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前一夜,谢婉跪在王府门前,滴血写下退婚书,以死断情。
谢婉,你知这是赐婚,抗旨者斩。沈景川居高临下,眼里尽是凉薄。
她抬头,冷笑:前世我嫁你,满门抄斩。今生我不嫁,看谁敢动我谢家。
风雪夜中,她一把火烧了嫁衣,誓与王府恩断义绝。
谢婉走入风雪,身后的王府门缓缓闭合,厚重的铜环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她没有回谢府,而是直奔京中最隐秘的当铺——回春坊。
回春坊虽是当铺,实则是前朝遗族设立的暗线联络点,前世她直到临死才知晓它的存在,如今重来一世,她要提前借它之力,为自己与谢家谋得生机。
姑娘要当什么掌柜是个矮胖老头,目光精明。
谢婉脱下手中那只碧玉镯,放上柜台:当这个。
老头一眼识出:丞相府谢家女的定情信物,谢氏祖母亲手所赠。谢大小姐果真不再回头了。
谢婉淡声:从今日起,谢家再无王妃。
她换得一笔银两,不多,却足以支撑她暗中查探前世那场冤案的蛛丝马迹。谢家覆灭不是简单的抄家入狱,其中另有隐情,背后之人,不止沈景川。
她先回谢府,谢父已在府中暴怒:你疯了吗这是圣上的赐婚!
谢婉下跪叩首:父亲,婉儿不孝,毁婚抗旨。但若我嫁入王府,谢家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吗!谢父的胡须抖动,眼中满是怒火与惧色。
谢婉抬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女儿已死过一回,重来一世,宁愿毁婚,也不愿为妃入囚笼,尸骨无存。
谢母在一旁落泪:婉儿,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谢婉喉咙微动,终究只是叹了一声:娘,婉儿再也不要做那个无声的死人。
当夜,皇宫传旨,王妃谢婉,拒婚抗旨,罪该斩首。
然而,圣上却未降罪,只说念其有情可原,赐三日静思。
朝堂震动,王府沉默。
这三日,是她争来的生机。她知道,这是沈景川挡下的第一剑——他还未死心。
但她早已死心。
三日后,她走入谢氏祠堂,点燃香火,立于祖碑之前发誓:此生不为妃,不求恩宠,不负谢氏。
外头下起了雪。
有人说,那日谢婉从祠堂出来,衣衫雪白,双眼通红,像是从血与火中走出的女修罗,誓要与命运对弈。
而这一场翻盘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谢婉自祠堂归来,唤来贴身侍女雪青,吩咐道:将那日王府送来的嫁衣、聘礼,全都搬出来。
雪青愕然:小姐,那可是王妃之礼,动不得……
谢婉眼神如刀:我若不动,谢家迟早被这些东西拖进坟里。
她站在院中,亲手拎出一件件过往的梦——绣着鸳鸯的霞帔,金丝玉线缠绕的披风,龙凤金钗、双喜簪、百子坠。
这些都是前世她视若珍宝的物件,婚嫁那日,她曾抱着嫁衣落泪,憧憬王府生活。
如今,她点燃火盆,将所有物件一一投入火中。
火光吞噬鸳鸯,灼毁玉丝,谢婉站在烈焰前,仿佛听见前世自己临终的低语:沈景川,若有来生,我宁为孤魂野鬼,也不再入你王府一步。
火焰映在她眸中,似有冰雪都化为血焰。
她解下发上的金钗,直直插入砖地,沉声发誓:此钗为誓,焚礼断情。从今日起,沈景川若再近一步,必为我敌。
火盆尽灭,谢婉转身吩咐:雪青,将此事传出去。
雪青瞠目结舌:小姐,若此举传入宫中,恐连圣上都震怒……
谢婉冷笑:我等的就是他震怒。
这一世,她再不做卑微女,她要逼得所有人不得不重新看她谢婉。
消息很快传遍京中。
王妃谢婉,当街焚婚礼,毁嫁衣,插钗为誓,发下重言:焚礼断情,不为王妃。
一时间,京城哗然,文臣震怒,武将侧目,甚至连太后都遣人私下打听此事。
但最先入府的,却是沈景川。
那日,他未带仪仗,未着王袍,只一人负手而来。
谢婉早已在偏厅候他。
他一入门,便冷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婉抬眼:做一个活人。
沈景川盯着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她从容道,你知道我为何重活一世吗
沈景川一怔。
她轻笑,缓缓道: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口告诉你——你不值得。
话音落地,两人皆默。
良久,沈景川道:你还是恨我。
我恨你。谢婉毫不避讳,恨你三年冷眼,恨你坐视我谢家覆灭,恨你用我求情保你兵权,恨你最后连毒酒也舍不得别人喂我一口,非要你亲手来。
沈景川闭上了眼:你要如何才肯罢休
谢婉不怒反笑:沈景川,你竟也怕了。
他猛然睁眼。
她却已起身,道:你退婚吧,在朝堂上,亲口说出,你沈王,不娶谢婉。
否则,我会让整个京城都知你执念难消,为情折辱,为爱失态——看你是否还护得住你的兵符,你的威名。
沈景川喉头一紧,第一次在她面前退了一步。
他走时,没再回头。
而谢婉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却有泪。
不是旧情未了,而是终于,那个她曾甘愿赴死、跪求三日的男人,也学会了低头。
谢婉以焚礼断情,以金钗为誓,震惊京城。
却没想到,仅隔一日,沈景川便以一纸奏折上书皇帝:谢家女谢婉性情刚烈,不适为妻,愿退婚。
朝堂震动。
太后震怒,皇上默许,百官缄口——无人再敢提谢婉二字,仿佛她已成弃子,被王府一脚踢开,谢家声望也随之动摇。
谢府内忧外患,族中长老、旁支亲眷接连上门斥责,皆认为她坏了家门风骨,将丞相之位拖入泥潭。
谢婉跪在族祠三日,不言不语。
这是她为谢家争来的唯一清白,也是她为前世满门冤魂所立的无声辩护。
雪青偷偷劝她:小姐……您受不得这苦。
谢婉却喃喃:不苦。比起上辈子……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三日后,她起身,披甲执笔,写下百封密信,命人送往各地旧识官友手中。她不是谢家唯一的女儿,她是前朝礼部尚书之孙,文韬武略,皆未示人。
此生,她要亲自操盘局势,不靠王妃身份,不靠沈景川。
然而,就在她全力筹谋之时,沈景川却突然出现在谢府门前。
无人通传,他一身雪衣立在门外,手中握着那支她插入地砖的金钗。
这钗你留错了。他说。
谢婉冷眼望他:你不是早退婚了吗还留它做什么
本王说过——不娶你,是保你。若真要舍,你以为我不懂放手
他将金钗缓缓插入袖中,道:我带兵出征三月,回京后你若仍执意不认,我沈景川此生不再踏入谢府一步。
可若你犹豫一分——我便将这金钗插入你发间,再无你谢婉逃脱的机会。
谢婉冷笑:沈景川,你一向骄傲自持,如今却愿为一个弃妇低头至此,何故
沈景川却不答,只转身上马,随即留下三字:等我归。
谢婉握紧拳心,那句等我归像一枚钉,钉入心口。
她想,她恨他到骨里,却终究……仍没能做到彻底无情。
雪青看出她神色不对,小心问道:小姐……若他真的悔了呢
谢婉闭了闭眼,像是被风吹醒:我不是原谅不了他,是原谅不了那杯毒酒。
她曾在血泊中睁眼,亲眼看到沈景川站在她面前,语气冷淡:别怪我。
那一刻,世间万物都寂了。
这辈子,他纵然悔了,她也不会再回头。
夜深,谢婉独坐书案前,忽然收到密报——前世谢家灭门一案,并非仅因沈景川失守,而是因朝中另有大臣暗中联手、借刀杀人。
那人,是当今首辅——沈景川的亲舅父,李恒。
她心中一震,往事如潮水汹涌而来。
她终于明白,沈景川的无情或许并非全然背叛,而是他也被困于棋局——他舍她,保谢家,却低估了背后的杀意。
可惜,他从未说。
而她,也再不会信。
这段旧情,是他不舍,是她斩断,是命运设下的局,是她亲手掀开的血书。
谢婉回头,轻声道:我若不变,怎护得住谢家尸骨
雪青泪眼婆娑,不敢言语。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从一个温婉内敛的王妃人选,变成如今冷眼筹谋、步步为局的复仇者。
而在另一边,出征前线的沈景川,却日日派人打探谢府动静。
她答应嫁太叔晟沈景川捏碎了手中玉杯,血从指缝中流出,却恍若不觉。
是。太叔家已派人备妆备礼,择期完婚。
她疯了。他低声喃喃,太叔晟是疯狗,她明知那人残暴冷酷,为求权位可杀妻灭子,她怎么可能嫁他
可没人告诉沈景川,谢婉不是可能,而是必须。
他以为她赌气、示弱、愚钝,可她却清醒得可怕。
沈景川坐在营帐中,望着那支她留下的金钗,那钗已被他贴身携带半月之久,每日夜里都看一眼,仿佛只要它在,谢婉就还有一丝未绝的旧情。
他忽而想起很多年前,谢婉曾在梅林中替他缝补战袍,那时他不过十七,刚被封王。她温柔地笑着说:将军衣破,也破不得这身荣光。
他问她:若有一日我失势、失权,你还愿意嫁我吗
她笑得柔顺而笃定:你若在,我便嫁。
那时他不以为意,如今想来,却仿佛是天意讽刺。
他未曾失权,却失了她。
他未曾败北,却落了局。
……
谢婉终于在三日后,着一身淡青嫁衣,走入太叔府门。
不是大婚,不是出阁,而是以未婚妻的身份入门筹谋,太叔晟为此大张旗鼓,似是在刻意刺激某人。
她冷眼看着这一切,就像看着舞台上可笑的戏。
谢婉。太叔晟端着酒盏,笑得锋利,你是真的愿嫁我沈景川一走,你就来投我
我嫁你,是因为你是我复仇的刀。谢婉平静道,不必装疯卖傻,我看得出你比他更清楚朝局。
太叔晟一挑眉:聪明女人,容易坏事。
谢婉端酒一饮而尽:可惜,我不是来与人和光同尘的。
……
就在谢婉准备动手查清前世诬陷谢家的卷宗时,朝中传来捷报:沈景川大破北狄,凯旋在即,三日内返京。
整个朝堂都震动了。
而更震动的是——沈王请旨,进宫面圣之后,第一件事,不是请赏,而是请婚。
谢婉一事,是臣之过。今生若不能娶她,此生便不娶。
此话一出,举国哗然。
百官无人言语,百姓传为佳话。
可谢婉听闻此言时,正站在谢府祠堂前焚香。
小姐……雪青眼眶发红,您听见了吗他要娶您……
娶来做什么谢婉轻声,再赐我一碗毒酒
他说……这次不会了。
谢婉眼底雾气微起,终究低头一笑:人总是喜欢在失去后认错,仿佛认错就能换回原谅,可我谢婉,不欠他第二次机会。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六个字——
今生无你,亦无妃。
并附于折信内,由雪青亲自送至沈王府。
沈景川接信时,刚卸甲归府,盔甲尚未除,手中尚带血泥。
那六字,如刀凿心,叫他立在原地,良久不动。
左右劝道:王爷,谢小姐或许只是气头之言……
他却只是缓缓坐下,道:她的决绝,我比你们都懂。
此生……若她不回头,我也不强求了。
但没人知道,翌日清晨,沈景川仍是独自前往谢府,一身常服,无马无从,立于门外。
他未带兵权、未带封赏、未带权势,只带着一封亲笔信,立于风中,望着高门朱墙。
三炷香后,门缓缓打开,雪青手中托信,低声说了句:
小姐说,请王爷自重。
门,再度关上。
沈景川僵立原地,良久,终是抬步离去。
从此之后,他再未踏入谢府半步。
谢婉,也未再提起他一字。
这一世,她终于从那段深情中挣脱,再不是那个仰望他背影的王妃,而是能手执乾坤的谢家女。
今生无你,亦无妃。
此情已断,来生莫提。
十年后,江南烟雨,梅林深处,一处幽宅静立。
传言说,这宅子是谢家旧人隐居之所。也有人说,那位曾与王爷退婚、震惊京城的谢家女就在这里,过着弃后为民的平静日子。
无人敢证实,因无人敢进。
春暮时分,林中雪白梅花尚未谢尽,一身素衣的女子执扫帚缓缓扫着庭前落花。她鬓边簪着一枝玉梅,眉目温和,却有着令人不敢轻犯的沉静与威势。
她正是谢婉。
曾经的京城王妃未婚人选,如今成了江南一带最神秘的隐士。她不问朝事、不理旧人,只在院中种梅、品茶、抚琴。
十年如一日,宛若隔世。
她从未再踏入京城一步,也未再以谢家之女自居。
曾有无数人前来试图拉拢、探访,甚至太叔晟也曾遣信,邀她共图大计,她却一律拒之门外,冷声回书一句:
我此生,只与花酒为伴,余者皆休。
可世人怎知,这十年间,她暗中整合谢家残脉,扶持旧部、资助寒门、开设书院,用另一种方式重振谢氏风骨。她不为王,不为妃,却比任何人更懂得权谋与江山。
这日,天空低垂,细雨濛濛。
梅林尽头,一位老仆跌跌撞撞而来,双膝跪地,失声道:小姐……沈王……沈王他战死边关了!
谢婉手中扫帚咔的一声断裂,身子微晃,却只是淡声: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传来捷报,说他独自断后,力战北狄三日三夜,最后城破而亡。老仆哽咽,朝中……已传下遗诏,追封他为‘忠烈王’。
风忽而穿林,梅花簌簌而落,落在她肩头,却无一瓣能融化她的沉静。
谢婉没有哭。
她只是坐在了石凳上,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已泛黄的信笺。
那是十年前,沈景川最后一次写给她的信。
她当时未拆——怕自己动摇,怕心乱,怕那句等我归会再次搅乱她千疮百孔的坚硬。
而今,她终于慢慢展开。
信中字迹沉稳,落笔清晰,开头却只是淡淡一句:
婉婉,十年前我亲手断你婚姻,此后十年,我愿以命偿之。
谢婉手指微颤,继续往下看。
——
我知你不信我,不原谅我,也不会再给我机会。可我从未想过害你,哪怕当初……那杯毒酒,是我用命换来的。
太后以谢家为要胁,皇上用兵权锁我之喉,我若不手下应命,你将立死,而我谢家将彻底覆灭。
我不求你原谅,只愿你活着。
若有一日你愿重新听我说话,就来江南梅林,我会在此等你三年。
三年后你不来,我便再不踏谢府一步。
信笺末尾,一枚血指印赫然醒目。
谢婉手指缓缓合起信纸,良久才抬头,望着远方渐沉的天色,喃喃道:原来你……一直没离开。
梅林风起,雨丝湿透长衫,谢婉却丝毫未觉寒冷,只静静地坐在那石凳上,仿佛整个人都化进了这雨幕之中。
她缓缓起身,走入屋中,从床下的暗阁中取出一封尘封已久的册子,那是当年她调查谢家覆灭时所写的《冤案记》。
她本以为自己已放下了,但此刻才知,那些年里,她不过是将痛与恨都封进了骨子里。
她将那册子投进火盆,一页页看着烧成灰烬,眼中终于泛起一层雾。
这十年,我赢了所有人,却唯独……没能等你回来。她低语。
老仆犹豫再三,终是从怀中取出一封锦囊:小姐,这是沈王生前托人留下的,说若您听闻他死讯,便可开启。
谢婉接过锦囊,指尖微颤。
锦囊内不过寥寥几物——一封信,一枚玉佩,还有一纸婚书。
她先展开那枚玉佩,正是她幼时赠他的谢家家徽佩环,他说要一生佩戴不离。
她以为他早弃了,原来他从未解下。
再看婚书——上面早已写好两人姓名,盖了他的私印,却少了她的一笔。
那一刻,谢婉眼眶终于泛红,声音轻得像飘雨:你还是……想娶我。
她展开信件,那是沈景川写给皇帝的亲笔信。
臣恳请圣上,准谢婉为沈景川之妻,虽未成亲,情比金石;虽未入宫,德才堪比六宫之首。若臣战死,愿以王妃之礼下葬她名。
字字铿锵,句句如刀。
谢婉看完后,泪终于滑落面颊。
她曾以为两人已走到尽头,谁知那人,一直在用余生,为她铺路,护她周全。
雪青,备马。她开口,声音决然。
雪青一愣:小姐,您要去哪儿
谢婉转头,目光清亮:回京。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
三日后,京城。
天阴如墨,百姓满街披麻戴孝,今日是忠烈王下葬之日。
棺椁停于王府正中,红盖覆顶,剑戟成列,百官跪迎,皇帝亲至。
而就在葬礼将启之际,一匹快马自南门疾驰而来,前方侍卫欲拦,却被一道圣旨震住——
开门放行!
人群让出一条路,只见一名女子一袭白衣,骑马而入,眼中含泪,发丝凌乱,却步步坚定。
谢婉——有人惊呼。
那女子翻身下马,一路直至棺前,双膝跪地,取出一物——
那封沈景川早年未签完的婚书,她已补下亲印。
百官皆惊。
皇帝却未言语,只抬手示意礼官宣读。
谢婉,封忠烈王之妃,以国礼送葬,入王陵之侧,享灵前供香百年。
谢婉静静跪在棺前,双手撑地,泪落如雨。
她低声呢喃:你说今生若我还回头,就将这钗插我发间,再无机会逃开……
说罢,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枚金钗,亲手插入自己发间。
这一刻,千万人无声,只有她一句话,如穿林响雨般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沈景川,我谢婉,今生嫁你。
……
入夜,葬礼已散。
谢婉着一身红衣,独自立于王陵之前,手捧香炉,望着那座刚封土不久的王冢。
她轻声道:若你真的还有来世,不必再是王,不必再是权臣,只愿你是邻家少年,我是梅林姑娘。
到那时,我定不走,定陪你一世白头。
风中,仿佛有人轻叹一声。
谢婉缓缓闭眼,将香炉置于地上,起身缓行离去,身影渐远,红衣如火,踏碎漫天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