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死在污秽的唾骂和冰冷的棍棒下,像一条被人厌弃的野狗。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耳边还是那句尖利的诅咒:潘金莲!你这淫妇!不得好死!
呵,淫妇……
我睁开眼。
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刀山火海。
是昏暗的土坯房,呛人的煤油灯味,还有……
……金莲!你个死丫头!哑巴了王家婶子问你话呢!是不是你偷了她家刚攒下的鸡蛋!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在我耳边炸开。
金莲又是金莲
我猛地抬头,对上一双闪烁着精明和恶意的眼睛。
是了,这具身体也叫金莲,林秀英是她的大名,潘金莲是她总被取笑的小名。
但现在,里面是我,那个背负了千载骂名的潘金莲。
我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叫林秀英的十七岁少女身上,在一个……看起来穷得叮当响,满是革命标语的奇怪年代。
偷鸡蛋
我潘金莲,需要偷几个鸡蛋
可笑!
但那熟悉的、被人指摘污蔑的屈辱感,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灵魂深处。
不。
这一次,绝不!
我潘金莲,认命过一次,死得那样惨。
老天爷既然让我重活,我就要换个活法!
学霸军官
好!
就让你们看看,我潘金莲……不,我林秀英,这次要怎么活出个人模狗样来!
01
说话啊!死丫头!是不是你干的!王家婶子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几乎要凑到我鼻尖上,唾沫星子横飞。
她旁边,我这具身体的娘,张桂芬,一脸的怯懦又带着点催促,使劲掐我的胳膊。
胳膊上传来尖锐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梦。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和委屈。
不能急,潘金莲。
你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搓扁揉圆的清河县小媳妇了。
王婶,我的声音还有点属于这具身体的沙哑和怯懦,但我努力让它变得清晰,你说我偷了你家鸡蛋,可有证据
王家婶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平日里闷声不吭的林秀英敢顶嘴。
她眼睛一瞪:证据还要啥证据我家鸡窝就挨着你家墙根,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你这丫头片子,手脚就是不干净!
这话诛心。
手脚不干净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我心上最疼的地方。
我看着她,眼神慢慢冷下来。
王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家是穷,可还没穷到要偷你家几个鸡蛋的地步。
再说了,我家墙根下耗子洞都有好几个,你怎么就确定是人偷的,不是耗子拖走的
我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王家婶子脸上。
她被我噎得一窒,脸涨得通红:你……你个小蹄子!敢咒我家遭耗子!
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垂下眼帘,你要是真丢了鸡蛋,心疼,那就该好好找找,或者把鸡窝挪个地方,堵上耗子洞,而不是没凭没据地跑来我家撒泼。
你!
够了!一声低沉的男声响起。
我循声望去,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男人,身材干瘦,脸色蜡黄,手里拎着个空了的酒瓶。
是我这具身体的爹,林满仓。
他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吵吵啥一个鸡蛋的事,也值得闹上门桂芬,给她拿两个鸡蛋,让她走!
张桂芬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去翻找。
王家婶子见林满仓发话,也不敢再闹,只是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接过张桂芬递过来的两个明显小一圈的鸡蛋,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晦气……
我看着林满仓,心里一片冰凉。
这就是这具身体的爹
不问青红皂白,不维护自己女儿,为了息事宁人,直接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前世,武大郎懦弱无能,但至少没主动把我往火坑里推。
而这一世的爹……
我捏紧了拳头。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指望这样的家人
呵。
看来,我林秀英的路,得靠自己一步一步蹚出来。
而且,要快!
02
王家婶子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林满仓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扔,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知道惹事!他瞪了我一眼,眼神浑浊,一天到晚不知道干活,就知道在外面野!像什么样子!
张桂芬怯怯地开口:她爹,金莲……秀英她……
闭嘴!慈母多败儿!林满仓粗暴地打断她,又转向我,多大姑娘了眼看就要说亲了,名声要是坏了,谁家肯要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说亲
我心头一凛。
是了,这个年代的女孩子,十七八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以林家这光景,加上我这潘金莲的小名带来的潜在晦气,他们能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怕不是比武大郎还不如!
不行!
绝不能重蹈覆辙!
我抬起头,看着林满仓:爹,我不嫁人。
林满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啥不嫁人你想干啥在家吃一辈子白饭
我要读书。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脑子里,那个模糊的、属于后世的记忆碎片告诉我,这个时代,很快,很快就会有一个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机会。
高考!
恢复高考!
虽然具体是哪一年,我记不清了,但肯定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摆脱底层命运的稻草!
读书林满仓嗤笑一声,你读个啥小学毕业就不错了!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要嫁人生娃
我要考大学!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满仓和张桂芬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连我那两个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也停下了玩闹,呆呆地望着我。
考大学
在这个贫困的小村子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你发癔症了吧林满仓结结巴巴地说,随即勃然大怒,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考大学就你我看你是想上天!
我没疯。我迎着他的怒火,平静地说,听说国家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了,我要试一试。
试个屁!林满仓猛地一拍桌子,我告诉你林秀英,别给我动那些歪心思!老老实实在家干活,过两年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就是你的命!
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爹,娘,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女儿,就别拦着我。给我一年时间,如果我考不上,到时候你们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我这是在赌。
赌他们对我还有一丝亲情,赌他们内心深处也渴望改变。
更是赌我自己的决心。
林满仓还想说什么,张桂芬却突然拉住了他。
她爹……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就……就让她试试吧万一……万一真考上了呢
我知道,娘心里,到底还是疼我的。
林满仓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张桂芬,最后烦躁地一挥手:随你!我倒要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到时候考不上,别怪我把你随便嫁出去!
说完,他转身进了里屋,不再理我。
我看着他紧闭的房门,心里没有丝毫轻松。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前路漫漫,布满荆棘。
但我,林秀英,或者说潘金莲,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一次,我一定要赢!
03
想要考大学,首先得有书。
林家穷得叮当响,别说课本,连张带字的纸都难找。
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只在箱子底找到几本卷了角的《伟人语录》和两本破旧的小学语文课本。
这点东西,想考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
怎么办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光秃秃的土地发愁。
前世,我潘金莲虽出身卑微,但也读过几天书,认得几个字。可那点底子,跟这个时代的大学比起来,怕是九牛一毛。
更何况,数理化这些东西,我更是两眼一抹黑。
正发愁,弟弟林小军拿着弹弓跑过来,献宝似的给我看他打到的一只麻雀。
姐,你看!
我看着那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麻雀,心里忽然一动。
前世,我女红做得极好,一手苏绣在清河县也是数一数二。
这个年代,虽然不讲究这些,但手巧总是饿不死的。
我摸了摸小军的头:小军,帮姐个忙。
啥忙
你去山上,多打些好看的鸟羽毛回来,颜色鲜艳的那种。还有,找些结实的细藤条。
小军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跟着下地干活,晚上就点着昏暗的煤油灯,开始我的创作。
我把收集来的鸟羽,用自己做的浆糊小心翼翼地粘贴在硬纸板上,做成色彩斑斓的羽毛画。
又把细藤条编织成各种小巧玲珑的篮子、笔筒。
这些东西,在这个实用至上的年代,显得有些不务正业。
张桂芬看我鼓捣这些,只是叹气,也没多说。
林满仓则是冷哼一声,觉得我果然不是读书的料,净搞些没用的。
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等我攒了十几件小玩意儿,趁着镇上赶集的日子,我揣着它们,偷偷溜了出去。
集市上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我的宝贝们铺在地上。
心里有些忐忑。
这些在前世或许能卖个好价钱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能被人看上吗
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
大多是些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子,看到那些色彩鲜艳的羽毛画和小巧的藤编,眼睛都亮了。
呀,这画真好看!
这小篮子编得真精致!
有人问价。
我定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既能保证有点赚头,又不至于吓跑人。
出乎意料,生意还不错。
一个上午下来,十几件东西卖得七七八八,我手里攥着几张毛票和一小把硬币,心里激动得不行。
虽然钱不多,但这可是我林秀英,凭自己双手挣来的第一笔钱!
拿着这笔巨款,我直奔废品收购站。
我知道,那里是这个年代的宝库。
果然,我在一堆旧报纸和废弃的书本里,找到了几本皱巴巴的中学课本!
虽然不全,而且品相很差,但对我来说,已经是无价之宝!
我小心翼翼地把课本揣进怀里,像揣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我看着远方连绵的山峦,心里充满了希望。
潘金莲,你看,路,是人走出来的。
只要肯动脑子,肯努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04
有了课本,我便开始了废寝忘食的学习。
白天干活的间隙,别人休息聊天,我就拿出课本偷偷看几眼。
晚上等家人都睡了,我就点上那盏耗油的煤油灯,趴在小炕桌上,对着那些天书般的数理化公式,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底子太差,又没有老师教,难度可想而知。
很多时候,一个简单的概念,我就要琢磨大半夜。
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或者掐自己一把。
饿了,就喝口凉水,或者嚼两口生红薯。
苦吗
苦。
比前世守着武大郎那个窝囊废,应付西门庆那个色中饿鬼,最后落得千夫所指,身败名裂,这点苦,算什么
我甚至觉得甘之如饴。
因为我知道,我每多认识一个字,每多解出一道题,我离那个崭新的未来,就更近了一步。
我的异常举动,自然瞒不过村里人。
很快,林家大丫头魔怔了,不好好干活,天天抱着几本破书看,还扬言要考大学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
各种闲言碎语也随之而来。
呵,还考大学她以为她是谁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吗
就是,一个丫头片子,不好好学着怎么伺候男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我看啊,她是上次被王家婶子冤枉,气出毛病了吧
更有那刻薄的,直接把话传到我娘张桂芬耳朵里。
桂芬啊,你家金莲……哦不,秀英,可得好好管管!女孩子家家的,名声最重要,别到时候真成『潘金莲』了,嫁不出去,丢的是你们林家的脸!
张桂芬每次听到这些,脸都气得通红,回来就唉声叹气,劝我别看了。
秀英啊,咱不考了行不娘知道你委屈,可咱斗不过那些长舌妇啊……
我看着娘愁苦的脸,心里不是不难受。
但我知道,我现在退缩,才是真的遂了那些人的意。
娘,我放下书,握住她的手,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好不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等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谁还记得这些
到时候,他们只会羡慕我们家出了个大学生!
我的话,似乎给了张桂芬一点信心。
她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只是偶尔会在我晚上看书时,给我偷偷留个烤红薯,或者多拨一点灯油。
我知道,这是娘无声的支持。
而林满仓,虽然依旧对我冷嘲热讽,但也没再强行阻止。
或许,他心里也存着一丝微末的希望吧
万一,这丫头真走了狗屎运呢
就这样,我在流言蜚语和家人的复杂目光中,像一棵迎着风雨的小草,固执地生长着。
05
转眼到了初夏,农活渐渐忙碌起来。
队里组织去河滩上割芦苇,编席子。
这是个累活,又闷又热,蚊虫还多。
我跟着去了,想着挣点工分,也能稍微减轻点家里的负担。
河滩上,芦苇长得比人还高。
明晃晃的太阳晒在身上,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浸湿了粗布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咬着牙,挥舞着镰刀,尽可能快地割着。
突然,脚下一滑,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地朝着旁边的芦苇丛倒去。
啊!我低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地揽住了我的腰,稳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撞进一双深邃锐利的眸子里。
那是一张年轻而刚毅的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更添了几分硬朗。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
是他
我认出来了。
是前些日子在村口见过一次的那个军官。
好像是……姓顾
叫顾卫国
是村东头顾老蔫家的小儿子,据说在部队里干得不错,这次是回家探亲的。
同志,没事吧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是害羞,是……窘迫!
我这辈子,除了被西门庆那厮强行轻薄过,还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而且,还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
我赶紧挣脱他的手臂,站稳身体,低着头,有些语无伦次:没……没事!谢谢你,同志!
他松开手,目光落在我刚才差点摔倒的地方。
那里,赫然躺着几颗溜光的鹅卵石。
这里石头多,小心点。他淡淡地说。
嗯,谢谢。我还是不敢抬头看他。
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割芦苇去了。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
这就是他们口中那个正直有为的军官
看起来,确实不错。
比我前世遇到的那些男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如果……
我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去。
林秀英,别忘了你的目标!
考大学!独立自主!
男人
有好男人固然好,但绝不能再成为我的全部!
我定了定神,重新拿起镰刀,继续干活。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一整个下午,我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那个身影。
他干活很利落,话不多,但偶尔会帮旁边手脚慢的婶子搭把手。
夕阳西下,收工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我落在后面,想再多割一点。
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李建军!你干啥!放开我!是一个女孩子的尖叫。
我心里一紧,赶紧拨开芦苇丛看过去。
只见村里的二流子李建军,正拉扯着一个年轻姑娘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
那姑娘我认得,是村西头赵家的女儿,叫赵红梅,好像也在准备考大学。
赵红梅急得快哭了,拼命想甩开李建军的手,但力气没他大。
周围有几个村民看到了,但都缩着脖子,假装没看见。
李建军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无赖,没人愿意惹他。
我眉头一皱。
虽然我不喜欢赵红梅(她之前没少在背后说我坏话),但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我做不到。
正想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赵红梅面前。
是顾卫国。
放开她。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建军看到顾卫国,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嘴硬:我……我跟红梅闹着玩呢!关你屁事!
顾卫国冷冷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放开她。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看得李建军心里发毛。
李建军不甘心地松开手,嘟囔了一句:你牛什么啊……灰溜溜地跑了。
赵红梅惊魂未定,眼圈红红地对顾卫国说:谢谢你,顾大哥。
顾卫国点点头:赶紧回家吧。
赵红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复杂地瞟了我这边一眼(我藏在芦苇丛里她没看见),然后快步走了。
顾卫国也准备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顾同志!我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从芦苇丛里走出来,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刚才……谢谢你。
虽然他救的不是我,但我还是想谢谢他。
谢谢他的挺身而出,谢谢他的正直。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会主动跟他说话,愣了一下,才说:举手之劳。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赵红梅来说,可能就是避免了一场祸事。我说,像李建军那样的人,就该有人治治他。
顾卫国看着我,眼神似乎深了些:你也觉得他不对
当然不对。我毫不犹豫地说,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欺负女同志,算什么本事
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慨。
那是前世积累下来的,对那些轻薄无行男子的憎恶。
顾卫国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你……就是林家那个要考大学的丫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我的大名已经传遍全村了。
我点点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不自量力,让顾同志见笑了。
没有。他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我不远处放着的一本用油纸包着的书上,读书是好事,有志气。
我愣住了。
这是我决定考大学以来,第一次听到如此直接的肯定。
而且,还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一股暖流,悄悄地在我心底漾开。
谢谢。我轻声说。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这个七十年代,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这里有这样正直、让人心生敬佩的人。
06
有了顾卫国的肯定,我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除了白天干活,晚上挑灯夜读,我还想尽办法搜集一切能找到的学习资料。
我知道,光靠那几本破旧的课本是远远不够的。
我利用赶集卖藤编和羽毛画攒下的钱,托人去县城买旧报纸。
七十年代末的报纸,虽然政治口号居多,但偶尔也会刊登一些科普文章,或者转载一些数理化知识。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我一点点地积累着。
我还发现了一个宝藏——村里的扫盲识字班。
虽然教的都是最基础的字词,但负责教课的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王老师。
王老师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斯斯文文的,很有耐心。
我厚着脸皮,经常在课后向他请教一些我不懂的问题。
一开始,王老师还有些惊讶,但看到我确实是真心求学,也就乐于指点。
有时,他还会把他自己看过的旧杂志、旧习题册借给我。
这些帮助,对我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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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的特立独行也引来了更多的非议。
尤其是赵红梅。
自从上次被顾卫国解围后,她似乎对我更加关注了。
她可能觉得,顾卫国之所以帮她,是因为看到了我(虽然我当时藏起来了),是为了在我面前表现
这种逻辑很奇怪,但女人的嫉妒心往往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她开始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挤兑我。
哟,秀英,又在看书呢看得懂吗别到时候大学没考上,成了村里的大笑话!
王老师,你怎么老把书借给林秀英啊她一个小学毕业的,能看懂什么不是浪费吗
对于这些挑衅,我能忍则忍。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没必要跟这些井底之蛙计较。
但有一次,她做得太过分了。
那天,王老师把他攒了很久的一套数学习题册借给我,说是县里一个亲戚给的,很有用。
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带回家。
没想到,第二天我从地里干活回来,发现那套习题册不翼而飞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娘和弟弟妹妹都说没看见。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赵红梅!
我气冲冲地跑到她家。
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还假惺惺地问:秀英,你找我有事
我的习题册呢我开门见山。
什么习题册她装傻,我不知道啊。
就是王老师昨天借给我的那套!我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你拿了
你胡说什么!她声音尖了起来,林秀英,你别血口喷人!你自己弄丢了东西,赖我头上
我没弄丢!我逼近一步,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就你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门口转悠!
我……我是路过!她眼神躲闪。
路过我冷笑一声,赵红梅,做了亏心事,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那套习题册对我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没拿!她梗着脖子喊。
就在这时,赵红梅的娘从屋里出来了,一看这架势,立马护犊子:嚷嚷啥林秀英,你跑到我家撒什么野!
婶子,我……
你什么你我家红梅说了没拿就是没拿!我看就是你自己弄丢了,想讹我们家!不要脸!赵母双手叉腰,唾沫横飞。
看着这对母女蛮不讲理的样子,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知道,硬抢是抢不回来的,还会落个坏名声。
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可是王老师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习题册啊!
就在我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怎么回事
是顾卫国。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赵家门口,眉头微蹙。
看到他,赵红梅母女俩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赵红梅更是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顾卫国听完,目光转向赵红梅,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赵红梅同志,那套习题册,是不是在你这里
赵红梅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赵母还想狡辩:顾……顾干事,你别听她胡说……
婶子,顾卫国打断她,语气加重了几分,偷窃,哪怕只是一本书,性质也很严重。如果这件事闹到公社去,对红梅同志的前途,恐怕影响不好吧
这话戳到了赵家的痛处。
赵红梅也是要考大学的人,最怕的就是档案上留下污点。
赵母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狠狠瞪了赵红梅一眼,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那套皱巴巴的习题册出来了,没好气地塞给我:拿去!真是晦气!
我接过习题册,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又酸又涩。
我对顾卫国说:顾同志,谢谢你。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帮我了。
顾卫国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很想考大学
是。我用力点头,非常想。
为什么
因为……我顿了顿,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我想活得像个人样。
不想再像前世那样,身不由己,任人摆布,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我想堂堂正正地活着,靠自己的双手,挣一个清白的前程。
顾卫国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好好学吧。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安定下来。
我知道,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我不是孤军奋战。
至少,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相信我,甚至……愿意帮助我。
07
自那次习题册事件后,赵红梅消停了不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我麻烦。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似乎少了一些。
或许是顾卫国的态度起了作用,或许是看我一门心思读书,不像个不安分的样子,大家渐渐也就不再那么关注我了。
这正合我意。
我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对这个时代的知识掌握得越来越多,解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王老师看着我的进步,惊讶又欣慰,把更多他能找到的资料都借给了我。
顾卫国偶尔会来我家,有时是帮顾大叔捎点东西,有时是来看看我娘(她上次扭了腰,顾卫国帮着送去了卫生所)。
他从不多待,但每次来,都会不动声色地问问我的学习情况,或者给我带来一些他从部队里找到的旧报纸、旧杂志。
那些报刊上,往往有一些关于时事政策、科技发展的文章,虽然零散,却极大地开阔了我的眼界。
我知道,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帮助我。
这份情谊,我默默记在心里。
除了学习,我也没忘了挣钱。
我的藤编和羽毛画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有县城供销社的人找上门,想长期收购。
我把挣来的钱,一部分交给娘补贴家用,一部分存起来,作为以后上大学的储备。
家里的生活,因为我的努力,渐渐有了一点改善。
至少桌上偶尔能见到一点荤腥了,弟弟妹妹也不再总是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娘脸上的笑容多了,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欣慰。
爹林满仓虽然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也不再阻止我读书,甚至有时还会默许娘给我晚上看书多留点灯油。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新的麻烦就找上门了。
那天,我正在家里温习功课,一个陌生的媒婆,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走进了我家院子。
哎呀,桂芬妹子在家啊
我娘迎出去,有些不解:是王媒婆啊,啥风把你吹来了
王媒婆眼睛瞟了我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事!天大的好事!
她拉着我娘的手,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我能听见:我来给你家秀英提亲来了!
提亲
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邻村老张家的大儿子,叫张富贵,王媒婆唾沫横飞地介绍着,那可是个好人家!家里有两头大肥猪,还有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富贵那孩子,虽然年纪大了点(三十多了),还带着两个娃,但他肯干,人也老实!你家秀英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我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张富贵
我有点印象。
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个人,好吃懒做,还好赌,后来把家底都败光了。
这样的人,也配叫好人家
还让我去给两个半大的孩子当后妈
做梦!
我娘显然也有些犹豫:这……年纪是不是大了点还带着孩子……
哎呀!年纪大点疼人!带着孩子怎么了现成的儿女,省得自己生了!王媒婆巧舌如簧,关键是彩礼!老张家说了,只要秀英肯嫁,他们出八十八块钱彩礼!八十八块!这十里八乡,谁家出得起这个价
八十八块!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了我娘心上。
也砸在了恰好从外面回来的林满仓心上。
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八十八块钱,足够给两个儿子盖新房娶媳妇了!
你说的是真的林满仓声音都有些颤抖。
千真万确!王媒婆拍着胸脯保证。
好!这门亲事,我应了!林满仓当即拍板。
爹!我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我不嫁!
林满仓眼睛一瞪:这事由不得你!八十八块彩礼!你到哪里找这么好的人家!
这不是好人家!我气得浑身发抖,张富贵是什么人,你打听过吗好吃懒做,还好赌!我嫁过去,就是跳火坑!
胡说!林满仓根本不信,王媒婆都说了,他人老实肯干!
媒婆的话你也信!我看着眼前这个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父亲,心一点点冷下去,爹,为了八十八块钱,你就要把我推进火坑吗!
什么火坑!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眼光高了!看不上我们农村人了!林满仓恼羞成怒,我告诉你林秀英,这门亲,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着,他扬起了巴掌。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一只手,抓住了林满仓的手腕。
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是顾卫国!
他怎么来了
林满仓看到顾卫国,愣了一下,讪讪地放下手:卫……卫国啊,你咋来了
我路过,听到里面吵闹,就过来看看。顾卫国松开手,目光扫过我和王媒婆,最后落在林满仓身上,叔,儿女的婚事,还是要多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
王媒婆一看情况不对,想溜,被顾卫国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王媒婆是吧顾卫国转向她,语气平静,你刚才说的那个张富贵,据我所知,前年因为聚众赌博,还被公社抓去教育过。这样的人,你也敢介绍给秀英同志
王媒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顾卫国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了点介绍费,就昧着良心把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这件事,我会向公社反映的。
王媒婆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满仓和张桂芬也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那个在媒婆口中老实肯干的张富贵,竟然是个赌棍!
林满仓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着顾卫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叔,婶子,顾卫国看着他们,语气严肃,婚姻是大事,关系到秀英同志一辈子的幸福。你们做父母的,更应该为她考虑清楚。钱是重要,但人品更重要。
说完,他又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
感激,庆幸,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他再一次,像个守护神一样,出现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如果说,之前我对他的感觉,还只是敬佩和感激。
那么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变质了。
这个男人,或许真的可以托付……
不!
林秀英!
打住!
你忘了前世的教训了吗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考大学!是独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涟漪,对顾卫国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你,顾同志。又麻烦你了。
顾卫国看着我故作镇定的样子,眼神闪了闪,最终只是点点头: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暗暗下定决心。
林秀英,加油!
你一定要考上大学!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这份难得的善意和维护。
08
经历了逼婚风波,林满仓总算消停了,不再提给我说亲的事。
大概是被顾卫国的话点醒了,也可能是怕了那个赌棍张富贵。
家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我得以继续埋头苦读。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1977年的冬天。
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就在这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如同春雷一般,传遍了祖国大地——
国家正式恢复高考了!
而且,就在下个月举行!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来了!
终于来了!
我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个消息,不仅让我激动,也让整个小村子,甚至整个国家都沸腾了!
无数和曾经的我一样,被禁锢在土地上、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仿佛瞬间看到了曙光!
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包括赵红梅,都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报名。
王老师的扫盲班也变成了临时的高考辅导班,每天晚上灯火通明。
我也第一时间报了名。
拿到准考证的那一刻,我的手都在颤抖。
这张薄薄的纸片,承载着我两世的希望!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赵红梅又开始作妖了。
她大概是看我学习势头太猛,又总能得到王老师和顾卫国的特殊关照,嫉妒得发疯。
她开始变着法地给我制造麻烦。
今天故意在我晾晒的书本上泼水,明天又在我挑灯夜读时,跑到我家窗外怪叫,扰得我无法安心学习。
甚至,她还联合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在我去镇上买墨水的路上堵我,抢走了我好不容易攒下的几毛钱。
对于这些骚扰,我能避则避,能忍则忍。
我知道,越是到最后关头,越要沉得住气。
跟她纠缠,只会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但是,我的退让,似乎让她更加得寸进尺。
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三天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忍无可忍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做最后的复习。
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我赶紧跑出去一看,只见赵红梅带着她娘,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气势汹汹地站在我家院子里。
而我家那几只下蛋的老母鸡,被他们追得满院子乱窜,鸡毛掉了一地。
你们干什么!我厉声喝道。
赵红梅看到我,得意地笑了:干什么林秀英,你不是要考大学吗我今天就让你考不成!
说着,她一挥手,她带来的那几个人,竟然开始砸我家的东西!
桌子被掀翻,碗碟碎了一地,连我放在窗台上的墨水瓶,都被打翻在地,黑色的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住手!我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想要阻止。
赵母一把将我推开:小贱人!还敢还手!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眼前如同强盗一般的景象,眼睛都红了。
这是我家!
是我好不容易才让它有了一点起色的家!
这些人,凭什么!
赵红梅!我死死盯着她,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赵红梅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你不是想考大学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的准考证,我已经让人偷出来了。明天,你就等着在家里哭吧!
什么!
我的准考证!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准考证!那是我参加高考的唯一凭证!
要是没了它,我这几个月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你……你把它还给我!我伸手就去抓她。
赵红梅灵活地躲开,哈哈大笑:还给你做梦!林秀英,你就等着当一辈子村姑吧!
看着她嚣张得意的嘴脸,我心里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
我猛地扑过去,一把揪住赵红梅的头发,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按倒在地!
把准考证还给我!我嘶吼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赵红梅没料到我敢动手,尖叫着挣扎起来。
赵母和那些人也冲上来拉我。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传来:都给我住手!
人群分开,顾卫国铁青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民兵制服的人。
09
看到顾卫国和民兵,赵红梅母女和那几个帮凶都慌了神。
顾……顾干事……赵母结结巴巴地想解释。
顾卫国看都没看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院子,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此时还骑在赵红梅身上,头发散乱,衣服也被撕破了,样子狼狈不堪。
起来。顾卫国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慢慢松开手,从赵红梅身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我跟前世的潘金莲一样,是个泼妇,是个惹是生非的女人
赵红梅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到她娘身后,指着我哭诉:顾大哥!你看看!林秀英她打我!她疯了!
顾卫国没有理会她的哭诉,只是看着我,沉声问: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包括赵红梅指使人砸我家东西,以及她偷走我准考证的事情。
我说得很平静,但声音里的委屈和愤怒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听完我的叙述,顾卫国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他转向赵红梅,眼神锐利如刀:她说的是真的吗她的准考证是不是你偷的
赵红梅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我……我没有……
搜!顾卫国对身后的民兵队长命令道。
民兵们上前,就要搜赵红梅的身。
赵红梅吓坏了,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口袋。
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民兵队长从她口袋里,搜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
打开一看,正是我的准考证!
人赃并获!
赵红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带走!顾卫国冷冷地下令,寻衅滋事,毁坏他人财物,盗窃重要证件,干扰高考秩序!这些罪名,够她在里面待一阵子了!
赵母吓得瘫倒在地,抱着民兵的腿哭喊求饶。
赵红梅也吓傻了,哭着喊:顾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顾卫国不为所动,眼神冰冷。
民兵们押着哭天抢地的赵红梅母女和那几个帮凶离开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顾卫国,还有闻讯赶来的我爹娘和弟弟妹妹。
我爹娘看着一片狼藉的家,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走到顾卫国面前,接过他递过来的准考证,紧紧攥在手里。
这张失而复得的纸片,此刻重逾千斤。
谢谢你。我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大学梦,可能就真的毁在赵红梅手里了。
不用谢。顾卫国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好好考试,别辜负了自己。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别辜负……关心你的人。
关心我的人
是指他自己吗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看着我,忽然抬起手,似乎想帮我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
但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收了回去,耳根似乎有些发红。
我……我先走了。明天考试,加油。
他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娘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眼圈红了:秀英……苦了你了……
爹也难得地没有骂我,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弟弟妹妹也怯生生地走过来,帮着捡东西。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但我很快就忍住了。
不能哭。
潘金莲,不,林秀英,不能哭!
明天,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我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去迎接这场战斗!
为了我自己,为了这个家,也为了……那个默默关心我的人。
10
第二天,我怀着复杂而坚定的心情,走进了高考考场。
考场设在县城的中学里,条件简陋,但气氛庄严肃穆。
来自四面八方的考生们,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期盼。
我知道,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我坐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脑子里回想着这几个月来日日夜夜苦读的知识点。
当考试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拿起笔,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答题中。
语文、数学、政治、史地……
一场接一场。
我全力以赴,把我所学的一切,都倾注在了笔尖。
走出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时,我的腿都有些发软。
抬头望去,天空湛蓝如洗。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结束了。
无论结果如何,我已经尽力了。
回到村里,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的等待。
所有参加了高考的人,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放榜的那一天。
我也一样。
虽然我有信心考得不错,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段时间,顾卫国又来看过我几次。
他没有问我考得怎么样,只是给我带来了一些他从城里买的练习本和钢笔。
他说:以后上了大学,用得着。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们之间的相处,也越来越自然。
有时,他会跟我聊起部队里的事情,聊起外面的世界。
有时,我会跟他请教一些我不懂的时事政策。
我们像朋友一样交谈着,但彼此心里都明白,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生根发芽。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坐立不安。
爹娘也难得地没有让我下地干活,一家人都围在院子里,等着消息。
快到中午的时候,村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好消息!好消息!我村林秀英同志,在本次高考中,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首都京华大学录取!
广播连着播报了三遍。
整个院子,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爹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语无伦次:考……考上了!真的考上了!全县第一!京华大学!
娘捂着嘴,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抱着我泣不成声:我的秀英……我的秀英……出息了……
弟弟妹妹也围着我又蹦又跳。
我站在院子中央,听着广播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恍如隔世。
全县第一
京华大学
这是我……我林秀英,不,我潘金莲,做到的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不敢置信,瞬间淹没了我。
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不是委屈的泪,不是愤怒的泪。
是喜悦的泪,是释放的泪!
我成功了!
我真的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
很快,我家院子里就挤满了前来道贺的村民。
那些曾经嘲笑过我、非议过我的人,此刻都堆满了笑容,说着恭维的话。
哎呀,秀英真是有出息!我就知道这孩子不一般!
桂芬啊,你可真有福气!养了个大学生女儿!
人性啊,真是现实得可笑。
我看着那些变幻的嘴脸,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我不需要他们的认可。
我只需要知道,我做到了!
人群中,我看到了顾卫国。
他站在院子角落,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与有荣焉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我的新人生,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而这条路上,幸好有他。
11
考上京华大学,这在十里八乡不啻于平地惊雷。
我林秀英成了我们公社,乃至整个县里的名人。
县里奖励了我一支崭新的英雄钢笔和一套四大名著。
公社给我披红戴花,敲锣打鼓地送到县城去参加表彰大会。
林家门槛一时间快要被踏破了。
提亲的媒婆,换了一拨又一拨,说的对象,也从之前的歪瓜裂枣,变成了县里的干部子弟、公社的青年才俊。
爹林满仓乐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带风。
娘张桂芬也挺直了腰杆,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对于那些络绎不绝的媒婆,爹娘倒是没再像之前那样急吼吼地应下。
他们会先来问我的意见。
我一概回绝。
爹,娘,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个人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爹娘看我态度坚决,又想到我现在是大学生了,身份不一样了,也就没再勉强。
只有我知道,我在等。
等那个人的态度。
顾卫国在我去县里参加表彰大会那天,也去了。
他没有穿军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显得格外清爽英挺。
他没有凑到前面去,只是在人群后面默默地看着我。
等表彰大会结束,我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
他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祝贺你。他说。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支小巧精致的口琴。
这个……我有些惊讶。
我以前在部队文工团待过一阵子,会吹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着你以后去北京了,学习累了,可以吹着玩玩。
我看着那支口琴,心里暖暖的。
这个年代,一支口琴,已经是很贵重的礼物了。
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谢谢你,顾大哥。我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很喜欢。
他看着我明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喜欢就好。
那天的阳光很好,照在他脸上,给他刚毅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真好看。
之后没几天,就是我离开家,去北京上学的日子了。
爹娘和弟弟妹妹把我送到村口。
娘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秀英啊,到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舍不得吃穿……
知道了,娘。我强忍着泪水。
爹也难得地没有板着脸,只是闷声说了一句:有困难,就给家里写信。
嗯。
我正要跟他们告别,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开了过来,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门打开,顾卫国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顾……顾干事爹娘都愣住了。
叔,婶子,顾卫国对他们点点头,然后转向我,我正好要去趟北京出差,顺路送你去学校。
去北京出差
顺路
我才不信。
从我们这穷乡僻壤到北京,路途遥远,怎么可能顺路
我看着他,他眼神坦荡,似乎这真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爹娘却是又惊又喜:那……那太好了!太麻烦你了,卫国!
不麻烦。顾卫国说着,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沉重的行李,放到了车上。
然后,他拉开车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心里怦怦直跳,脸上却努力保持镇定。
跟爹娘和弟妹挥手告别,我坐进了吉普车的副驾驶座。
车子缓缓启动,载着我,驶向那个我既向往又有些未知的未来。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景象,心里百感交集。
再见了,生我养我的小村庄。
再见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流言蜚语。
再见了,那个差点被困死的命运。
从今天起,我林秀英,将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
而坐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我偷偷瞟了他一眼。
他正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线条刚毅而迷人。
或许,我的新人生里,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12
去北京的路很长,吉普车虽然比火车快一些,但也颠簸了两天一夜。
这两天里,我和顾卫国有了更多独处的机会。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的学业,聊他的部队,聊北京,聊未来。
我发现,他不仅正直,而且博学。
他对时事政治、军事历史都有着深刻的见解,看问题的角度也远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要开阔。
跟他聊天,我总能学到很多东西。
而他,似乎也对我的见识很感兴趣。
我偶尔会结合前世的经验,对一些事情发表一些与众不同的看法(当然,都包装成了自己的思考)。
比如,聊到未来的经济发展,我会旁敲侧击地提到个体户、市场经济这些超前的概念。
聊到女性地位,我会强调独立自主、男女平等的重要性。
每次我说出这些惊世骇俗的观点时,他总是先是惊讶,然后便陷入沉思,看着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亮。
秀英,有一次,他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我觉得,你跟别的女孩子很不一样。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故作镇定地问:哪里不一样
你说不上来,他皱着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是……很有想法,很……通透。
我笑了笑,没接话。
潘金莲能不通透吗
在男人堆里打滚,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要是再不通透,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只是,这份通透,前世用错了地方。
这一世,我要用它来过好我的人生。
车子终于驶入了北京城。
看着窗外渐渐变得繁华的街道,宽阔的马路,以及偶尔驶过的小轿车,我心里充满了新奇和激动。
这就是首都!
这就是我即将生活和学习四年的地方!
顾卫国直接把我送到了京华大学门口。
看着那古朴而庄严的校门,以及上面京华大学四个烫金大字,我的心潮澎湃。
到了。顾卫国停下车,帮我把行李搬下来。
谢谢你,顾大哥,一路辛苦你了。我由衷地说。
应该的。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鼓励,进去吧,开启你的新生活。
嗯!我用力点头。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说:我过几天要去西北执行任务,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照顾好自己。
要去西北
执行任务
我心里忽然有些失落,还有一丝担忧。
部队的任务,往往伴随着危险。
你也要多加小心。我看着他,轻声说。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好。
我们站在校门口,一时相对无言。
直到有负责接待新生的学长走过来,热情地招呼我,才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顾大哥,我先进去了。
去吧。
我拖着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京华大学的校门。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将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那个站在校门口,目送我远去的挺拔身影,也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底。
13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更加精彩和充实。
京华大学不愧是全国顶尖学府,这里汇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优秀人才。
同学们都经历过动荡的十年,对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格外珍惜,学习氛围异常浓厚。
我被分到了中文系。
系里的老师,很多都是国内知名的学者、教授,他们的学识和风骨,让我受益匪浅。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甘霖。
图书馆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
我不仅学习专业知识,还广泛涉猎历史、哲学、经济等各个领域的书籍。
前世,我潘金莲虽然识字,但终究眼界有限。
这一世,我要把欠缺的知识都补回来!
除了学习,我也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
演讲比赛、征文比赛、文艺汇演……
我不再是那个自卑、怯懦的林秀英,更不是那个声名狼藉的潘金莲。
我自信、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用我的才华和努力,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尊重与认可。
当然,大学里也不全是美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的优秀,也引来了一些嫉妒和非议。
有人看我来自农村,穿着朴素,就明里暗里地嘲笑我土气。
有人看我成绩优异,又积极参加活动,就说我爱出风头,有心机。
甚至还有人,打听到我那个潘金莲的小名,在背后窃窃私语,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对于这些,我已经能够淡然处之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无法控制。
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让所有流言蜚语都失去意义。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大一下学期。
这期间,顾卫国一直没有消息。
我知道他在西北执行任务,那里条件艰苦,通信不便。
但我心里,总是忍不住牵挂。
他……还好吗
任务顺利吗
有没有受伤
每次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闷闷的。
这天,我正在图书馆看书,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我好奇地走出去,只见图书馆门口围了一群人,正对着布告栏指指点点。
我挤过去一看,布告栏上贴着一张大红色的喜报!
热烈祝贺我校物理系顾卫国同志,在西北核物理研究所工作中,勇于创新,攻坚克难,荣立个人二等功!
顾卫国!
二等功!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了!
他没事!他不仅没事,还立了功!
我看着喜报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眼眶有些发热。
周围的同学们也在议论纷纷。
顾卫国就是那个经常来咱们学校找林秀英的军官
是他!听说可厉害了!是部队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
物理系的那跟中文系的林秀英……啧啧,这俩人……
听到这些议论,我的脸有些发烫,赶紧低下头,退出了人群。
虽然心里高兴,但被这么多人议论,还是有些不自在。
回到宿舍,我拿出那支顾卫国送我的口琴,擦了又擦。
他现在应该还在西北吧
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我正想着,宿舍门被推开了,室友小玲探进头来,神秘兮兮地说:秀英,有人找!
谁啊
一个军人同志!
我的心猛地一跳!
是他回来了!
我几乎是跑着冲出宿舍的。
宿舍楼下,果然站着那个我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闪亮的星徽,比以前更加英武挺拔。
只是,人似乎清瘦了一些,脸色也带着一丝疲惫。
看到我跑下来,他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回来了。他说。
嗯!我用力点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恭喜你,立了二等功!我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
他笑了笑:同喜。听说你期末考试,又是全系第一
我的脸又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我写信问过你们辅导员了。他眼神坦荡。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竟然……一直关注着我的消息
走吧,他看着我,请你吃饭。庆祝我们……都得偿所愿。
好。我笑着点头。
阳光下,他的笑容,比我见过的任何风景,都要耀眼。
14
我和顾卫国并肩走在京华大学的林荫道上。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洒下来,落下斑驳的光影。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这次任务……还顺利吗我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顺利。就是条件艰苦了点。
他没有细说任务的内容,我知道那是纪律。
但我能想象,在遥远的西北戈壁,核物理研究所的工作,该是何等的艰难和危险。
你瘦了。我说,有些心疼。
没事,回来养养就好了。他语气轻松,倒是你,好像……更漂亮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
他……他竟然夸我漂亮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低下头,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对了,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我这次回来,除了汇报工作,还有一个任务,他看着我,眼神认真,组织上,想让我留在北京,进入国防科技大学深造。
国防科技大学
那可是全国顶尖的军事院校!
这是好事啊!我替他高兴,那你……
但是,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如果我去了国防科大,就意味着,未来几年,我们……可能都很难见面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国防科大的管理,我知道,是非常严格的。
而且,他去深造,学业肯定非常繁重。
没关系,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去吧,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我会支持你的。
虽然心里充满了失落,但我知道,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他有他的前途和理想。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秀英,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们沉默地走着,气氛有些微妙。
走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他点了几样小菜。
吃饭的时候,我们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他问我在学校的生活,问我的学习,问我的朋友。
我一一回答,也问他在西北的见闻。
气氛渐渐又缓和下来。
吃完饭,他送我回宿舍。
走到宿舍楼下,他停下脚步,看着我。
路灯昏黄的光线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
秀英,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等我,好吗
我的心猛地一颤!
他……这是在跟我表白
我看着他,心脏狂跳,脸颊发烫,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笑了笑,抬手,这一次,终于轻轻地帮我把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了耳后。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却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承诺。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无比真诚,但是,请你相信我。等我从国防科大毕业,等我做出一番成绩……我会回来娶你。
娶我
这两个字,像最甜美的蜜糖,瞬间融化了我的心。
我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前世,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心待我、能给我安稳生活的男人。
却求而不得,反落得一身骂名。
而今生,我遇到了他。
这个正直、可靠、愿意等我、甚至承诺要娶我的男人。
夫复何求
我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我等你。
得到我的回答,他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我走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
他转身,大步离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充满了甜蜜和……力量。
顾卫国,我等你。
等你成为更优秀的人。
而我,林秀英,也会努力,成为能与你并肩而立的女人。
15
顾卫国去了国防科技大学深造。
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
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书信。
一开始,我很不习惯。
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去收发室看有没有他的信。
他的信总是写得言简意赅,字迹刚劲有力。
寥寥数语,汇报他的学习情况,问候我的生活,叮嘱我注意身体。
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
但每一个字都透着真诚和关切。
我给他回信会写得很长。
把我学校里的趣事,学习上的心得,看到的、想到的,都絮絮叨叨地告诉他。
我知道,他在那边学习很紧张,压力很大。
我希望我的信能给他带去一丝轻松和慰藉。
就这样,一封封信件承载着我们的思念和情意,跨越千山万水,往返于北京和另一座遥远的城市。
大学的时光匆匆而过。
我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本科学业。
毕业时,我面临着选择。
留在北京,进入国家机关或者报社工作
还是……
我收到了顾卫国的信。
信里,他告诉我,他即将毕业,并且将分配到南方的一个重要军事基地工作。
他问我,愿不愿意……随军
随军
这意味着,我要放弃在北京的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愿意。我在回信中写道。
对我来说,和他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家。
我放弃了留在北京的工作机会,整理好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当我拖着行李,走出那个南方城市的火车站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人群中,像一棵挺拔的白杨。
几年不见,他更加成熟稳重了,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但看我的目光,依旧温柔。
我来接你了。他走上前,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对我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嗯。我笑着点头,眼眶却有些湿润。
我们终于不用再靠书信联系了。
他带着我回到了他所在的部队大院。
那是一个环境优美、管理严格的地方。
他分到了一间小小的家属房,虽然不大,但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
委屈你了。他看着有些简陋的房间,歉疚地说。
不委屈。我摇摇头,看着他,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久之后,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没有豪华的仪式,没有贵重的聘礼。
只有部队领导的证婚,战友们的祝福,和我们彼此眼中坚定的承诺。
我成了顾卫国的妻子,一名光荣的军嫂。
我,林秀英,不,潘金莲,终于找到了属于我的,真正的归宿。
16
婚后的生活,平淡却温馨。
部队大院的生活,自有一套规矩和节奏。
一开始,我也曾因为顾夫人这个新身份,以及我那依然会被人偶尔提及的传奇高考经历,受到一些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甚至有那么一两个家属,试图用对待旧式女眷的态度来指点我,话里话外暗示军嫂就该安分守己,别总想着抛头露面。
对于这些,我只是一笑置之。
前世在深宅大院里见过的龌龊和算计,比这多得多。
我用我的行动,证明了顾卫国的眼光。
我没有像一些军嫂那样,整日围着丈夫孩子转,或是沉溺于东家长西家短。
我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在部队子弟学校找到了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
我认真备课,耐心教学,很快就以风趣生动的讲课风格和扎实的文学功底,赢得了学生们的喜爱和家长们的尊重。
我还利用业余时间,笔耕不辍。
我把我对这个时代的观察和思考,写成一篇篇文章,投给报社和杂志。
其中几篇关于军民鱼水情、军属生活的文章,还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甚至被军区的报纸转载。
顾卫国对我所做的一切,都给予了最大的支持。
他从不干涉我的工作和社交,反而常常鼓励我:秀英,你做得很好。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你有你自己的价值。
我们会像普通夫妻一样,因为生活琐事拌嘴。
他有时会因为工作太忙忽略了我,我也会因为他老干部式的固执而生气。
但我们从不冷战。
他总是先服软的那个,会笨拙地给我道歉,或者默默地把家务活都揽过去。
看着他一个铁血硬汉,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我所有的气就都消了。
我知道,这个男人,是真心实意地把我放在心尖上疼。
我们也有了孩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眉眼像他,聪慧像我。
孩子的到来,让这个小家更加完整和热闹。
顾卫国是个典型的严父慈母型的父亲。
对儿子要求严格,但在我面前,却总是温言细语。
看着他们父子俩大眼瞪小眼,或者他笨拙地给儿子讲故事的样子,我常常会忍不住笑出声。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简单,安稳,有爱,有尊重。
17
几年后,顾卫国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再次得到晋升,被调回了北京总部机关。
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了这座我曾经求学的城市。
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的农家女孩。
我在顾卫国的支持下,进入了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出版社,担任编辑工作。
我凭借着扎实的文学功底和敏锐的市场洞察力(这得益于我那一点点来自未来的先知片段),策划了好几本畅销书,很快就在业内站稳了脚跟。
我们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温馨舒适。
儿子也进入了重点小学,聪明伶俐,成绩优异。
生活平静而美好,岁月静好。
有一次,回老家探亲。
村子变化很大,很多人家盖起了新瓦房,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我们回去,依然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只是,那些热情里,多了几分敬畏和距离。
毕竟,顾卫国已经是大机关的领导,而我,也是首都出版社的知名编辑。
我们和这个小村庄,早已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见到了王翠花。
她老了很多,背也驼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老屋,儿子儿媳都在外地,很少回来。看到我们,她讪讪地笑着,不敢上前。
我也听说了李建军的消息。
他后来因为再次耍流氓,被判了几年刑,出来后更是无人问津,成了村里彻底的边缘人。
还有赵红梅。
听说她当年高考失利后,很快就嫁人了,嫁给了邻村一个条件普通的农民。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邻居吵架,成了村里新的长舌妇。
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丝淡淡的唏嘘。
命运啊,有时候,真的就在一念之间。
如果当年,我没有重生,林秀英的命运,或许会和赵红梅差不多,甚至更糟。
如果当年,我重生后,没有下定决心改变,没有抓住高考的机会,或许,我也会在无尽的琐碎和争吵中,耗尽一生。
幸好,我没有。
18
站在曾经洒下我无数汗水和泪水的河滩边,看着芦苇依然茂盛,河水依旧流淌。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流言蜚语中,倔强地捧着书本苦读的少女。
也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风雨飘摇中,身不由己,最终走向毁灭的潘金莲。
两个身影,渐渐重叠,又慢慢分开。
前世的种种,早已模糊如烟。
那些恨,那些怨,那些不甘,都已随风而逝。
我现在是林秀英,是顾卫国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是出版社的编辑。
我拥有独立的事业,美满的家庭,和爱我、尊重我的人。
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清白、坦荡、精彩。
顾卫国走到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一如既往地给我带来安心的力量。
在想什么他问。
我转过头,对他粲然一笑:在想,夕阳真美。
是啊,夕阳真美。
这新生的日子,真美。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潘金莲。
我靠自己的双手,赢得了想要的一切。
至于那个曾经的名字
呵,就让它彻底埋葬在历史的尘埃里吧。
从今往后,我只是林秀英。
一个在七十年代末重生,努力学习,嫁给军官,最终收获幸福的,普通的女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