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顿饭吃完后,大家也算是不欢而散。
我和婷婷玩了几天,终于在假期结束前一天决定返程。
春风刮过北京站广场时,我俩正费力地把行李塞进绿皮火车。
月台上卖冰棍的小贩吆喝着,盖过了广播里的发车提示。
真就这么走了婷婷踮脚往站台张望,他真没来送
我接过乘务员递来的车票:
我都把话跟他说得那么绝了,他要是再来面子上也挂不住吧
行李架上搁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里头装满了果脯、茯苓饼,还有几盒包装精美的京八件,都是霍华霆托人送来的。
那战士塞东西时结结巴巴地说:我们霍队说......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让您一定收下。
火车鸣笛时,婷婷突然指着窗外:哎!那不是......
我按住她想要开窗的手。
站台立柱后闪过一抹军绿,很快被人流淹没。
玻璃窗映出我抿紧的嘴角,和为赶时髦新烫的卷发。
回到学校后,日子像松花江的水一样往前流。
图书馆的日光灯管换了新的,实验室添了台进口机床,我和婷婷的奖学金证书在箱底摞了厚厚一沓。
毕业那天,系主任拍着我肩膀说:
沈玉啊,兵器工业部来要人,我推荐了你。
婷婷抱着铺盖卷在宿舍楼下哭得稀里哗啦:
留校当辅导员有什么好,连个正经讲台都站不上!
我捏着她圆润了些的脸蛋:
傻丫头,你带的可是军工专业,将来我的装备图纸还得靠你教的学生来造呢。
五年光阴像被机床削下的铁屑,簌簌落尽。
我在研究所熬通宵画图时,常能收到婷婷从学校捎来的饭盒——
里头除了食堂打的饭菜,总藏着几块北京果脯。
沈工!助手小跑着递来文件,研讨会资料齐了,部长让您明天带着新型穿甲弹数据去参会。
我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便条,是婷婷上周塞在我门缝里的:
沈大小姐!再不来陪我买衣服,友谊商店新到的连衣裙都要过季了!
窗外的白桦树沙沙作响。
我抽出钢笔在台历上画了个圈,想着研讨会结束那天,该请年假了。
兵器研讨会选在了辽宁一座沿海城市。
海风裹着咸腥味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得会议资料哗啦作响。
我正低头核对新型穿甲弹的数据表时,会场突然安静了一瞬。
抬头就看见霍华霆穿着笔挺的军装走进来,肩章上两颗星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他目光扫过会场,在我身上顿了不到半秒,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移开了。
下面请国防科大的霍工程师发言。
他走上讲台的步伐还是那么利落,黑板上粉笔字唰唰作响,提出的弹道修正方案却和我的设计理念完全相左。
我举手打断他:霍工,您这个参数没考虑极端低温环境。
会场响起小声议论。
霍华霆捏着粉笔的手指顿了顿,转身在黑板上画了条曲线:
沈工可以看看这个修正系数。
我们就这样你来我往辩了半个钟头。
无关儿女情长,只为国防建设。
今天的讨论很有成效啊!主持会议的老部长笑着总结,你们两位年轻同志思维碰撞的火花,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闭门造车强多喽!
我含笑摇头:哪里!没有前辈们的经验,就我们两个新兵蛋子指不定要研究到猴年马月去呢。
会议在一片喧闹声中结束,散会时人群像退潮般往外涌。
我故意磨蹭着收拾资料,想错开高峰。
却听见背后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响逆着人潮,离我越来越近。
沈玉。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
我转身时,发现霍华霆眼睛红得像熬了几个通宵,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上的红绳——
那还是我送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他喉结滚了滚: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我对你特别坏,坏得我自己都不敢认。
那些梦太清晰了,我连你脸上的泪痕都能看清楚,还梦到你总声嘶力竭问我为什么始终不肯正眼看待你。
海风突然把窗户咣地吹开,资料纸雪片般飞起来。
阳光穿过云层打入会场,我才发现他脸上有反光的印痕,自眼底蔓延到下颌。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一把握住了我的肩:
沈玉,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让你伤心
不然你怎么不要我了呢你从前不是很爱我的吗......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霍华霆都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这么脆弱的模样。
我想,如果我意志力不那么坚定的话,兴许真的就被他打动了。
可惜,我之前白走了六十年的弯路才为自己换来这么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不会再让自己掉入任何一个可能下限的漩涡里去了。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笑着将我从前自找的痛苦和屈辱一笔带过:
不重要,都过去了。
跑出会场时,海风迎面扑来。
婷婷在不远处蹦跳着挥手,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海港。
我朝她飞奔而去,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奔向了她,也奔向了我最引以为傲的未来。
一个,完全以我自己为重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