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暮雪照华年 > 第一章


第一章

初雪

暮色四合时,雪粒子扑簌簌打在油纸伞面上。苏蘅望着灵堂前那方青石砖,三日前陆家三郎的棺椁便是从这里抬出去的。檐角铜铃在寒风里摇晃,她忽然想起那个总爱穿月白衫子的少年,曾在这棵海棠树下为她折过一支红梅。

少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紫檀屏风后转出个玄色身影,苏蘅下意识攥紧了素色裙裾。陆沉舟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眉骨处有道新痂,倒比两年前离京时更显凌厉。他解下大氅抛给侍从的动作惊醒了檐下栖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那双鹰隼似的眸子定定望过来。

三郎的私章,在你这里

苏蘅怔了怔。陆家三郎病重那月余,确实将商行账目悉数交托,连带着一枚和田玉私章。此刻隔着半间灵堂,她忽然想起坊间传闻——陆家二郎在西北军中手段狠绝,连屠三座敌营时眼睛都不眨。

商行的事...

明日辰时,将账本送到东厢。陆沉舟截断她的话,佩刀在青砖上磕出清脆声响,三哥既将私章托付,想来嫂嫂必有过人之处。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苏蘅望着他靴底在雪地上碾出的深痕,忽觉檐下冰棱刺得眼眶发酸。三郎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阿蘅,替我守着陆家,可这陆家如今还剩什么长子早夭,次子戍边,三郎缠绵病榻三年,偌大家业早被各房蚕食殆尽。

第二章

暗涌

卯时三刻,苏蘅抱着鎏金漆盒立在东厢廊下。雕花门内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陆沉舟低沉的嗓音:五叔倒是会打算盘,军粮采买的差事也敢吃空饷。

二郎这话...

三日后我亲自押送军粮去北疆,五叔若得空,不妨同往

苏蘅指尖掐进檀木盒雕花里。北疆正在打仗,这位叔父素来养尊处优,此刻怕是要吓破胆。果然听得扑通跪地声:二郎明鉴!都是底下人...

私吞的银钱,明日午时前补上。门扉忽开,陆沉舟逆光而立,晨雾在他玄色箭袖上凝成细密水珠,嫂嫂还要听多久

苏蘅迈进门槛时嗅到淡淡的沉水香。案上摊着商行舆图,朱砂笔圈出几处粮仓,墨迹未干。陆沉舟随手将染血的帕子扔进炭盆,青烟腾起时,她看见他虎口处层层叠叠的旧伤。

三郎说商行半数掌柜只听嫂嫂调遣。他蘸墨的狼毫在宣纸上洇出个墨点,我要借他们运粮。

苏蘅忽然想起昨夜烛影里翻到的密信。陆家军粮被劫是有人通敌,朝中主和派正等着陆沉舟吃败仗。她将漆盒推过去,露出底下暗格里的私章:二郎要借多少人

全部。

第三章

离殇

运粮队出城那日,苏蘅在城楼上望见陆沉舟玄甲红缨的身影。暮冬的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她数着马队后十八辆粮车,忽然想起三郎说过,陆家二郎十四岁初上战场,用的便是连环阵。

第七日深夜,急促叩门声惊破寂静。苏蘅匆匆披衣而起,见陆沉舟的亲卫浑身是血跪在阶前:少夫人,将军中伏!

案头烛火爆了个灯花。苏蘅盯着舆图上被朱砂圈住的落鹰峡,指尖发颤。三日前粮队该到北疆大营,可陆沉舟偏偏绕道险峻山路。此刻想来,竟是拿自己做饵。

备马。她解下腰间私章扔给管家,持此印调商队所有镖师,即刻驰援落鹰峡。

疾驰三昼夜,苏蘅在峡谷入口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断箭插在岩缝里,她踩着黏稠的血泊往里走,忽然听见岩洞中传来金属相击声。

陆沉舟单膝跪在洞中,长剑拄地,肩甲裂开道寸许长的口子。听见脚步声,他反手掷出短刀,擦着苏蘅鬓角钉入岩壁。

你来送死

苏蘅不退反进,将金疮药拍在石案上:我来讨债。她扯开他染血的战袍,露出狰狞箭伤,陆家商行的规矩,借一还三。

洞外风雪呼啸,陆沉舟忽然低笑出声。他扣住苏蘅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眼底却映着跃动的篝火:嫂嫂可知,三哥临终前给我写过信

第四章

烬余

苏蘅在晃动的马车里醒来,额角还残留着那人掌心的温度。那夜篝火渐熄时,陆沉舟说三郎早知自己命不久矣,信里写着阿蘅性烈,若遇良人,不必守节。

车帘外传来熟悉的沉水香,她掀帘望去,陆沉舟正在溪边饮马。玄甲卸去后,他眉眼间竟有几分似三郎,只是轮廓更锋利些。

看够了

苏蘅慌忙缩回车内,却听他继续道:商行二十七位掌柜联名上书,请少夫人主持大局。马蹄声渐近,帘外递进个乌木匣,户部的批文,陆家商行今后专供军需。

她打开木匣的手一颤。军需生意利润丰厚,却要常年与各路权贵周旋。三郎当年便是为此耗尽心血,如今...

怕了

苏蘅抬头撞进他眼底,那里头燃着她看不懂的火:二郎究竟想要什么

陆沉舟突然俯身逼近,马鞭挑起她下颌:要嫂嫂这双眼睛永远这么亮。热气拂过耳畔,像漠北的启明星。

第五章

归尘

次年开春,苏蘅在账房听见前厅喧哗。陆沉舟捧着圣旨跨进门时,她正拨着算盘核对军粮数目。

陛下赐婚。他将明黄卷轴扔在案头,你我看来看去还算顺眼。

苏蘅笔尖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晕成团乌云。三郎坟前新草才三寸,朝中那些言官怕是要用唾沫星子淹死陆家。

北疆大捷,我辞了官。陆沉舟忽然握住她执笔的手,三哥说过,陆家男儿最该护着的从不是虚名。

窗外玉兰扑簌簌落进砚台,苏蘅望着交叠的手,想起去岁除夕夜。那时他带着满身寒气闯进祠堂,将狐裘裹在她身上,说陆家的列祖列宗看着,我陆沉舟此生绝不负你。

私章还我。她突然说。

陆沉舟挑眉,却见苏蘅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和田玉章落入掌心时,他触到内侧新刻的小字——是个蘅字。

陆家的规矩。苏蘅眼角微红,借一还三。

第六章

风起

青瓷盏底沉淀着半弯月影,苏蘅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勾画。陆沉舟带回来的户部批文摊在窗边,被穿堂风吹得哗啦作响。三日前那场赐婚来得蹊跷,倒像是有人要把陆家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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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通宝钱庄的程老板到了。

珠帘晃动间,苏蘅闻见浓重的广藿香。程九皋捻着紫檀佛珠迈进门槛,锦袍上的金线蟒在烛火下粼粼生光:听闻陆将军要重开漠北商道

苏蘅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漠北商道是陆家祖辈用血趟出来的,自老侯爷战死沙场便荒废了二十年。如今陆沉舟刚辞官就重启商路,难怪这些豺狼坐不住。

程老板消息灵通。

漠北三十六部可不是吃素的。程九皋突然倾身,佛珠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当年陆老侯爷的头颅,被挂在鹰嘴崖整整三月。

窗纸扑簌簌震动,苏蘅瞥见廊下闪过玄色衣角。她端起茶盏轻抿,任由滚水灼痛舌尖:程老板若想搭伙,明日辰时带着诚意到商行。

更漏滴到戌时,陆沉舟带着夜露的气息推开门扉。他卸甲后只着墨色深衣,袖口还沾着马场的草屑:程九皋是太子门下的钱袋子。

苏蘅正在整理舆图的手顿了顿。烛芯爆开的火花映亮她眼底:二郎早知今日局面

太子要军权,三皇子要财权。陆沉舟抽走她发间玉簪,青丝如瀑垂落肩头,圣上赐婚那日,兵部往北疆增派了三万守军。

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苏蘅忽然明白他辞官时说的虚名是何意。陆家如今成了皇权博弈的棋盘,每一步都要踩着刀刃走。

怕吗身后传来铁甲冰冷的触感,陆沉舟将佩刀放在妆台上,程九皋在城南埋了十七处暗桩。

苏蘅握住刀柄转身,刀刃出鞘的寒光掠过他眉骨:三郎教过我,打蛇要掐七寸。

第七章

惊雷

漠北商队启程那日,苏蘅在朱雀大街茶楼上看见程九皋的马车。十八匹纯白骏马拉着鎏金车驾,浩浩荡荡停在商行门前。

陆沉舟正在后院试新打的陌刀,听闻通报只是冷笑:备二十坛烧刀子,给程老板洗尘。

前厅已剑拔弩张。程九皋带来的护卫将商行围得铁桶一般,苏蘅抱着暖炉从屏风后转出时,正听见他阴恻恻的笑:陆将军莫不是要学当年的老侯爷,拿全族性命赌个虚名

程老板说笑了。苏蘅示意侍女斟酒,陆家商队三日后启程,还缺个押旗的掌事。她将烫金帖子推过去,听闻程老板年轻时走过茶马道

程九皋脸色骤变。二十年前茶马道劫案,正是他勾结马贼血洗商队才得了第一桶金。这个秘密本该随着知情人埋进黄土,此刻却被轻飘飘地揭在光天化日之下。

少夫人好手段。

不及程老板万分之一。苏蘅抚过酒坛泥封,这烧刀子是漠北的喝法,坛底见血才算尽兴。

陆沉舟进来时,正看见程九皋拂袖而去。苏蘅倚着软枕咳嗽,苍白的脸映着猩红斗篷,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解下大氅裹住那单薄肩头,触到一片冰凉。

何必与他周旋

他在户部有七条暗线。苏蘅从袖中取出名册,明日该有御史参你纵兵劫掠商队。

更鼓声穿过重重院落,陆沉舟忽然将她打横抱起。苏蘅惊呼未出口,已被按在满桌舆图间。狼毫笔滚落在地,他指尖拂过她腰间玉带:嫂嫂这般殚精竭虑,要我如何报答

第八章

破晓

漠北的风裹着砂砾拍在车帘上,苏蘅数着舆图上的标记,第三十六道车辙印消失在乱石堆后。商队已深入鹰嘴崖腹地,陆沉舟带着前锋探路两日未归。

少夫人!西北方有狼烟!

苏蘅掀帘的手被冷风割出细口。天地交接处腾起的黑烟扭曲如恶蛟,正是陆沉舟约定的警示信号。她握紧袖中短刃,想起临行前夜他的话:若见狼烟,即刻往西南撤。

传令,卸货。

亲卫们惊愕的目光中,苏蘅割断粮车绳索。黍米如金瀑倾泻在戈壁上,转眼被风沙掩去大半:每辆车留两袋,其余全撒了。

当夜,马贼循着粮迹追来时,苏蘅正坐在崖顶抚琴。程九皋带着三百精锐围住山坳,火把映得他面目狰狞:陆沉舟已成了狼群腹中餐,少夫人还要挣扎

程老板不妨回头看看。

西南方突然亮起连绵火把,玄铁骑如黑潮漫过沙丘。陆沉舟一马当先,陌刀在月下划出银弧:你埋在商队的十七个眼线,此刻正在黄泉路上等你。

混战中,苏蘅看见程九皋悄悄往后山退去。她抓起弩箭追进石窟,却撞见满地箱笼——正是这些年通宝钱庄贪墨的军饷。

少夫人果然聪慧。程九皋举着火折子狞笑,可惜要陪老夫葬身于此了。

箭矢破空声与爆炸声同时响起。苏蘅被扑倒在地的瞬间,看见陆沉舟的箭矢洞穿程九皋咽喉。气浪掀翻箱笼时,他用脊背为她挡住飞溅的碎石。

你疯了...苏蘅摸到他后背的湿热。

陆沉舟喘息着笑:嫂嫂说过,陆家的规矩是借一还三。他沾血的手捧住她的脸,我欠你三条命,该用余生来还。

第九章

残卷

月光透过石窟裂缝,在满地箱笼上织出蛛网似的银纹。陆沉舟后背的伤已经止血,苏蘅却盯着他脊梁处那道陈年疤痕发怔——蜿蜒如蜈蚣的痕迹,与记忆里某场大火重叠。

七岁那年...她指尖悬在疤痕上方,西郊别院走水,有个小厮把我推出火场。

陆沉舟正在擦拭陌刀的手顿了顿。刀面映出他骤然幽深的眸子:嫂嫂记性倒好。

碎石堆里突然传来纸张窸窣声。苏蘅扒开破碎的箱笼,泛黄的军报雪片般散落。最底下压着火漆密信,封皮上赫然盖着已故老侯爷的私印。

元庆十二年,太子少保王崇焕私调边军...苏蘅声音发颤,致使陆家军驰援不及...她忽然想起祠堂供奉的那柄断剑,剑穗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渍。

陆沉舟夺过密信凑近火折子:当年父亲并非战败,而是被自己人断了后路。他冷笑时牵动背上伤口,好个忠君爱国的太子殿下。

苏蘅正要开口,洞口突然射入一支鸣镝箭。陆沉舟反手挥刀劈落箭矢,箭杆上绑着的杏色丝绦让他瞳孔骤缩——正是苏蘅遗失的玉簪穗子。

看来有人急着找这个。他从箭簇取下绢布,上面画着商队行军路线,嫂嫂的簪子,此刻怕是躺在东宫案头。

第十章

殊途

回到邺城那日,苏蘅在城门看见张贴的皇榜。太子代天子巡狩北疆,三皇子监国理政,陆家商行被钦点为皇商。字字句句,皆是要将陆家碾作齑粉的碾盘。

少夫人,三皇子府送来拜帖。老管家捧着鎏金帖子欲言又止,说是...说是找到了当年西郊别院纵火真凶。

海棠花簌簌落在石阶上,苏蘅望着拜帖上蟠龙纹,忽然记起程九皋死前那句螳螂捕蝉。陆沉舟从影壁后转出,玄色劲装沾着校场尘土:三皇子这是要挖陆家的根。

当年别院大火,我阿娘没能逃出来。苏蘅攥紧袖中半枚焦木梳,若真是有人蓄意...

话音未落,前庭传来兵器碰撞声。十八名黑衣死士破门而入,领头者举起鎏金令箭:奉监国之命,请陆夫人过府一叙!

陆沉舟的陌刀横在苏蘅身前,刀锋在地砖上擦出火星:三皇子这般请人

将军可知这女子真实身份死士突然抛出一卷画轴,泛黄的宣纸上,幼年苏蘅颈间玉佩清晰可辨——刻的竟是前朝宇文皇族的螭纹。

苏蘅踉跄半步。七岁前的记忆如潮水翻涌,她终于明白为何总梦见雕着蟠龙的房梁,为何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那半枚木梳说快逃。

前朝余孽,其罪当诛。死士剑锋直指,陆将军还要护着吗

第十一章

焚心

烛泪在青铜烛台上堆成小山,苏蘅望着地牢铁窗外的弦月。三皇子将她囚在此处三日,每日只派人来问同一句话:陆沉舟可愿用漠北布防图换你

第四日深夜,墙砖忽然传来有节奏的叩击声。苏蘅贴着墙面细听,竟是陆家商行传递密信的暗号。当她摸到砖缝里塞着的火折子时,终于忍不住笑出泪来——这种时候还记得商行暗码的,除了那人再无其他。

地牢起火那刻,苏蘅顺着密道爬到出口,迎面撞进带着血腥气的怀抱。陆沉舟左肩插着半截断箭,手中陌刀还在滴血:嫂嫂的命,岂是几张布防图能换的

身后追兵的火把如繁星迫近,苏蘅忽然扯下颈间玉佩:二郎可知,当年先帝为何屠尽宇文氏她将玉佩摔向山岩,因为宇文家握着传国玉玺的下落。

玉佩碎裂的瞬间,荧光粉末随风散入夜空。陆沉舟望着逐渐显现在石壁上的星图,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紫微星落,玉玺重光。

难怪...他挥刀斩断追兵射来的箭雨,太子与三皇子争的不是皇位,而是正统。

苏蘅在颠簸的马背上回头,看见皇城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陆沉舟的气息喷在她耳后:怕吗

怕你还不清债。她反手按住他汩汩冒血的伤口,三条命,少一刻都不行。

第十二章

归鸿

漠北的雪落在新坟上时,苏蘅腹中已有了生命悸动。陆沉舟正在教牧民孩童演练北斗七星阵,那是他们在星图上参悟的兵法。

当日你怎知密道通向皇陵她将狐裘裹在隆起的小腹上。

陆沉舟往火堆里添了根松枝:三哥病重时,常念叨'最险处即最安处'。火星噼啪炸开,映亮他眼底的温柔,他早知你身份,却要我护你一世周全。

苏蘅摸着石碑上陆三郎之墓几个字,忽然明白那年海棠树下,少年为何执意要教她商行暗码。原来有些人,早已将真心藏在算珠声里。

远处传来驼铃声,新组建的商队擎着陆字旗走过沙丘。旗面绣着并蒂莲,是漠北姑娘们坚持添的纹样。陆沉舟将虎符抛进篝火,揽住苏蘅的肩膀:今日收到邺城消息,传国玉玺现世了。

在何处

太子与三皇子争抢时,坠入了太液池。他笑着将掌心贴在她腹上,倒应了那句'归于江河'。

苏蘅望着商队消失在暮色里,想起摔碎玉佩那夜。其实还有半句谶语她未曾说——玉玺重光日,红尘携手归。而今烽烟散尽,她终于读懂三郎临终时那个释然的笑。

(全文终)

番外一·玉锁记(陆沉舟视角)

漠北的春夜,我第三次被那小子踹醒。蘅娘侧卧在羊毛毡上,孕肚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月光漏进帐子,照见她颈间那道淡粉色的疤——去年为取玉玺拓本时留下的。

帐外忽然传来驼铃响动。我轻手轻脚摸到门帘处,见阿古拉举着封信在夜风里摇晃:邺城来的,盖着青龙纹。

信笺上是三皇子笔迹:玉玺既沉太液池,陆夫人当安心待产。我嗤笑着将信纸凑近灯烛,火舌舔出暗纹,果然显出半幅皇陵地图。这些天家贵胄,到死都改不掉打哑谜的毛病。

又做梦魇了蘅娘不知何时醒了,孕肚顶着薄毯像揣着个小火炉。她目光落在那封烧残的信上,可是...咳...三皇子...

我忙用掌心捂住她后颈穴位。自怀胎七月起,她总在夜半咳醒,漠北巫医说是当年石窟烟尘伤了肺脉。那巫医说话时,我盯着他腰间佩的青铜药杵,忽然想起十二岁随军,有个胡医曾用雪山虫草救活整营咳血的士兵。

五日后,我单骑闯进鹰嘴崖。峭壁上生的血灵芝映着朝阳,像团凝固的火。崖下传来狼嚎时,我正割断第三根绳索,背篓里药草混着冰碴,硌得旧伤隐隐作痛。

回来那夜恰逢落雪。蘅娘捧着药碗的手在抖:你不要命了她眼底晃着的水光让我想起成亲那日,我掀开盖头时她也是这样要哭不哭的模样。

当年你为我摔玉佩,如今我为你采药。我把那臭小子搁在她肚皮上,咱们陆家的规矩...

帐外突然响起马蹄声,阿古拉隔着毛毡喊:当家的!商队截了批官银!我低头看蘅娘,她正捏着那株血灵芝对着灯火端详,唇角弯得像月牙:陆将军还不去主持公道

走到帐门又折返,我往她枕下塞了把镶红宝石的匕首。这是今晨从劫匪头子身上摸来的,刀柄刻着东宫暗记。蘅娘手指抚过宝石纹路,忽然抬头道:给孩子取名陆归鸿可好

我望着她映着星火的眸子,想起十七岁那年雪夜行军,在冰川裂隙里看见的极光。那时我想,若是有人同看这景致,纵是即刻死了也值当。

番外二·海棠笺(陆三郎视角)

今天又咳血了。阿蘅端着药进来时,我正把私章往妆奁底层藏。铜镜里她装没看见我袖口血迹,可绞帕子的手背都泛了青。

十年前在慈恩寺初遇,她蹲在海棠树下捡佛豆。我笑说这是菩萨给有缘人赐福,她却仰着脸问:若把这些豆子磨成粉,能不能多画几幅菩萨像换钱那时她爹刚因河道贪墨案被流放,母女俩寄居在寺里柴房。

后来我常想,若当年没教她商行暗码,没把陆家这个火坑指给她看,如今她该是某个举人家的正头娘子。可每回见她打算盘时眼睛发亮的模样,又觉得这世间明珠,合该缀在锦绣山河图上。

沉舟上月来信说北疆大捷,字迹力透纸背。我把信纸凑近烛火,果然显出暗纹——是句嫂嫂安好。这个闷葫芦,自十二岁被父亲扔去军营,连关心人都要拐十八道弯。

今夜疼痛来得格外凶险。我攥着妆奁里的私章,忽然想起老侯爷临终时的话:陆家男儿生当守国门,死当...后面的话被血沫淹没了。现在想来,父亲没说完的或许是死当护所爱。

阿蘅在月下煎药的身影有些模糊了。我摸索着铺开信笺,给沉舟写最后一封信:

见字如晤。妆奁底层有枚玉佩,烦交户部陈侍郎。当年西郊别院走水案,他比我们多查到了三层...另,漠北苦寒,记得给阿蘅备足红罗炭...

笔尖突然不受控地斜出去,在阿蘅二字上晕开墨痕。我望着窗外的海棠树,想起她及笄那日,我拿私章蘸了朱砂,在她眉心画过半朵红梅。

(妆奁夹层最终未被打开,那枚刻着宇文皇室徽记的玉佩,随着三郎的棺椁永远埋在了海棠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