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中央一束柔和的追光。温婉深吸一口气,将小提琴抵在下巴与锁骨之间,闭上眼睛,感受着琴弦的振动。这是她作为首席小提琴手的第一场独奏演出,手指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
别紧张,就像我们排练时那样。乐团指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温婉点点头,睁开眼睛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排观众席。第三排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格外分明——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双专注得近乎锐利的眼睛。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在一众正装观众中显得格外随意却又异常醒目。
琴弓落在弦上的那一刻,温婉忘记了所有紧张。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时而如泣如诉,时而激昂澎湃。她完全沉浸在音乐中,身体随着旋律自然摆动,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音符的一部分。
演奏到第二乐章时,温婉的目光再次与那个男人相遇。他微微前倾身体,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深沉的共鸣。那一刻,温婉感到一种奇异的连接,仿佛他们之间有一根无形的弦,随着她的演奏而震颤。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温婉鞠躬致谢,当她直起身时,视线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陌生男人。他已经站了起来,鼓掌的动作比任何人都要用力,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太精彩了,温小姐。演出结束后,乐团经理拍着她的肩膀,有位观众特别想见你,说是对你的演奏风格很感兴趣。
温婉顺着经理示意的方向看去,那个黑衣男人正朝她走来。近距离看,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至少一米八五,肩膀宽阔,走路时带着一种音乐人特有的韵律感。
祁远。他伸出手,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钢琴演奏者,兼作曲人。
温婉。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些许茧子——那是长期弹钢琴留下的痕迹。
你的演奏...祁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像是有灵魂在歌唱。特别是第二乐章那段华彩,处理方式很特别,让我想起...
德彪西的《月光》温婉脱口而出。
祁远的眼睛亮了起来:正是。很少有人能捕捉到那种联系。
他们站在后台的角落,周围人来人往,却仿佛置身于自己的小世界。祁远谈起音乐时眼中闪烁着光芒,手势生动地描绘着旋律的走向。温婉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他的热情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我正在筹备一个跨界音乐项目,谈话接近尾声时,祁远突然说道,将古典与现代元素融合。如果你有兴趣...
我很感兴趣。温婉回答得比自己预想的要快。
祁远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那明天下午三点,我的工作室地址我发你。
温婉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跳不知为何比平时快了几分。
第二天,温婉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祁远的工作室位于城市艺术区的一栋老厂房改造建筑内,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充满艺术气息。
门没锁,她轻轻推开,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宽敞的
loft
空间里,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占据中央位置,四周散落着各种乐器、乐谱和录音设备。墙上挂满了黑胶唱片和音乐海报,一张巨大的写字台上摊开着密密麻麻的手写乐谱。
提前到了祁远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两杯咖啡走下螺旋楼梯,正好,我刚煮好咖啡。
温婉接过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一丝甜味,就像她此刻复杂的心情——期待又忐忑。
先听听这个。祁远坐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起来。
那是一段温婉从未听过的旋律,开始是古典钢琴的清澈音色,渐渐融入电子音乐的节奏感,最后又回归纯粹的钢琴独奏。整首曲子如同一场情感的过山车,从平静到激烈再到深沉。
这是...
我写的,还没完成。祁远停下演奏,我想加入小提琴的部分,作为对话,作为回应。
他转向温婉,眼神炽热:昨天听到你的演奏后,我整晚都在想,如果是你,会如何诠释这段音乐。
温婉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因为咖啡因还是他话语中的期待。她拿起小提琴,闭上眼睛,凭着记忆中的旋律即兴演奏起来。琴声时而轻柔如耳语,时而激昂如呐喊,完美地填补了祁远音乐中的空白。
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祁远正凝视着她,目光中有某种她不敢解读的情绪。
完美。他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就像...我们早就该一起演奏一样。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几乎每天都泡在工作室里。祁远的音乐理念大胆前卫,却又不失古典的严谨;温婉的演奏技巧精湛,又能完美融入他的创新尝试。他们常常为一个音符的改动争论不休,又为一段完美的配合相视而笑。
这里应该更柔和一些,一天下午,温婉指着乐谱上的一段旋律说,像这样。她示范着拉了一段。
祁远摇摇头:不,我需要的是冲突感,是张力。他弹奏了另一个版本。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同时停下,看着对方,突然笑了起来。
我们太固执了。温婉说。
音乐人通病。祁远耸耸肩,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过...也许我们可以试试把你的柔和放在前半段,我的冲突放在后半段,形成对比
这个折中方案出乎意料地完美。当他们一起演奏完整段时,温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不仅是音乐上的契合,更是心灵上的共鸣。
我们是不是太默契了排练结束后,祁远递给她一杯热茶。
温婉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假装没注意到,低头喝茶以掩饰突然发热的脸颊。
下周就是第一次公开演出了,祁远说,紧张吗
有你在就不紧张。话一出口,温婉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过亲密。
但祁远只是微笑:我也是。
演出当天,天空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温婉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着观众陆续入场,雨水从他们的伞上滴落,在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找什么呢祁远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
没什么,就是...温婉转过身,差点撞到他胸前,连忙后退一步,看看来了多少人。
祁远今天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比平时更加成熟稳重。他伸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温婉的衣领:别担心,会成功的。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颈部皮肤,温婉感到一阵战栗。灯光暗了下来,提示他们该上场了。
演出比预想的还要成功。他们的原创曲目《对话》作为压轴表演,赢得了长达五分钟的起立鼓掌。谢幕时,祁远突然握住温婉的手举过头顶,引来观众更热烈的欢呼。
我们做到了!在后台,祁远兴奋地抱住温婉转了一圈。当她双脚离地的瞬间,温婉感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很快放开了她,但喜悦的气氛仍在两人之间流转。
庆功宴祁远提议。
外面的雨依然下个不停。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向附近的餐厅,祁远的手自然地搭在温婉肩上,为她挡去大部分雨水。温婉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即使在寒冷的雨夜也感到温暖。
餐厅里灯光昏黄,爵士乐低声流淌。几杯红酒下肚,温婉的脸颊泛起红晕,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小提琴的声音,就决定要学它。她微醺地说,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妈妈打了三份工才给我买了第一把二手琴。
祁远专注地听着,眼神柔和:我妈妈是钢琴老师,我五岁就被按在琴凳上,一开始恨得要死。他笑了笑,直到十岁那年听到霍洛维茨的演奏,才真正爱上音乐。
他们聊着各自的音乐之路,发现彼此竟有如此多的共同点——对德彪西的偏爱,对即兴演奏的热爱,甚至都喜欢在创作时喝同一种牌子的茶。
太巧了,温婉笑着说,就像...
命中注定祁远接上她的话,眼神突然变得深邃。
温婉的笑凝固在脸上,心跳加速。餐厅的灯光在祁远的眼中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让她想起夏夜的星空。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越来越近的距离...
砰的一声,服务生不小心打翻了隔壁桌的酒杯,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力。温婉猛地回过神,低头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失态。
离开餐厅时,雨已经小了,但祁远坚持送她回家。出租车里,两人都异常安静,只有电台里播放的古典乐填补着沉默。
到了。温婉指着前方的一栋公寓楼。
祁远付了车费,跟着她下车:我送你上楼。
不用了,我...
这么晚了,不安全。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让温婉更加意识到祁远的存在。他站在她身后,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发丝,让她背脊一阵酥麻。
就是这间。温婉在门前停下,手忙脚乱地找钥匙。
钥匙掉在地上,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头不小心碰在一起。
抱歉!温婉捂着额头,尴尬地笑了。
祁远却没有笑。他捡起钥匙,却没有递给她,而是直视着她的眼睛:温婉,我...
就在这时,温婉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接着右耳听力明显减弱,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她皱起眉头,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怎么了祁远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淋雨有点感冒,耳朵不太舒服。温婉勉强笑了笑,接过钥匙,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关上门后,温婉靠在门板上,心跳仍未平复。她不确定刚才祁远要说什么,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听那些话。更让她担心的是,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出现听力异常了。
第二天早上,右耳的听力恢复了,但温婉还是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医生做完一系列测试后,表情变得严肃。
温小姐,你的右耳有轻微听力下降,我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一周后,诊断结果出来了。温婉坐在诊室里,手中的检查报告仿佛有千斤重。
耳蜗神经退行性病变,医生指着MRI图像解释道,这是一种罕见的进行性疾病,会导致听力逐渐丧失。目前医学上还没有根治的方法...
会完全失聪吗温婉的声音颤抖着。
不好说,因人而异。有些人几年内就...有些人能保留部分听力很多年。医生同情地看着她,我很抱歉,特别是对你这样靠听力为生的人...
走出医院时,阳光刺得温婉眼睛发痛。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脑海中回放着医生的话:避免压力,保持情绪稳定...可能会伴随耳鸣、眩晕...建议考虑转行...
转行音乐是她生命的全部啊!没有音乐,她还剩下什么
手机响了,是祁远的消息:排练取消了,有个好消息要当面告诉你。晚上七点工作室见
温婉盯着屏幕,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该如何面对祁远如何继续他们的音乐合作更可怕的是,如果他知道她即将失去听力,会怎么看她一个残缺的小提琴手
晚上,温婉迟到了半小时。她站在工作室门口,深呼吸几次才推开门。祁远正坐在钢琴前创作,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你来了!猜猜发生了什么他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环球音乐对我们上次的演出很感兴趣,想签我们做一张专辑!还有,下个月有个国际音乐节邀请我们作为开场表演!
温婉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太棒了。
祁远的笑容渐渐消失: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对劲。
没事,就是有点累。温婉放下琴盒,却没有打开,祁远,我...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关于什么
温婉咬着下唇,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版本的对话,却没有一个能完整表达她内心的痛苦。最终,她选择了逃避。
我觉得...我们的音乐方向不太一致。也许...我们应该暂停合作。
祁远的表情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什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温婉避开他的目光,我很感激这段时间的合作,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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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祁远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温婉挣脱开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我只是...需要一些空间。
空间祁远苦笑,温婉,我们之间...我以为我们之间不止是音乐合作。
这句话刺痛了温婉。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些排练后长谈的夜晚,那次几乎发生的亲吻,那些充满暗示的眼神和触碰。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不能拖他下水,不能让他为了一个即将失聪的小提琴手放弃大好机会。
你想多了。她硬起心肠说,我们只是音乐伙伴,仅此而已。
祁远后退一步,像是被她的话伤到了:是这样吗那为什么那天晚上在餐厅...
那只是气氛使然。温婉打断他,我很抱歉给了你错误的信号。
工作室陷入可怕的沉默。祁远的表情从受伤转为愤怒,最后归于一种可怕的平静。
好吧,如果你坚持。他的声音冰冷而疏远,我会通知环球音乐取消合作。祝你...一切顺利。
温婉拿起琴盒转身离开,生怕多待一秒就会崩溃。走出大楼后,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与雨水混在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温婉把自己封闭起来。她辞去了乐团的工作,拒绝所有演出邀请,甚至很少出门。听力时好时坏,耳鸣成了常态。最痛苦的是深夜,寂静中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听力一点点流失的声音,就像沙漏中的沙子,无可挽回地流逝。
一个月后的凌晨,温婉被手机铃声惊醒。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温小姐吗我是祁远的朋友林嘉。他...他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温婉赶到医院时,天刚蒙蒙亮。祁远躺在病床上,右臂打着石膏,额头上贴着纱布,但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看到温婉进来,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怎么回事温婉站在床尾,不敢靠得太近。
酒驾,不是我的。祁远苦笑,只是倒霉被撞到。医生说手臂骨折,需要休养几个月。
几个月——意味着他无法弹钢琴,无法参加音乐节,无法录制专辑。温婉的心揪了起来。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
比起这个,祁远直视着她,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消失。这一个多月我发了无数信息,打了无数电话...
温婉低下头:我说过了,我们需要...
别再说那些借口了。祁远打断她,林嘉告诉我,他在医院看到过你,在耳科。
温婉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所以这就是原因祁远的声音软了下来,你生病了,却不告诉我
泪水涌上温婉的眼眶:我...我即将失去听力,祁远。一个听不见的小提琴手,还有什么用我不能拖累你,不能让你放弃那些机会...
所以你认为我会在乎那些祁远试图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音乐很重要,但你...你对我更重要,温婉。
你不明白!温婉终于崩溃了,每天醒来不知道今天能听到多少声音,每次耳鸣都害怕是听力又恶化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变成那样!
祁远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把床边的抽屉打开。
温婉疑惑地照做了。抽屉里是一叠纸——乐谱。
这是什么
我这一个月写的。祁远示意她拿近些看,我查了很多资料,关于耳疾患者如何通过振动感受音乐。这些曲子,我在创作时特别强调了低频振动,即使听力受损也能通过身体感受到...
温婉翻看着乐谱,泪水滴落在纸面上。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旁边还有详细的注释——此处加强低音部振动,此段旋律可通过地板传导感知...
你...你这一个月都在做这个她哽咽着问。
自从发现你可能听力有问题后。祁远轻声承认,我咨询了专门研究音乐治疗的医生,学习如何改编乐曲...温婉,失去部分听力不代表失去音乐。贝多芬耳聋后还创作了《第九交响曲》,不是吗
温婉再也控制不住,扑到祁远床前痛哭起来。他小心地用没受伤的左臂搂住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我们一起去面对,好吗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
温婉抬起头,透过泪眼看着他:可是你的手臂...医生说...
几个月而已。祁远微笑,正好有时间好好完善那些改编曲。而且...他调皮地眨眨眼,我可以教你弹钢琴,用左手。听说莫扎特有首曲子就是专为左手钢琴写的
温婉破涕为笑,第一次感到压在胸口的巨石被移开了。也许未来依然充满不确定性,但此刻,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她找到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还有一件事。祁远突然严肃起来。
什么
那天晚上在你家门口,我想说的是...他深吸一口气,我爱你,温婉。从听到你演奏的第一秒就开始了。
温婉的心像被温暖的光填满了。她俯身轻轻吻了吻祁远的额头:我也爱你。很抱歉我试图推开你。
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我答应你。温婉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病房。在这个普通的清晨,两个音乐人开始了他们不平凡的爱情故事——一段关于音乐、坚持和相互救赎的旅程。
医院的走廊似乎永远都那么长。温婉跟在祁远身后,盯着他后脑勺上那个小小的发旋,数着自己的心跳。三十二下,从候诊区走到耳科诊室门口。
紧张祁远转过身,牵起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而她的却湿冷如雨后的琴弦。
温婉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像第一次登台前的感觉。
诊室门开了,陈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秒:温小姐,检查报告出来了。
核磁共振片子挂在灯箱上,像一幅抽象画。温婉盯着那片灰白图像中耳蜗部位的小小阴影,喉咙发紧。
病灶扩大速度比预期快。陈医生的笔尖点在片子上,我建议尽快手术。
风险呢祁远的声音绷得像最细的琴弦。
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能完全恢复听力,百分之四十部分恢复,剩下的...陈医生顿了顿,但如果不手术,两年内完全失聪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温婉的指甲陷入掌心。两年。二十四个月后,她可能再也听不见自己演奏的音符,听不见观众的掌声,听不见...祁远叫她名字时那微微上扬的尾音。
什么时候手术祁远问。
越快越好。下周三有个空档。
走出医院时,初夏的阳光刺得温婉眼睛发痛。祁远撑开伞为她遮阳,这个贴心的动作突然让她烦躁不已。
我不是瓷娃娃。她推开伞,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
祁远怔了怔:我只是...
我知道。温婉叹气,对不起,我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室里的气氛微妙地变化着。祁远开始改编更多依靠振动感知的曲目,而温婉则固执地练习着传统曲目,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这段华彩可以再简化些。周三晚上,祁远指着乐谱说,考虑到术后恢复期...
不要把我当病人!温婉猛地放下琴弓,我还是能听见的,现在!
琴房里一片死寂。祁远的下颌线绷紧了,他慢慢合上琴盖: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温婉的声音颤抖,你是在准备我的葬礼!好像手术后就再也不能正常演奏了一样!
我在做最坏的打算!祁远突然提高音量,因为我不能接受失去你的声音!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温婉的胸口。她转身冲出工作室,泪水模糊了视线。
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温婉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家琴行门前。橱窗里陈列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旁边挂着听障儿童音乐体验课的牌子。
鬼使神差地,她推门走了进去。
琴行里,七八个孩子围在一架钢琴旁。老师正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放在琴盖上:小哲,感觉到了吗这是《欢乐颂》的振动。
小男孩约莫六七岁,戴着助听器,专注地皱着眉头。当老师弹到高潮部分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感觉到了!像小蝴蝶在跳舞!
温婉站在角落,泪水再次涌上眼眶。小男孩纯真的笑容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心中某个锁住的门。
很美,不是吗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温婉转头,看见一位白发女士。
我是林教授,负责这个项目。女士微笑,音乐不只是用来听的,更是用来感受的。
温婉看着小哲把整张小脸贴在钢琴侧面,突然明白了什么。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祁远坐在门口台阶上,头发被雨水打湿,手里攥着手机。
你去哪了他站起来,声音里满是担忧,我打了二十个电话!
温婉没有回答,而是扑进他怀里。祁远僵了一秒,随即紧紧抱住她。
我见到一个听障小孩,她闷在他胸前说,他把脸贴在钢琴上听音乐...他说振动像小蝴蝶在跳舞。
祁远的下巴抵在她发顶:然后呢
然后我意识到...温婉抬起头,即使最坏的情况发生,音乐也不会离开我。只是换种方式存在。
祁远捧起她的脸:所以...
我决定手术。温婉深吸一口气,下周三。
手术前一周,城市音乐厅举办了一场特殊的音乐会。听障儿童合唱团与专业乐团合作,表演改编版的《四季》。小哲是其中一员,他站在第一排,随着指挥的手势放声歌唱。
当《春》的旋律响起时,温婉发现自己在哭。台上的孩子们或许听不全音符,但他们脸上的笑容比任何专业演出都更打动人心。祁远默默递来纸巾,手指与她紧紧相缠。
我们会创办一个基金。他突然说,帮助像小哲这样的孩子接触音乐。
温婉转头看他,发现祁远的眼睛在昏暗的观众席中闪闪发亮。
就叫'听见你的声音'基金,怎么样他轻声问。
温婉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手术那天清晨,祁远带来一份礼物。打开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音符形状胸针。
我写了首新曲子,他为她别上胸针,叫《希望协奏曲》。等你从手术室出来,我弹给你听。
温婉摸着胸针,突然害怕起来:如果...如果我再也听不见了呢
祁远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胸膛。强劲的心跳透过温热的皮肤传来,像最原始的音乐。
那么我就学会用手语说'我爱你',他抵着她的额头,用触觉教你感受音符,用一切方式让你知道,音乐从未离开。
手术很成功,但恢复过程比预想的艰难。最初几周,温婉的右耳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左耳也仅能捕捉模糊的响动。医生说是正常现象,需要时间,但她仍会在深夜惊醒,恐惧永久失去听觉。
祁远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当温婉因听不清说话而暴躁时,他发明了一套简单的手势;当她因眩晕呕吐时,他耐心地擦拭她的额头;当她半夜被耳鸣折磨得无法入睡时,他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用手指在她手臂上轻轻敲击节奏。
感觉到了吗他的声音通过骨传导微弱地传来,这是《月光》的节奏。
八月的一个下午,温婉从午睡中醒来,发现祁远不在身边。桌上留了张字条:穿上外套,带你去个地方。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熟悉的建筑前——城市音乐厅,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今天没有演出。温婉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海报栏。
祁远神秘地笑笑,牵着她从侧门进入。舞台中央孤零零放着一把椅子,上面摆着她的小提琴。
我想试试一个理论。祁远领她走上舞台,陈医生说你的听觉神经恢复良好,但对特定频率还不敏感。
温婉茫然地看着他。
闭上眼睛。祁远将小提琴放在她手中,然后牵着她的左手贴在自己喉部,现在,跟着我唱。
他哼起一段旋律,是德彪西的《月光》——他们第一次谈论的那首曲子。温婉感受到他喉部的振动,迟疑地跟着哼唱。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通过手指的触觉和骨骼传导,她竟然能清晰地听到每个音符!
再来。祁远将她的右手放在琴弦上,现在拉这首曲子,不要想音准,只管感受。
琴弓落在弦上,熟悉的振动从指尖传来。温婉闭着眼,任由肌肉记忆引导双手舞动。渐渐地,那些模糊的听觉信号与清晰的触觉反馈开始重合,就像两幅拼图慢慢拼合。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温婉睁开眼,发现祁远单膝跪在她面前。
我听见了...她哽咽着,真的听见了!
祁远笑着点头,眼角闪着泪光:我知道你能行。
那一刻,温婉突然明白了音乐的真谛——它不仅是空气中的声波,更是心灵的共振。即使听觉消失,只要还能感受,就能创造美。
接下来的康复期,温婉的听力奇迹般地加速恢复。她开始与祁远一起筹备听见你的声音基金,为听障儿童设计特殊的音乐课程。小哲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学生,每周六都会来工作室听钢琴。
深秋时节,温婉的复出音乐会定在城市音乐厅。海报上印着她和祁远的剪影,下方写着:涅槃——温婉小提琴独奏会,特邀钢琴:祁远。
演出当晚,座无虚席。当温婉走上舞台时,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她穿着酒红色长裙,胸前别着那枚音符胸针。
一年前,我差点永远失去听力。开场前,她对着麦克风说,是音乐,和某个固执的人,让我学会用不同的方式聆听世界。
灯光暗下,祁远的钢琴声响起。温婉将琴抵在下巴下,闭上眼睛。第一个音符流出的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天——同样的舞台,同样的旋律,同样悸动的心跳。
下半场最后一曲是他们的原创作品《涅槃》。当进行到高潮部分时,温婉突然停下,向后台做了个手势。工作人员推出一架特制钢琴,琴身侧面装有振动传感器。
今晚有位特别的嘉宾。温婉微笑着说,小哲,准备好了吗
戴着助听器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上舞台,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双手贴在钢琴侧面。祁远开始弹奏改编版的《欢乐颂》,温婉的小提琴随之加入。小哲的眼睛越睁越大,突然喊道:我听见蝴蝶了!好多好多蝴蝶!
观众席中,不少人偷偷抹泪。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全场起立鼓掌,掌声持续了近十分钟。
谢幕后,温婉在后台休息室发现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信纸上只有一行字:你让我听见了心的声音。盒子里是一枚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门开了,祁远走进来,演出服还没换下,额前的碎发因汗水微微卷曲。
这是...温婉举起戒指,手抖得厉害。
祁远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温婉,你愿意...
我愿意!没等他说完,温婉就扑进他怀里,一百个愿意!
祁远笑着接住她,两人倒进沙发里。窗外,初雪悄然飘落,覆盖了城市的喧嚣。室内,两颗为音乐而生的心紧紧相依,奏响只属于他们的永恒旋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