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水漫过锁骨时,云岫忽然想起前世的这个时辰。
那时她也是这样被玄铁链缚在冰柱上,霜雪顺着发梢凝成冰棱。太清殿三十六级玉阶尽头,那人广袖流云般拂过青玉案,笔尖朱砂在判词上洇开艳色——逆徒云岫,悖逆人伦,即刻废除修为,永囚寒潭。
此刻重来一回,锁链相击的脆响依旧惊心。云岫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十七岁的面容苍白如纸,肩胛处透骨钉留下的伤口正渗着血,将素白中衣染成点点红梅。
孽障！
雷霆般的呵斥震得潭水泛起涟漪。云岫抬头,正对上那双曾令她魂牵梦萦的凤目。青冥仙尊踏月而来,雪色鹤氅在夜风中翻涌如浪,腰间悬着的照影剑却比月光更冷。
前世她就是被这柄剑挑断灵脉的。
私自修习禁术,私放魔修,你可知罪青冥广袖一挥,案上玉简哗啦啦铺开,正是当年药王谷灭门的卷宗。
云岫忽然想笑。上一世她哭喊着辩解,说那魔修身上的药香与师尊旧疾所需灵药气味相同,说在禁地拾到的掌门令牌还带着温热血渍。可青冥连半句都不曾听完,照影剑光便割裂了她的丹田。
弟子认罪。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请师尊行刑。
青冥执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这个总爱拽着他衣袖讨糖吃的姑娘,此刻眼中竟似淬了万年寒冰。照影剑发出清越龙吟,剑气却凝在云岫眉心三寸处迟迟未落。
突然,云岫腕间传来灼痛。前世自爆元婴时见过的混沌图腾竟在皮肤下浮现,寒潭之水突然沸腾,无数灵力漩涡在她周身形成星斗之阵。
这是......青冥瞳孔骤缩,照影剑哐啷落地。云岫感觉破碎的经脉正在重组,某种古老的力量顺着透骨钉的伤口涌入四肢百骸。记忆如潮水翻涌——原来她天生混沌灵根,唯有灵脉尽毁后才能觉醒。
潭底传来轰鸣,七十二道禁制同时崩裂。云岫震断玄铁链的瞬间,看见青冥向来淡漠的脸上竟露出惊痛之色。她踏着翻涌的浪花凌空而立,霜白发丝在灵力激荡中寸寸染墨。
多谢师尊。她勾起染血的唇角,这一剑,终究是您亲自替我劈开了天命。
第一章
寒潭烬
霜刃破空时,云岫嗅到了雪松香。
那是青冥仙尊常年佩在腰间的香囊气息,前世她总爱偷偷凑近去闻。此刻剑气削断她鬓边碎发,却在触及颈间血脉时堪堪停住。照影剑嗡鸣不止,剑柄处冰裂纹路泛起诡异红光。
你的剑在哭。云岫忽然轻笑,指尖拂过震颤的剑身,都说神兵通灵,它是不是在提醒师尊——
话音未落,七十二根冰柱同时炸裂。寒潭之水倒卷成通天水幕,云岫足尖轻点浪尖,破碎的衣袂间隐约可见脊背上浮现的星图。那些曾被透骨钉贯穿的伤口,此刻正吞吐着幽蓝灵焰。
青冥广袖翻飞,九道剑诀瞬间结成金网。这是天衍宗惩戒叛徒用的天罗地网阵,前世云岫就是被这道阵法抽干了本命精血。可这次混沌灵力化作万千蝶影,金网触及灵蝶竟如春雪遇阳,转瞬消融在蒸腾水雾中。
师尊可知何为混沌云岫凌空画符,潭底淤泥突然开出大片血色优昙,天地未分时为混沌,清浊相生处见轮回。她指尖轻弹,优昙花瓣化作利刃袭向青冥面门。
青冥挥袖震碎花雨,却有一片划过他颈侧。殷红血珠坠入寒潭的刹那,整个水面浮现出诡异图腾——正是云岫前世自爆时见过的那个。
你入魔了。青冥并指抹去血迹,照影剑终于不再震颤,随我去戒律堂......
入魔的是您啊,师尊。云岫突然逼近,染血的指尖点上青冥心口。隔着冰冷法衣,她清晰感受到那里跳动着一团污浊魔气——与当年药王谷废墟中的气息如出一辙。
记忆如利刃刺入脑海。云岫想起重生前最后看到的画面：青冥握着沾血的掌门令跪在往生镜前,镜中映出的分明是药王谷少谷主的脸。而本该在百年前灭门惨案中死去的药王谷传人,此刻正在试炼秘境等她。
寒潭突然剧烈震荡,云岫借势后退。觉醒的混沌灵根正在吞噬她残余的情愫,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慕化作冰碴,随着灵力运转被碾成齑粉。
此去经年,望师尊......她捏碎腰间弟子玉牌,星图在脚下绽开传送阵,莫要再遇见我。
青冥的鹤氅被灵力飓风撕开裂缝,他看见少女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消散在阵光里。本该被废除修为的徒弟,此刻周身涌动的灵力竟已至元婴巅峰。
传送阵消失前,云岫听见虚空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前世被囚寒潭百年,每日听着镇魔渊的封印锁链发出同样声响。
原来天衍宗所谓的镇魔渊,锁着的从来不是魔。
第二章
烬中灯
试炼秘境开启的第三日,云岫在蚀骨沼泽见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的青衣少年。
腐叶堆积的泥潭里,少年手中紧攥的半块青铜镜折射出幽光。云岫瞳孔骤缩——这正是往生镜残片,前世她在青冥闭关洞府见过完整的镜子,镜面倒映的从来不是当下容颜。
天璇方位,瘴气最薄。她挥袖劈开扑来的食人藤,混沌灵力凝成的优昙花瞬间吸干藤蔓毒汁。少年突然抓住她裙角,指尖沾着的血在素白衣料上画出诡异符咒。
云岫正要甩开,却见那血迹突然泛起金光。符咒化作流光没入她眉心,前世记忆如走马灯闪现：药王谷丹房内,青冥将染血的掌门令按在往生镜上,镜中映出的少年面容竟与眼前人重叠。
......兄长少年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腰间玉坠突然发出尖啸。云岫这才看清那坠子雕着三昧真火纹——正是药王谷嫡系血脉才配有的离火玉。
沼泽深处传来锁链拖曳声,云岫寒毛倒竖。这声响与寒潭底下的镇魔渊如出一辙,腐尸气息裹挟着魔雾汹涌而来。她揽住少年急退,身后泥潭突然炸开,九具缠着玄铁链的骷髅破土而出。
阴尸傀儡阵。云岫冷笑,掌心优昙花绽开血色屏障。这些骷髅额间都钉着天衍宗特制的镇魂钉,其中一具指骨上还套着药王谷医修的蛇形银戒。
少年突然剧烈颤抖,怀中铜镜残片发出悲鸣。云岫感觉混沌灵力不受控制地涌向铜镜,镜面浮现的画面令她如坠冰窟——百年前的月夜,青冥执剑立于药王谷祭坛,脚下血阵中挣扎的正是少年模样的人。
魔雾化作利爪撕开屏障的刹那,霜雪剑气横扫整片沼泽。云岫抱着少年滚进岩缝,抬头看见青冥踏着照影剑悬在半空。他雪色衣袂沾着点点猩红,眉心竟有道漆黑魔纹时隐时现。
出来。青冥的声音比寒潭冰柱更冷,照影剑却直指那些嘶吼的骷髅,天衍宗弟子岂容魔物欺辱。
云岫按住怀中想要冲出去的少年,指尖优昙花瓣悄无声息地没入他后颈。少年立刻昏睡过去,她将人藏进岩洞,转身时已经换上讥诮神色：仙尊来得正好,这些傀儡额间的镇魂钉,瞧着像是贵派戒律堂的手笔
青冥掐诀的手势猛地顿住。剑气绞碎最后一具骷髅时,有枚镇魂钉恰好落在他靴边,钉尾刻着的玄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辨——正是当今掌门玄微道君的徽记。
云岫趁机捏碎传送符,却在灵力激荡的瞬间被冰霜锁链缠住脚踝。青冥不知何时逼近身侧,带着雪松香的气息扑在她耳畔：你在寒潭那日......
小心！云岫突然旋身将人推开。本该昏睡的少年双目赤红地扑来,手中铜镜残片直刺青冥后心。云岫的优昙花刃与照影剑气同时击中少年,却在触及他衣襟时被某种力量反弹。
青冥突然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线。云岫看见少年心口浮现的魔种图腾,竟与青冥体内的污浊魔气产生共鸣。往生镜残片悬浮在三人之间,镜中映出的却是云岫前世自爆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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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就是那个变数。少年嗓音突然变成沙哑的老妪声调,腐烂的左手猛地扣住云岫手腕,混沌灵根的小丫头,可愿与本座做笔交易
云岫感觉有冰冷之物顺着经脉侵入丹田,混沌灵力却突然暴起反噬。她借着魔气震荡挣脱桎梏,优昙花瓣割开手腕,血珠在空中凝成破魔阵：百年前你们用离魂咒操控药王谷主炼人丹,如今连亲孙子都不放过
少年身体剧烈抽搐,七窍中涌出的黑雾在空中聚成鬼面。青冥的照影剑突然发出凄厉剑鸣,剑柄冰裂纹路渗出黑血,竟与鬼面魔气同源。
好个情深义重的师徒。魔雾裹着少年的身体急速后撤,笑声震落崖边积雪,青冥仙尊,你可敢告诉这丫头,当年是谁亲手把魔种......
霜雪剑阵轰然落下,魔雾在剑气中消散前,将青铜镜残片射向云岫眉心。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云岫在纷乱的画面中看见青冥跪在往生镜前,胸口插着半截照影剑,而镜外拿着剑柄的人竟是她自己。
灵力彻底耗尽前,有人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雪松香气混着血腥味萦绕鼻尖,青冥的心跳声震得她太阳穴发疼。云岫用最后力气攥住他衣襟,混沌灵力顺着接触处探入对方经脉。
她终于看清了——青冥丹田处,悬着一盏琉璃灯。
第三章
照影灯
琉璃灯火穿透灵台时,云岫看见了自己的尸骨。
那是前世自爆元婴后的残躯,森森白骨躺在寒潭深处,胸腔间开着一株血色优昙。青冥的鹤氅铺在潭底,衣角被暗流掀起又落下,像极了当年她初入师门时,那人教她御剑时翻飞的衣袖。
阿岫......
有人在耳畔低唤,声音里带着百年未闻的颤抖。云岫试图睁眼,却见琉璃灯芯突然爆出青光,无数记忆丝线缠上她的元神——这次她看清了,灯盏底座刻着生辰八字,正是她拜入师门那日。
锁魂灯。她猛地挣开青冥怀抱,混沌灵力化作剑刃横在两人之间,用至亲血脉温养元神,师尊何时也修习这等邪术
青冥胸前的雪衣渗出血迹,方才替她挡下的魔气正在侵蚀心脉。他抬手抹去唇角血渍,照影剑却自动归鞘：此灯燃的是本座心头血。
云岫指尖一颤,剑刃偏了半寸。青冥忽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疤痕组成锁魂咒文,新旧伤痕层层叠叠,最深处还嵌着半片优昙花瓣——正是她重生那日震碎玄铁链时飞溅的。
百年前药王谷惨案,本座亲手剖出了自己的情魄。青冥的指尖抚过疤痕,每道伤口都泛起青光,锁魂灯需以无情道修士的情根为芯,你当年在寒潭下看到的......
是师尊剜心取魄的英姿云岫突然冷笑,剑刃挑起他下颌,所以您废除我修为,是为了用我残魂补全这盏邪灯
沼泽阴风卷起破碎的青铜镜片,云岫瞥见镜中闪过零碎画面：青衫少年跪在暴雨里叩问天道,怀中抱着具焦黑尸首；九重天雷劈开往生镜,镜面映出的竟是她的脸。
青冥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落地成冰。云岫发现他发尾正在结霜,这是无情道反噬的征兆——若锁魂灯当真与他性命相连,此刻灯盏裂纹确实会反伤宿主。
你带着药王谷那孩子先走。青冥祭出照影剑划开虚空,裂缝中隐约可见天衍宗山门,东南三百里有处......
九幽鬼市云岫截断他的话,优昙花瓣在掌心聚成罗盘,师尊可知那里最热闹的黑市,卖的都是天衍宗流出去的镇魂钉
她突然拽住青冥手腕,混沌灵力强行探入对方灵脉。琉璃灯在丹田中明灭不定,灯油竟泛着淡金色——这是药王谷嫡系血脉才有的灵髓颜色。
记忆如惊雷炸响。云岫想起青铜镜残片中的画面：青冥将照影剑刺入少年心口,取出的灵髓混着血泪滴入灯盏。而那少年的眉眼,分明与沼泽中救下的药王谷遗孤一模一样。
百年前您取他灵髓,百年后又要用我残魂。云岫召出优昙花刃斩断虚空裂缝,眼中血色莲花徐徐绽放,好个算无遗策的青冥仙尊。
锁魂灯突然爆出强光,青冥周身经脉浮现冰裂纹路。他徒手握住云岫的花刃,任凭灵火灼烧掌心：鬼市子时三刻,往生镜碎片会出现在三更铺。带着这个——
染血的掌门令落入云岫怀中,背面药王谷图腾突然发烫。云岫还欲再问,整片沼泽突然地动山摇,镇魔渊方向传来万鬼同哭的嘶吼。
快走！青冥挥袖将她推出百里,转身时雪发尽成霜色。云岫在传送阵中回头,看见照影剑化作千丈冰峰镇住裂开的地缝,而青冥心口琉璃灯正在皲裂,灯油滴落处,魔气触之即溃。
怀中药王谷少年突然睁开眼,瞳孔中闪过青铜镜的幽光。他按住云岫绘制传送符的手,声音里带着往生镜的嗡鸣：你想知道为何每世轮回都会爱上他吗
云岫捏诀的手势猛然顿住。少年指尖点在优昙花刃上,刃身映出她额间浮现的锁魂印：因为你的情魄,早被他炼成了灯芯。
第四章
骸骨舟
鬼市入口的引魂幡扫过脸颊时,云岫闻到了往生花的香气。
这种只开在黄泉渡口的妖花,此刻却缀满三更铺的檐角。药王谷少年攥着她的袖口,腕间离火玉在阴气侵蚀下泛起青斑。云岫望着匾额上生死当三个字,忽然想起前世某个月夜,青冥握着她的手在沙盘上写过同样的篆体。
客官当活当死
柜台后伸出只白骨手,指节挂着天衍宗外门弟子的腰牌。云岫将染血的掌门令拍在案上,青铜镜残片突然从袖中飞出,在虚空映出幅诡谲画面——青冥的照影剑插在冰峰之巅,剑柄处垂落的锁链竟拴着他自己的元神。
当活。云岫按住想要抢夺掌门令的白骨手,我要当九幽黄泉一甲子的阳寿。
药王谷少年猛地拽她衣袖：你疯了！鬼市的阳寿当铺要取心头......
客官爽快。掌柜突然从帘后钻出,腐烂的半张脸贴着天衍宗戒律堂的符纸,只是这抵押物嘛......他黑洞洞的眼窝盯着云岫心口,那里有朵优昙花影在逆时针旋转。
云岫突然捏碎藏在指间的镇魂钉,掌柜的符纸轰然燃烧。趁对方哀嚎的间隙,她拽着少年闪进后堂。血腥味扑面而来,数百盏锁魂灯悬在梁间,每盏灯芯都困着个挣扎的魂魄。
东南角第三盏。少年突然开口,瞳孔中青铜镜光斑闪烁,灯油里有三昧真火的气息。
云岫挥袖击碎那盏琉璃灯,坠落的灯油在空中凝成封信笺。展开的刹那,往生镜碎片从她怀中飞出,将信上字迹投射在墙面——竟是青冥百年前的手书。
玄微掌门亲启：药王谷灵髓可暂缓魔种反噬,然以挚爱情魄为灯芯终非良策。若师弟执意开启往生阵,吾愿以身为祭......
信笺突然自焚,灰烬中浮现出药王谷祭坛的星图。云岫认出这正是青铜镜中青冥执剑而立的血阵,阵眼处摆放的却不是祭品,而是两盏相对而燃的锁魂灯。
少年突然闷哼跪地,七窍流出金色灵髓。云岫的混沌灵力不受控制地涌向他心口,优昙花瓣撕开衣襟的刹那,两人同时僵住——少年胸膛上蜿蜒的疤痕,与青冥心口的锁魂咒文分毫不差。
原来你是他的灯芯。云岫指尖发颤,优昙花刃抵住少年咽喉,药王谷灭门那夜,青冥剖出你的灵髓不是为了续命,而是......
而是为了给我这个已死之人铸魂。少年握住刃口,鲜血滴在锁魂灯残片上,姐姐不妨猜猜,另一盏灯里炼着谁的情魄
梁上锁魂灯突然齐齐爆裂,鬼市上空响起刺耳的骨哨声。云岫感觉丹田处有昙花开始逆向旋转,这是混沌灵力预警的征兆。她揽住少年破窗而出,却见长街尽头缓缓驶来艘白骨舟。
舟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老艄公,蓑衣下露出半截天衍宗内门服饰。云岫正要后退,怀中药王谷少年突然挣开她,朝着骨舟踉跄奔去：祖父......
老艄公掀开斗笠的瞬间,云岫看清了那张被魔气腐蚀的脸——正是青铜镜中抱着焦尸跪在雨里的青衫男子。他手中船桨挂着串镇魂钉,钉尾玄字被血污浸得发黑。
好孩子,到往生舟上来。老者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青石,白骨舟随着他的话语长出猩红肉芽,让祖父看看青冥仙尊养的好灯芯。
云岫甩出优昙花刃斩断缠住少年的肉须,混沌灵力触到白骨竟发出金铁相击之声。老者怪笑着掀开蓑衣,胸腔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半块刻着掌门印的往生镜。
岫儿还是这般心急。镜面映出青冥的身影,他正站在冰峰之巅剜出第二根肋骨,你以为重生是机缘,却不知这已是你第九次轮回。
白骨舟突然暴涨数倍,甲板上伸出无数缠绕镇魂钉的锁链。云岫抱着昏迷的少年在桅杆间腾挪,看见每根桅杆都吊着具天衍宗弟子的尸体。他们额间的镇魂钉闪着幽光,钉入的方向与寒潭下那些傀儡如出一辙。
你以为青冥为何独独对你心软老者将船桨插入心口的往生镜,镜中浮现云岫拜师那日的场景,若不是需要混沌灵根温养魔种,你以为他会收个凡间孤女......
优昙花刃贯穿镜面的刹那,整艘骨舟开始崩塌。云岫在纷飞的碎镜中看见无数个自己：在寒潭自爆的、被抽干精血的、跪在戒律堂剖心的......每个幻象中的青冥都握着锁魂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却是她的声音。
老者化作黑雾遁入虚空前,将半截船桨刺入少年脊背。云岫接住下坠的人,发现他后颈浮现优昙花印——与她灵台中的混沌图腾一模一样。
现在明白了少年在她怀中睁开眼,瞳孔变成锁魂灯的青色,我们不过是同一盏灯里,两簇互相取暖的烛火。
鬼市上空突然落下血雨,云岫的优昙花刃在雨中凝成实体。她割开手腕将血涂在少年额间,混沌灵力强行冲开他灵台的封印。记忆如洪流席卷而来,她看见青冥跪在往生镜前,将两缕情魄分别封进不同躯体。
一魄随药王谷灵髓投入轮回,一魄混着魔种融入混沌灵根。而镜外飘落的魂灯碎片上,赫然刻着云岫这一世的名字。
抓住那对灯芯！
玄微道君的声音自九天落下,七十二道金雷劈开鬼市穹顶。云岫捏碎最后张传送符时,看见青冥的照影剑自冰峰飞来。剑光斩落的瞬间,她分明听见百年未闻的那声——
阿岫,闭眼。
第五章
烬山河
雷霆劈开天幕时,云岫看见了星河倒转。
青冥的鹤氅裹着霜雪覆在她身上,照影剑贯穿两人胸膛的瞬间,剑柄冰裂纹路突然蔓延全身。云岫听见血肉冻结的细响,怀中少年化作流光没入她灵台,混沌灵力在经脉中沸腾如岩浆。
这是第九剑。青冥染血的下颌抵在她肩头,声音混着骨骼碎裂的轻响,往生阵每世需至亲之人穿心而过......
云岫突然记起青铜镜中的画面：青衫少年抱着焦尸跪在雨里,手中断剑刺穿自己的心脏。原来往生阵真正的阵眼不是祭品,而是献祭者永世轮回的痛楚。
玄微道君的狂笑震落山石：好师哥,当年你用半身修为替这丫头改命,可想到今日他手中往生镜残片聚成完整圆镜,镜中映出的天衍宗早已魔气滔天。
青冥的指尖抚过云岫眉心血痕,那是混沌灵根觉醒时留下的印记：往生花要开了。
云岫突然感觉心口剧痛,优昙花刃自灵台破体而出。青冥握着她的手将剑锋捅得更深,霜雪顺着伤口冻结奔涌的魔气：记住,混沌灵根从来不是容器......
是熔炉。云岫接上他的话,眼中血莲绽出金光。照影剑轰然炸裂,万千冰晶裹着锁魂灯碎片刺入玄微道君眉心。鬼市苍穹裂开缝隙,真正的星河倾泻而下。
青冥破碎的元神开始消散,云岫忽然扣住他手腕。混沌灵力顺着命门穴涌入,竟在对方灵台看见漫天大雪——那是百年前的药王谷,青衫少年抱着被魔种侵蚀的胞弟跪在山门,怀中人胸口插着半截照影剑。
当年被种魔种的是我。青冥残存的意识化作飞雪,玄微剖出我的情魄炼成锁魂灯,又将魔种封入你灵根......
星河坠落处传来凤鸣,云岫的优昙花刃燃起涅槃火。她挥剑斩断缠在青冥元神上的往生阵线,发现那些红线另一端竟系着自己腕间：所以九世轮回,你都在等我心甘情愿成为熔炉
等你能斩断这因果。青冥最后一片元神化作冰晶蝶,栖息在她染血的剑穗上,阿岫,你看......
被冰峰镇压的镇魔渊轰然炸裂,滔天魔气中升起千盏锁魂灯。云岫看见每盏灯芯都困着个熟悉的魂魄——那些都是轮回中死去的自己,而灯油竟是她每世为青冥流过的泪。
玄微道君在星河中重塑肉身,往生镜将魔气凝成新的躯体：好丫头,你可知这些眼泪含着多精纯的混沌之力他掌心浮出盏琉璃灯,灯芯赫然是云岫第一世的情魄。
药王谷少年突然从优昙花印中现身,离火玉爆出焚天烈焰：姐姐,该醒了。他化作流光撞向琉璃灯,灵髓燃烧的金焰中浮现出往生阵全貌——九重星图环绕的中心,悬浮着云岫灵台中的混沌优昙。
云岫踏着星河拾级而上,每步都踩碎一盏锁魂灯。前世记忆如潮水褪去,她终于看清阵眼处那柄插在冰棱中的断剑——正是青冥百年前刺入胞弟心口的那截照影剑。
师尊可知优昙花为何只在子夜绽放她握住剑柄的刹那,整个鬼市开满血色幽昙,因为最浓的夜色里,才能看清心底的光。
混沌灵力裹着涅槃火席卷天地,玄微道君的狂笑戛然而止。云岫在破碎的往生镜中看见最终真相：青冥将魔种引入自身灵脉,以九世轮回为炉,用师徒因果作引,只为炼出能净化天地魔气的混沌之火。
冰晶蝶突然扑向琉璃灯芯,青冥最后的声音混着凤鸣响彻云霄：阿岫,闭眼。
云岫反而睁大双眼,看着涅槃火吞没那道雪色身影。优昙花刃贯穿往生镜的瞬间,她尝到了落在唇边的雪——是青冥消散那年的初雪,混着锁魂灯里煅烧百年的情魄灰烬。
星河重塑山河时,新生的优昙花从焦土中探出嫩芽。云岫握着半截照影剑走过镇魔渊,每一步都盛开血色莲花。渊底传来锁链轻响,她看见青冥的元神被魔气缠绕在冰柱上,霜发间开着她前世最爱的夕雾花。
这次,换我来渡你。优昙花刃斩落时,九重天落下血雨。云岫终于知晓,往生阵真正的解药,从不是斩断情丝,而是敢将真心淬火重铸。
终章
无妄雪
优昙花瓣刺入冰柱时,云岫听见了天地初开的声音。
青冥元神上的魔纹如活物般游走,霜发缠着夕雾花拂过她手腕。镇魔渊底的三千盏往生灯突然同时熄灭,星河从裂开的天穹倾泻而下,照亮冰柱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岫字。
第八十一剑。云岫握着优昙花刃的手稳如磐石,师尊当年教我无情剑诀时说,斩情丝需过八十一劫。刃尖挑开青冥心口冰层,露出琉璃灯最后的残片,这便是最后一劫。
青冥被魔气侵蚀的元神突然睁开眼,瞳孔中映出往生阵全貌。云岫看见自己每一世死去时,都有一缕魂魄附在冰柱刻痕上,那些岫字竟是她百年来亲手刻下的渡魂咒。
阿岫...不可......魔气凝成锁链缠住云岫脚踝,青冥的声音时而是清冷仙尊,时而是沙哑魔物,往生阵已成,你此刻抽身......
正好将计就计。云岫震碎腕间红线,那是玄微道君暗中系上的因果线。混沌灵力注入冰柱,镇魔渊突然剧烈震荡,青冥元神中蛰伏的魔种发出尖啸。
往生镜碎片自四面八方聚来,镜中映出云岫从未见过的画面：药王谷灭门前夜,青冥跪在师尊墓前自断情根,将剥离的情魄炼成两盏锁魂灯。一盏封入云岫灵台助她轮回,一盏混着魔种埋入自己心脉。
难怪我每世都会爱上您。云岫轻笑,优昙花刃却毫不留情地刺穿琉璃灯,不是情魄相引,是您把善念都留给了我。
魔种暴走的刹那,整个镇魔渊开满血色优昙。云岫踏着花海走向青冥,每一步都绽开星图。前世自爆时见过的混沌图腾在脚下亮起,这次她终于看清图腾中央的箴言——以情为刃,可破无妄。
青冥的元神开始龟裂,魔气却顺着优昙花刃倒流回云岫体内。这是往生阵最恶毒的陷阱,若净化魔种者心存爱欲,便会堕为新的魔源。
师尊可知,重生那日我在寒潭悟到了什么云岫突然松开花刃,任魔气贯穿灵台,混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她双手结出药王谷的往生诀,周身涌动的灵力竟同时呈现金黑两色。
冰柱轰然炸裂,青冥的元神化作万千光点。云岫在纷飞的光尘中看见他最后的口型：对不起。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压碎了锁魂灯最后的残片。云岫灵台中的优昙突然盛开,花蕊处躺着枚琉璃灯芯——正是青冥当年亲手剥离的情魄。
星河开始倒灌,云岫握着灯芯跃入镇魔渊最深处。魔气触到混沌之火的瞬间,九重天降下无妄雪。这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场雪,能洗净所有因果轮回。
雪落肩头时,云岫听见虚空传来剑鸣。新生的照影剑破雪而出,剑柄再无冰裂纹路,取而代之的是优昙与夕雾交缠的图腾。她握剑斩向虚空,裂开的缝隙中映出红尘万丈。
道友留步。
身后响起清越嗓音,云岫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褪尽魔气的青冥残魂所化的剑灵。他衣袂上的雪松香混着优昙气息,再不是令她心悸的味道。
前尘已了。云岫将琉璃灯芯抛向星河,看着它化作新月的轮廓,仙尊若要问道,不妨往东三万里——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照影剑发出欢快嗡鸣,云岫却朝着相反方向御风而去。雪地上两行脚印渐行渐远,最终消散在黎明初光里。
九重天上,新开的优昙轻轻摇曳。
花瓣上凝着未化的雪,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对坐弈棋。只是落子时,再无人会将相思藏在棋匣。
（全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