了眼,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伸出手去捶打镜面,口型清晰却没有声音：
你说出口了。
你真的不爱我了。
你宁愿一个人,也不要我了……
那好——我现在不是你妈妈了。
我,是你。
**
那夜,镜子彻底碎了。
棠棠昏倒在地,鼻腔流出一丝血。
而梦里,她站在走廊尽头,看见两个她对望。
一个哭,一个笑。
她说：我造了你,但我不是你的妈妈。
另一个说：那我做你吧。
梦,坠入深黑。
—
第十二章：妈妈,请选一个
黑夜沉沉,梦境像一扇关不住的门。
棠棠再一次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无边无际的长廊中,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她的画。
每一幅画上,都有一个妈妈：
有的正微笑着端汤送饭；
有的坐在床边读故事书；
有的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晒太阳；
也有的,从柜子中慢慢探出头,朝她张开怀抱。
她听见脚步声,在画的尽头。
那是她来了。
白裙子,赤脚,长发垂肩。
走在她身后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穿着灰西装、妆容精致,脸色却有些憔悴——那是林瑾,她真正的母亲。
两个妈妈并排站在走廊尽头,一左一右。
她们都看着棠棠,笑。
棠棠,白裙妈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我们两个都在这儿,今天让你选一个吧。
林瑾没有说话,只是略微侧头,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些迟疑。
棠棠一动不动,像被拽住双脚。
你只能选一个,白裙妈妈轻声说,不然,我们就会一直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忘了你自己是谁。
林瑾终于说话：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可你必须活下去,必须从这里走出去。
她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什么。
棠棠的眼神在她们之间游移。
一边是她幻想出的完美母亲,从不缺席,从不冷漠,永远微笑；
一边是她的亲生母亲,有着迟到的温柔和笨拙的关心。
妈妈……她喃喃。
白裙妈妈靠近了一步,伸手想抱住她：选我,你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林瑾也靠近一步,声音有些颤抖：选我,我们试着重新开始,好不好
两人站在她面前,彼此的影子交缠,渐渐模糊,几乎快要分不清。
你不是她,棠棠看向白裙妈妈,声音发紧,你是我造出来的。
白裙妈妈眼神没变,只是轻声道：可我是你最需要的那个人,不是吗
她缓缓张开双臂,只要你点头,我就会永远陪着你。不用再失望,不用再长大。
棠棠退后一步,看向林瑾：你会走吗以后还会消失吗
林瑾咬了咬唇：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试。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不需要我完美,你只需要我在,对吧
她终于哭了。
不是崩溃,是一种无声的释放。
她哭着说：我不要再选了。我选你,是因为你是真的。
她很好,可她是我造的。
你很差,可你是我妈妈。
话音一落,走廊墙壁开始崩塌。
所有的画一张张卷起、燃烧、碎裂。
白裙妈妈愣了一瞬,脸上的笑终于褪去,像一幅旧画被冲掉颜色。
你后悔的,她轻轻地说,你终究会再画我一次。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放下我。
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像雾一样被风吹散。
消失前,她留下最后一句话：
记得给我留个房间。
**
棠棠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奶奶床上。
阳光洒进来,空气有淡淡的艾草香。
林瑾就坐在床边,头发有些乱,眼睛红着,看见她醒来,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慢慢地,像是终于学会了不急着走。
妈妈,棠棠声音很轻,我们试试吧。
林瑾用力点头,眼泪掉下来。
房间静了几秒,忽然传来咔哒一声。
她们齐刷刷回头看去——
衣柜门缝合得严丝合缝。
但谁也没注意到,在角落里,有一面小小的镜子,正对着衣柜的方向。
镜子里反射的,不是棠棠。
而是她小时候画下的妈妈。
那张脸,还在笑。
第十三章：我们回家吧
从那一夜醒来之后,棠棠变得安静了。
她没有再梦见两个妈妈,也没有再看见镜子里那个笑得太用力的自己。
她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孩子,又像是还没完全醒。
林瑾守在她床边几天,终于说：我们回家吧。
棠棠看着她,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得不像十岁的小孩。
好。
**
回城的路上,林瑾不停地和她说话,从学校到补课班,从家里的猫到她小时候摔伤的那次。
棠棠只是听,很少说话,只有在她讲起小时候那个带花边的窗帘还留着的时候,她笑了笑。
笑得很乖,很标准。
林瑾没注意到什么异样,只觉得孩子终于长大了。
你变得好多了。她感慨道,更像以前那个你了。
棠棠看向窗外。
以前那个我……已经不在了。
她轻声说,语气却平稳得像是在复述天气。
林瑾没听清,只当她累了,也就没多问。
**
城里的家没有太多变化。
客厅还是那张老沙发,阳台还是那几盆枯萎了一半的绿植。
但最让棠棠诧异的是——房间。
她自己的房间被重新刷了墙,换了窗帘,甚至连衣柜的款式也换成了和乡下那个一模一样的样式。
你不是说喜欢那种门带铜环的老衣柜吗林瑾笑着解释,我特地找人定做了。
棠棠抬头看着那扇带着熟悉铜铃的衣柜门,眼里闪过一丝晃动。
铃铛轻晃了两下,发出一声细碎的叮。
她没有说话。
**
当天晚上,林瑾泡了牛奶给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欢迎回家,宝贝。
棠棠躺进被窝里,灯熄了。
她盯着天花板,直到屋子里一片黑,再次听见那句熟悉的话：
妈妈在这,不在城里。
她没动。
棠棠,别装了。那个声音轻轻响起,你已经选我了,忘了吗
是你开口的,是你对着镜子喊出我的名字,是你把她从梦里赶走的。
你还烧了我留下的画,却忘了——你自己,就是我最完整的一幅作品。
衣柜门发出一声轻响。
棠棠侧过身,看见那扇门慢慢打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部。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指节细白,掌心摊开：
来吧,我们回家。
回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
棠棠没有立刻起身。
她只是问了句：你骗我了,是不是
你说,只要我选你,我就可以不孤单。
可你现在,连她也想吞掉。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轻轻一笑：
因为你本来就不想只要一个。
你想要她的歉意,我的温柔；她的现实,我的永恒。
你不是选了我,你是想变成我。
现在你做到了。
你的妈妈走了,你的身体还在；你的记忆也还在,只是……换了个主人。
你做得很好,棠棠。
你已经不需要我再说‘回来’了。
你现在,就是‘妈妈’。
那只手收了回去。
衣柜门轻轻关上,铜铃不响了。
**
第二天早上,林瑾叫棠棠起床。
房间整洁,床铺平整,孩子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背影一动不动。
怎么起得这么早
棠棠头也没抬：梦醒了,睡不着。
梦到什么
梦到妈妈。
林瑾一愣：是我吗
她顿了几秒,缓缓回头,嘴角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
是你呀。
林瑾眼眶微红,走过去抱住她：我们好好过吧,好吗
棠棠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桌上的涂鸦本上。
最后一页,有一个新画的轮廓。
画的是一个女孩,面无表情,站在一面镜子前,镜中的倒影正对着她笑。
她在画纸右下角写了四个字：
【我们回家】
她抬头,看向阳光下的窗帘,耳边仿佛还有人轻轻在她耳边说：
记得给我留个房间。
她微微一笑。
早就留好了。
第十四章：那个房间又出现了
林瑾把新房间布置得温馨又柔软,窗台摆上了粉色窗帘,书桌换成了实木原木风格,甚至连衣柜门口都特地挂上了风铃。
她以为这能让棠棠放松下来,重新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生活。
棠棠确实没再说奇怪的话,也不再问妈妈会不会走了。
她很乖,按时吃饭、写作业、睡觉,甚至每天早上都会对林瑾说一声早。
她看上去,恢复正常了。
但林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有时候,她半夜起床路过棠棠的房间,会听见细微的刷刷声。
像是铅笔在纸上涂画,又像是谁在轻声说话。
她推门进去,只看到棠棠坐在书桌前,抱着胳膊睡着了。
桌面一尘不染,素描本空白一片。
但第二天清晨,那个素描本的最后一页总会多出一点什么。
一开始是墙,一段带裂缝的木墙；
接着是床,一张靠墙放的老式木床；
再后来,是一扇门,一扇旧木门,上面画着铜环与铃铛。
她画的,是乡下那个房间。
**
你为什么总画这个林瑾忍不住问。
棠棠偏头想了想,语气轻柔：因为……那个房间,是她住的地方。
林瑾愣住：她是谁
棠棠没有回答。
她只是翻到下一页,继续画。
画笔沙沙作响,像一把钥匙,把过去一点点拧回现在。
林瑾看着女儿安静画画的样子,忽然觉得寒气自脚底升起。
那个她以为已经被烧毁、被遗忘的地方——
正在被一笔一笔画回来。
**
几天后,林瑾收到物业通知,说楼上的邻居反映她家晚上有奇怪的铃铛声响。
就像……有人在晃衣柜门。
林瑾皱眉,晚上特意坐在棠棠房外听了半小时。
风铃确实响了。
但棠棠在屋里睡得极沉。
她推开门的一瞬,风铃无声落地。
铜铃脱落,滚到她脚边。
棠棠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一句：妈妈……你别把门关上……
林瑾一震。
那不是棠棠会说的话。
那是她小时候对房间妈妈说的。
**
第二天,林瑾决定搬走。
她收拾东西时打开棠棠的衣柜,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面镜子。
——不是她装的。
镜子旧旧的,边框上有些烧痕,像是被火烤过。
镜面清晰,但反射出的不是林瑾自己。
而是一个女孩,坐在地上画画,嘴角挂着熟悉又陌生的笑。
林瑾蹲下来轻声问：
你是谁
镜中的女孩仿佛听见了,慢慢抬头。
那张脸,和棠棠一模一样。
她朝林瑾招了招手,指了指镜子背后。
林瑾伸手想揭开镜子,发现后面贴着一张画纸。
是棠棠画的——那座房间,连结构都一模一样。
镜子下边框刻着四个字：
欢迎回家。
林瑾猛地站起身,拔下镜子,把它扔进垃圾桶。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面镜子第二天又出现在了棠棠的衣柜里。
这一次,棠棠亲手把它挂好,还在镜子前摆了一张小凳子。
她坐在上面,穿着白裙子,对着镜子笑了笑：
妈妈说要带我回家。
现在,家已经回来了。
**
夜深时,镜中传出一声轻响。
衣柜门再次缓缓打开,铜铃碎成两瓣。
棠棠睁开眼,站起来,走到衣柜前。
她没有害怕。
只是对着柜子里的人影说了一句：
你来得太晚了。
我已经画完了。
门内伸出一只手,牵住了她的。
她一步步走进去,像走进她亲手搭建的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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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林瑾打开棠棠房门。
床铺整齐,房间空荡。
桌上放着最后一页素描本。
那页上画着一个小女孩,穿白裙,背对镜头,走进一个旧木房间。
屋门敞开,灯光昏黄,墙角有一面镜子。
纸的角落写着一句话：
【她做的房间,她也回去了。】
林瑾坐在床边,轻轻翻过那一页,看到下一页是空白的。
她盯着那片空白很久很久,然后闭上眼,低声说：
她不是不见了,她只是——
——回家了。
第十五章：她做的妈妈,还在等她回去
林瑾报了警。
她说自己醒来时,女儿突然不见了。
房间整洁、门窗完好,没有打斗痕迹。
可当警察打开棠棠的房门,看到那整面贴满画纸的墙壁时,全都沉默了。
每一张纸上,都是同一扇门——那扇老旧木门,门上有铜铃,铃铛下挂着纸条：
【妈妈在这,不在城里。】
他们说,也许是小孩精神创伤离家出走,或是迷失了方向。
但林瑾知道——她没有走丢。
她只是走回了自己做出来的那个家。
那个由纸搭建的梦境,由爱缺席后的渴望一点点缝合的地方。
那个房间,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
只是藏在某个角落,等她回去。
**
夜里,林瑾坐在棠棠的床上,翻着那本素描本。
最后一页,只有一道轻轻的弧线。
像是手牵手时,两根手指勾住的弯。
她盯着那道线看了很久,才发觉那不是孩子画的。
而是有人后来补上的。
画的笔迹像她小时候练字时用过的——有点歪,有点用力太猛,但很认真。
她突然明白了：她还在。
不是棠棠,而是那个她。
那个被幻想出来的母亲人格,那份替代的爱,那段沉淀在棠棠潜意识最深处的温柔执念。
她没有带走棠棠的身体。
她只是,彻底变成了棠棠。
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以她的身份,以她的记忆,以她对妈妈最渴望的样子。
只不过,那不是她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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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林瑾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没有地址。
盒子里,只有一个镜框,框里夹着一张画。
画面上,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穿白裙的布娃娃,娃娃的脸模糊一团,只有眼睛和嘴巴用黑线勾出。
她低头看着娃娃,轻声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画的右下角,写着一排整齐的字：
【你别回头,他看见你了。】
林瑾当场把画撕碎,但她不知道：
她每撕下一页,墙上就会多一张。
她关掉灯,那张画就会发光。
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依旧在。
笑容越来越像她小时候。
她对林瑾说：别怕。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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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老屋多年后翻修。
工人打通那间封闭多年的北屋,搬走满地碎铜铃时,在衣柜背后发现一层剥落的旧墙皮。
墙皮下,是密密麻麻的画。
每一张都画着同一个人。
——妈妈。
她站在门后,对着画的人笑。
有时她笑着流泪,有时抱着洋娃娃,有时抬头望镜子。
最底下一张画纸最陈旧,上面写着一行稚嫩字迹：
【她做的妈妈,还在等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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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一个新搬来的小女孩打开老屋柜门,发现里面有一面镜子。
镜面干净透亮,能照出她睁大的眼睛和小脸蛋。
她朝镜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
镜中却没有她的动作——
镜中的女孩朝她笑了笑,轻声说：
你在找妈妈吗
我在这。
你只要说一句——‘妈妈,我想你了’,我就能出来。
女孩歪着头想了想,慢慢地、很轻地开口：
妈妈……
镜面震动了一下。
镜中女孩笑容张大,眼里像盛着整个旧房间的光。
铜铃在风中响了一声。
风,从房间深处吹出来,吹得墙上那句字轻轻颤抖：
欢迎回家。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