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囚雪为牢,师尊别跪 > 第一章

1
师傅带回红衣女
我蜷缩在青石阶上,数着银杏叶飘落的轨迹。师傅下山已三月有余,往常这个时候,他该带着松子糖回来揉我的发顶了。
阿宁又在这里等三师兄提着食盒蹲在我身边,油纸包里的栗子糕还冒着热气,师傅此次要过沧澜江,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正要说话,山门结界忽然泛起涟漪。青玉台阶震颤着漫开金光,玄色衣袂拂过石阶上未化的残雪。可师傅怀里竟抱着个红衣女子,那抹猩红刺得我眼眶发痛。
去取灵药。师傅的声音裹着山间寒气。我踉跄着去翻药柜,指尖被冰玉匣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暖阁里药香氤氲,红衣女子颈间挂着师傅从不离身的青玉莲花佩。
小阿宁是吧她忽然握住我上药的手,指甲掐进我腕间旧伤,听说你爱喝梅子露瓷碗在她指尖倾斜,琥珀色的药汁泼在我新裁的月白裙裾上。
师傅皱眉望来时,她已缩进锦被轻咳:是奴家没接稳......我攥着湿透的裙角后退,却撞翻了案上的红泥火炉。炭火滚落脚背的灼痛里,听见师傅说:阿宁,你今日怎的毛手毛脚
暮色染红窗棂时,我躲在梅林练剑。去年今日,师傅还握着我的手教挽剑花。此刻剑气却绞碎满树红梅,纷纷扬扬落在突然出现的红衣女肩头。
好妹妹这是恼我她抚着被剑气划破的袖口,突然折下梅枝往心口刺去。师兄们的脚步声逼近时,她倒在我剑尖所指之处,唇角溢出的血丝染红雪地。
大师兄的惊鸿剑架在我颈间:阿宁你疯了!二师兄抱着昏迷的红衣女往药庐奔去。我望着梅枝断面整齐的切口,突然想起师傅说过,惊鸿剑出鞘必见血。
冬至那日,红衣女说要教我跳祈福舞。她足尖点过结冰的莲池,金铃在腕间叮当作响。当我跟着她旋转到第七圈时,冰面突然炸开裂纹。坠入寒潭的瞬间,我看见她腰间的避水珠闪着幽光。
阿宁你明知阿瑶畏水!师傅的责问混着潭水灌入耳膜。我抓着碎裂的冰缘抬头,红衣女正将湿发拢到耳后,新染的丹蔻比池中红鲤还要刺目。
生辰那日,我抱着师傅去年送的玉簪去寻他。推开竹舍门时,红衣女正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剑谱,师傅揽着她的腰往上一托。玉簪落地声惊得两人分开,红衣女颈间暧/昧的红痕却怎么也分不开。
师傅说过......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过书架顶层放着师娘遗物......
他抬手拂去红衣女肩头的灰尘:阿瑶说想看惊鸿剑法的孤本。我弯腰去捡簪子时,听见红衣女轻笑:小阿宁还不知道吧惊鸿剑法最后一式,要双修才能......
簪子断成两截的脆响中,我撞翻了门口的鎏金香炉。香灰迷了眼,却清晰看见师傅扶住踉跄的红衣女时,袖口滑落的翡翠镯子,正是大师兄昨日说要送给未来道侣的聘礼。
暴雨倾盆的深夜,我跪在祖师殿前。雨水顺着衣领灌进脊背,却浇不灭丹田翻涌的灼痛。灵力失控已有月余,每次红衣女靠近,经脉就像被毒蛇啃噬。
阿宁可是在怨我红衣女撑着二十四骨紫竹伞出现,伞面垂下的金铃在雷光中泛着冷芒,你瞧,这是师傅新炼的固元丹呢。她指尖的丹药滚落泥水,我想去捡却被她踩住手腕。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我终于看清她眼底翻涌的魔气。可赶来的师傅只看见我抓着她的脚踝,而她跌坐在雨地里啜泣:小阿宁非要抢这丹药......
三日后,我背着青布包袱走过山门。腰间的弟子玉牌坠得发疼,却不及心头血肉剥离的痛楚。银杏树下,红衣女正在给师傅系剑穗,猩红流苏缠着他修长手指,像极了喜堂上的合欢结。
小阿宁要走她突然转头轻笑,听说山下最近闹疫病,可要当心......话音未落,师傅已皱眉捏诀封住山门:胡闹什么
我望着结界上流动的金色咒文,忽然想起及笄那年师傅手把手教我解封诀。指尖凝起最后一点灵力,淡金色的光芒撞上结界的瞬间,我咳出满手猩红。
清虚门第七代弟子沈宁——鲜血顺着裂开的玉牌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红梅,自请......除名!
山风卷着破碎的金光掠过耳畔,我听见师傅在结界那头厉喝,听见师兄们拍打结界的闷响。可这些都不重要了,掌心残余的灵力凝成金色蝴蝶,撞碎在终年不散的云雾里,像极了那年元宵,师傅为我燃放的漫天流萤。
2
缚雪刃
寒潭倒映着天边血月,我跪在冰面上数锁骨间的铁链。这是第七日,他们说红衣女中的噬心蛊需至阴之血为引,而整个清虚门,只有我生来带着寒玉骨。
小阿宁忍着些。三师兄握着玄铁锥的手在抖,暖玉扳指硌得我肩胛生疼,阿瑶等不了......
冰刃刺入脊椎的瞬间,我盯着潭边垂落的合欢花。去年师傅生辰,我曾偷偷把花瓣泡在晨露里给他酿酒。如今那些酒坛怕是早就成了红衣女浇花的废水,就像我珍视的过往,在她指尖不过是随意泼洒的残茶。
血珠顺着冰棱滴入玉碗时,红衣女正倚着师傅喂他吃葡萄。她腕上新添的翡翠镯子泛着冷光,那是二师兄家传的护心锁,此刻却圈在她凝霜皓腕上。
师傅尝尝这个。她将剥好的果肉抵在师傅唇间,指尖丹蔻蹭过他下颚,小阿宁的血......是不是比葡萄甜
铁链突然收紧,我听见自己脊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师傅皱眉望来的眼神像淬了冰:既知错,便好好受着。他抬手给红衣女拢了拢狐裘,那裘衣分明是去年冬猎时,我亲手剥了十八只火狐才缝成的。
子夜时分,红衣女说要观星。大师兄在我琵琶骨穿了透骨钉,金线缠绕的星盘压得我直不起腰。她赤足踩着我脊背踏上观星台,脚踝金铃碾过透骨钉时,我尝到喉间翻涌的血腥味。
贪狼星动了呢。她忽然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带着曼陀罗香,你猜师傅若知晓,当年救他于蛇窟的根本不是......
阿宁!师傅的怒喝打断她的话,我抬头看见他捏碎茶盏的手正在滴血,谁准你直视星盘碎瓷片飞来时,我本能地偏头躲开,却听见红衣女痛呼——她颈侧赫然多了道血痕。
惊鸿剑的寒光劈开夜幕,我滚下观星台时,望见师傅将红衣女护在怀中的模样。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就像那年我跌落剑冢,他御剑三千里接住我时一样。
三日后,我蜷缩在柴房角落数窗棂外的银杏叶。红衣女推门进来时,裙摆扫过满地枯叶,像极了那年元宵师傅带我逛灯市时,河面上飘着的莲花灯。
好妹妹想不想知道真相她指尖挑起我腕间溃烂的伤口,魔气顺着血脉游走,那日你在剑冢找到的九转还魂丹......她突然笑着松开手,喂给师傅的,其实是你的心头血啊。
我浑身血液凝固。三年前师傅重伤濒死,我剜了半颗心脏炼药。醒来后他说尝到桃花香,原来那是我昏睡时,红衣女端着药碗坐在他榻边的香气。
真可怜。她将染血的帕子扔在我脸上,连救命之恩都被我顶替了呢。帕角绣着的交颈鸳鸯,正是我昏迷时,二师兄从我枕边拿走的锦帕。
冬至祭祀那日,红衣女在祭坛跳祈福舞。她腰间缀着的青铜铃铛,分明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遗物。我想冲上去却被捆仙锁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足尖点过七星灯,将师傅的护心鳞系在脚踝。
阿宁疯了!她突然跌进祭坛中央,七星灯的火舌舔舐她裙摆。师傅冲上去抱住她时,我腕间捆仙锁突然断裂——是红衣女自己震断的。
惊鸿剑穿透我肩胛的瞬间,我终于看清她袖中滑落的傀儡丝。可师傅的剑太快,快到我来不及开口,剑锋已挑断我右手经脉。
弑师者,诛。他眼底凝着我看不懂的痛楚,就像那年我误入禁地,他举着戒鞭却迟迟落不下手。红衣女在他身后勾起唇角,唇形分明在说:你的眼泪,比血有趣。
我被吊在诛仙台那夜,终南山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雨。雨水冲刷着锁骨间的铁链,却洗不净上面暗红的血锈。红衣女撑着伞来送我最后程,伞面上绘着的并蒂莲,正是师傅闭关三月亲手所画。
好妹妹可知这是什么她晃着手中玉瓶,我的心头血在里面泛起涟漪,待你魂飞魄散,我就用这个做药引......她忽然贴近我耳畔,和师傅双修。
雷声炸响时,我咬破舌尖画出禁咒。锁链崩断的瞬间,红衣女颈间玉佩突然发出血光——那是师傅的本命法器,此刻却护着她急退三丈。
我跌下诛仙台时,望见师傅御剑而来的身影。他身后跟着十二位长老,却无一人伸手接我。原来从始至终,清虚门的云海都不会为我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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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坠途中,我捏碎了丹田内丹。爆裂的金光中,似乎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我名字。多可笑啊,到这个时候,我竟还幻想那是师傅的声音。
3
焚玉髓
我在血泊中醒来时,腕间溃烂的伤口爬满萤火虫。它们啃食着我腐烂的皮肉,尾针却不断注入镇痛毒素。这是南疆巫医的手段,想来是那位戴银面具的公子救了我。
姑娘的灵脉被惊鸿剑气所伤,他擦拭着玉刀上的血污,若要活命,需刮去这身寒玉骨。药庐外的雨声忽然变得粘稠,我望着梁下垂落的药杵,想起那年为师傅捣药烫伤手背,他捧着我的手指呵气的温度。
刮骨刀刺入脊背时,银面公子突然问:恨吗我盯着从肩头剥落的半透明骨片,上面还残留着清虚门的云纹封印。原来这些年所谓的偏宠,不过是师傅用我的仙骨为红衣女铸剑。
恨过。我咬碎口中的止血藤,现在只觉得......刀刃剜出最后一节脊椎,恶心。染血的寒玉骨在月光下泛起青光,竟与师傅的青霜剑一模一样。
三个月后,我拄着桃木杖走进江南烟雨。右眼覆着鲛绡,那是被傀儡丝绞碎眼珠时,红衣女说反正你也看不见真心。左腕缠着银铃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当年师傅教我御剑的云絮上。
乞巧节那夜,我在画舫遇见二师兄。他怀中女子发间插着鎏金步摇,正是我及笄时他亲手所赠。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姑娘的铃铛......
公子认错人了。我挣开他时,袖中掉出半截烧焦的剑穗。那是他当年斩杀蛇妖后,用蛇蜕为我编的七夕礼。他脸色骤变,我却已隐入人群,任由那截剑穗被踩进淤泥里。
我在雁门关开酒肆那年,边塞突然流行起红梅妆。往来客商说,清虚门掌门新娶的道侣最爱额间描梅。我擦着酒杯轻笑,他们不知道,师傅最厌艳色,从前连我簪朵桃花都要皱眉。
冬至那日,边关来了位戴斗笠的剑客。他盯着我斟酒的手看了许久,突然说:姑娘可曾见过惊鸿剑法酒坛落地时,我认出这是改良后的第七式——那年师傅搂着红衣女在梅林舞剑,我在雪地里跪了整夜。
剑锋挑落我面纱时,大师兄的瞳孔剧烈收缩:小师妹我拾起面纱重新系好,露出右脸狰狞的疤痕。这是离开清虚门那夜,红衣女用淬毒的匕首划的,她说这样才配得上你的蛇蝎心肠。
师尊找了你七年。他剑尖在发抖,那个魔女......我忽然掀开酒柜后的布帘,三百枚玉牌整齐排列,每块都刻着被红衣女害死的生灵姓名。最中间的玉牌渗出鲜血,正是我的本命灵牌。
他落荒而逃那日,边塞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我倚着门框看雪,银面公子突然出现:清虚门昨夜祭了诛魔阵,阵眼需要至亲血脉。他递来的留影石里,三师兄被铁链穿透肩胛,脚下阵法与当年诛仙台一模一样。
我在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石门开启时,师傅的白发刺得我眼眶生疼。他脚边躺着奄奄一息的红衣女,腕间傀儡丝却悄悄缠上他指尖。
阿宁。他唤我时的颤音像极了少时哄我喝药,过来。我一步步走向诛魔阵,怀中的本命灵牌突然发烫。阵纹亮起的瞬间,红衣女猛地扑向师傅,我袖中银铃却比她更快。
铃铛里爆出的不是暗器,而是那年我埋在梅树下的松子糖纸。师傅瞳孔骤缩,傀儡丝应声断裂。红衣女尖叫着化作黑雾,我却被阵法反噬撞上山石。
为什么......师傅接住我下坠的身体,他腕间显出与我同源的冰裂纹,你才是......我按住他颤抖的唇,七年来第一次笑得释然:太迟了。
最后一点灵力凝成传影蝶,将红衣女与魔尊交易的画面洒满夜空。师傅抱着我逐渐冰冷的身体,终于看清当年剑冢中为他换血的是谁。可我的神魂已经飘向忘川,再也听不见他撕心裂肺的阿宁。
4
无字碑
我睁开眼时,腕间青玉莲花正在融化。这是转世的第七世,孟婆说只要我肯在忘川刻下师傅的名字,就能解了这生生世世早夭的诅咒。
姑娘的桃花糕真甜。茶楼外细雨绵绵,白衣书生将我鬓边落花别回耳后。他掌心温度像极了那年梅林初雪,师傅捂住我冻红的耳朵呵气。
三更时分,我捏碎了他送来的定魂玉。碎玉中浮起的记忆残片里,清虚门后山新添了三百座衣冠冢,每块碑文都刻着我的小字。师傅的白发铺满祭坛,正将心头血滴入招魂灯。
第七日,我在江南捡到只受伤的仙鹤。它爪间系着的青铜铃铛,正是我第一世坠下诛仙台时摔碎的遗物。替它包扎时,银面公子突然现身:青鸾长老要我提醒姑娘,有人在逆转时空。
我笑着将药渣撒进荷塘,惊起一池破碎的月光。这些年总有人带着熟悉的气息靠近,有时是街角说书人,有时是书院夫子。他们眼底涌动的金色灵力,分明是清虚门独有的清心诀。
霜降那日,我在绣坊遇见位盲眼琴师。他弹的《长相思》漏了三个音,恰是当年我学不会被师傅打手心的段落。当他摸索着抓住我绣到一半的合欢枕,我突然将银针刺入他虎口——那里本该有惊鸿剑反噬的伤痕。
阿宁......他腕间冰裂纹渗出鲜血,染红了绣架上未完成的嫁衣。我抽回被他攥住的衣袖,上面还留着当年诛魔阵灼烧的焦痕:仙长认错人了,民夫明日要来下聘呢。
我在忘川河畔开酒肆的第二百年,三师兄的魂魄终于来讨孟婆汤。他腕间缠着当年锁我的寒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支离破碎的响声。
小师妹酿的浮生醉,可否赊我一坛他指着酒柜最上层积灰的玉瓶,那是我用第一世的脊骨烧制的容器。我倒酒时,他忽然抓住琉璃盏:当年寒潭取血......话音未落,酒液突然沸腾,烫穿了他虚无的魂魄。
鬼差拖走他时,空中飘落半片银杏。我拾起来对着幽冥血月细看,叶脉里竟藏着师傅的神识。当年他说银杏叶落满九千九百片就娶我,如今这叶子上却刻着魂飞魄散谢罪的咒文。
中元节那夜,我在奈何桥头挂满往生灯。师傅突然出现在摇曳的烛光里,怀中抱着我第一世穿的弟子服。衣裳心口处绽着暗红血花,正是惊鸿剑贯穿的位置。
阿宁的嫁衣......他颤抖着展开一件绣金霞帔,袖口密密麻麻绣着三百世轮回的婚期,我补好了。我抬手抚过衣襟上的并蒂莲,指尖燃起红莲业火:可惜我要嫁的,是当年替我收尸的摆渡人。
他瞳孔里倒映的火光突然变成漫天流萤,那是我们初遇的夜晚。我笑着将灰烬撒向忘川,看着无数记忆碎片被冤魂分食。八百年来,第一次对他行师徒大礼:恭祝仙尊,与天地同寿。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我终于修成无情道。九天之上,银面公子褪去伪装,露出青鸾族长的真容:仙子可知,你每世轮回的墓碑旁......他挥手展开水镜,映出清虚门后山漫山遍野的墓碑林。
每块无字碑上都缠着傀儡丝,师傅正跪在最新一座碑前刻字。惊鸿剑划过石碑的声响刺耳至极,我望着水镜轻笑:原来仙尊也会老。他脸上纵横的沟壑里,淌着永远擦不干的血泪。
当我乘着青鸾飞升那日,三界突然下起红雨。司命星君说这是上神陨落的征兆,我抚着腕间玉镯不语。后来听扫洒仙童说,清虚门那日有白衣人散尽修为,将整座山峰炼成冰棺,抱着件染血的弟子服沉入地心。
又千年,我在瑶池宴上遇见月老。他醉醺醺地指着我的姻缘线:怪哉,这红线另一端怎是团血雾我摘下他腰间酒葫芦,倒出当年师傅送我的合卺酒。酒液落地成冰,里面冻着半块裂开的同心佩。
后来银河决堤,我奉命去补天裂。在九天玄冰中看见师傅的魂魄时,他正将惊鸿剑熔进补天石。四目相对的瞬间,我腕间青玉莲花突然绽放,映出他背后万千星子组成的箴言——宁负苍生不负卿。
可我早已不是当年在银杏树下数落英的少女,抬手将冰魄钉入他灵台:仙尊可知,无情道最忌什么他化作光点消散时,我摘下他鬓边白梅,最忌故人重逢。
5
缚仙茧
我捏碎第八十三盏传讯玉简时,窥天镜里正映出清虚门覆满霜雪的台阶。师傅跪在当年我常等他的银杏树下,玄铁链穿透肩胛骨,暗红血渍在雪地上拼出宁字最后一笔。
仙尊这是何必我抿着青鸾族长递来的百花酿,看他睫毛上的冰晶簌簌坠落,三百年前本座就说过了......指尖轻弹,冰刃削断他三寸白发,您的忏悔,脏了我的轮回路。
晨雾漫过窥天镜时,大师兄捧着鎏金匣求见。盒中碎成齑粉的惊鸿剑突然重组,剑气割裂他掌心深可见骨:小师妹当年说想要天下第一剑......我抬手将剑刃熔成金钗,随手簪在侍酒童子的发间:本座如今,只爱点茶焚香。
三更时分,诛魔台方向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我披衣站在云海边缘,看着师傅满身血污爬过九百级试剑阶,怀中护着半块焦黑的松子糖。当他终于触到结界边缘,我挥袖掀起罡风:仙尊可还记得,这是您教我防登徒子的招式
他滚落山崖时,腰间玉牌突然映出幻象——那年我跪在雪地里求他查验傀儡丝,他却用这招将我掀翻在梅林。断枝刺进掌心时,红衣女正偎在他怀里娇笑:小阿宁总爱冤枉人。
尊主!药王谷送来......仙童惊呼中,我漠然看着师傅徒手撕开结界。血肉模糊的指尖即将碰到我裙摆时,青鸾族长突然现身,月光映出他腕间与我同款的青玉链:夜深了,夫人该安寝了。
我在晨露中醒来时,山门前已积了七尺厚的桃花。师傅正用惊鸿剑雕琢玉像,剑锋所过之处,竟是我及笄那日偷穿嫁衣的模样。当最后一瓣桃花缀上玉像云鬓,他忽然呕出带着冰碴的血:当年你说......
本座说过的话多了。我碾碎飘到眼前的桃花,比如那年寒潭,我说冷。玉像应声炸裂,飞溅的碎片中,他腕间冰裂纹突然蔓延至心口:你说师傅,阿宁好疼。
6
烬相思
我在瑶池宴饮时,司命星君突然摔了酒盏。水镜中映出清虚门禁地,三百师兄的魂灯正被血色蚕食。师傅跪在噬魂阵中央,手中攥着我当年没送出去的剑穗。
他在用禁术回溯时光。青鸾族长替我斟酒的手顿了顿,每逆转一日,便削去百年修为。我望着水镜中他迅速灰白的发,忽然想起那年灯会,他也是这样攥着我买的兔子灯,生怕我被人群冲散。
三日后,我在魔界裂缝捡到浑身浴血的二师兄。他胸前插着半截惊鸿剑,见到我时突然癫狂大笑:原来锁魂钉要这样用......说着将剑刃又推进三寸,喷溅的血珠凝成我生辰那日的场景——他亲手将锁魂钉钉进我灵台,只为取悦红衣女。
太迟了。我弹指烧毁血幕,本座的眼泪......掌心腾起的红莲业火映亮他惊恐的瞳孔,三百年前就流干了。
月圆之夜,师傅突然闯入我的洞府。他怀中襁褓散发着我的血脉气息,眉心却凝着红衣女的魔纹:阿宁你看,我们的......我挥袖掀翻摇篮的瞬间,他眼底最后的光彻底熄灭:这是用你我冰裂纹......
仙尊还不明白我踩碎地上哇哇啼哭的傀儡婴孩,从你选择信她那一刻——剑气绞碎漫天桃花,你我之间,连恨都嫌多余。
我在诛仙台闭关那日,天地间突然响起招魂铃。师傅悬在万丈高空,三百根噬魂钉将他钉成献祭的姿势:用我神魂换她半刻真心,可好天道惊雷劈下的瞬间,我抬手将本命法器掷向虚空——正是当年他送的青玉莲花簪。
簪子贯穿他心脏时,漫天星斗突然坠落。我接着他冰冷的身体,听着他最后一句那年银杏叶......其实数到了九千九百......。当晨曦漫过诛仙台,他化作的星尘突然凝成玉佩,刻着宁负苍生那面,竟沾着干涸三百年的松子糖渍。
7
蚀心鉴
我在三生石上刻下第两千道斩缘纹时,师傅的魂魄突然从忘川底浮起。他胸前插着半截青玉簪,正是我飞升那日掷向他的凶器。每道浪头打来,簪子就深一寸,伤口处绽开的不是血,而是我轮回七世喝过的孟婆汤。
阿宁的汤......总是太苦。他徒劳地捧起正在蒸发的汤水,指尖被腐蚀得露出白骨,要加三勺槐花蜜......我冷眼看他被厉鬼撕扯,直到他魂体即将消散时才抛出锁魂链——链坠竟是他当年捆我的缚仙索。
二师兄被炼成灯芯的第七百年,魔尊进献了盏琉璃灯。灯罩上流动的画面里,他正跪着舔舐我当年泼在雪地里的药渣,舌面被冰碴割得鲜血淋漓。尊主可知这痴儿在做什么魔尊转动灯座,映出他背后三千道鞭痕,他说要尝遍您受过的苦。
我弹指震碎琉璃灯,飞溅的碎片却化作无数小镜。每块镜面都映着不同场景:寒潭边他为我偷藏暖玉被逮住,剑冢里他替我挡下天雷却谎称醉酒,最后一块镜中,他抱着我被剑气洞穿的尸体,生生咬断了舌根。
三师兄的忏悔最是可笑。他将自己钉在镇魔柱上,胸口贴着我的本命符咒。每当红衣女残魂试图冲破封印,符咒便烧穿他一层皮肉。小师妹当年......就是这样疼吧他笑着撕下焦黑的皮肤,露出跳动的脏器,如今我每刻都能看见,你被穿透琵琶骨时瞳孔放大的模样。
我召来食腐魔鸟啄食他的内脏,却在魔鸟尖喙刺入心脏时,看见他怀中掉出的银杏香囊——里面藏着我八岁那年,为他生辰绣坏的帕子。帕角歪扭的安字,正被心血浸透。
大师兄化作的石像突然流泪时,我正在重铸惊鸿剑。他的眼泪在祭坛上汇成水镜,映出当年红衣女陷害我时,他偷偷捏碎的留影石。原来他早存下真相,却在师傅出关前夜亲手碾碎:若你清白......我那些偏袒岂不成了笑话
我将他石身磨成粉末洒向诛心台,每一粒沙却都发出凄厉哀嚎。当最后一捧砂砾落地,空中突然浮现三百道虚影——全是他午夜梦回时,跪在我坟前自扇耳光的残像。
最诛心的惩罚落在师傅身上。我将他投入自行织就的往生茧,茧丝全是他为我雕过的玉簪碎片。每当他要触到幻境中的我,锋利的玉屑就会割断手指。
阿宁小心台阶!第一千次轮回里,他又冲上去接住失足的红衣女。而真正的我站在云端,看着他怀中的女子突然化作毒蛇,咬穿他喉咙:师尊看清楚了,当年坠崖的是谁
血溅玉阶时,茧内时间重启。这次他径直越过哭喊的红衣女,却在即将抱住我的瞬间,被自己当年设下的结界弹开——原来这道防护咒,本是用来防我加害那妖女。
大婚那日,青鸾族长为我戴上星河冠。喜乐奏响时,天地间突然裂开血缝,师傅浑身缠着带刺的红线闯进来,线头全系在他心脉上。
阿宁的嫁衣......该绣金线朱雀......他呕着血拆开自己胸腔,捧出颗冰封的心脏。那心尖上插着半根银簪,正是我及笄时他回避的眼神:等阿宁长大......
我当着他的面与青鸾十指相扣,同心结成形的刹那,他手中的心脏突然爆裂。飞溅的冰渣里,三百世婚书纷纷扬扬落下,每张都签着我和不同男子的名字,而证婚人处——全是他亲手画的押。
三千年后我云游至废弃的清虚门,在祖师殿残垣下发现具水晶棺。师傅的尸身保持着环抱姿势,怀中是我第一世穿的弟子服。当他感应到我的气息,尸体突然开口唱起哄我入睡的童谣,胸腔里跳动的竟是那截青玉簪。
我燃起红莲业火时,他的手指突然扣住我脚踝。尸身脖颈缓缓转动,露出后颈刻着的血咒——竟是每夜子时自动复原的傀儡术。原来这千年孤寂里,他始终重复着拥抱→焚毁→重生的酷刑,只为换我一次驻足。
真脏。我将整座山脉沉入地心,却在岩浆吞没水晶棺的瞬间,听见三百个时空同时响起银杏叶落的声音。
8
渡我劫
我捏碎第万盏魂灯时,青玉莲花镯突然生出裂痕。这些年用恨意浇灌的法器竟开始反噬,镯心渗出淡金灵力,正是当年在清虚门最纯粹的相思。
夫人可知何为往生茧青鸾族长褪去婚服,露出心口与我同源的冰裂纹,你困住他们的每道咒术,都在自己魂体缠上红线。他挥手展开银河星图,我的命星早已被无数猩红丝线裹成血茧。
三更雨急,我在诛心台试新刑具。当蚀骨钉刺入师傅残魂的瞬间,自己左肩突然爆开血花。鎏金镜中映出可怖真相——他脊背每道鞭痕都完美复刻在我身上,三百年来所谓报复,不过是将旧伤反复撕开。
尊主可要尝尝新酿的......仙童话音戛止,他手中正是用二师兄眼泪酿的断肠醉。我夺过酒坛痛饮,灼烧感却从当年被挑断的右手经脉窜起。酒液泼向虚空凝成水镜,映出我每道刑罚落下时,腕间青莲就染黑一瓣。
我强闯司命殿那日,命簿自焚成灰。青鸾族长用尾羽蘸着心头血,在星砂上画出惊天卦象——所有报复对象的伤痕,都通过冰裂纹反噬在我轮回转世的肉身上。
第一世你活不过及笄,是因师傅受剔骨之刑。
第三世难产而亡,对应三师兄被魔鸟啄心。
第七世......他指尖悬在星轨断裂处,是你给自己定的魂飞魄散。
星河突然倒灌,我看见红衣女在混沌中狞笑。她当年种下的根本不是情蛊,而是以恨意为养料的共生咒。我愈是折磨他们,愈是在复现自己受过的苦楚。
我在忘川尽头找到自己的往生录,封面竟用傀儡丝装订。第一百七十三页记载着师傅散魂真相:他将最后灵力凝成护心镜,挡下了我飞升时的九天雷劫。
阿宁总嫌松子糖太甜。残页附着的声音突然响起,是师傅在剜心头血时的呓语,却不知要这般甜......才能盖住剜心的苦......
水雾模糊了视线,我鬼使神差来到禁地。冰棺中的嫁衣突然活过来,金线朱雀展开双翼,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符咒——竟是师傅用三千年寿元换的替死咒。他早将我的命数与自身捆绑,而我每道复仇,都是在凌迟他的魂魄。
青鸾族长陨落那日,褪下的尾羽化作明心镜。我望见镜中女子眉间缠绕着与红衣女同源的魔气,当年诛仙台禁咒反噬的不仅是肉身,还有被恨意腐蚀的魂魄。
夫人可知......垂死的青鸾握住我颤抖的手,你报复的从不是他们......他咳出带着冰晶的血,是那个始终被困在银杏树下......等不到松子糖的小姑娘......
我疯狂撕开虚空裂缝,却跌进自己的识海深处。黑衣少女被三百道锁链囚在寒潭,每根锁链都系着我对师门的诅咒。当她抬头,右脸赫然是红衣女的面容——原来心魔早已与我同生共体。
我在无妄海燃尽修为时,天罚雷云中浮现师傅残魂。他掌心托着颗完好无损的松子糖,糖纸正是那年夹在剑谱里的信笺。
阿宁,回家吧。他消散前的笑容温柔如初,银杏叶......真的落满九千九百片了......
我捏碎本命莲花的刹那,三界响起琉璃碎裂声。清虚门的积雪突然消融,山门前跪着的石像们纷纷苏醒,掌心皆捧着沾血的松子糖纸。当第一缕晨光照在褪色的弟子玉牌上,我听见三百时空同时传来银杏抽芽的轻响。
9
银杏渡
最终章
银杏渡
我赤足走过褪色的山门时,晨露沾湿了粗布麻衣。当年种下的小树苗已亭亭如盖,树梢挂着褪色的剑穗。师傅的残魂正在扫落叶,扫帚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扬起细碎的金光。
姑娘可要算卦他转身时,银杏叶从鬓边滑落,贫道最擅解相思局......
我按住震颤的剑柄,接过他递来的松子糖。糖纸在掌心化为流金,映出我们最初的相遇——没有红衣女,没有误会,只有个偷吃供果的小道童,把最后一块糖塞给迷路的小姑娘。
山风穿林而过,万千银杏叶同时纷扬。这次我终于看清,每片叶脉都写着历劫归来的箴言:
渡人易,渡己难,唯有自渡方是真渡。**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