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
殿内浮香沉沉,皇帝边轻轻擦拭佩剑,边缓声唤她。
林念瑶将手中的青瓷杯放下,抬眸看向佩剑,明亮的剑身可以清晰映照出她的眼睛。
“北境异变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终于来了。
林念瑶长舒一口气,自那日她一时情急不小心将北境异变之事说出后她便一直提心吊胆。
精明如帝王,想必早将这事挂于心上。
只是为何今日才召她来此?
不得多想,她跪地认错。
“父皇,孩儿知错,孩儿不该挂心于朝政。”
皇帝轻笑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跪?”
他意有所指地用食指隔空点点她的膝盖,“再跪晕了可怎么好?”
林念瑶依言起身,脑中飞速运转,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
皇帝将剑轻砸于桌上,发出“哐”的一声。
他将剑往林念瑶推了推。
“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林念瑶垂眸不语,等着皇帝说完。
谁知他另起了一个话题。
“朕听闻昨日昭儿和你在皇后宫中吵起来了?”
他浅浅抿口茶:“昭儿被皇后宠得不知轻重,朕已将她禁足,倒是皇后求了朕,说这只是姊妹间的小玩笑,让朕不要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道:“朕又问了原因,竟是昭儿说心悦卫将军,皇后愿为了你和昭儿来找朕收回成命。”
这实属是笑话。
天子一言九鼎,更何况是在满城百姓所在的情况下颁布了赐婚的圣旨。
怎会因儿女私情而改变旨意呢?
林念瑶最初听到母后此番言论便觉得荒唐。
“朕原本想了想。”皇帝将剑尖抵在虎皮地毯上,极好的地毯被戳了个小洞,“若是你不愿,将昭儿嫁过去也无可厚非。”
“可听皇后说,你竟也心悦卫明?”
皇帝将剑身慢慢抵在林念瑶的脖颈上,看那截白皙的脖颈染上一抹红痕,“什么时候的事?”
他眯了眯眼,“卫明回京,高墙之上惊鸿一瞥,你便一见倾心了?”
剑尖抬起下颌,林念瑶被迫抬头。
明黄的衣角映入眼帘,颈间还残留着痛意。
是了。她不该这么说的,皇家儿女向来不能将喜怒哀乐浮于表面,更何况她又不是真心心悦卫明。相同的话皇姐说只是不轻不痒的禁足,可若是她说出口……
血迹已沾染华贵的锦袍。
“儿臣不敢。”
“你最好是真的不敢。”
他倾身将沾染她血迹的剑递交到她手中。
“瑶儿,你是朕最乖的女儿。今日朕将这柄剑交于你,希望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站直,不紧不慢地用玉帛擦了擦自己的手,随后用手帕捂在林念瑶颈侧,阻挡血液渗出。
“作为小小的补偿,送亲的仪仗会令你满意的。由宋国公府出面护送。”
林念瑶坐在地上望着剑久久不能回神。
父皇的意思很明显,派她与卫明通婚,如卫明有任何不臣之心,凭借这柄剑即可将卫明斩杀。
皇帝想得周全,就连她一弱女子怕无法与卫明相抗衡这处都念到了,特意从宋国公府中拨出一批人安插在她身边。
天子佩剑,御赐之物。
反臣贼子,斩于剑下。
春至,大婚之日。
天子嫁女,万人空巷。
密密麻麻的行人站在道路两旁,林念瑶身披红嫁衣站在皇城门前,皇后为她盖盖头前她清晰地看到她的父皇在温柔地抚摸腰间的白玉。
昨夜有雨,清晨露重,空气中散发着微凉的气息。
卫明骑着马威风凛凛,身上仿佛带着一路奔驰而来的水汽,长发尽数束起,喜服外袍处簪了红花。
凤冠红霞,十里红妆。
他伸手拨动珠帘沙沙作响,随后亲手扶着她上了花轿。
轿旁一位坐轮椅的中年男子被人缓慢推着前进,林念瑶从未见过,心下稍一思索,相比这就是宋国公府的那位小公爷了。听闻小公爷这双腿也是在战场上中了毒箭,知觉全无,日夜只得靠轮椅行动。
林念瑶隔着红纱冲着他微微躬身,只为英雄本色。
那小公爷见此竟红了眼眶,拿了把折扇遮挡,只说今日春风正盛,竟迷了眼。
皇帝见此情形眯了眯眼,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转,未说什么。
礼官高声喝道:“起轿。”
八人就这么抬着轿子平平稳稳地出发了,卫明骑马在前方开路。
虽是慌慌忙忙的赐婚,但圣上赐了府邸,不必和伯景侯夫妇同住。部分宫人和侍从前些时日已经到了先行打扫,林念瑶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喜房。
林念瑶独自一人在喜床上坐得规规矩矩,从接亲回府后便一直坐在床边,没吃早膳午膳。左右她在宫中也饿习惯了,母后告诫她女子不可吃太多,体型不端令人耻笑,长大如何前往异国和亲。于是孩童时的她,一日只得吃一个小小的苹果。后来同兄弟姐妹们一同念书后才能吃饱,才得以成长到现在。
过了许久,门外宾客喧闹声传入耳帘。
她今日寅时起身装扮,头顶的金饰过于沉重,压的脖颈发酸,她动了动,却摸到了一手瓜果,咯得慌。再往里摸,竟摸到许多木签,隔着盖头她看不真切,眯眼细细看去,床上竟也盖着红布,像是在等人掀开。
就在林念瑶思索要不要掀开看看这是什么暗器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清酒气。
卫明将喜服外袍搭在紫木架,指节在眉心处深深按了按,另一只手端着食盘。
今日春至,皇帝祭祖,公主大婚。
清晨他接公主回府,又连忙去往祭坛,整整忙了一天,好容易赶回来又被人劝了些酒。
他从未喝过这般辛辣的酒液,刚刚实属破例。前些年的军中下属见到他死活要他喝一杯,拿军中大义压他,又拿洞房花烛夜压他。
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实在撑不住,才喝了那么一小杯。
可现下脸颊滚烫,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即便这般他也记得拿些吃食回来,不为别的,只怕房内的人饿到。
坊间传闻,皇家子女,不论皇子还是公主,容貌、才情乃至性格都是一顶一的好。他思来想去,怕这位公主殿下因着规矩会饿着自己,早就吩咐下人敲了窗将饭菜放在窗台处。但还是不放心,于是又亲自端了一盘小食。
他将小食放在桌上,深深吸口气,转身走向坐在床边的人。
朦胧间,她看到喜秤被修长如玉的手指握住在手中转了圈,随后用一端轻轻挑起红纱。
烛光摇曳,昏暗的烛影映照在美人面上。鲜红的口脂为本就粉嫩的唇添上一层颜色,眉间画着矜贵的花钿。
红纱撩起叠落在金饰上,林念瑶望见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轻声说:
“臣卫明,参见公主殿下。”
翌日。
春风料峭,林念瑶怕冷,身上披着大氅,又捧了杯热茶,坐在紫檀椅上漫不经心地听着珐彩念礼单。
她是皇室子女中第一个成婚的,也是第一个出宫建府的。盯着她的眼睛难免多了些,这礼品更是如流水般往府里送。现下一一清点等着收入库房。
左不过一套首饰,右不过一副字画,当真泛善可陈。
她看着茶杯中的茶叶起起伏伏,思绪不由回到昨夜。
昨夜她和卫明相顾无言,红烛静静燃烧,桌上的温酒慢慢变冷。
卫明转身拿了小食送到她手边,轻抚她耳边略微有些凌乱的鬓发,“臣近日着了风寒,实在不宜和公主同床共枕。”
“免得公主千金贵体因臣不适。”
他动手扫了瓜果,亲自拿了大红色的蚕丝被铺在床上,轻轻拍了拍,确保足够松软温暖。
“臣今日睡在书房,委屈公主殿下一人独寑。”
说罢,他冷静地将桌上摆放的两盏冷酒倒向窗外,唯有耳朵还是红的。
只留她一人对着床上糖葫芦徒生疑惑。
“公主殿下,不好了。”彩云急慌慌地提着裙摆跨过外院门槛,呼吸急促,就连头上的海棠发饰都跑得一颤一颤的。
林念瑶将手中茶杯放下,彩云和珐彩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平日里最通礼数,若无大事不会这么失态。
她示意珐彩斟一杯温水,等平复了再慢慢说。
谁知彩云摆摆手,在她面前站定后勉强喘了两口气说道:
“卫将军早朝后被陛下扣在宫中了,皇后娘娘令您即刻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