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以今日之我,胜昨日之我
并非易事;奋斗的道路也不会一帆风顺,往往荆棘丛生、充满坎坷。
1
雨夜萤火
暮色恰似浓稠的沥青,裹挟着暗紫色的阴霾,沿着创宇科技大厦的玻璃幕墙缓缓流淌,将整座城市浸没在令人几近窒息的压抑氛围之中。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仿若密集的鼓点,在狂风的裹挟下,噼里啪啦地砸向冰冷的玻璃幕墙,那声响震耳欲聋,好似老天爷正发泄着无尽的怒火。闪电不时撕裂天际,把阴沉的云层扯出狰狞的裂口,转瞬即逝的惨白光芒,让这座高耸入云的钢铁大厦,活像一座被诅咒的牢笼,周身散发着冷硬而肃杀的气息,每一扇窗户都如同禁锢自由的铁窗,将外界的喧嚣与黑暗阻隔在外。
办公室内,惨白的白炽灯毫无保留地照亮每一个角落,在这冰冷光线的笼罩下,苏枫贤那疲惫不堪的面容无所遁形。他身形单薄得近乎孱弱,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褶皱里满是这一整天的忙碌与疲惫。里头皱巴巴的浅蓝色衬衫,领口处的两粒纽扣早已解开,歪斜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显得既狼狈又无奈。他脖颈处的青筋微微凸起,仿佛在默默诉说着身体的疲惫与不堪重负。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眼窝深陷,透露出无尽的倦怠与麻木,仿佛被生活抽干了所有光彩。他机械地坐在工位上,腰背佝偻得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被沉重的生活压弯了脊梁。面前的办公桌被同事强行塞来的工作堆满,文件、报表、资料杂乱无章地堆积如山,恰似一座难以逾越的险峻高峰。打印机持续不断地吐出密密麻麻的报表,那单调的嗡鸣声与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交织,奏响一首令人窒息的交响曲,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将他彻底淹没在这永无止境的工作洪流之中。
苏枫贤揉了揉酸涩到近乎失去知觉的眉心,指腹触碰到隐隐跳动的青筋,那细微的触感好似在提醒他,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的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疲惫,那是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他依旧机械地处理着手中的文件,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着,每一次按键都像是在完成一个早已习惯的程序,仿佛早已忘却了疲惫和自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幕彻底降临,窗外的雨愈发猛烈,狂风如同发狂的野兽,呼啸着拍打着窗户,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怒吼,窗户在狂风的肆虐下微微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彻底击碎,将这栋看似坚不可摧的大楼彻底吞噬。
苏枫贤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晚上九点整。整层楼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零星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光芒,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而他的工位却亮着孤零零的灯光,在这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孤寂,宛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在黑暗与风雨中孤独地坚守。
就在他准备继续埋头于这永无尽头的工作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一阵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汹涌而入,瞬间驱散了室内沉闷的空气,也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枫贤,你怎么回事啊!这个项目搞成这样,你负得起责吗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苏枫贤抬眼望去,只见同事张宇满脸怒容地站在那里。张宇是个平日里就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的人,此刻正气势汹汹地朝苏枫贤走来。
苏枫贤眉头紧皱,疲惫地说道:张宇,这项目从一开始分工就有问题,我负责的部分都按时完成了,其他环节出问题怎么能都怪我
张宇走到苏枫贤桌前,一把将桌上的文件扫落在地,大声吼道:你少在这推卸责任!大家都看到你最近工作状态不好,肯定是你影响了整个项目的进度!
苏枫贤强忍着怒火,站起身来,说道:张宇,你别太过分了!从项目开始,你就经常把自己的工作扔给我,我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这时,又有几个同事闻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叫李婷的女同事假惺惺地说道:苏枫贤,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你也别这么激动嘛。不过这次项目真的很重要,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早点说,也别耽误大家。
李婷向来和张宇关系不错,此刻也跟着在一旁添油加醋。
苏枫贤看着这些平日里共事的同事,只觉得心灰意冷,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说道:李婷,你也清楚,我一直都在尽力完成工作。每次张宇把他的任务推给我,我都没说什么,可这次真不是我的问题。
张宇冷哼一声,双手抱在胸前,说道:哼,你说不是你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反正项目搞砸了,你就得负责。
苏枫贤感到一阵无力,他坐回椅子上,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无奈地说:那你们说,要我怎么负责这工作本来就不合理地分配到我头上,我现在连自己原本的任务都还没做完,你们又来这一出。
这时,部门经理王强也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地上的文件,皱着眉头说:怎么回事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的,像什么样子!
张宇立马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对王强说道:王经理,您来得正好。这个项目因为苏枫贤的失误,现在一团糟,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苏枫贤正要开口反驳,王强却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苏枫贤,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项目出了问题,你就得想办法解决。现在不是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赶紧把工作处理好,明天一早给我一个解决方案,否则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王强转身就走了。
张宇和李婷等人得意地对视了一眼,张宇还不忘嘲讽道:听到了吧,王经理都发话了,你就赶紧干活吧,别再找借口了。
说完,他们几个人大笑着离开了办公室。
苏枫贤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愤怒和无奈。他知道,在这个公司里,自己势单力薄,总是被这些人欺负。他重新整理好地上的文件,坐下来,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工作,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逃脱的泥沼。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狂风依旧呼啸,那孤独的灯光下,苏枫贤的身影显得愈发落寞,他只能再次咬咬牙,继续投身到这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中去,不知何时才能从这无尽的黑暗中解脱出来……
暴雨在玻璃幕墙上织就细密的水网,创宇科技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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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的寂静被突然打破。浑身湿透的万昶利出现在门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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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分的挺拔身形裹着浸透的黑色西装,雨水顺着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纹路蜿蜒而下,在昂贵的面料上晕开深色水痕。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米白色保温袋,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雨水顺着他微卷的发梢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汇成蜿蜒的水洼,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胸前银色领带夹上,折射出细碎而清冷的光芒。
苏枫贤听到响动时,正机械地校对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台灯暖黄的光晕里,他苍白的脸浮着一层病态的青灰,突然对上那双在雨幕中跋涉而来的深邃眼眸。万昶利的黑衬衫半透明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却掩不住他眼底跳动的关切,像是寒夜中永不熄灭的篝火。
你怎么还在加班连晚饭都没吃吧
万昶利的声音裹着暴雨的寒气,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他快步走到苏枫贤身边,皮鞋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拖沓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保温袋刚触到桌面,浓郁的香气便漫了开来
——
是苏枫贤最爱的鲜虾馄饨,鸡汤熬制的汤底还在咕嘟冒泡,虾仁饱满晶莹,浮在嫩白的馄饨上,像是撒在星河中的珍珠。
苏枫贤的睫毛微微颤动,看着对方从保温袋里取出青花瓷食盒,连汤匙都是精心包裹的竹制款式。这样细致的关怀让他恍惚回到童年,母亲守在书桌旁等他写完作业的场景突然闯入脑海。为什么...
要这么麻烦
他沙哑着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万昶利正在擦拭食盒边缘的水珠,闻言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时,窗外的闪电恰好撕开夜幕,将他眉骨的阴影投射在苏枫贤脸上:你已经连续加班两周了,今天部门聚餐,你又留在这里。
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上周你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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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还坚持改方案,我在医院陪你到凌晨三点,你都忘了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苏枫贤心头。他确实记得那个雨夜,自己在急诊室打着点滴,迷迷糊糊间看到万昶利守在床边,修长的手指反复调试点滴速度,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锁的眉。此刻对方眼底的疲惫与心疼如出一辙,让他喉咙发紧。
这些工作...
苏枫贤望着堆积如山的文件,苦笑,张宇他们又把项目漏洞推给我了。王经理说解决不了就走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压着千斤重负。
万昶利的动作骤然停下。他放下手中的食盒,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在苏枫贤手背,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布料传来:你总是什么都自己扛。
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苏枫贤手背上的青筋,记得上次团建吗你为了帮李婷完成方案,自己错过了班车。结果她在庆功会上说都是自己的功劳。
窗外的雷声闷闷滚过,苏枫贤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他独自在空荡的会议室修改
PPT,万昶利却折返回来,带着他去吃深夜拉面。热腾腾的雾气里,对方说:你的善良不该被当成理所当然。
这句话此刻在耳边回响,让他眼眶发烫。
那盆绿萝...
万昶利突然转移话题,修长的手指抚过蔫头耷脑的叶片,上周台风天,我看见你冒着暴雨把它从窗台搬进来。
他的指尖停在一片泛黄的叶子上,你看,它虽然枯萎了大半,却还在努力长出新芽。
苏枫贤凝视着那盆绿萝。嫩绿的新芽从焦黑的叶茎中钻出来,在台灯下泛着倔强的光泽。这场景突然与万昶利在暴雨中抱着保温袋的身影重叠
——
原来有人愿意穿越风雨,只为守护这抹脆弱的生机。
其实...
万昶利的声音低下来,喉结微微滚动,我今天去你家,发现你家的钥匙还插在门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我突然很害怕...
怕你累倒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苏枫贤猛地抬头,撞进对方炽热的目光里。那目光像是穿透层层铠甲,直击他千疮百孔的内心。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细密的雨声中,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冲破胸腔。
万昶利将温热的馄饨碗推到他面前,勺子里盛着最饱满的馄饨:先吃饭。剩下的事,我们慢慢解决。
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像是许下某种郑重的承诺。
苏枫贤接过碗时,手指擦过对方掌心的温度。馄饨入口的瞬间,鲜美的汤汁漫过舌尖,也漫过了他筑起的防线。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在堆满文件的冰冷办公室里,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黑暗中真的会有光,愿意照亮他每一处阴影。那盆绿萝在台灯下轻轻摇曳,新抽的嫩芽仿佛在诉说着,再凛冽的风雨,也终会迎来盛放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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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书签
清晨五点三十分,城市的动脉尚未完全苏醒。深秋的薄雾像被揉碎的棉絮,缠绕在街边的银杏树枝桠间,给整座城市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银杏树的叶片像是被深秋的霜雪亲吻过,褪去了往日的翠绿,染上了璀璨的金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被藏进云端的金色梦境。阳光穿透云层,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在地面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与层层叠叠的银杏叶交织在一起,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的巨型画卷。
每一片银杏叶都像是经过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波浪状的边缘泛着温润的珠光,在微光中轻轻颤动,仿佛裹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风掠过梧桐树遒劲的枝干,发出低沉的呜咽,裹挟着细碎的枯叶打着旋儿,将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卷向半空。这些轻盈的叶子在空中舒展着优美的身姿,宛如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在阳光穿透云层的刹那,折射出琉璃般的璀璨光芒,为这座即将苏醒的城市增添了一抹诗意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枯叶清香,混合着远处早餐摊飘来的油条香味和豆浆的醇厚气息,给这清冷的秋日增添了一丝温暖的烟火气。
万昶利倚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身影显得格外落寞。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杯中的咖啡早已凉透,表面凝结着一层褐色的油脂,如同他此刻混沌又杂乱的思绪。作为圈内备受瞩目的畅销悬疑小说作家,他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此刻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露出眼下浓重的青黑阴影,那是连续多日熬夜苦思的
勋章。深灰色针织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浅蓝条纹衬衫的一角,搭配着随意挽起的袖口,往日笔挺、优雅的形象染上了几分不修边幅的慵懒与憔悴。
工作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钟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电脑屏幕泛着刺目的白光,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空白文档上孤零零的标题《雨夜迷踪》下方,只潦草地写了三行字,显得那样单薄、苍白。万昶利的钢笔尖悬在稿纸上方,许久都没有落下,墨水滴坠落在
悬疑
二字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涟漪,恰似他陷入僵局、毫无头绪的创作灵感。
他烦躁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发梢在指缝间纠缠,仿佛他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又卡住了......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挫败。重重地叹了口气后,他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为什么会这样以前那些源源不断的灵感都去哪儿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忽然,他的目光被斜对面的照片墙吸引
——
那是一面贴满回忆的墙,而最显眼的位置,是去年跨年夜他和苏枫贤在霓虹闪烁的天桥上拍的合影。照片里的苏枫贤戴着毛线帽,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月牙般温柔,手中捧着的烟花棒正绽放出细碎的金光。苏枫贤的笑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瞬间让万昶利烦躁的心平静了些许,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逐渐恢复了平静。
或许该出去透透气。
万昶利喃喃自语,喉结在脖颈处滚动。他抓起手机,屏幕亮起时显示着苏枫贤三天前发来的消息:周末要不要来我家吃火锅
看着这条消息,他的拇指在键盘上方悬停片刻,内心挣扎着,不知道自己这样打扰对方是否合适。最近几次见面,他都因为赶稿爽约,苏枫贤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眼底的失落。
万一他已经约了别人......
万昶利咬了咬下唇,正准备放下手机,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苏枫贤在厨房忙碌的样子
——
系着可爱的小熊围裙,认真地调配火锅底料,鼻尖沾着一点红油的模样。创作的焦虑和对苏枫贤的依赖最终战胜了犹豫,他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工作室里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心跳,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嘟
——
嘟
——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就在万昶利快要失去勇气准备挂断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昶利
苏枫贤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让万昶利瞬间红了眼眶。
嗯......
是我。
万昶利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个......
你之前说的火锅,还算数吗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让万昶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后悔自己的唐突时,苏枫贤轻笑出声:当然算数。你想吃麻辣锅还是番茄锅我现在就去买菜。
万昶利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街道,嘴角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微笑:麻辣的吧。我......
我帮你一起准备
他小心翼翼地提议,生怕再次被拒绝。
好啊。
苏枫贤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那我等你。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万昶利看着窗外随风飘落的银杏叶,突然觉得那些困扰他多日的灵感似乎正在慢慢回归。或许,有些故事的灵感,就藏在平凡生活的烟火气里,藏在那个永远为他留一盏灯的人身边。
万昶利站在苏枫贤家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的瞬间,屋内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门打开的刹那,热气裹挟着浓郁的牛油香气扑面而来,苏枫贤穿着浅蓝色家居服,脖颈间还系着印着卡通企鹅的围裙,发梢沾着些许水珠,显然刚忙完厨房的准备工作。
快进来,外面冷。
苏枫贤侧身让出空间,目光扫过万昶利略显局促的神情,伸手接过他手里提着的几罐啤酒,冰箱里还有冻好的酸梅汤,你想喝哪种
啤酒就行。
万昶利踏入玄关,目光被餐桌上的布置吸引。实木桌面中央摆着鸳鸯锅,红汤一侧漂浮着花椒与干辣椒,牛油块正随着温度缓缓融化;白汤则是奶白色的菌菇汤底,几片枸杞点缀其中。四周整齐码放着各种食材:鲜红的毛肚在冰块上微微卷曲,鲜虾还泛着透亮的光泽,黄喉切成整齐的菱形码在竹篮里,就连土豆片都被切成薄如蝉翼的形状,在瓷盘里堆叠成小巧的塔状。
你准备得也太齐全了。
万昶利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目光扫过厨房台面,发现那里还摆着现炸的酥肉和红糖糍粑,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苏枫贤打开啤酒瓶盖递给他,耳尖微微泛红: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周末没事。
他转身掀开锅盖,热气瞬间升腾而起,先下点底料吧,红汤这边要多煮一会儿才够味。
万昶利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苏枫贤将切好的葱段、姜片依次丢入锅中,动作娴熟又专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发顶,将细碎的发丝染成柔和的金色。记忆突然闪回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场景
——
那时万昶利为赶稿发烧,苏枫贤守在床边熬了整夜的粥,清晨的阳光也是这般温柔地笼罩着他。
在想什么
苏枫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帮我把香菜洗一下
两人在狭小的厨房里并肩忙碌,偶尔的肢体触碰让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温度。万昶利低头择菜时,能闻到苏枫贤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着火锅底料的辛辣,竟意外让人安心。
最近......
创作还顺利吗
苏枫贤突然开口,语气小心翼翼。他将洗净的香菜装盘,目光却始终盯着手中的动作,看你朋友圈发的状态,好像很焦虑。
万昶利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啤酒罐在掌心留下一圈水痕。他望着逐渐沸腾的红汤,看着牛油块化作翻滚的漩涡:卡在新故事里快一个月了,每天对着空白文档,连标题都改了七八版。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江郎才尽了。
怎么会。
苏枫贤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轻轻撞在他肩头,你以前说过,灵感就像躲猫猫的小孩,得耐心等它自己跑出来。
他拿起漏勺搅动汤底,红油裹着香料翻涌,要不要试试换个思路比如......
比如从生活里找灵感
万昶利接话,目光落在苏枫贤围裙上沾着的面粉,就像现在这样
苏枫贤被逗笑,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差不多。其实很多故事的内核,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啊。
他突然凑近,用手指蹭掉万昶利鼻尖的面粉,比如,两个加班到深夜的人,突然在暴雨里相遇......
这句话让万昶利呼吸一滞。他想起那个雨夜,自己抱着保温袋冲进办公室时,苏枫贤疲惫却惊讶的眼神。窗外的雨、温热的馄饨、还有绿萝嫩芽在台灯下舒展的模样,这些画面突然在脑海中串联成线,像被点亮的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沉寂许久的灵感火花。
等等!
他突然抓住苏枫贤的手腕,再说一遍那句话!
啊
苏枫贤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就......
两个加班到深夜的人......
对!就是这个!
万昶利兴奋地在厨房来回踱步,啤酒罐里的液体随着动作晃出细小的泡沫,如果这两个人,一个是濒临崩溃的社畜,一个是带着秘密的神秘访客......
访客每次出现都带着不同的食物,用美食和陪伴治愈对方,却在故事高潮时突然消失......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神采:而社畜为了寻找答案,开始调查访客的真实身份,却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
——
原来访客根本不存在,是他在高压下分裂出的第二人格!
苏枫贤望着眼前眼睛发亮的人,嘴角不自觉上扬:所以这是个关于救赎与自我和解的故事
没错!
万昶利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失态,耳根微微发烫,抱歉,一有灵感就......
没关系。
苏枫贤转身将羊肉卷下锅,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模糊了两人的面容,看到你这样,我很高兴。
他的声音从雾气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其实你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就算写不出下一本畅销书......
但我想写出来。
万昶利打断他,目光坚定,因为我想把这些故事,还有给我灵感的人,都记录下来。
这句话让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红汤在锅中咕嘟作响,白汤表面浮起细小的油花,香菜叶在瓷盘里轻轻颤动。苏枫贤低头搅动汤底的手停了停,再抬头时,眼神里多了层湿润的光泽:先吃饭吧,毛肚该老了。
两人在蒸腾的热气中碰杯,啤酒泡沫沾在嘴角,又被滚烫的火锅烫得慌忙抿去。苏枫贤夹起一块毛肚,在香油蒜泥里滚了滚:尝尝这个,七上八下,脆得很。
万昶利咬下一口,辛辣与鲜香在舌尖炸开,突然想起小说里某个描写美食的段落。他望着对面吃得脸颊泛红的人,突然觉得,所谓灵感,或许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
它藏在深夜的一碗馄饨里,在清晨的一声问候里,在眼前人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下周......
万昶利放下筷子,喉结微微滚动,如果你有空,要不要陪我去采风就当是......
故事原型体验。
苏枫贤愣了一瞬,随即笑出声,眉眼弯弯:好啊。不过说好了,你得请我吃遍所有好吃的。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已挪了位置,在餐桌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火锅仍在沸腾,香气弥漫整个房间,两个身影在热气中重叠,模糊成一幅温暖的画。在这个普通的周末午后,灵感悄然降临,而比灵感更珍贵的,是此刻相伴的时光。
工作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万昶利第三次删除文档里的开头段落,屏幕上跳动的光标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深秋的风拍打着玻璃,将几片倔强的银杏叶卷得沙沙作响。他抓起一旁的咖啡杯,却发现早已凉透,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思路,却又被红笔划得支离破碎。《雨夜迷踪》的标题下,原本潦草的三行字已经被反复修改得面目全非,最新的版本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句:他在暴雨中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记忆。
钢笔尖在纸面悬停许久,最终只落下一个模糊的墨点。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编辑发来的消息:万老师,这个月再不交大纲,合同这边......
后面的文字被跳动的光标吞噬,万昶利烦躁地扯松领带,解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自从上一部作品大获成功后,出版社对他的新作品寄予厚望,各种采访、讲座邀约不断,反而让他失去了创作的纯粹。
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摆放的奖杯和证书,那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荣誉,此刻却像是沉重的枷锁。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和苏枫贤在书展上的合影
——
照片里苏枫贤笑得灿烂,手中举着他的新书,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两人身上,那一刻的温暖仿佛还历历在目。
或许该听听他的意见。
万昶利喃喃自语,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想要拨通这个号码,前两次都在最后一刻退缩了,生怕打扰到对方工作。但此刻电脑屏幕上刺眼的空白文档,和编辑不断催促的消息,终于让他鼓起勇气按下通话键。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心跳。就在万昶利快要失去勇气准备挂断时,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清润嗓音:昶利
那声音像是一股清泉,流淌在万昶利干涸的心田。
枫贤,陪我去公园走走吧,我快被这稿子逼疯了。
万昶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恳求,尾音微微发颤,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手机,掌心微微出汗。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陷入自我怀疑,每一个构思都觉得不够完美,每一个句子都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轻笑:正好午休,我二十分钟后到。
那轻松的语气,让万昶利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苏枫贤总是这样,无论多忙,都会给他最及时的回应。记得去年流感季,他高烧到说胡话,也是这样一个电话,苏枫贤冒着大雪送来退烧药,在他床边守了整整一夜。
当苏枫贤出现在公园门口时,万昶利正倚着雕花铁门,黑色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苏枫贤穿过满地金黄走来,那人白色毛衣领口沾着一点浅灰,大概是办公椅的绒毛,却为他增添了几分烟火气。苏枫贤的眼镜腿上还挂着工作证,在阳光下晃出细小的光斑,他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泛红的耳垂,像是被秋风吻过。看着苏枫贤的身影越来越近,万昶利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又卡在开头了
苏枫贤走近,自然地接过万昶利手中攥皱的咖啡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仿佛能看穿万昶利内心的焦灼。那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却让万昶利的心头微微一颤,一种温暖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这种默契,是多年相处才有的自然。
万昶利苦笑一声,摘下眼镜擦拭镜片,金属框在他指间微微发烫。出版社催得急,可我连主角的人设都没立起来。
他望着脚下沙沙作响的银杏叶,目光空洞,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以前那些灵感,就像被抽干的墨水瓶,怎么挤都挤不出来。
说着,他的肩膀微微下垂,整个人显得更加疲惫、无助。这段时间,他尝试过各种方法,去咖啡馆寻找氛围,听音乐寻找灵感,甚至强迫自己凌晨写作,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苏枫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度很轻,却仿佛有一股力量,给予万昶利鼓励和支持。别太着急,灵感有时候就喜欢和人捉迷藏。
苏枫贤安慰道,眼神中满是关切和信任,还记得你之前写《暗河》的时候吗也是卡了半个月,最后不还是写出了年度最佳悬疑小说
万昶利叹了口气:这次不一样,上次至少还有个完整的故事框架。现在......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满是涂改痕迹的页面,我连故事的核心冲突都想不明白。悬疑小说最重要的就是钩子,可我连钩子都找不到。
苏枫贤接过笔记本,仔细翻看每一页,时不时在空白处写下几笔。风卷起几片银杏叶落在他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专注的神情让万昶利想起大学时,两人在图书馆一起复习的时光。那时苏枫贤也是这样,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或许你可以试试从人物关系入手
苏枫贤合上笔记本,递回给万昶利,你看,你所有的故事都太注重情节反转,反而忽略了人物的情感深度。如果主角不是为了破案而破案,而是为了寻找某个人呢
万昶利愣了一下,这个角度他从未想过。以往他总是先构思复杂的犯罪手法和精妙的诡计,却很少关注主角的内心世界。你的意思是,让情感线成为推动故事的主线
对。
苏枫贤点点头,目光坚定,就像你写《暗河》时,主角寻找失踪妹妹的执念,才是最打动读者的地方。这次也可以试着挖掘人物背后的情感动机,比如......
他突然停住,眼神闪烁,比如主角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逐渐发现自己和凶手之间有着意想不到的联系。
这个想法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万昶利混沌的思路。他激动地抓住苏枫贤的手腕:就是这个!如果主角的每一次推理,都在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越说越兴奋,语速越来越快,而且这个凶手,从一开始就藏在主角身边,以朋友的身份给予帮助,却在关键时刻......
苏枫贤看着万昶利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别急,慢慢想。
他抽出被握住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万昶利,你眼镜上沾到墨水了。
万昶利接过纸巾,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根微微发烫:抱歉,一有灵感就......
没关系。
苏枫贤笑道,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其实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就算这次写不出来......
可我想写出来。
万昶利认真地看着他,不只是为了出版社,也为了......
他突然停住,目光落在苏枫贤被风吹乱的发丝上,为了那些一直在等我新书的人。
苏枫贤微微一怔,随即笑了:那就先不想了,陪我去喂鸽子吧。
他指了指远处的鸽群,听说看着这些小东西,能让人放松下来。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银杏叶的小径上,鞋底碾碎枯叶的脆响与远处孩童的嬉笑交织。万昶利的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自己的焦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风衣口袋的拉链,金属扣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他内心不安的具象化。苏枫贤则时不时地侧目看向万昶利,眼神中满是担忧,他注意到对方紧锁的眉峰下,藏着比深秋暮色更浓重的阴霾。这个总是用文字编织出惊心动魄故事的人,此刻却被创作的枷锁困得寸步难行。
你上次说想写关于陪伴的故事
苏枫贤忽然开口,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银杏叶。这片叶子色泽金黄透亮,边缘的波浪纹如同精心雕琢的花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将叶子举到万昶利眼前,叶片的脉络在光线的穿透下,呈现出细密的网状结构,宛如一幅微观的生命地图。你看它多像个小扇子,叶脉就是天然的纹路。也许最平凡的事物里,藏着最动人的故事。
苏枫贤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声音温柔而坚定,像是在引导一个迷路的旅人找到方向。
万昶利的目光被这片叶子吸引,他伸手接过,指尖触到苏枫贤微凉的手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股电流从指尖传遍全身。他仔细端详着叶片,边缘微微卷曲的弧度,像是在诉说着秋日的故事。你总能在我钻牛角尖的时候拉我出来。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如同冰层下的溪流,终于找到了出口。以后这就是我的幸运符。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银杏叶放进了口袋,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宝,仿佛那片叶子承载着他重获灵感的希望。
其实你太执着于情节的奇诡了。
苏枫贤继续说道,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就像你上次说的,想写一个关于陪伴的悬疑故事,可最后总是不自觉地把重心偏移到复杂的犯罪手法上。但陪伴本身,就是最值得深挖的悬念
——
为什么这个人会不离不弃是什么样的羁绊,让他甘愿走进对方的人生
万昶利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惊起几片飘落的银杏叶。你说得对。
他轻叹一声,我总是在追求情节的反转,却忽略了情感的真实。就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枫贤,就像我们之间,这些年的相处,从来不是因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那些琐碎的日常。
苏枫贤的耳尖微微泛红,他低头踢开脚边的一片枯叶,是啊,记得有次你赶稿到凌晨三点,我去给你送宵夜,你连头都没抬,却下意识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坐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那个瞬间,我就觉得,这种无声的默契,比任何故事都动人。
万昶利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还有你每次帮我修改错别字,明明自己工作也很忙,却总说‘顺手’。
他的目光温柔而感激,或许我该写一个故事,主角在追寻真相的过程中,逐渐发现最珍贵的线索,其实一直藏在身边人的细微举动里。
夕阳西下时,万昶利站在工作室的落地窗前,手中的银杏叶在暮色中泛着暖光。他想起苏枫贤在公园里说的话,想起他弯腰捡叶子时发顶旋起的绒毛,想起两人并肩走过的每一步。那些温暖的瞬间,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灵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在新文档里,他写下这样的开头:他在深秋的银杏林里遇见那个总带着温暖笑容的人,从此每片落叶都成了故事的注脚……
他的嘴角上扬,眼神中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仿佛又找回了曾经那个充满创作热情的自己。
与此同时,苏枫贤坐在地铁上,手机屏幕亮起。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万昶利专注写作的侧脸,那是他在工作室悄悄拍下的。照片中,万昶利睫毛低垂,鼻梁在夕阳下投出柔和的阴影,手中还捏着那片银杏叶。苏枫贤看着照片,嘴角微微上扬,一种甜蜜的感觉在心头荡漾。他将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微弱的震动,仿佛能感受到万昶利的心跳。地铁呼啸而过,窗外的城市灯火闪烁如星河,他把这份悄然滋长的心动藏进风里,任由它在心底生根发芽,期待着有一天能够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周围的乘客行色匆匆,却无人知晓,在这个普通的地铁车厢里,正有一份温柔的情愫在悄然生长。
3
咖啡香气
玻璃幕墙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厚重得如同给整座城市盖上了密不透风的棺椁。深秋的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意,撞在创宇科技大厦
23
层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嘶吼,更添几分压抑。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发出令人烦躁的低频嗡鸣,混合着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像是无数只昆虫在耳膜上啃噬,将所有人笼罩在无形的网中,令人窒息。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轻微闪烁,洒下惨白而冷硬的光线,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无数个冰冷的方块,照得人皮肤发紧。
苏枫贤站在部门总监王志强的办公桌前,黑色皮鞋的鞋尖死死抵着地板接缝,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找到一丝支撑。他的身体绷得笔直,像是一尊僵硬的雕塑,西装革履下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办公桌上摊开的合同文件如同张开獠牙的巨兽,那刺眼的红笔批注像是伤口上的鲜血。
苏枫贤!你是怎么做事的
王志强猛地拍桌,震得桌面的水晶镇纸都跟着剧烈颤抖。他头顶稀疏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乱,此刻却因愤怒而微微颤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浑圆,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钢针,直直地刺向苏枫贤。客户合同出现这么大的漏洞,整个项目都要黄!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苏枫贤喉结上下滚动,想要辩解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他清楚地记得,这份合同是同事张涛负责的,从前期对接客户到最终拟定条款,自己从未插手。但张涛上午就请了病假,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他直面王志强的怒火,就像一只被丢进狼群的羔羊,孤立无援。
总监,这份合同是张涛......
苏枫贤刚开口,就被王志强的咆哮打断。
少在这儿推卸责任!
王志强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张涛工作这么多年,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入职才几年,就学会甩锅了
他抓起合同狠狠摔在桌上,文件被震得哗啦啦作响,看看这日期都写错了,客户怎么可能不生气
苏枫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的身体微微发颤。西装裤下的双腿如同筛糠一般,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脖颈处暴起的青筋随着剧烈的心跳突突跳动。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王志强的声音愈发尖锐,唾沫星子四溅,溅在苏枫贤胸前的工牌上,这个月奖金别想要了,赶紧去把合同重新做一份!今晚必须给我!
刺耳的话语像一把把利刃,无情地割着苏枫贤的心。
他机械地点头,转身时不小心撞翻了桌边的文件筐。A4
纸如雪片般散落一地,他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无数根细针钻进耳朵。市场部的李姐投来同情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而张涛的好友陈阳则撇着嘴,眼神里满是嘲讽:早就说新人不靠谱,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就是,平时看着挺积极,真出了事就知道躲。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苏枫贤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人贴上了
失败者
的标签,火辣辣地灼痛,每一个目光都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他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将散落的文件胡乱塞进文件夹,指甲在文件边缘刮出深深的划痕。
回到工位时,苏枫贤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在转椅上,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仿佛两道悲伤的沟壑。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羞辱场景。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办公桌上那盆绿萝蔫头耷脑地垂着叶子,发黄的叶片卷曲着,倒像是此刻的他,在这冰冷的环境中,失去了生机与活力。隔壁工位传来同事们正常工作的声音,键盘敲击声、打印机运转声、偶尔的交谈声,都像是对他无声的嘲笑。苏枫贤抓起鼠标,打开空白文档,却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文字都打不出来,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按错键位。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他苍白的脸。苏枫贤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来自身体,更来自内心深处。他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工作。在这个冰冷的办公室里,他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随意地揉捏、践踏。
此时,万昶利正枯坐在家中书房的皮椅上,电脑屏幕泛着刺目的冷光,空白文档上的光标如同嘲讽的眼神不断闪烁。书桌上堆满了揉成团的稿纸,层层叠叠地诉说着创作的困境,烟灰缸里的烟头早已熄灭,散发出一股刺鼻又沉闷的味道,与屋内凝滞的空气交织在一起。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金属笔身被握得发烫,却始终写不出一个字。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枫贤的同事李婷发来的消息和现场照片。当看到照片的瞬间,万昶利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照片里,苏枫贤低着头站在王志强面前,脊背佝偻得像被压弯的芦苇,身影显得那么渺小而无助,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王志强拍桌的动作在照片中定格,扬起的纸张与飞溅的唾沫,将压迫感毫无保留地传递出来。
怎么回事
万昶利立刻拨通李婷的电话,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李婷压低的声音:昶利哥,你快来看看吧。王总监把合同出错的责任全推给枫贤了,其实那合同根本不是他负责的......
李婷的声音里满是不忍,枫贤现在被骂得很惨,奖金也没了,还得今晚重新做合同......
万昶利的心猛地揪紧,手中的钢笔
啪
地掉在稿纸上,在空白的文档上晕开一大片墨渍,仿佛他此刻混乱的心情。他起身时太过匆忙,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撞翻了一旁的纸篓,揉成团的稿纸散落一地。他顾不上收拾,抓起外套冲出门,黑色风衣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他内心的愤怒与焦急正在翻涌。
地铁站里,万昶利不停地刷新着手机,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仿佛这样就能快些见到苏枫贤。地铁每停靠一站,他都忍不住探头张望,生怕错过下车的时机。出站后,他几乎是小跑着奔向创宇科技大厦,电梯上升时,数字跳动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的手指在电梯按键上急促地敲击,仿佛这样就能加快上升的速度。
当电梯缓缓上升到
23
层,玻璃门缓缓打开的瞬间,压抑的办公氛围扑面而来。中央空调的嗡鸣、此起彼伏的键盘声,还有偶尔传来的低声议论,都让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万昶利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工位上的苏枫贤。苏枫贤的肩膀微微颤抖,头埋在双臂之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与周围忙碌的人群形成刺眼的对比。
万昶利大步穿过一排排办公桌,皮鞋踩在地毯上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他内心的愤怒在脚下蔓延。经过张涛的工位时,发现对方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桌面上赫然是那份出问题的合同原始文件,修改记录显示着最后的编辑时间正是今天上午。这个发现让万昶利的怒火更盛,脚步也愈发急促。
他来到苏枫贤身边,看到对方眼下青黑,嘴角还残留着被责骂时溅到的唾沫,脸上满是委屈与无助,衬衫领口被扯得歪斜,领带也皱成一团。他的心里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别在这里委屈自己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伸出手,轻轻握住苏枫贤冰凉的手,触到对方掌心深深的掐痕。
苏枫贤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无助,像只受伤的小鹿。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顺从地站起身,任由万昶利拉着他的手腕往外走。起身时,桌上的水杯被碰倒,水在桌面上蜿蜒,却无人在意。
经过王志强的办公室时,门半开着,王志强正翘着二郎腿打电话,声音里满是谄媚:刘总您放心,马上就把新合同送过去......
万昶利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将空气冻结,充满了愤怒与不满。他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寒意:王总监,有些事恐怕得说清楚。张涛电脑里的修改记录,可不是假的。
王志强的脸色瞬间变得青一阵白一阵,喉结上下滚动着正要开口反驳,办公室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像无形的嘲笑。万昶利握紧苏枫贤发凉的手腕,感受到对方在他掌心轻轻颤抖,那细微的震动仿佛是惊弓之鸟的心跳。他猛地转身,黑色风衣下摆扫过王志强办公桌边缘,震得水晶镇纸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画上句点。
电梯下降时,数字显示屏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苏枫贤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被狂风席卷的落叶。他终于绷不住,滚烫的泪水砸在万昶利的风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万昶利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能感受到掌下剧烈起伏的脊背,那是压抑太久的委屈在决堤。没事了,有我在。
他将下巴抵在苏枫贤发顶,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一刻,他暗暗发誓,绝不让苏枫贤再受这样的委屈,仿佛守护珍宝的誓言在心底生根发芽。
推开
浮生
咖啡馆的雕花木门,铜制门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仿佛一串治愈的音符。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裹挟着肉桂与焦糖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苏枫贤笼罩其中,像是跌进温暖的怀抱。暖黄色的壁灯将墙面的复古花纹照得柔和朦胧,黑胶唱片机里流淌出埃拉菲茨杰拉德慵懒的爵士乐,萨克斯风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舒缓而悠扬。吧台后的咖啡师正在擦拭铜制虹吸壶,金属表面映出细碎的光斑,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角落里坐着一对轻声交谈的情侣,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整个咖啡馆弥漫着一种宁静而温馨的氛围,与刚才冰冷压抑的办公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万昶利带着苏枫贤走到角落的皮质沙发坐下,深绿色的天鹅绒坐垫柔软地包裹着两人,仿佛在给予无声的安慰。他注意到苏枫贤的领带歪斜得厉害,领口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掉了,露出锁骨处浅浅的红痕,那是被领带勒出的印记。坐会儿,我去给你做杯咖啡。
他轻轻按了按苏枫贤的肩膀,指腹能触到对方紧绷的肌肉。说着,他摘下围巾,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袖口还沾着早上写作时不小心蹭到的墨水,深蓝色的痕迹像朵倔强的花,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无比真实。
吧台前,万昶利熟练地打开咖啡豆罐,深褐色的豆子在他掌心滚动,泛着油亮的光泽,仿佛一颗颗珍贵的宝石。他拿起手摇磨豆机,金属齿轮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一首轻柔的乐曲。枫贤,你知道吗
他一边研磨,一边轻声说,声音穿过蒸腾的热气飘向苏枫贤,咖啡豆要经过
200
度以上的高温烘焙,在爆裂声中褪去青涩,再被研磨成粉,最后用近乎沸腾的水冲泡,才能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苏枫贤抬起头,目光落在万昶利专注的侧脸上。他看着对方微蹙的眉峰,随着磨豆的节奏轻轻颤动;高挺的鼻梁在暖光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纤长的手指握住摇柄,骨节分明,指腹因常年握笔而有些粗糙,却充满了力量。磨豆机的金属外壳在他手中转动,细碎的咖啡粉像褐色的雪,簌簌落在滤纸上。这一刻,苏枫贤的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你看这咖啡粉,
万昶利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滤纸,水流接触咖啡粉的瞬间,浓郁的香气腾地升起,弥漫在整个空间,冲泡时必须承受高温的侵袭,才能释放出最醇厚的味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鼓励与安慰,你现在所经历的委屈和挫折,就像咖啡豆的蜕变过程。
他用竹签轻轻搅拌咖啡粉,看着深褐色的液体缓缓滴入下方的玻璃壶,王志强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张涛的甩锅,都是必经的淬炼。
苏枫贤盯着咖啡液滴落的轨迹,听着水流与咖啡粉交融的咕嘟声,突然开口:可是昶利,我好累。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每天被当成打杂的,背不完的黑锅,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
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水,在暖光下晶莹剔透。
万昶利将冲泡好的咖啡放在苏枫贤面前,瓷杯边缘的拉花是朵精致的郁金香,奶泡在热气中轻轻颤动。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学游泳差点溺水,
他在苏枫贤身边坐下,但后来你反而成了校队主力。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咖啡杯,痛苦不会白费,它会成为你最坚固的铠甲。
苏枫贤端起咖啡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苦涩的香气钻进鼻腔。他抿了一小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在胃里燃起一团温暖。你知道吗
万昶利忽然说,伸手调整了一下吧台上微微倾斜的摩卡壶,金属壶身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我最开始写作时,投出去的稿子全部石沉大海,编辑甚至说我的文字像白开水。
他的目光落在咖啡壶上,壶嘴冒出的热气氤氲了镜片,那时候每天都在自我怀疑,直到收到一位老编辑的退稿信,他用红笔密密麻麻批注了整整三页,连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都标了出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与爵士乐交织。苏枫贤望着杯中的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忽然想起办公桌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此刻应该还在承受着空调的冷风。但正如这杯咖啡,或许在经历过风雨后,它也能长出嫩绿的新芽。这个念头刚闪过,喉咙突然发紧,今天在办公室里所有的委屈、愤怒与不甘,突然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上来。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苏枫贤的声音沙哑得发颤,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滴在咖啡杯沿,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水痕,张涛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王志强根本不听我解释,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背锅的......
他握紧咖啡杯,指节泛白,我每天加班到凌晨,帮他们做不属于我的工作,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万昶利绕过吧台,在他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绣着咖啡豆图案的手帕,轻轻擦去他脸颊的泪痕。我懂。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就像我当年把修改了二十遍的稿子寄出去,却只收到一句‘缺乏新意’。那时候我在出租屋里坐了整整一夜,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像那些路灯一样,永远亮不起来。
苏枫贤抬起头,看着万昶利眼中同样有过的疲惫与坚持。后来呢
他轻声问。
后来我开始观察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
万昶利拿起咖啡杯,轻抿一口,楼下早餐摊夫妇的对话、地铁里陌生人的表情、甚至小区里流浪猫的神态,这些都成了我的素材。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像打磨咖啡豆一样打磨每一个句子,直到那位老编辑终于回信说:‘你的故事有了灵魂。’
苏枫贤望着杯中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细小的咖啡渣,正如他此刻混乱却逐渐清晰的思绪。可是昶利,我真的好累。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那个办公室里,我觉得自己就像个透明人,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认可。
万昶利围着深蓝色的围裙,起身走到咖啡机前,开始研磨新的咖啡豆。金属磨豆机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首安抚的摇篮曲。你记得我们上个月的见面吗
他忽然说,在书展上,你拿着我的书说:‘这个故事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将研磨好的咖啡粉填入滤纸,水流接触咖啡粉的瞬间,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时候我就想,原来文字真的能成为别人的光。
当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被轻轻推到面前时,苏枫贤再次抿了一口。这次苦涩与醇香在舌尖散开,竟与眼角的咸涩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将他内心的委屈与痛苦都慢慢化解。奶泡在深褐色的液体表面晕开一朵洁白的花,精致而美丽,就像万昶利此刻带给他的温暖。
万昶利正专注地擦拭咖啡机,动作轻柔而熟练。暖光将他的身影笼罩,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宛如一幅温暖的画卷。他时不时抬头看向苏枫贤,眼神里满是关切与心疼。其实职场就像一杯咖啡,
他忽然说,有苦涩,有醇香,关键是看你怎么品味。如果觉得这杯咖啡不合口味,大可以换一杯。
苏枫贤望着这个在自己最狼狈时出现的人,突然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值得被治愈。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却不再那么刺耳。因为在这冰冷的职场森林里,总有一盏灯为他而亮,总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停下脚步,用一杯咖啡的温度,焐热他快要结冰的心。他轻轻握住咖啡杯,感受着那从指尖传来的温暖,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温柔。
4
雪夜烟花
暮色像被揉碎的月光,裹挟着铅灰色的云层压向城市,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紫色。第一片雪花飘落时,苏枫贤正在核对第三十七份报表,钢笔尖在纸面划出的沙沙声突然被一声轻响打断。他机械地抬起头,看见玻璃幕墙上晕开一片湿润的痕迹,转瞬就被更多纷至沓来的雪粒覆盖。这场跨年的雪下得毫无征兆,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儿,在霓虹灯的光晕里折射出细碎的虹彩,将整座城市装扮成一座巨大的水晶迷宫,却照不进创宇科技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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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这间冰冷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中央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嗡鸣,吐出的热风卷着纸张边角微微颤动,混合着打印机油墨的刺鼻气味,让人喘不过气。苏枫贤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皱巴巴的浅蓝色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落,歪斜的领带像条蔫掉的蛇垂在胸前。他的手腕内侧压出深红的勒痕,与鼠标垫边缘完美契合,指节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泛着青白,每一次敲击键盘都像在敲击自己的神经。打印机吐出的纸张堆积成山,最顶层的合同封皮上,紧急
二字的红章像道新鲜的伤口,刺痛着他的双眼。
窗外的雪愈发肆意,寒风如同饥饿的狼群,顺着幕墙缝隙发出凄厉的呜咽。苏枫贤数着时钟的秒针,当数字跳到
23:07
时,远处传来第一声烟花绽放的闷响。他猛地抬头,额头重重撞到桌角,疼得眼眶发酸。玻璃上凝着的雾气被他呵出的热气晕开,模糊的倒影里,自己眼下的青黑像两团化不开的墨,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记忆突然被拉回大二那年的冬夜,图书馆的暖气早已停了,他缩在角落复习到闭馆,出来才发现下起了大雪。万昶利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接他,后座上还细心地垫着毛绒垫子。两人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前行,自行车链条时不时卡住,万昶利就跳下来推着走。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可他趴在万昶利背上,听着那人嘴里哼着跑调的歌,心里却暖烘烘的。那时的万昶利总说:再冷的天,两个人一起走就不觉得冷了。
明明是他们拖延进度……
苏枫贤将钢笔狠狠插进纸堆,笔尖折断的脆响惊得他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他盯着办公桌上那盆垂死的绿萝
——
叶片蜷曲如老人的手指,枯黄的脉络间却倔强地冒出新芽。这盆植物是三年前入职时买的,那时的他满怀憧憬,每天早上都会细心浇水,看着它一点点生长。如今,他却连自己的三餐都顾不上,更别说照料这盆绿植。
恍惚间,他又想起刚毕业找工作时,也是万昶利陪着他跑遍了整个城市。有次面试失败后,苏枫贤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失落地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职场
万昶利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把刚买的烤串递过来,一边递上烤得金黄的鸡翅,一边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就像这烤串,多刷点油,总能烤出香味来。
说着,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苏枫贤脖子上。
突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积雪被踩碎的咯吱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寒气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万昶利站在门口,黑色大衣肩头积着厚厚一层雪,发梢垂落的冰晶在灯光下闪烁。他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粒,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呼出的白雾在围巾上凝成霜花,嘴角却噙着温暖的笑意,像冬日里永不熄灭的炉火。
这笑容与高中时他们一起备战高考的某个深夜重叠。那时苏枫贤因模拟考失利崩溃大哭,万昶利就是这样笑着递给他一颗水果糖,说:再坚持一下,甜的在后头呢。
还有大学社团活动结束后,两人一起在操场散步,万昶利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再微弱的星星也有自己的光芒。
枫贤,跟我走。
万昶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靴底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水痕。他大步上前,握住苏枫贤冰凉的手,指腹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袖口传来。苏枫贤望着对方被雪水打湿的睫毛,突然想起大学时自己发烧,也是这样被万昶利背去医院。那人背着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后颈的汗水浸透了他的校服领口,却还喘着气安慰他:快到了,再忍忍。
还有那次他生日,万昶利偷偷在宿舍布置了气球和彩带,捧着自制的蛋糕出现在他面前。虽然蛋糕烤得有些焦糊,奶油也抹得歪歪扭扭,但上面用巧克力写的
生日快乐
却格外清晰。万昶利挠着头说:第一次做,不太好看,但肯定甜。
可是……
这些报表……
苏枫贤下意识地说,目光扫过堆满桌面的文件。
工作永远做不完,但有些时刻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万昶利说着,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今天是跨年夜,我们去看真正的烟花,好吗
他的眼神里满是期待,像极了小时候拉着他去看流星雨的模样。
苏枫贤望着万昶利,喉咙突然发紧。窗外的雪还在下,可他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在这个冰冷的办公室里,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后,终于有人来将他从无尽的工作中拉出来,带他去寻找生活里的温暖与光亮。
电梯上升时,金属缆绳摩擦的嗡鸣与苏枫贤剧烈的心跳声交织。万昶利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手背上的青筋,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电梯数字跳到顶层时,苏枫贤的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掌心,而万昶利只是握紧了些,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蹭了蹭他发凉的指尖。
顶楼的铁门被推开的瞬间,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苏枫贤下意识闭上眼。咸涩的雪水钻进领口,他却在冷空气里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
那是万昶利常用的雪松味护手霜,混着淡淡的烟火药香。再睁眼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
天台四周挂满暖黄色的灯带,在雪幕中晕染出温柔的光晕。五十多个烟花筒整齐排列,筒口残留的火药味混着雪的清冽,在空气中交织成奇异的芬芳。这场景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一起旅行,在海边等待日出时,万昶利也是这样提前准备好一切,帐篷里还贴心地放着防潮垫和热可可,甚至连他可能会被海风刮跑的眼镜,都用绳子系在了背包上。
知道你肯定又被留下。
万昶利蹲下身为苏枫贤系紧松开的鞋带,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脚踝,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怎么冻成这样办公室的空调是摆设吗
他的语气带着埋怨,却在系好鞋带后,顺势握住苏枫贤的脚,隔着皮鞋轻轻揉搓,下午三点就在这儿布置了,手都快冻僵。
他举起手,虎口处贴着创可贴,拆包装时划的,不过看到烟花效果,值了。
这番话让苏枫贤想起去年他生病住院,万昶利在病房里照顾他整整一周。那时对方为了不耽误他休息,总是等他睡着后,才借着走廊的灯光修改稿件。有次凌晨他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万昶利趴在床边,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照着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可当他出声询问时,万昶利却立刻坐直身子,笑着说不累,还变魔术似的从保温袋里掏出一碗温热的粥。
远处钟楼传来报时的前奏,万昶利拉着苏枫贤走到天台边缘。倒计时开始的瞬间,他点燃了所有烟花引信。第一枚烟花冲天而起,绽成巨大的金色菊花,照亮了苏枫贤惊讶的面庞。紧接着,紫色的星云、绿色的藤蔓、红色的流星雨在夜空中接连绽放,火星坠落在雪地上,腾起细小的白雾。
新的一年,
万昶利的声音混着烟花的轰鸣,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枫贤耳畔,别再当老好人了。你看这些烟花,
他指向天空中炸开的银白瀑布,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固然美丽,但首先要学会为自己发光。
这句话让苏枫贤想起曾经有次他为了帮同事完成工作,连续熬夜三天,最后累倒在工位上。是万昶利把他接回家,一边给他熬粥,一边严肃地说:你不是超人,也该为自己活。
当时他还笑着反驳,说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很正常,却没注意到万昶利眼底的心疼。
可是……
苏枫贤刚开口,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打断。璀璨的蓝色烟花在头顶炸开,映得万昶利的瞳孔发亮。
没有可是。
万昶利转头看向他,眼神坚定,你总说不想麻烦别人,可你忘了吗
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你上次发烧到
39
度,还在办公室改方案,要不是我强行把你带走……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伸手轻轻擦掉苏枫贤脸颊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的痕迹,我心疼。
苏枫贤望着万昶利被火光照亮的侧脸,那人睫毛上的雪粒不知何时已融化,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记忆突然闪回上周,自己发烧到
39
度仍坚持加班,是万昶利连夜送来退烧药,守在客厅写稿直到他退烧。中途他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客厅门缝里透出的微光,听见键盘敲击的声音,还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
原来万昶利自己也感冒了,却还是放心不下他。
此刻烟花的光芒中,那些被压抑的委屈突然决堤。苏枫贤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母亲都会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擦去眼泪。而现在,万昶利就像他生命里的另一束光,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带着温暖和力量。
对不起。
苏枫贤低声说,声音被烟花的轰鸣吞没。他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是为总是让对方担心,还是为一直以来的固执。
万昶利没有说话,只是将他轻轻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在漫天绽放的烟花下,两个身影紧紧相依,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的温度。雪还在下,可苏枫贤却觉得,这个跨年夜,格外温暖。
当最后一枚烟花化作流星坠落,天际的璀璨光芒渐渐黯淡,只剩下细碎的火星在雪幕中明灭。万昶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探进大衣内袋,变魔术般掏出个红丝绒盒子。盒子边角微微磨损,显然被反复摩挲过许久,透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本来去年就该送你的。
万昶利的声音带着些许懊恼,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盒盖。一枚银杏叶造型的书签静静躺在绒布上,叶脉处嵌着细碎的钻石,在月光下闪烁,宛如夜空中尚未消逝的星辰。那时候你总说等项目结束,等忙完这阵……
结果一年又一年,你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苏枫贤望着书签,喉咙发紧。金属叶片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叶脉的纹路细腻逼真,仿佛将秋日里最完美的那片银杏叶永远定格。钻石镶嵌的位置恰到好处,随着角度变换,折射出不同的光芒,既不张扬,又暗含璀璨。好漂亮……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与感动。
就当是去年欠你的新年礼物。
万昶利将书签别进苏枫贤衬衫口袋,指尖在布料上停留片刻,以后不想加班,就把这个亮给他们看,我给你撑腰。
他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要是谁敢欺负你,我就把他们的故事写成小说,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有多过分。
苏枫贤低头摩挲着书签,金属边缘传来的温度渐渐驱散了掌心的寒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大学时,万昶利总爱收集各种好看的树叶做成书签送给他。春天的樱花、夏天的枫叶、秋天的银杏、冬天的松针,每一枚书签都承载着不同的回忆。那时万昶利说,希望这些带着自然气息的书签,能为他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一抹亮色。有次考试失利,苏枫贤心情低落,万昶利默默递来一枚枫叶书签,上面用钢笔写着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其实……
苏枫贤抬起头,望着万昶利被雪水打湿的睫毛,我一直都留着你送的书签。每次看到它们,就觉得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只是后来进了职场,忙着应付各种琐事,渐渐忘了这份初心。
万昶利伸手轻轻擦掉苏枫贤脸颊上的雪水,指尖的温度让苏枫贤微微一颤。现在想起来也不晚。
他说,你看这些烟花,虽然短暂,却能照亮整片夜空。人生也一样,不必永远做背景板,你也可以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零点的钟声在远处响起,浑厚的声音穿透雪幕,回荡在城市上空。苏枫贤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下心愿。这一刻,纷扬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这场雪夜烟花,不仅照亮了被积雪覆盖的城市,更照亮了他封闭已久的心。他决定,从明天开始,要像烟花一样,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璀璨光芒,不再做被生活随意摆布的配角。
而身旁的万昶利,永远是那个在他黑暗时刻,为他点燃希望烟火的人。无论是大学时骑着破旧自行车穿越风雪的身影,还是深夜在病房里修改稿件的背影,亦或是此刻在天台上为他精心准备烟花的模样,都深深烙印在苏枫贤的心里。当新年的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依然充满挑战,但只要有这份温暖相伴,便无所畏惧。
5
图书馆的秘密
梅雨季的城市仿佛被浸泡在浓稠的灰蓝色颜料里,天空低垂得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云层的褶皱。街道上的积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幕,车辆疾驰而过时溅起的水花如同破碎的镜子,转瞬又重新拼凑成阴沉的画面。行人撑着的伞面滴落的水珠连成晶莹的帘幕,与雨丝交织成细密的网,将整个城市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之中。苏枫贤站在
青墨图书馆
门前,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青苔的腥涩,渗入他浅灰色棉布衬衫的每一个纤维缝隙,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沉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银杏叶书签,金属边缘被体温焐得温热,叶脉间镶嵌的钻石在细雨中泛着细碎的光,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心事。三天前,他偶然刷到万昶利朋友圈里一张图书馆的照片,画面中半杯凉透的咖啡旁,摊开的笔记本上洇着水渍,配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静处。
玻璃橱窗里,泛黄的古籍整齐排列,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花标本,像一个个凝固的时光胶囊。檀木书架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纸墨香,混着窗外飘来的雨水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静谧氛围。苏枫贤深吸一口气,推开雕花木门,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了正在整理书籍的白发管理员。老人从金丝眼镜上方打量着他,目光温和:小伙子,三楼有靠窗的位置。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滚过闷雷,雨势骤然变大,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急促的鼓点声,仿佛天空也在为这场相遇擂响战鼓。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
吱呀
的呻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上。苏枫贤的帆布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却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数着台阶,一阶又一阶,仿佛在靠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三楼的阅览室弥漫着陈旧书页特有的霉味,混合着空调出风口吹出的淡淡冷气,让人仿佛置身于时光的缝隙中。他沿着蜿蜒的书架前行,目光扫过每一个伏案阅读的身影。有人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手指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敲击桌面,像是在弹奏无声的旋律;有人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沙沙记录,橡皮碎屑像雪花般落在泛黄的稿纸上,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擦拭时光的尘埃;还有情侣坐在角落低声交谈,指尖不经意间相触又迅速分开,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甜蜜的气息在静谧的空间里悄然流淌。
转过第五排书架时,熟悉的钢笔书写声突然传入耳中。那沙沙的声响像是春日里春蚕啃食桑叶,一下下撩拨着苏枫贤的心弦。他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紧贴着冰凉的书架,能感觉到脊椎骨硌在木质纹理上的酸痛。心脏开始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腔的束缚。他微微探出头,看见万昶利坐在靠窗的位置,浅灰色针织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一角。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侧影勾勒得柔和而温暖。他垂眸专注书写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微微抿起,带着几分认真与专注。苏枫贤注意到他握笔的姿势,食指第一关节处磨出的薄茧,随着书写节奏微微起伏,那是多年写作留下的印记。
又在写什么新故事
苏枫贤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他缓缓从书架后走出,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万昶利闻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你怎么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合起笔记本,动作轻柔得像是合上一个秘密。
看到你朋友圈的照片,就想来碰碰运气。
苏枫贤走到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笔记本上,看起来你找到了灵感
万昶利轻笑一声,伸手将半凉的咖啡推到他面前:与其说是灵感,不如说是在逃避。
他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的雨幕,最近交稿压力太大,总觉得每个字都不对,就躲到这里来了。
苏枫贤端起咖啡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苦涩:我懂这种感觉。在公司也是,每天被各种琐事填满,好像自己只是个工作的机器。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杏叶书签,放在桌上,不过看到这个,就会想起一些温暖的事。
万昶利的目光落在书签上,眼神变得柔和:没想到你还留着。
他伸手轻轻触碰书签,那时候总觉得,只要送你这些小玩意,就能让你开心一点。
不是小玩意,
苏枫贤认真地说,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就像现在,看到你在这里,我也觉得安心了许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敲击着玻璃,与翻书声、书写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独特的雨中协奏曲。两人就这样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苏枫贤吐槽王志强又把客户投诉推到他头上,聊到万昶利被编辑追着要大纲的窘迫;从书架上某本封面斑驳的旧书,聊到大学图书馆里占座的趣事;从窗外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雨,聊到那年跨年夜天台的烟花。在这个被雨水包裹的图书馆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剩下两颗心在静谧中慢慢靠近。
苏枫贤端起咖啡杯,却发现早已凉透,杯底沉淀着细密的咖啡渣。他偷偷瞥向万昶利,对方正低头翻动着黑色笔记本,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钢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偶尔停顿,又迅速划过,像是在捕捉稍纵即逝的灵感。苏枫贤鬼使神差地起身,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
噗嗤
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他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对方写了什么,却在靠近时屏住了呼吸。
万昶利面前摊开的黑色笔记本上,墨迹未干的字迹力透纸背:他就像一本未开封的书,每一页都让我想细细品读。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苏枫贤心里激起千层浪。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喉咙发紧,连吞咽口水都变得困难。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图书馆的人都能听见。眼前不断浮现出过往与万昶利相处的无数片段:雪夜中那双温暖的手掌,为他系紧鞋带时的专注神情;咖啡馆里对方专注擦拭咖啡机的侧影,阳光将他的轮廓镀上金边;烟花下温柔的眼神,说出
你要为自己发光
时的郑重。这些画面与眼前的字迹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热。
在看什么
苏枫贤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试图让语气显得自然,却连嘴角都扯得僵硬。
万昶利突然合上笔记本,转头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眼底闪烁着温柔的光芒:看到这本书!我刚好在构思新小说的男主角。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调侃,却让苏枫贤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最隐秘的心事。
苏枫贤感觉自己的耳朵烧得厉害,连脖子都泛起了红晕,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
我就是随便看看。
真巧,
万昶利伸手抽出身旁书架上的一本《文学创作技巧》,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轻轻晃动,我在找关于人物刻画的灵感。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望着苏枫贤,你说,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的全部
这句话让苏枫贤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慌乱地后退一步。手肘撞上了身旁的书架,发出
咚
的闷响。哗啦
一声,《唐宋词选》《现代文学评论》等书籍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砸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围几个正在阅读的人抬起头,投来不满的目光。
对不起!对不起!
苏枫贤手足无措,耳畔嗡嗡作响,只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弯腰去捡书,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书脊都抓不稳。一本厚重的词典从他手中滑落,再次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万昶利立刻起身帮忙,动作敏捷而优雅。他蹲下身时,浅灰色针织衫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两人在散落的书堆间穿梭,指尖在争抢同一本《纳兰词集》时不经意触碰。那短暂的接触像一道电流,瞬间传遍苏枫贤全身,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他闻到万昶利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着油墨气息,清新而迷人,却又让他的心泛起阵阵酸楚与甜蜜交织的涟漪。他偷偷瞥向万昶利,发现对方的耳朵也红了,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小心别划到手。
万昶利捡起一本边角卷起的诗集,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指腹的温度仿佛透过纸张传递过来,你看这首《未寄的信》,写得多隐晦。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几分赏析的意味,‘我把心事折成纸船,却不敢放进你的河流’,有时候,有些话藏在文字里,反而更有力量。
说着,他的手指停留在诗句上,轻轻摩挲着那些铅字,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苏枫贤低头应着,目光始终不敢与他对视。他盯着万昶利翻动书页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尖还沾着一点淡淡的墨水痕迹。万昶利又拿起一本《现代抒情诗选》,翻到某一页,突然轻笑出声:这句写得有趣,‘我的心跳声,是摩尔斯电码里未发送的求救信号’,是不是很像我们此刻的心情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眼神却认真地凝视着苏枫贤。
苏枫贤感觉喉咙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
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
万昶利将书递给苏枫贤,两人的手指再次相触,这次停留的时间比刚才更长,你看,文学多奇妙,再难以言说的情感,都能找到载体。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周围的静谧,就像我写在笔记本上的那些话,其实……
小伙子们!
白发管理员的咳嗽声突然响起,这里是图书馆,要聊天请出去。
两人慌忙站起身,将最后几本书放回书架。苏枫贤的衬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心跳却依旧快得离谱。他不敢看万昶利,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瞥,只见对方正将那本黑色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塞进帆布包,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收藏一件珍宝。
要一起去喝杯热咖啡吗
万昶利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楼下新开了一家店,听说榛果拿铁不错。
他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顺便帮我参谋一下,这个男主角……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枫贤,该怎么让他学会坦诚。
苏枫贤的喉咙发紧,望着窗外依旧瓢泼的雨幕,突然觉得这场雨下得刚刚好。它冲刷掉了所有的犹豫与不安,也让某些藏在心底的情愫,在潮湿的空气里悄然生长。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听见自己说:好啊,不过我要加双倍糖。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向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回廊里回响。苏枫贤走在前面,能感觉到万昶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背影。下到二楼时,一幅老旧的油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
画中是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背景是漫天晚霞。
像不像我们
万昶利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扫过苏枫贤的耳垂。
苏枫贤浑身一僵:胡说,这画里的人……
画里的人在等一个开口的时机。
万昶利轻声说,就像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今天,能在你慌乱时,握住你的手。
苏枫贤猛地转身,撞进万昶利温柔而坚定的目光里。图书馆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雨滴顺着屋檐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刻,时间仿佛再次静止,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都在两人交汇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推开图书馆大门的瞬间,潮湿的风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枫贤望着街道上积水倒映的天空,忽然觉得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迷茫与不安,都随着这场雨渐渐消散。万昶利的伞已经撑在他头顶,两人并肩走在水洼遍布的街道上,影子在路灯下交叠又分离,却始终紧紧相依。
其实那本笔记本里,
万昶利突然打破沉默,除了小说构思,还有很多写给你的话。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有些话,我想当面说给你听。
苏枫贤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看着万昶利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看着他高挺鼻梁上淡淡的水雾,突然觉得,或许人生最美的故事,不是精心构思的情节,而是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心动瞬间,是在图书馆的意外碰撞,是指尖相触时的战栗,是终于鼓起勇气坦诚相对的此刻。
两人走进咖啡馆,暖黄的灯光裹着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万昶利熟练地向吧台点了两杯榛果拿铁,转身时笑着解释:这家店的奶泡打得特别绵密,用来配你喜欢的重芝士蛋糕刚好。
苏枫贤望着他被雨水晕染的衬衫领口,想起刚才在图书馆里对方温热的呼吸,耳根又开始发烫。
落座后,万昶利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面上快速游走:你觉得,男主角发现自己误解了多年好友的心意,这种桥段该怎么写才不狗血
他抬起头时眼神发亮,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又纯粹,完全没注意到苏枫贤瞬间凝固的笑容。
啊……
可能需要一些细节铺垫
苏枫贤攥紧玻璃杯,看着奶泡在表面缓缓塌陷。他想起图书馆里那本诗集,想起万昶利说
有些话藏在文字里更有力量
时的温柔眼神,此刻却像锋利的冰棱,扎得眼眶发酸。
没错!
万昶利兴奋地拍了下桌面,溅起几滴咖啡,比如两人共同经历过某个特殊场景,多年后偶然重现,记忆突然被唤醒
——
就像我们今天在图书馆!
他的声音带着创作时特有的激昂,你撞翻书架的慌张,捡书时颤抖的手,这些细节都能成为情感爆发的导火索!
苏枫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那些令他辗转反侧的瞬间,不过是对方收集的写作素材;那些让他面红耳赤的触碰,早被拆解成故事情节的注脚。他望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突然觉得咖啡馆的暖气有些窒息。
还有这句诗,
万昶利翻出手机备忘录,‘我的心跳声,是摩尔斯电码里未发送的求救信号’,用在男主角意识到自己心动的场景怎么样
他自顾自地分析着,完全没注意到苏枫贤苍白的脸色,你上次说职场像战场,我打算把这种孤独感融入主角的内心独白……
拿铁的热气渐渐消散,苏枫贤机械地搅拌着杯中的糖浆。当万昶利开始描绘小说结局里两人在暴雨中告白的场景时,他终于忍不住打断:所以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聊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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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昶利这才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满是困惑:不然呢你不是说过喜欢帮我参谋故事吗
他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而且你刚才在图书馆的反应特别真实,完全就是我想要的角色状态!
苏枫贤感觉喉咙发紧,像是吞了整颗未化的方糖。他想起跨年夜的烟花,想起天台上万昶利说
我给你撑腰
时坚定的眼神,原来那些温暖的瞬间,都只是对方观察生活的切片。他勉强扯出笑容:是啊,祝你早日完稿。
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云层缝隙里漏下,在积水里碎成万千金箔。走出咖啡馆时,万昶利还在念叨着下一章的大纲,苏枫贤却放慢脚步,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被拉长又切断。风卷起他脚边的落叶,恍惚间又回到图书馆那刻
——
原来心动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而有些未说出口的话,终究只能永远沉在时光深处。
明天周末,要不要去采风
万昶利转身时,路灯刚好亮起,在他睫毛上镀了层金边,听说城郊的银杏林快黄透了,很适合写离别场景……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苏枫贤望着远处霓虹灯牌的光晕,突然觉得这场雨下得太久,久到连回忆都开始发霉。
6
海边拾贝
六月的烈日高悬天际,仿佛一个永不熄灭的巨型熔炉,将云层炙烤成轻薄的棉絮,在瓦蓝的天空中缓缓舒展。远处的海面在蒸腾的暑气中泛起粼粼波光,宛如撒落了无数细碎的钻石,随着海浪的起伏明明灭灭。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温度甚至比脚下的沙滩还要灼人,吹得岸边的棕榈树沙沙作响,宽大的叶片在风中翻卷,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那些影子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如同跳着一支无拘无束的舞蹈。
万昶利戴着宽檐草编遮阳帽,帽檐下露出几缕被海风吹得微卷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他赤着脚踩在湿润的沙滩上,沙粒从脚趾缝间缓缓溢出,在脚边形成细小的漩涡,每走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又迅速被潮水漫过。深灰色亚麻短裤被海浪打湿了半截,紧贴着结实的小腿,白色
T
恤的下摆随风扬起,勾勒出他舒展的腰线。他眯起眼睛,嘴角带着惬意的微笑,望着不远处的海岸线,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仿佛与这片海滩融为一体,成了夏日画卷中最生动的一笔。
枫贤,我们去贝壳湾吧!
万昶利突然转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是藏着两簇跳动的火苗。他古铜色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要碰到眼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听说那里藏着最特别的贝壳,说不定能找到有夜光条纹的宝贝!我还在网上看到有人捡到过心形的贝壳呢,要是我们也能找到,那可太幸运了!
说着,他伸出手,掌心还沾着细碎的沙粒,阳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淌,形成金色的脉络,走吧走吧,晚了好贝壳可就被别人捡光了!
苏枫贤望着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几缕发丝调皮地搭在额前,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他笑着点点头,任由对方拽着自己奔跑在退潮后的沙滩上。两人的脚印深深浅浅地交错,潮湿的沙子迅速将脚印填满,又被新涌来的海浪抚平。苏枫贤能感觉到万昶利掌心的温度,带着阳光的炙热和海水的咸涩,这种真实的触感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慢点跑!
苏枫贤气喘吁吁地喊道,又不会有人和我们抢!
怎么不会!
万昶利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执拗,我上次在论坛看到,有人凌晨四点就去贝壳湾蹲守了!我们要是不快点,连贝壳渣都捡不到!
他突然一个急刹车,害得苏枫贤差点撞上他后背,你看!
他指着沙滩上一处凸起的沙堆,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定下面就藏着宝贝!
苏枫贤无奈地笑了笑,弯腰拨开沙子,果然露出几个小巧的贝壳,颜色绚丽多彩,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万昶利得意地扬起下巴,伸手去抢苏枫贤手中的贝壳,这个我要了!回去给它钻个孔,做成钥匙扣!
明明是我先捡到的!
苏枫贤往后一躲,却不小心踩到了松软的沙子,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万昶利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他的腰,两人跌坐在沙滩上,溅起一片细小的沙雾。
你没事吧
万昶利关切地问道,温热的呼吸拂过苏枫贤的耳畔。苏枫贤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自己泛红的脸庞。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苏枫贤能看清他睫毛上的水珠是如何折射出七彩光芒,近到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不远处,几个在沙滩上游玩的家庭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一位中年妇女跟身旁的丈夫小声嘀咕:你看那两个小伙子,怎么总黏在一起。现在的年轻人,关系好得让人看不懂。
她的丈夫瞥了一眼,耸耸肩:现在年轻人的相处方式,咱们搞不懂。说不定是关系特别铁的兄弟呢。
旁边几个穿着泳衣的女孩嬉笑着窃窃私语:他们感情真好,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朋友就好了。每天一起疯一起闹,多开心啊!
这些议论声被海风裹挟着,断断续续地传入苏枫贤耳中,他的耳根微微发烫,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又舍不得松开那温暖的触感。而万昶利却像没听见周围的议论,依旧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朝着贝壳湾的方向继续奔跑,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在沙滩上空回荡。
贝壳湾果然名不虚传。潮水退去后,形态各异的礁石裸露出来,缝隙间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
哗哗
的声响,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宛如细碎的珍珠,又似被揉碎的星河。万昶利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踩着礁石跳跃,每一步都溅起细小的水花,凉鞋与礁石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与海浪声交织成独特的韵律。他的草帽歪戴在头上,时不时被海风掀起,又被他单手按住,继续低头寻找心仪的贝壳,裤腿上的水渍随着动作不断晕染,在亚麻布料上形成深浅不一的灰痕。
苏枫贤蹲在浅水区,海水漫过他的脚踝,带来丝丝凉意。冰凉的海水轻抚着他的肌肤,与夏日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一双温柔的手在驱散暑气。他专注地拨开礁石边的海草,突然眼睛一亮
——
一枚螺旋状的贝壳半埋在沙中,外壳上布满深褐色的纹路,像古老的图腾,又似神秘的密码。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贝壳周围的沙子拨开,轻轻捡起贝壳,对着阳光细看,贝壳内壁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在光线的折射下,隐隐透出彩虹般的光晕,美得令人屏息。这一刻,他想起大学时和万昶利一起逛古玩市场,万昶利也是这样专注地盯着一件旧物,眼中满是好奇与热爱,为了淘到心仪的小物件,能在拥挤的摊位间穿梭整整一下午。
你知道吗
万昶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海风的湿润。他不知何时走到苏枫贤身边,身上带着海盐与阳光混合的独特气息,那气息萦绕在周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蹲下身时,膝盖上沾着几片海藻,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苏枫贤手背上,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贝壳是大海的眼泪,每一个都承载着独特的故事。
他拿起一枚扇形贝壳,轻轻摩挲着边缘,也许这个贝壳曾见证过鲸鱼的歌唱,随着洋流漂洋过海;或者被美人鱼当作梳妆盒,装点过她美丽的长发。还有可能,它是水手遗落的幸运物,陪伴着船只穿越狂风巨浪。
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长长的阴影,眼神中充满了奇妙的幻想,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些发生在深海里的故事。
苏枫贤抬起头,阳光正好掠过万昶利的肩头,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古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白色
T
恤被海风鼓起,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宛如一幅动态的油画。阳光洒在他微卷的发梢,将几缕发丝染成金色,随着海风轻轻飘动。那这个贝壳的故事,就由我们一起书写吧。
苏枫贤将最漂亮的贝壳递过去,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吞没,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甲掐进掌心,生怕对方察觉自己话语中的深情,又渴望对方能听懂这隐晦的告白。
万昶利接过贝壳,放在耳边倾听,嘴角勾起一抹纯真的笑意:好像真的有海浪声!
他闭上眼睛,神情专注而陶醉,你听,这声音里是不是藏着一首摇篮曲说不定是大海在哄小贝壳睡觉呢。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光芒,完全没注意到苏枫贤眼中快要溢出的深情。苏枫贤望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还有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突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停留在这片只有他们两人的海滩上。
他想起高中时,自己在运动会上摔倒,膝盖擦破了皮,鲜血渗出来染红了校服裤。是万昶利第一个冲过来扶起他,眼神中满是焦急与关切,疼不疼
万昶利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伤口,那温柔的动作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后来万昶利背着他去医务室,一路上还讲着笑话逗他开心,汗水湿透了万昶利的后背,却依然坚持把他送到目的地。此刻,苏枫贤看着眼前的人,那些温暖的回忆不断在脑海中回放,心中的情感愈发浓烈。
要是能把这些故事都写成小说就好了。
万昶利突然说道,眼中闪烁着灵感的火花,主角可以是一枚贝壳,它在大海中漂流,见证了无数的故事,最后被冲上岸,遇到了改变它命运的人。
他兴奋地比划着,就像我们现在,捡到这些贝壳,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他转头看向苏枫贤,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你说,这个故事怎么样
苏枫贤看着他因兴奋而泛红的脸庞,心中既甜蜜又酸涩。甜蜜的是,能看到万昶利充满热情地分享想法;酸涩的是,这份亲密始终停留在友谊的界限内。一定是个很精彩的故事。
苏枫贤轻声说,海风卷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他复杂的心绪。海浪依旧拍打着礁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永不停歇的故事,而苏枫贤与万昶利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也随着海浪起起落落,藏在这片无垠的海滩之中
。
两人沿着海岸线漫步,潮水退去后的沙滩上,湿润的沙粒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万昶利赤着的脚丫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每一步都带起几缕潮湿的沙雾。他时不时弯腰捡起形状奇特的贝壳,兴奋地讲述着他构思的奇幻故事,海风卷起他的衬衫下摆,露出一截被晒成小麦色的腰腹。你看这个扇形贝壳,
他举起一枚纯白的贝壳,边缘呈波浪状,在夕阳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它可能是海底宫殿的钥匙,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打开通往神秘王国的大门。说不定门后藏着会发光的珊瑚森林,还有能实现愿望的许愿鱼。
他说话时,眼神中闪烁着创作的激情,镜片后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微微放大,仿佛已经置身于那个充满魔法与冒险的世界。
苏枫贤静静地听着,脚下的海水漫过脚踝又退去,留下细密的沙粒在皮肤上摩擦。他望着万昶利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却丝毫不减对方眼中的神采。内心既温暖又酸涩,他知道万昶利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想象,那些瑰丽的故事如同璀璨星辰,而自己是否能在那里拥有一席之地。那如果有人拿到钥匙却心存恶念呢
他轻声问道,声音被海风揉碎。
万昶利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致:问得好!这时候钥匙就会变成锁链,把坏人困在海底迷宫里!但主角肯定会找到解救的办法
——
也许需要收集七种不同的贝壳,每种贝壳都代表着一种美德。
他突然停下脚步,弯腰在礁石缝里摸索,掏出一枚螺旋形的深褐色贝壳,你看这个!它可以是勇气之贝,表面的纹路就像勇士身上的战纹!
夕阳渐渐西沉,将海面染成橙红色,远处的天空被晚霞烧得通红,云层边缘像是被点燃的火焰。苏枫贤看着沙滩上并排的影子,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他故意放慢脚步,让自己的影子紧紧挨着万昶利的影子,就像他渴望靠近却又不敢逾越的心。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温柔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无声的眷恋,细沙从脚趾缝间溜走,如同抓不住的时光。
然而,暮色渐浓,万昶利的手机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他从沙滩裤口袋里掏出手机,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电话那头传来编辑焦急的催促声,即便隔得远,苏枫贤也能隐约听见对方拔高的音调:万老师,下一期的稿子什么时候能交读者都在催更了!这个月要是再拖,网站推荐位可就保不住了!
万昶利的眼神变得严肃,他转身背对着苏枫,肩膀不自觉地绷紧:我在找灵感......
灵感您不是在度假吗
编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万老师,您别忘了合同条款,连续三个月断更可是要付违约金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地回应:我尽快,再给我三天时间。
挂掉电话后,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海风掀起他的遮阳帽,又被他烦躁地按回去。
返程路上,苏枫贤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海岸线。海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咸涩的气息,吹乱了他的头发。仪表盘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手中攥着一枚小巧的贝壳,贝壳尖锐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却比不上心中的酸涩。后视镜里,万昶利紧抿着嘴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方向盘,全然没了刚才讲故事时的神采。
其实不用为了陪我耽误工作......
苏枫贤打破沉默。
万昶利摇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规划好时间。
他顿了顿,不过这次出来确实找到了不少灵感,等回去就把贝壳的故事写进新书里。
苏枫贤望着远处依旧在海滩上欢笑的人群,他们举着手机拍照,追逐着浪花,身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不知道他们是否也会有像自己这样难以言说的心事,那些藏在影子里的眷恋,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最终都会被潮水淹没,只留下浅浅的痕迹,等待下一次海浪涌来时,被彻底抹去。
7
星光许愿
夏夜的郊区像是被施了静谧魔法的世界,远离城市霓虹的喧嚣,连空气都变得清甜。浓稠的夜幕下,萤火虫在草丛中忽明忽暗,宛如散落人间的星星,为黑暗增添了灵动的光彩。它们轻盈地穿梭在半人高的狗尾巴草间,尾部的光点时而聚拢,时而散开,仿佛在演绎一场神秘的光之舞。远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蛙鸣,与草丛中蟋蟀的低吟交织,构成了一曲自然的小夜曲。晚风掠过荷塘,带起荷叶翻涌的沙沙声,隐约还夹杂着荷花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万昶利穿着宽松的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青筋。他单膝跪在草地上,动作利落地铺好米白色的野餐垫,布料上淡蓝色的碎花图案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偶尔有萤火虫停在他发梢,又很快振翅飞开,像是在与他玩闹。接着,他从深绿色的帆布背包里掏出两瓶冰镇汽水,玻璃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草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今晚有英仙座流星雨,我们来个星空写作会!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角上扬的弧度里藏不住期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你看,这片草地视野多好,没有光污染,绝对是最佳观星点!
苏枫贤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万昶利忙碌。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黑色的短发镀上一层银边,侧脸的轮廓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愈发柔和。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圆领
T
恤,搭配深蓝色牛仔裤,裤脚因为方才赶路沾上了几片草叶。此刻,他望着万昶利熟练地支起折叠桌,将笔记本电脑调试好,电源线在地上蜿蜒如蛇。万昶利垂眸专注的模样,让苏枫贤想起图书馆里那个低头书写的侧影,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胸腔里轻轻颤动。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
苏枫贤弯腰帮忙摆上零食,指尖不小心碰到万昶利递来的薯片袋。
万昶利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上次在论坛看到有人分享,说这里能看到最完整的银河。而且......
他停顿片刻,眼神变得认真,我想和你一起看流星雨,说不定灵感会像流星一样,‘咻’地一下全冒出来。
他边说边夸张地比划,逗得苏枫贤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并肩躺在野餐垫上,晚风裹挟着夜来香的馥郁气息轻轻拂过,撩动着他们的发丝。苏枫贤能闻到万昶利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混着夏夜草木的清新,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息。天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宛如一条璀璨的玉带,横亘在深邃的夜幕之上。偶尔有飞机拖着红色的尾灯划过天际,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打破这静谧的美好。
你说,对着流星许愿真的会实现吗
苏枫贤望着天空,轻声问道。
万昶利侧过头,月光照亮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我觉得愿望就像种子,得自己先努力浇水,流星只是帮你把种子撒得更远。
他突然坐起身,指向天空某处,快看!那颗星在动!是不是流星
苏枫贤也跟着坐起,两人的肩膀不经意间相碰。那是人造卫星啦。
苏枫贤笑着拿出手机,打开星图软件,你看,这个轨迹就是卫星运行的路线。
万昶利凑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苏枫贤耳畔:原来如此,不过还是流星更浪漫。
他重新躺下,手臂枕在脑后,要是我能抓住一颗流星,一定把它磨成墨,写进最动人的故事里。
那故事的主角会是谁
苏枫贤的声音比夜风更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万昶利沉默了片刻,正当苏枫贤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他缓缓开口:主角啊......
应该是两个在星空下寻找灵感的人,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个夜晚,却不知道对方藏在心底的秘密比银河还要长。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耳边低语,你说,这样的故事,会有人喜欢吗
苏枫贤感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喉咙发紧。他望着满天繁星,却不敢转头去看身旁的人。会的。
他说,只要是你写的故事,一定能打动很多人。
快看!那颗是织女星,旁边最亮的是牛郎星。
万昶利突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指向天空,声音里带着少年般的雀跃。他整个人几乎从野餐垫上弹起,亚麻衬衫的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被月光照亮的锁骨。他的瞳孔在星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宛如撒落的星屑:传说它们每年只能在七夕相见一次,被银河隔开,却依然彼此牵挂。你知道吗古代的人们相信,喜鹊会在这一天搭成桥,让相爱的人跨越浩瀚星河。
他的话语渐渐变得温柔,尾音拖得绵长,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而动人的故事,又像是在倾诉心底隐秘的渴望。
苏枫贤侧头凝视着万昶利的侧脸,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每一处都仿佛精心雕琢。他注意到万昶利说话时,眉峰不自觉地轻轻蹙起,那专注的神情让他想起大学时,对方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的模样
——
那时万昶利也是这样,为了一个冷门的文学典故,能在故纸堆里钻研整个下午。此刻,万昶利的喉结随着说话的节奏上下滚动,声音里带着对浪漫传说的向往,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苏枫贤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喉咙发紧,夜风卷着草叶的清香灌入鼻腔,却无法平复他紊乱的呼吸。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验,我希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手指在身侧蜷缩又松开,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然而话未说完,一道明亮的流星突然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光尾,转瞬即逝,仿佛要将他未出口的心意一同带走。
万昶利兴奋地坐起身,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纯真的喜悦,像是个虔诚的信徒,又像是得到糖果的孩童:我许愿……
他突然停顿,睫毛轻轻颤动,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睁开眼睛,狡黠地冲苏枫贤眨眨眼,眼里闪烁着星光般的笑意。
苏枫贤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到嘴边的
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野餐垫的边缘,指甲深深掐进布料里,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情感。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像是在嘲笑他的怯懦。他想起白天在贝壳湾,万昶利兴奋地谈论小说构思的样子,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里,似乎从来没有属于他的位置。
你许了什么愿
万昶利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苏枫贤的耳垂,带着汽水淡淡的柠檬香气。苏枫贤慌乱地往后缩了缩,后脑勺不小心撞到折叠桌,发出
咚
的闷响。
没、没什么……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感觉脸颊烧得滚烫,连耳垂都染上了绯色,就是随便许的……
万昶利盯着他发红的耳尖,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真的可你的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
他伸手作势要捏苏枫贤的耳朵,吓得对方急忙躲开,两人在野餐垫上闹作一团。苏枫贤的笑声混着万昶利的调侃,惊飞了草丛里的萤火虫,点点绿光在夜空中四散奔逃。
打闹间,苏枫贤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永远都无法像牛郎织女那样,跨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银河。他望着万昶利被月光照亮的笑容,在心底默默将那个未说出口的愿望揉碎,混着夜风,吹散在漫天星斗之中。而此时,又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照亮了苏枫贤眼底转瞬即逝的失落,却无人知晓,这颗流星错过了怎样一个未完成的心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喧闹声,踩碎落叶的脆响混着金属工具碰撞的叮当声,打破了夏夜的宁静。一束强光突然刺破黑暗,在草地上投下扭曲的人影,紧接着一群手持强光手电筒的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为首的中年男人穿着反光背心,安全帽上的
施工监理
字样在光束下格外刺眼。
这片区域正在施工,你们怎么进来的
男人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粝,刺眼的灯光扫过两人,苏枫贤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光斑在视网膜上留下灼热的残影。万昶利迅速挡在他身前,亚麻衬衫被夜风鼓起,勾勒出紧绷的脊背线条。
我们不知道这里施工,马上离开。
万昶利的声音冷静克制,却难掩尾音里的焦急。他伸手去拉苏枫贤,却被对方抬手拦住
——
那人已经大步逼近,手电筒的光直直怼在两人脸上:不行,得跟我们去登记,擅自闯入施工区要罚款!
苏枫贤看着万昶利瞬间绷紧的身体,月光下,他后颈的青筋微微凸起,握着苏枫贤手腕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记忆突然闪回图书馆那次,当他撞翻书架时,万昶利也是这样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此刻,对方眼中闪过的焦急刺痛了他的心。
我们真的不知道,能不能通融一下
苏枫贤强作镇定地开口,声音却有些发颤。他注意到施工队后方堆放着挖掘机和警示牌,新浇筑的水泥地面还泛着潮气。男人冷笑一声,安全帽下的眉毛拧成倒八字:通融出了事谁负责上个月就有人掉进未完工的排水渠,现在还躺医院呢!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原本浪漫的氛围被彻底打破。苏枫贤能感觉到万昶利的体温透过相握的手传来,掌心全是冷汗。远处的萤火虫依旧在飞舞,却再难拼凑出先前的诗意。
等等!
万昶利突然松开手,弯腰从帆布包里翻找,金属拉链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掏出一张烫金名片,边缘还沾着下午在贝壳湾沾上的沙粒:我是签约作家,来这里找灵感的,这是我的证件。
男人狐疑地接过名片,手电筒在
知名网络作家
的头衔上停留许久,又用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扫。苏枫贤注意到他工装裤口袋露出半截烟盒,手指关节处布满机油的痕迹。原来是文化人,
男人咂了咂嘴,把名片扔回去,这次就算了,赶紧走吧。不过下次再来,可得提前联系项目部!
等那群人远去,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树林深处,万昶利才重重地坐在野餐垫上,后背靠着折叠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好的流星雨,差点泡汤。
他扯出个苦笑,伸手去够一旁的汽水,玻璃瓶在月光下凝着水珠,却在碰到嘴唇前停住
——
手还在微微发抖。
苏枫贤在他身旁坐下,闻到对方身上混杂着雪松香水和冷汗的气息。露水悄然爬上他们的衣衫,布料被打湿后变得冰凉,贴着皮肤泛起细密的战栗。他望着万昶利故作轻松的侧脸,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滚动,突然想起高中时,每当他考试失利,万昶利也是这样用玩笑掩盖担忧。
刚才......
谢谢你。
苏枫贤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沙哑。万昶利转过头,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说什么呢,我总不能看着你被抓去罚款吧
他伸手去关笔记本电脑,动作却突然僵住
——
屏幕的冷光照亮他的脸庞,也照亮新建文档上唯一的那行字:他眼中的星光,比任何天体都要璀璨。
苏枫贤的心脏猛地一颤,喉咙发紧。他慌忙别开视线,余光却瞥见万昶利耳尖迅速爬上的红晕。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灼热,与身上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远处传来零星的蛙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而在苏枫贤的手机备忘录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未发送的信息:如果星星真的能听见愿望,我希望你永远自由,也希望早日找到你的归处。
他默默将手机放回口袋,起身帮忙收拾东西,动作却比平时笨拙许多。月光落在野餐垫的碎花图案上,萤火虫依旧在草丛间闪烁,只是那些光点,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星河。
万昶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夜空中的星子:其实......
我还挺感谢他们的。
苏枫贤抬头,看见对方正对着星空微笑,侧脸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温柔而朦胧:要不是被打断,我都快忘记该怎么写故事了。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笔尖在笔记本上悬停片刻,又重重落下,沙沙的书写声再次响起,混着远处若有若无的海浪声,在夏夜的风里轻轻摇晃。
8
玫瑰与离别
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如同无形的砂纸,将梧桐树的叶子磨成枯褐色。苏枫贤站在出租屋狭小的窗前,玻璃上凝结的水雾模糊了楼下的街道,宛如他看不清的未来。他望着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如同一只只折翼的蝴蝶,被秋风无情地卷向未知的角落。屋内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映照着他疲惫不堪的面容。他的黑眼圈浓重得像挥之不去的阴影,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深蓝色衬衫的领口已经洗得发白,褶皱间还沾着上次加班时溅到的咖啡渍,仿佛诉说着这些日子的艰辛。
老家的电话又一次响起,听筒里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你妈今天又问起你,医生说......
话音未落,苏枫贤的手指已经紧紧攥住窗台边缘,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愧疚都通过指尖宣泄出去。窗外的风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呜的呜咽,仿佛也在为他的处境哀叹。公司里堆积如山的工作、同事推卸责任时冷漠的眼神、领导永无止境的训斥,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无数个夜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天花板上的裂纹在月光下像极了他破碎的梦想。最终,他对着黑暗轻声说:该结束了。,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决绝。
收拾行李时,苏枫贤的动作格外迟缓,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在与过去告别。他蹲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旧围巾,那是大学时期买的,边缘已经起了毛球。衣柜里挂着的西装外套,肩头还残留着去年年会时万昶利帮他拍掉的彩屑。当他拉开床头柜抽屉,一本泛黄的笔记本滑落出来,扉页上用熟悉的字迹写着:送给永远追光的枫贤,那是万昶利在他生日时送的,里面还夹着几张他们一起旅行的车票根。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铁盒,盒盖上还留着刚搬来时万昶利帮他贴的卡通贴纸,那是一段充满欢乐的回忆。贴纸边缘已经微微翘起,却依然固执地粘着,仿佛在守护着什么。打开盒子,那枚银杏叶书签静静地躺在绒布上,叶脉间的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书签,想起图书馆相遇的那一天,万昶利低头书写的侧影,想起对方将书签别进他口袋时温暖的触感,眼眶不禁微微发热。
你总说这书签像星星。
苏枫贤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可星星再亮,也照不亮我现在的路。
他将书签贴在胸口,能感受到金属边缘的凉意透过衬衫传来。铁盒底部还压着几张照片,有他们在海边大笑的合影,有跨年夜烟花下的模糊侧影,每一张照片里,万昶利的笑容都灿烂得耀眼。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苏枫贤的心跳漏了一拍。是万昶利发来的消息:老地方见,有惊喜。
他盯着手机屏幕,拇指在对话框上悬停许久,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要离开的决定可那些准备好的告别话语,此刻却像铅块般堵在喉咙里。最终,他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个
好
字。
穿外套时,他的手在衣架前停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取下了那件万昶利去年送他的灰色围巾。围巾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围在脖子上,熟悉的柔软触感让他的鼻尖泛起一阵酸涩,仿佛万昶利就在身边。说什么要给我惊喜......
他对着镜子整理围巾,镜中人眼底藏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其实你本身,就是我最大的惊喜啊。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苏枫贤拖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时,一阵强风突然卷起几片落叶,扑在他的裤腿上。他抬头望向天空,阴云密布,仿佛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万昶利发来消息:我已经到了,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栗子蛋糕。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苏枫贤握紧行李箱拉杆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这场见面,或许将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
推开
青墨咖啡馆
的雕花木门,浓郁的咖啡香中混杂着玫瑰的芬芳扑面而来。暖黄色的壁灯将室内映照得格外温馨,与窗外的萧瑟形成鲜明对比。墙壁上挂着的老旧唱片,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复古的气息,轻轻转动的风扇叶片,似乎也在诉说着时光的故事。苏枫贤的目光在店内搜寻,最终定格在窗边的身影上。
万昶利穿着深蓝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黑色围巾随意地搭在脖子上,手中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宛如他眼中闪烁的情绪。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紧张,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花茎。
这是祝你开启新生活的礼物。
万昶利的声音带着笑意,嘴角上扬的弧度却不及往日灿烂。他向前走了两步,将玫瑰递过来,指节因为长时间握着花茎而有些发红。苏枫贤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领带也打得歪歪扭扭,显然是匆忙出门。听说你要回老家发展
问话时,万昶利的睫毛微微颤动,将眼底的失落藏进阴影里,害怕被苏枫贤看穿自己的不舍。
苏枫贤接过花束,玫瑰的刺轻轻扎进掌心,却比不上喉咙处传来的刺痛。他深深吸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在舌尖打转。我……
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他看着万昶利强装镇定的眼神,那些
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走
的话语,最终化作一句苍白无力的:谢谢,你也要好好的。
他闻到万昶利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着玫瑰的香气,却觉得此刻的空气格外稀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色彩。
其实……
万昶利顿了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挣扎,我知道你在那边压力很大,回家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苏枫贤的手指紧紧攥着花茎,指关节泛白:我也不想走,可是……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目光落在那束红玫瑰上,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妈……
我懂。
万昶利打断了他的话,向前一步,抬手轻轻拍了拍苏枫贤的肩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他的手掌隔着大衣传递来温暖,却无法驱散苏枫贤心中的寒意。
这些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苏枫贤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是你给我鼓励;在我开心的时候,也是你陪我一起庆祝。
万昶利的嘴角微微抽搐,眼中满是不舍:别说这些,我们又不是再也不见。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以后我去看你,你可别嫌我烦。
苏枫贤望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对方紧紧拥入怀中,告诉他自己不想离开。但最终,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这束花,就当是我们友谊的见证吧。
万昶利说,希望你在老家一切顺利,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苏枫贤紧紧抱着花束,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落在玫瑰花瓣上:你也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总是为了写作熬夜。
他闻到万昶利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着玫瑰的香气,却觉得此刻的空气格外稀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色彩。
苏枫贤离开后的第一天,万昶利照常走进工作室,金属门把手传来的凉意让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推开门的瞬间,凝滞的空气裹着纸张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往常这个时候,苏枫贤总会提前帮他泡好咖啡,浓郁的香气会顺着门缝钻进鼻腔,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开他紧锁的眉。可现在,只有百叶窗缝隙漏进的几缕阳光,斜斜地切割着空荡的房间,在电脑桌上投下苍白的光斑。
他机械地走到咖啡机前,陶瓷杯磕在操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咖啡豆研磨的轰鸣声里,他闭着眼睛回忆苏枫贤冲泡时的细节
——
两勺半中度烘焙的豆子,85℃的热水呈螺旋状注入,闷蒸时总会用指节轻敲杯壁计数。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当他端起咖啡啜饮时,苦涩的液体却像一把钝刀刮过喉咙。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盯着杯面漂浮的油膜发怔,突然想起苏枫贤总说他煮咖啡像做化学实验,非得加半勺黄糖才能中和焦苦味。
坐在书桌前,他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枫贤,这个情节你觉得怎么样
钢笔悬在稿纸上方迟迟未落,直到笔尖的墨水凝成墨珠坠落,在纸面晕开深色的圆点,他才恍然惊觉,那个会托着下巴认真思考,时而提出犀利见解,时而讲笑话活跃气氛的人,已经不在了。窗外的风卷起枯叶拍打玻璃,他猛地起身关上窗,却关不住心底翻涌的失落。
接下来的日子里,万昶利的生活变得一团糟。清晨五点,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想要看看有没有苏枫贤的消息,指尖却只触到冰冷的台面。记忆突然闪回某个加班的深夜,他昏沉间摸到手机,锁屏上是苏枫贤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给你点了醒神咖啡,记得取。
浴室镜子里,他望着自己眼下浓重的青黑,牙膏沫顺着嘴角滑落也浑然不觉
——
苏枫贤走后,他再也没听过那句
别总熬夜,黑眼圈都能演熊猫了
的唠叨。
走进书房准备写作,皮革转椅发出熟悉的吱呀声,他却不自觉地望向门口。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就细密的网,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苏枫贤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笑着抱怨地铁太挤,顺手将温热的三明治放在他手边。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屏幕上的光标不停闪烁,他盯着空白文档三个小时,最终只写下一行:房间空了,连风都在学你的脚步声。
工作上的困境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以往每当灵感枯竭,苏枫贤总会拽着他出门散步,在便利店买两根冰棍,边吃边漫无目的地闲聊。有次他为小说结局发愁,苏枫贤指着街边玩弹珠的小孩说:你看,人生不就是充满意外的游戏主角为什么不能打破预设的剧本
可现在,他独自徘徊在公园的银杏道上,枯叶在脚下发出碎裂的声响,他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叶子,叶脉的纹路硌着掌心,突然想起苏枫贤曾用这样的叶子为他做书签。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多。
万老师,这个月的稿子……
编辑的语音消息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文字,突然鬼使神差地拨出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嘟嘟声响到第七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挂断,盯着通话记录上
已取消
的字样,喉咙发紧得像被人掐住。
晚上回到家,万昶利打开电视,综艺节目的笑声震得耳膜生疼。他躺在沙发上,随手抓起靠枕抱在胸前,布料的触感却让他想起苏枫贤那件总带着阳光味道的白衬衫。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
——
他们挤在这张沙发上看老电影,苏枫贤被恐怖镜头吓得往他怀里钻;跨年夜一起倒数,零点钟声响起时,对方眼里比烟花更璀璨的光芒。
他起身走到阳台,城市的夜景在眼前铺展,霓虹灯勾勒出冰冷的钢铁森林。远处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无数个窗口透出暖黄色的光,像散落的星星。你说过,万家灯火里总有一盏属于我们。
他对着虚空轻声说,风卷着这句话消散在夜色里,而他心中的黑暗,比这浓稠的夜色更深邃。
这天,万昶利又一次在电脑前枯坐了一整天,屏幕上的空白文档像一张嘲笑的大嘴,光标闪烁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烟灰缸里堆满了半截的烟头,冷掉的咖啡在杯底结出褐色的垢,他烦躁地扯松领带,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响规律而空洞,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书架顶层的皮质相册上
——
那是苏枫贤去年生日送他的礼物,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微微发亮。
他踩上椅子,小心翼翼地取下相册,封面触感细腻得像苏枫贤的掌心。翻开第一页,夹着的书签是图书馆相遇那天苏枫贤捡的枫叶,如今早已褪成枯红色。照片里,苏枫贤低头看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万昶利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仿佛能触碰到那片温热的肌肤,鼻腔里突然泛起雪松混着油墨的气息,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回忆还是现实。
随着相册一页页翻过,那些被时光封印的画面汹涌而来。在贝壳湾,苏枫贤蹲在礁石旁,专注地寻找贝壳的背影;跨年夜的天台上,烟花照亮他泛红的眼眶;还有某个加班的深夜,他靠在万昶利肩头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照片背后,苏枫贤总会用秀丽的字迹标注日期和心情:今天帮阿利找到了灵感!和阿利看了最美的流星雨……
那些称呼像温柔的羽毛,一下下拂过他的心脏。
原来你早就把心意写在了每一页。
万昶利声音沙哑,指尖抚过一张两人在海边的合影。照片里苏枫贤笑着把贝壳举到他耳边,而他望着对方的眼神,此刻看来满是不自知的眷恋。记忆突然清晰得可怕,他想起苏枫贤生病时,自己彻夜守在病床前,握着那双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想起对方总是默默帮他整理凌乱的书桌,在他灵感枯竭时变魔术般掏出一块巧克力。那些被他当作友情的关怀,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刀片,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小城,苏枫贤正经历着人生最煎熬的时刻。家人轮番介绍相亲对象,客厅的茶几上堆满了姑娘的照片,每张照片都带着精心修饰的笑容。他穿着母亲特意买的深蓝色西装,硬挺的布料磨得皮肤生疼,领带勒得脖颈几乎无法呼吸。在一家装修豪华的餐厅里,水晶吊灯洒下冷冽的光,对面的姑娘笑容甜美,正用银勺优雅地搅动咖啡。
苏先生平时喜欢做什么
姑娘的声音像裹着蜜的糖衣。
苏枫贤盯着她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唇,却想起万昶利总爱咬着钢笔帽思考的模样,喉咙发紧:看书……
写作。
听说你以前在大城市工作
姑娘眼睛亮了亮,为什么想回来
他的思绪飘向远方,想起万昶利在工作室熬夜时的背影,想起他们在星空下的对话,轻声说: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当姑娘提议拍照留念时,苏枫贤机械地配合着,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手机快门响起的瞬间,他仿佛看见另一个时空里,万昶利举着相机对他喊
笑一个,而此刻,闪光灯刺痛了他的眼睛。照片上传到朋友圈的瞬间,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最终配上文字:新的开始。发送键按下的刹那,他望着照片里自己空洞的眼神,突然想起万昶利说过:虚假的笑容,连文字都写不漂亮。
此刻的万昶利正坐在书房里,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他苍白的脸。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苏枫贤的照片,心脏传来一阵钝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照片里苏枫贤的笑容那么陌生,西装不合身地挂在身上,眼神中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柔。他颤抖着放大照片,看见对方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
那是他们一起在银饰店做的,内侧刻着
Friend。
我才是傻子。
万昶利喃喃自语,想起图书馆那天,苏枫贤盯着他笔记本上的句子,耳朵红得滴血的模样;想起贝壳湾里,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星空下,那句被流星打断的告白。原来那些他以为是错觉的情愫,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眷恋,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根发芽。
他猛地合上电脑,将未完成的稿件胡乱塞进抽屉,抓起外套冲出门。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熄灭,寒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可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找到他。
在候机大厅的长椅上,他颤抖着拿出笔记本,钢笔尖在纸面划过,墨水晕染出歪斜的字迹:我终于读懂了你那本‘未开封的书’,请等我。
当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层层云海,他望着窗外翻滚的云层,眼神坚定而炽热,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多远,我都要找到你,告诉你,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错过的时光,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每一朵云都像是苏枫贤的笑脸,而他知道,这趟旅程,是奔向救赎,也是奔向余生。
9
大结局
飞机剧烈颠簸着穿越雷暴云层,金属机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舷窗玻璃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宛如万昶利混沌的思绪。他死死攥着扶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如纸。膝头摊开的笔记本上,那行字
我终于读懂了你那本‘未开封的书’,请等我。
已被他反复描红,墨迹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如同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邻座老太太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小伙子,能陪我说说话吗我害怕……
她颈间的珍珠项链随着飞机震颤轻晃,眼角的皱纹里盛满恐惧。万昶利强挤出笑容,喉结艰难地滚动:阿姨,您看窗外的闪电,多像舞台上的灯光秀。
可就在他说话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
苏枫贤朋友圈更新了,配图是他与一位姑娘举杯的画面,定位显示在老家的订婚宴酒店。
这个画面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万昶利胸口,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手指颤抖着点开大图,苏枫贤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却像被钉在脸上般僵硬,身旁的姑娘满脸幸福地依偎着他,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刺目的光。空姐送来的咖啡倾斜泼在腿上,滚烫的液体渗进布料,他却浑然不觉,耳边只剩下轰鸣的心跳声。记忆突然闪回苏枫贤临行前那句
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照顾我妈,开始新的生活,此刻字字如刀剜着他的心。
飞机刚落地,他便疯狂拨打苏枫贤的电话,听筒里却只传来冰冷的忙音。在出租车上,他反复刷新那条朋友圈,评论区已经有共同好友留言
恭喜,其中一条甚至写道:难怪最近枫贤总说要安定下来。
司机透过后视镜投来关切的目光:先生,要开空调吗您脸色很差。
万昶利摇头,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在衬衫领口晕开深色的痕迹。
当万昶利跌跌撞撞赶到苏家村时,暮色中的小院静得可怕。篱笆墙上的牵牛花耷拉着枯萎的花瓣,院子里晾衣绳上的衬衫随风摇晃,那是他去年送苏枫贤的生日礼物。他透过窗户看见苏枫贤正给那位姑娘披外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织缠绕,亲密的姿态刺痛了他的双眼。
嘭!
他失控地撞开院门,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院子里晾晒的辣椒被惊得簌簌掉落,在地上铺成暗红的地毯。苏枫贤猛地转身,手中的茶杯
啪
地摔在地上,瓷片飞溅。昶利你怎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万昶利已经举起手机,屏幕上正是那张刺痛人心的照片。
所以这就是你的新开始
万昶利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眼眶通红,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你说过等我,原来都是骗我的!
他向前逼近一步,皮鞋碾碎地上的瓷片,发出细碎的脆响。记忆中苏枫贤在星空下欲言又止的模样,此刻与眼前西装革履的身影重叠,撕裂着他的心。
苏枫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被身旁的姑娘抢先。姑娘挺直脊背,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暮色中闪烁:你是谁枫贤已经和我订婚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
她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像一把利刃,直直插进万昶利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院子里的竹椅,晾晒的玉米棒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小柔,别说了!
苏枫贤突然抓住姑娘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不是真的……
他转向万昶利,眼中蓄满泪水,喉结剧烈滚动,这是我表妹,我让她假扮我未婚妻,就是想试探你……
我怕你为了我放弃一切,最后却后悔……
万昶利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呼啸的晚风卷起他凌乱的发丝,远处传来犬吠声,一声接着一声,敲打着寂静的夜。苏枫贤的表妹小柔叹了口气,摘下钻戒扔给苏枫贤:早说啊!我演这出戏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她转向万昶利,调皮地眨眨眼:他天天抱着手机看你朋友圈,连你早餐吃了什么都要截屏存着。
屋内突然传来苏妈妈的咳嗽声,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小万,进来喝杯茶吧。
苏妈妈拄着拐杖走出来,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我这儿子就会瞎折腾。他天天夜里看你的照片偷偷哭,却嘴硬说不联系你。上次你寄来的新书,他翻得书页都卷边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说清楚吧。
说完,她轻轻拽着小柔的胳膊往屋里走,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满院的月光留给了两个僵持的人。
风掠过墙角的青苔,带来潮湿的泥土气息。苏枫贤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手指被划出细小的伤口,血珠渗出来滴在青砖上。其实那天在图书馆,我看到你笔记本上的话,就……
他声音发颤,不敢看万昶利的眼睛,我不敢赌,不敢赌你对我的感情能抵得过现实。
万昶利突然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力度大得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你这个傻子,我写过那么多故事,主角都是你。
他的鼻尖蹭过苏枫贤泛红的眼眶,声音带着哭腔,贝壳湾的许愿,星空下的犹豫,还有每次你偷偷看我的眼神……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月光爬上苏枫贤颤抖的睫毛,将未落的泪珠映得晶莹剔透。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寂寥,却盖不住两人逐渐重叠的心跳声。竹椅翻倒在旁,晾晒的玉米棒散落在地,此刻却无人在意
——
在这个被谎言与真相撕扯的夜晚,有些答案,终于在破碎中生根发芽。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月光如水洒在破碎的茶杯上,瓷片在银辉中泛着冷冽的光。万昶利突然冲上前,紧紧抱住苏枫贤,下巴抵在对方发顶,声音带着哭腔:你这个傻子,我早就说过,我的事业在哪里,取决于你在哪里。没有你,我的故事连开头都写不下去。
他的手臂箍得极紧,仿佛一松手苏枫贤就会化作泡影。苏枫贤颤抖着回抱住他,泪水浸湿了对方的衣领:我怕耽误你,怕你在这里不开心……
这里没有出版社,没有写作圈,你会被困住的。
困住我的从来不是城市。
万昶利捧起苏枫贤的脸,拇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痕,是每次你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你偷偷藏起的车票,是贝壳湾你不敢说出口的愿望。
他的鼻尖抵着苏枫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你知道吗我所有故事里最动人的情节,都是和你经历的瞬间。
然而,现实的难题并未就此解决。三天后,万昶利的编辑带着律师找上门来,黑色公文包重重砸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泛起涟漪。万老师,您单方面终止合同,按条款要支付两百万违约金。
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冰冷,除非您能在一个月内交出完整书稿,否则……
编辑叹了口气,目光在苏枫贤身上停留片刻:昶利,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跟我们回去还来得及。
苏枫贤看着万昶利在书房里整夜整夜地赶稿,台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墙上微微晃动。有时凌晨三点,还能听见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一天深夜,他端着热牛奶推开书房门,却看见万昶利趴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是未完成的书稿和律师函,咖啡杯倾倒,褐色的液体正缓缓漫过键盘。
昶利!
苏枫贤冲上前,将人抱在怀里。万昶利睫毛颤动,虚弱地笑了笑:没事,就是太困了……
我们回城里吧!
苏枫贤红着眼眶说,不能因为我,让你失去一切。两百万不是小数目,你的编辑说得对,那里有你的人脉,你的资源……
你就是我的一切。
万昶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你看。
他指向窗外,月光下,一座新搭建的小木屋静静伫立,玻璃墙上贴着星星灯,我已经把工作室改造成了直播间,明天就开始网络连载。
他打开手机,屏幕上是与粉丝群的聊天记录,上千条未读消息闪烁:大大快开播!我们等你东山再起!
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一周后,村里突然传出流言蜚语。有人在咖啡馆门口贴大字报,说他们的关系
伤风败俗;深夜还有人往窗户上扔石头,哐当
一声,惊得苏妈妈从床上坐起。苏枫贤攥着扫帚要出去理论,却被万昶利拦住:别理他们,清者自清。
第二天清晨,苏妈妈却拿着扫帚站在村口,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她看见路过的村民,便把人拦住:我儿子找到了能陪他一辈子的人,谁敢说闲话,先过我这关!
她从兜里掏出万昶利出版的书,翻开扉页上
赠枫贤
的字样:你们看看,这是我儿子写的,写的都是他们的故事。
有好奇的年轻人凑过来,苏妈妈便拉着人坐下:来,我给你们念一段……
夕阳西下时,小木屋的直播亮起暖光。万昶利坐在镜头前,身后的书架上摆满贝壳与银杏叶书签,苏枫贤悄悄把一杯热牛奶放在他手边。弹幕突然刷屏:啊啊啊是嫂子!大大要幸福!
万昶利望着苏枫贤耳尖的红晕,对着镜头笑了:今天,我想给大家讲一个关于勇气的故事……
窗外,晚风卷起满地的流言蜚语,却吹不散屋内交织的温柔目光。
暴雨如注的夜晚,豆大的雨点砸在小木屋的玻璃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万昶利正专注地讲述着小说里主角在雨夜重逢的情节,直播间的弹幕却突然开始疯狂滚动,污言秽语如同潮水般涌来。恶心死了,两个男人搞在一起这种书也配有人看
刺眼的文字不断刷新,他握着鼠标的手青筋暴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苏枫贤原本在一旁安静地整理咖啡豆,听到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抬头便看见屏幕上不堪入目的画面。他二话不说,快步上前轻轻关掉电脑,将浑身紧绷的万昶利搂进怀里:别管他们,我们的故事,只说给懂的人听。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万昶利的后背,试图抚平他的不安。
万昶利把脸埋在苏枫贤颈间,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苏枫贤能感觉到肩头传来的湿热,心疼得眼眶发酸:因为他们不懂爱,不懂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日子有多珍贵。还记得贝壳湾的星空吗那时候我们就说过,要一起面对所有。
他捧起万昶利的脸,用拇指轻轻擦去对方眼角的泪水,你写过那么多勇敢的主角,现在轮到我们做自己故事里的英雄了。
窗外的雷声轰隆作响,屋内却弥漫着温暖的气息。万昶利望着苏枫贤眼中比星光更坚定的光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嗯,我们的故事,一定会有最美好的结局。
时光在键盘的敲击声和咖啡的香气中缓缓流淌。终于,在一个樱花纷飞的春日,万昶利的网络小说《贝壳湾的星光》登上了排行榜首位。颁奖典礼别出心裁地选在了他们的小咖啡馆举行,白色的气球和粉色的樱花装饰着整个空间,温馨而浪漫。
苏枫贤亲手为万昶利戴上奖牌,周围响起了村民们和粉丝们热烈的欢呼声。万昶利接过话筒,声音微微颤抖:这本书,是我写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情书。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苏枫贤,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两枚银杏叶形状的戒指,还记得图书馆那片银杏叶书签吗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故事里唯一的主角。你愿意和我一起,续写余生的每一页故事吗
苏枫贤的泪水夺眶而出,眼前浮现出这些年他们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图书馆的初遇、贝壳湾的浪漫、面对困境时的相互扶持……
他伸出手,声音哽咽却坚定:我愿意。从图书馆的那片银杏叶开始,我就已经把自己的故事和你绑在了一起。
樱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远处的苏妈妈笑着抹眼泪,表妹举着手机激动地直播:家人们谁懂啊!这就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直播间的弹幕疯狂刷屏,满屏都是祝福的话语。
夜幕降临时,他们并肩坐在院子里。万昶利轻轻揽过苏枫贤的肩膀:你知道吗那些阻碍就像咖啡里的苦涩,反而让甜味更加珍贵。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恶意,我不会这么深刻地感受到,能和你在一起是多么幸运的事。
苏枫贤靠在他肩头,望着满天繁星: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熬过去。就像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只要有彼此,再黑暗的夜也能等到黎明。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不过下次再遇到恶意,我可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了,我也要做你的‘网络保镖’,把那些不好的声音都赶跑。
万昶利被逗笑了,低头在苏枫贤额头上轻轻一吻: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小木屋的灯光里,新的故事正在键盘敲击声中徐徐展开。而那枚见证了他们爱情的银杏叶书签,被精心镶嵌在咖啡馆的墙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诉说着一个关于勇气、坚持与真爱的永恒传说。每一个走进咖啡馆的人,都会被这个故事所打动,也会相信,只要心中有爱,就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战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