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有三个女儿,一心想生下一个皇子。
她不顾一切地求来各种民间偏方,莫说喝下什么童子尿、泥浆,甚至眼都不眨地服下所谓道士的生子金丹。
我从小便侍奉她,一心为她着想,见那道士行踪鬼祟,好心劝阻。
她却秀眉怒竖：昭微,本宫没想到你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当众责打了我五十大棍,宣布道：
敢阻挠本宫生子者,一个不留！
我于当夜生生失血过多而死。
重生归来,贵妃急切地吞下那道士供上的所谓生子金丹。
我在一旁谄媚笑道：有了这金丹,娘娘这一回必然可以如愿怀上龙子。
贵妃娘娘,这一回,昭微要亲眼看着您去送死。
1
昭微,本宫的泥浆呢
我低着头,将那一碗泛着令人作呕的白色泡沫的泥浆端给了宁贵妃。
她不顾那泥浆飘着一股土腥味,毫不犹豫地一口就喝了下去。
随后,她忍不住作呕起来,面上却露出憧憬的神情：
这是本宫母家给本宫寻来的民间偏方,饮下这妇女多产男婴的村子中挖来的泥浆,下一胎定能如愿怀上龙子。
我垂着眼,恭敬道：
娘娘定能如愿以偿。
因着我的乖觉,她面上绽开笑来。
贵妃连诞三女,迫切想要生下龙子,故而,她已想尽了一切办法,用尽了民间偏方。
就在喝这泥浆前不久,她为了求子,还饮下了童子尿。
本宫的母亲为本宫寻来一位道士,过几日便会入宫,这道士说他能炼出生子金丹,定能让本宫求得皇儿。
她得意说道。
这时,房内却传来几个小公主的哭泣声。
贵妃脸上带着厌烦：
乳娘,将她们抱出去吧,抱到侧殿去,别在这绕了本宫的清静！
乳娘们慌慌张张将公主们抱了出去。
我心生怜悯,几位公主本也是宁贵妃亲生,最大的三公主也不过四岁。
可宁贵妃并不喜爱公主,一心想要龙子,生下公主后,只是感到失望和厌烦,更吝啬于给公主们一点母女之情。
倒也难怪公主们整日哭泣,还总是生病。
可是,我不敢劝她多关爱公主们。
因为,我是重生而来的。
上一世,我见她厌弃公主,出言相劝道：
娘娘,生子之事顺其自然,公主也是您亲生的,可爱得紧,你不妨空时多抱抱公主吧！
况且,您已是贵妃之位,老爷又是大将,若是您膝下再有皇子,皇上难免忌惮……
她却狠狠瞪我一眼：
你懂什么丫头片子有什么用本宫恨不得将她们全都送出去！
还是有皇子在膝下,本宫才能真正安心！况且皇上那样宠本宫,怎么可能会如你所说
她看我的目光里带上了犹疑：
昭微,难不成你方才那句话,是在说本宫生不出儿子
她狠狠一掌掴在我的脸上：
贱人,竟敢诅咒本宫！
那日我在她的长宁宫门前跪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跪得膝盖失去了知觉,她才让我起来。
她盼了好几日,终于将那道士盼进了宫。
上一世,那道士将所谓的生子金丹献给她时,我伸出手阻了那道士,好言相劝道：
娘娘,此金丹来路不明,还是谨慎些,千万不要乱服下,以免伤了您的身子……
没想到,我这句话却让她勃然大怒。
昭微,你从小就侍候本宫,本宫也一向信重你,没想到你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戴着长长的护甲的手指着我,尖声道：
来人,立即将昭微捉拿,责打五十大棍！
棍子重重地落在我的身上,直到后来,我已疼得没了知觉。
直到我后来因着她不许人医治我,生生失血过多而死时,我的脑海里仍记着她的那句话：
敢阻挠本宫生子者,一个不留！
既然我重生了,那么这一回,我必然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宁贵妃急切地从道士手中接过那所谓生子金丹,立即就了水服下。
我并未阻拦,只是垂着头站在一侧,谄媚道：
有了这生子金丹,娘娘这一回必然可以如愿怀上龙子。
瞧着她欣喜若狂、自得不已的模样,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
贵妃娘娘,这一回,昭微不会再阻拦您生子了。
昭微,要亲眼看着您去送死。
2
娘娘,奴婢前不久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一个偏方,大约是有助于您怀上龙子的……
服侍宁贵妃入睡时,我面上带着神秘,压低了声音同她道。
听到龙子二字,宁贵妃的面上瞬间现了兴趣。
快说予本宫听。
我轻声道：
听闻这一夜,可以一分为二,前半夜的阴气极重,后半夜则是阳气重。
往前半夜行房事,更易怀上女儿；若是在后半夜行房事,自然更容易怀上龙子。
贵妃思虑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难怪本宫前头是三个公主,感情是没有借了这时辰的利！
我面上露出惭愧的神色：
也怪昭微,之前竟从未留心,未曾听说还有这档子事……
她瞧了我一眼,眼珠子一转,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抚：
无妨,本宫还年轻,自然还有机会怀上龙胎。
昭微,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寻到更多的法子帮本宫怀上男胎,知道了吗
奴婢谨遵娘娘旨意。
我低眉顺眼道,心中充满了嘲讽。
娘娘,昭微自然会去寻您要的法子。
可这究竟是有用,还是有害,昭微便不敢保证了。
宁贵妃从善如流,几日后,皇上来了她宫里,她便决定想办法在后半夜再侍奉皇上。
于是,她绞尽了脑汁拖延时间。
她一会儿命我去取棋盘,要与皇上对弈,一会儿要我去取她的舞裙,要给皇上舞一段剑舞。
皇上却仿佛兴致缺缺,面无表情,勉强应和着她。
直到子时一刻,皇上终于受不住了。
爱妃,咱们安寝吧。
皇上一把搂住宁贵妃的腰,便要往床榻去。
宁贵妃看一眼窗外的天色,略带慌张道：
皇上,臣妾还有一首新练的曲儿,想唱给您听,您不想听臣妾唱曲儿吗
皇上的脚步却没有停住。
贵妃,朕虽喜爱你的歌喉,可朕乏了,想睡了。
不,不……
贵妃又看一眼窗外,略带了些慌张：
皇上,现在不行,还得再等一等……
有什么不行的,爱妃没有疲乏么
不,皇上……
宁贵妃几番推开皇上,他脸色一沉,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宁贵妃,你今儿是怎么回事
若是不想给朕侍寝,早说便是,何必这般推阻！
宁贵妃神色大乱,连忙跪下道：
皇上,臣妾想着与您在后半夜行房事,怀上龙子的机会大些,臣妾是想给您添个皇子啊！
没想到,她这一番和盘托出,竟然将皇上惹得更为光火。
你身为贵妃,竟然信这些莫须有的民间传闻,简直是贻笑大方！
皇上一怒之下,吩咐太监摆驾回他自己的长宸宫去,拂袖而走。
第二日,便下了旨,申斥了宁贵妃一番,还将她的绿头牌撤了,命她禁足在长宁宫两月闭门思过。
3
皇上这一番旨意,虽然看似对宁贵妃没有实质性的惩罚,却也在明面上昭示了她的失宠。
昭微,怎么办,这一下,本宫将皇上惹恼了,是不是就更没有机会怀上龙子了
宁贵妃在殿内走来走去,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烦躁。
恰逢这时,最小的六公主在殿内哭了起来。
乳娘呢！乳娘呢！让她闭嘴！
再不济,让乳母喂些安神药给她！
贵妃捂着耳,厉声道。
我连忙走进内殿,看见六公主小小一团,竟然一个人躺在襁褓里,身旁的乳母和嬷嬷也不见了踪影。
可怜六公主,因着母妃的不重视,小小年纪,身边的人就躲懒不照顾她。
这样小的孩子,怎么能如宁贵妃所言,喝安神药助眠呢
我将她抱在怀里哄了好久,她终究是停止了哭泣,静静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将公主们的乳母和嬷嬷叫来,以长宁宫掌事姑姑的身份全部训斥了一顿,命她们定要好好照顾三位公主,才又回到宁贵妃身边。
昭微,快给本宫想法子,本宫如何才能复宠啊
她见到我的第一眼,对哭泣的公主没有丝毫的关心,只关心着她的宠爱,和龙子。
我神秘一笑道：
奴婢有一法,可保娘娘复宠。
4
两个月禁足期一过,宁贵妃便复宠了。
她复宠的法子,是我特意为她定制的。
那日,正巧是正月初十,是皇上的生辰,也是孝慧太后的忌日。
我让她身着一袭白衣,一大早便去孝慧太后的灵前诵经。
娘娘,为了让皇上知道您思过有方,您定要饿瘦些,才能显得楚楚可怜,动人心弦。
我如此这般一说,宁贵妃大喜,抓着我的袖子说：
昭微,幸好本宫身边还有你,现下本宫唯一可信的就是你了！
她却忘记脱掉护甲,那护甲抓到我手上,传来阵阵痛感。
我走到一边,撩起袖子,看着她方才抓着的地方,上头已经有了几道红痕。
娘娘,就算昭微从小侍奉您,您还不照样不信昭微,一时生气,便送昭微去死。
不过没关系,昭微这一回定然谨记住上辈子的教训,助您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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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贵妃复宠后,连着几日侍寝,一时风头大盛,甚至胜过之前。
皇上赞本宫孝顺太后,心意难得,还说本宫蕙质兰心呢！
她一边喝着泥浆,一边又命我去将那道士新进献的生子金丹取上来。
我瞧着她一粒粒吃下,心头泛起嘲讽。
大约是宁贵妃的念头太强烈,两个月后,竟然真的让太医诊断出来,她怀了身孕。
她虽喜,面上却有隐忧：
本宫自上次被皇上罚了后,再不敢同他提后半夜侍寝之事,那本宫这胎,不会又是公主吧
我安慰她道：
娘娘先前又喝了童子尿,又喝了‘多子村的泥浆,还吃了道士的生子金丹,怀上的定然是个男胎。
她却仍有担忧,因着忧虑整夜难眠,眼下添了两抹乌青。
过了几日,那陈道士又来了长宁宫,送来了所谓药效更强的转胎丸,供怀孕之后的人服用：
古书云,有一‘转胎丸’,以数种草药炼制,若是腹中是女胎,便可以转为男胎,若是男胎,便可保那胎儿生的更健壮。
她喜道：
那你记得给本宫炼这‘转胎丸’,在生子前,本宫日日要服！
那道士低着头应是。
我却觉得这转胎丸几个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到过。
我想起从前在宁府做丫鬟,无聊时,曾喜欢去街市上买一些志怪异谈来看。
最终,我在其中一本杂记上翻到了这所谓转胎丸的记载。
这陈道士在诓人,哪有什么高深的古书
记着转胎丸的,不过是一本写着神神鬼鬼、志怪异谈的杂记而已。
上头记着,有个姓沈的姑娘信了那药方,吃了按照那法子配出来的转胎丸,结果生出来了个怪胎。
5
不过七日,陈道士便将那所谓转胎丸送来了。
那棕褐色的药丸不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仿佛刚从臭水沟捞出来一般。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努力忍住嫌弃的表情,将那药丸递给宁贵妃。
娘娘,这便是转胎丸了。
宁贵妃吃下一颗,顿时抚着胸,大口作呕起来。
但她不管不顾,好不容易直起了腰,又吞下一
颗。
本宫做了这么多努力,定然能生下皇子！
我瞧着她面露癫狂的模样,又怜惜起那几个虽有生母,却胜似没有的小公主。
皇上得知宁贵妃再度有孕,也十分喜悦,特意于一日下朝后,来长宁宫看她。
只是他一进宫门,便皱了眉头。
爱妃,你这宫里是什么味道
许是这味道太过刺鼻,他竟忍不住伸手去捂着鼻子。
皇上,是雄黄的味道。
宁贵妃笑着扶着我的手,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可她的小腹上竟戴了个腰饰,上头挂了一块雄黄,正随着她走路而摇摇摆摆。
贵妃,你这是……
皇上指着她腰间,面露不解之色。
皇上,臣妾母亲从民间听来偏方,有孕之人多佩戴雄黄于腹前,腹中的胎儿是男胎的机会也就大些。
她笑着走到皇上身边,搂住了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抬手一指道：
皇上,您瞧,臣妾在这长宁宫里,四处都挂满了雄黄呢。
臣妾想为您生个龙子。
听到这句龙子,皇上的神色便沉了下来。
贵妃,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又开始信这些所谓民间偏方了
贵妃慌忙道：
聊胜于无嘛,臣妾也只是生子心切……
这雄黄味大,朕受不住,你若是不想朕来长宁宫,挂去便是。
皇上甩开宁贵妃的手,转身便走。
贵妃虽伤心了一阵,却坚决不愿将那些雄黄取下。
罢了,现下生皇子要紧,皇上恼了,便让他恼吧！
然而,受不住这气味的,除了皇上,还有五公主和六公主。
她们整夜啼哭,就算被抱到偏殿,可这味道还是闻得着,只不过不至于扰了贵妃睡眠而已。
我心焦不已,若是公主们哭出病来,可如何是好啊
我思索着这宫里,谁能有法子能阻止宁贵妃的雄黄求子之举。
恐怕只有皇后一人了。
正好,我心里有些疑问,想去会会她。
比如,那陈道士,为何频繁换了太监的衣服,出入她的凤仪宫
6
哟,本宫瞧着,这还没到端午吧
皇后难得踏足宁贵妃的长宁宫,一走进来,便面露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贵妃,没到端午,你弄来这么多雄黄做什么
宁贵妃大约是想到了皇后并无子嗣,面上流露出得意之色。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臣妾挂这雄黄是为了臣妾能生个皇子,熏到了皇后娘娘,还请您恕罪啊。
皇后却脸色一沉：
贵妃,你可知罪！
宁贵妃被她突如其来的问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跪下,旋即想到自己有孕,又生生止住了,脸上现了些底气：
皇后娘娘,臣妾愚钝,不知臣妾有何罪
皇后冷笑道：
确实愚钝。
你宫里有三位公主,三公主也便罢,五公主和六公主年岁尚小,根本闻不得你这宫里的雄黄味道,整夜啼哭,可有此事
宁贵妃想起夜晚从侧殿传来的那若隐若现的哭声,面上现了一丝心虚：
臣妾……臣妾也不知她们闻不得这味道啊！
宁贵妃,你这是残害皇嗣,你放肆！
还不速将这些雄黄取下！
宁贵妃却梗着脖子,倔强道：
臣妾是长宁宫的主位,这长宁宫里挂什么的事,还不用皇后娘娘您来管吧
见她不肯,皇后厉声道：
来人,将三位公主都带到本宫宫里去,在宁贵妃生产前,由本宫抚养,以防她再做出什么伤害公主身子的事来！
宁贵妃脸上闪过一丝惊诧,旋即,便又定了神色。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我在一旁,看着皇后带着几位公主离开,不禁松了口气。
这是皇后答应我的条件,几位公主在宁贵妃那儿只会受苦,所以由她接走公主,好好照管。
可看到宁贵妃那无所谓的神色,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她大约觉得,皇后替她拜托了一个麻烦吧
贵妃娘娘,您既然这么想生子,完全不在意您生的公主。
那么我便再给你加把劲,助您生出这龙子。
7
娘娘,奴婢前几日,又看见了一个偏方,说是在孕妇的屋子里摆满弓箭,‘弓’字谐音‘公’,便极有可能诞下男儿。
宁贵妃喜道：弓箭本宫出身将门,最不缺的便是这弓箭了！
她当即写了信给她父亲,要他过几日,往皇宫里偷偷给她送几把弓箭来。
没过几日,长宁宫的角落里,便四处摆了各种模样的弓箭。
我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贵妃娘娘,奴婢有一个法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贵妃一如既往地急切道：
快说！
那日奴婢看到的偏方,说除了放弓箭之外,还会寻来几只公鸡、亦或是公狗养在院子里,以示盼子之意。
贵妃脸色一喜,却带了犹疑：
只是,将狗带进宫里,这,这闻所未闻啊。
况且,这狗和鸡都会叫唤,总不能叫它们扰了本宫的清静吧
我赶忙出谋划策道：
娘娘,其实公猫也可以……
贵妃面上现了愉悦的神色：
在宫里养猫的宫妃倒是不在少数,如此便好了。
正巧本宫也喜爱猫,本宫立即叫母家寻了几只娇憨可爱的猫送进长宁宫来！
我低着头,努力掩饰着上扬的唇角。
这猫,固然可爱。
可这猫,也能成为折磨娘娘您的利器啊。
8
这些猫,都是公的吧若是有一只母的,便扔出去。
我再三确认后,对她行礼道：
娘娘,万无一失,全都是公猫。
她便露了满意的神色：
便将它们都养在前院吧。
她指着其中一只毛色雪白的,愉悦道：
这只本宫瞧着极喜欢,便由本宫亲自养在身边。
那只猫被她起名雪儿,虽说是由她亲自养着,但其实大部分时候是我在照料着。
雪儿最爱吃鱼,尤其是长宁宫小厨房做的,肉质鲜嫩的又少刺的清炖黑鱼。
那日晚上,我刻意没将它喂饱。
而那晚桌上恰好有清炖黑鱼这道菜,我刻意用一个小碟子盛了一些。
晚上,我伺候完宁贵妃洗漱,便退出去值夜。
趁宁贵妃熟睡时,我将那一碟子黑鱼,放在了她床头的案上。
喵！
半夜的时候,饿极了的雪儿四处循着味道,终于寻到了那碟子鱼肉。
她兴奋地一跃而上,急切地吃起来。
许是她嚼咽的声音太大,将宁贵妃吵醒了。
黑夜之中,她只看见雪儿的两只绿色的眼睛,正圆溜溜地盯着她。
在暗下的夜色中,恍若鬼魅。
啊！
宁贵妃吓得尖叫一声。
许是宁贵妃的叫声过于惨烈,惊到了雪儿。
雪儿竟向她扑去,用爪子狠狠地抓伤了她的脖颈。
等我听到她的嚎叫声,冲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9
雪儿这一回,闹出了大事。
太医匆匆赶来,替宁贵妃把着脉,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贵妃娘娘比微臣上个月替她请平安脉时,胎气弱了不少,且她的脉象极为异常,不知是不是受了这猫的惊吓所致……
当然不是了,可怜了雪儿,只能背了这口黑锅。
她一直极信那些偏方,吃下去那些泥浆和童子尿,对身子还算是无碍的。
陈道士却又炼出转胎丸那样的毒物,似乎是存心盼着宁贵妃不好,盼她生下一个怪胎。
前世,我便发觉那陈道士行踪鬼祟,似有不妥,才好言相劝。
这一世,我欲弄个明白,于是有一日,我跟踪了陈道士,发现他扮作一个太监,进了凤仪宫。
陈道士,原来根本不是什么道士,而是皇后的人。
那日,我去见皇后时,说出了我的疑问。
皇后神色激动：没错,陈道士的确是本宫派了心腹假扮的,因为宁贵妃害了本宫的孩子,本宫要让她一报还一报！
原来,皇后所生的大皇子便是被宁贵妃害死的。
大皇子满月时,她送去一床装了柳絮的棉被,还买通了皇后宫里的下人,将那棉被盖在了大皇子身上。
可怜大皇子,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那柳絮,便生生地吸进了那棉絮,闭气而死。
而当时皇上忌惮贵妃母家的势力,加上贵妃辩解自己并不知情,还推了丫鬟出来顶罪,所以只是申斥了一番了事。
她不是想生子吗本宫就给她送去‘生子金丹’啊。
皇后脸上带着得意。
那金丹有着极其重的毒性,极其容易导致胎儿受损、胎位不正,况且味道那么恶心,她竟也吃得下去！
那生子金丹若是服多了,不仅孩子保不住,连孕妇也会有危险。
前世,想必我死了之后,贵妃信了那金丹,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只是她却不肯信我,还下令将我打得失血而死。
至于那转胎丸,更是大有妙用呢……
见我正低着头,暗自神伤,皇后语气一转,沉沉道：
你既然是贵妃身边的人,又发现了陈道士是本宫的人,你应当知道,本宫不会让你走出凤仪宫的门了吧。
我忙道：
皇后娘娘,奴婢此次不是为了诘问而来,而是为了和您做一笔交易。
她答应了我,照顾三位公主。
我答应了她,和她一起,亲手送贵妃去死。
10
将这只猫扔到河里去！快去！
前几日,她还甚是喜爱雪儿,如今盯着雪儿的目光里,只剩了满眼的厌恶。
竟然敢害本宫动了胎气！快弄死它啊！
不仅是雪儿,宁贵妃十分狂躁地,叫我将院子里那些公猫全都弄死了扔进河里。
我偷偷想法子,将猫儿们都送出了宫。
宁贵妃自上次被雪儿抓了,脖子上的抓痕还没有消除,又因着那日受了惊吓,开始夜夜地做噩梦。
有一夜,她忽而厉声喊叫起来,喊声凄切。
娘娘,您怎么了
她抓着我的手,手上汗津津的,浑身也被汗浸透了。
昭微,本宫梦见,本宫生出来的孩子,他,他……
他头上生着犄角,眼珠子是红色的,更可怕的是,他没有鼻子！
她面带后怕之色,手上的力也使的越来越大：
昭微,本宫好怕,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他,他生出来,不会真的长成本宫梦里那样吧
我低头看了看微弱的灯光之中,已经被她微微掐红的双手。
娘娘,不会的,不会的……
不！本宫做了那么多努力,本宫这样诚心,一定会生出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儿来的！
昭微,明天,明天请人到长宁宫来做法事！本宫肯定是中邪了,被邪魅上升了,本宫要将邪物驱走,本宫的孩儿才能健健康康生下来！
我冷眼瞧着她,在时明时灭的微弱宫灯的光里,她的模样,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癫狂的疯子。
11
在宁贵妃的坚持下,长宁宫连着几日,做了五场法事。
长宁宫的法事在宫里传开来,宫里纷盛传宁贵妃中了邪祟,现在是为了驱走邪物才做法事。
过了不久,另一种流言在宫里悄然四起。
有人说,当年害死大皇子的,不是宁贵妃的宫女,就是宁贵妃。
她是因着遭了报应,又心里心虚,才会不断请人来做法事。
而这些流言,我为了贵妃的身体着想,自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我走进刚做完法事,乌烟瘴气的长宁宫,看见贵妃正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她不知为何,有孕后不似其余妇人变得丰盈,而是越来越瘦。
大约,与她上回被雪儿吓到之后,连夜做噩梦有着关系。
甚至她的胳膊,仿佛瘦成了两只竹竿,而她滚圆的肚子与她消瘦的身躯对比,显得巨大而又可怖。
昭微,本宫的泥浆和转胎丸呢
她望向我的眼神里带着迫切。
娘娘,奴婢给您取来了。
她照旧是信得很,很快便将那泥浆一饮而尽,还未来得及吃转胎丸,便不住干呕起来。
昭微,给本宫拿酸杏来！
有一名小宫女送了酸杏来,看着她一边干呕,一边还在使劲往嘴里塞,忍不住出言道：
贵妃娘娘,您还是少吃些,这酸杏伤胃……
滚！你懂什么,酸儿辣女！
她叫嚣着,继续吃着那酸杏,又将那转胎丸吞了下去。
而我从头到尾,都只静静地看着她癫狂的模样。
昭微,本宫这几日不做噩梦了,本宫的孩儿定能平平安安地降生！
她止住干呕,咧着嘴角,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却静静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娘娘,生儿子需得是尖肚子,而您的肚子,看起来似是更圆些,恐怕……
12
闭嘴！
她冲着我吼叫道。
随后,她低着头端详着自己的肚子,片刻后,竟然伸出手,将两侧的肚子往中间挤。
不是尖的,本宫就将它变成尖的！
她按着按着,忽而怀疑地转头看我。
昭微,莫不是你那转胎丸,是在诓我
我忙跪下道：
奴婢不敢！
昭微,若是本宫生的不是健康的男儿,本宫定不会轻饶了你。
她朝着我,露出了阴森的笑意。
可是娘娘啊,你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自那以后,她虽说自己不再做噩梦,可癫狂的模样比从前更甚。
有些时候的夜里,她几乎不睡,而是挤着自己的肚子,对着它自言自语：
皇儿啊,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出来。
母妃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她有时候,又扬着声音,得意洋洋道：
皇后又如何她生了孩子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害死了！
长宁宫的宫人们都噤若寒蝉,而宁贵妃疯了的事情也正由长宁宫往外传。
我并未抑止这谣言的传播。
宁贵妃疯疯癫癫地期待着孩子的出生,然而在她怀孕七个月多一点的一日,她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忽而腹痛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她是要生了。
而这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13
你方才说,贵妃生下了什么
宁贵妃生产时,哀叫了两个时辰,终是产下了一名孩儿。
只是那乳母来报时,却始终支支吾吾,不肯说她生的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上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我垂首,装作惶恐道。
皇上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的襁褓,打开一看,顿时勃然大怒。
那孩子生的浑身漆黑,若说她是个公主,她确实长了女孩儿该有的东西。
问题是,她同时还生了个男孩儿的把。
皇后见皇上发怒,忙接过那孩子来看,旋即嫌弃地盖上了襁褓。
皇上,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贵妃诞下怪胎,是为不祥,从今日起禁足长宁宫,无诏不得出！
一旁的乳母惊叫道：
皇上,皇嗣没气了！
皇后和皇上一听,竟松了口气。
若这皇嗣还活着,流言传出去,皇室诞下不祥之子,定然叫外头议论。
现下这可怜的孩子死了,反而落了个干净。
本宫的孩子呢快将本宫的孩子还给本宫！
本宫的皇子,以后可是要继承皇位的,你们快还给本宫,不然本宫饶不了你们！
里头的宁贵妃似乎是醒了,尖声叫嚷起来。
而皇上一听她这话,冷冷地沉了脸。
传朕旨意,宁贵妃出言不逊,大逆不道,着废为答应,禁足长宁宫偏殿。
14
我随着皇后操办了皇嗣的丧事,再走进长宁宫偏殿时,已经是五日后。
一走进长宁宫,便看见宁贵妃正披头散发,愣愣地坐在地上。
哦,她现在已经不是宁贵妃了,而是宁答应。
娘娘,昭微回来了。
她抬起头来,看见我的第一眼,竟手脚并用地朝我爬过来。
昭微,本宫的皇儿呢
你把本宫的皇儿弄到哪儿去了快还给本宫！
她声音嘶哑,手张牙舞爪地朝我挥过来。
很可惜,这双手再也不会戴着护甲,我抓伤了。
娘娘,没有小皇子。
我轻轻地压低声音。
那应当是个小公主,本来可以好好活着,是您非要吃那什么‘转胎丸’,才将她吃成那样的。
娘娘,您咎由自取,生了个怪胎啊。
她的声音却陡然凌厉,颤抖着手指,指着我尖叫道：
你这个贱婢,你在骗本宫！
本宫明明生了个小皇子,你骗本宫！
当日,皇后并未告诉我那转胎丸的作用。
可我从那本志异怪谈里头看到,那姓沈的姑娘吃了那转胎丸,不但生下了怪胎,自己也变得疯癫无状。
而瞧宁答应的模样,应当是全疯了。
娘娘,其实,您生下公主,才能替您保命啊。
我压低声音道。
您一定想不到,您一直以来嫌弃的公主,才让您一直稳坐这贵妃之位吧
15
皇后对宁答应下药,皇上一直是知道的。
但是他并未阻拦。
因为,宁氏的父亲宁将军,仗着自己手中有兵权盘踞一方,早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这么多年,宁氏陆续产下三个女儿,并未对皇位产生威胁。
正因如此,皇上才一直并未对她动手,且宠爱着她,并用着怀柔的态度试图笼络宁将军。
却没想到,他的这番优待,反而让宁将军生出反心来。
且宁氏生下三个女儿后,对皇子的执念达到了顶峰。
她用尽了一切法子,甚至听信民间毫无根据的偏方,一定要生下一个皇子。
这些,自然也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皇上自然不会让她生下流有宁氏血脉的皇子,给宁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筹码。
更何况,皇上大约也是恨她害死了大皇子的吧。
总之,当皇后利用人假扮陈道士,给宁氏送去那些所谓生子金丹和转胎丸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手阻拦。
从宁氏怀孕的那刻起,因着她自己的愚蠢,和想要皇子的迫切,她已经必死无疑了。
前世,我便隐隐感知皇上对宁家的忌惮,想要劝阻,可她便从来听不进去,一心想要个龙子。
现在的一切,便全是她咎由自取。
听我说完全部,宁氏怔愣住了。
随后,她癫癫地笑了起来。
昭微,你在骗本宫。
说吧,你把本宫的麟儿藏哪儿了
她一边痴痴笑着,一边流口水。
麟儿,麟儿,母妃把你养大,你做皇帝,封母妃当太后好不好呀
我看着她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罢,就这样疯下去吧。
只是可惜,她就算是死,也做不了一个明白鬼了。
16
一个月后,皇上以意图谋逆、私自屯兵为由,捉拿了宁氏的父亲宁将军。
皇上是自他送入宫中给宁氏求子用的那些弓箭上的图纹,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私自屯军和武器的地方在哪儿的。
宁将军毫无防备之下,被捉入了大狱,等候十日后处斩。
而在宫里的他的女儿宁答应,也被皇上下旨赐了一条白绫。
只不过,还没等到皇上赐她自尽,她就已经死了。
送饭的宫人发现她的晚膳没动,第二日进去,她的尸体就已经僵了。
听说,她头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大约是疯癫劲儿上头,自己将自己撞在墙角给撞死了。
听闻此事时,我正在皇后宫里,陪三位公主玩。
皇后虽然恨极了宁氏,但是却并未迁怒到三个公主身上,又因着没有自己的子女,对她们关怀备至。
稚子无辜,她们又何其可怜。
已经五岁的三公主与我最是亲近,每次见面,都要我抱。
而两位小公主已经几乎不记得她们的母妃,但是见了我,却很是亲昵。
再后来,我便留在了三位公主身边,专心照看她们。
这本就是我最想做的事儿,现在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