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冬,汉口江滩的风里夹杂着刺骨的寒意。余墨裹紧了单薄的灰色围巾,指节被冻得发红,却仍紧紧攥着那几张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乐谱纸。江面上,知音号游轮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三层甲板上昏黄的灯光像是浮在空中的灯笼。
又失败了...余墨低声自语,看着手中被剧院经理退回的《江汉交响曲》谱稿。整整三个月的心血,只换来一句太过西化,不合时下品味。他二十八岁,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后回到家乡武汉,本以为能靠作曲谋生,却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江风突然大了起来,余墨急忙按住飞舞的乐谱,一张纸却被卷到了堤岸边。他追过去,却在弯腰捡拾的瞬间,瞥见江堤台阶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女子,身着素白旗袍,黑发如瀑垂落,在寒风中微微颤动。余墨走近时,女子抬起了脸——他呼吸一滞。那是一张能让整条汉正街的霓虹都黯然失色的容颜,苍白如雪,却又在眼角眉梢藏着说不出的风情。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令人心惊。
小姐,你...余墨话未说完,女子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冷...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被江风撕碎。
余墨这才注意到她赤着脚,旗袍下摆已被江水浸湿,冻成了冰碴。他脱下大衣裹住她,触到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女子摇头,目光越过他看向江心的知音号:我不知道...只记得有人叫我'雪女'...
雪女余墨心头一跳,这恰是他正在构思的一部歌剧女主角的名字。
汉口旧租界的一栋老洋房里,余墨租住的阁楼狭小却整洁。炉子上热着姜汤,白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女子——现在余墨知道她自称白菱——裹着毯子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余墨递过姜汤。
白菱接过碗,手指纤长苍白,指节处却有着不协调的薄茧。只记得江水很冷...和钢琴声。她突然抬头,你会弹钢琴吗
余墨指向角落里那架破旧的立式钢琴:业余水平。我是作曲的。
《雪女》...白菱轻声念出钢琴上散落的乐谱标题,好听吗
还没写完。余墨苦笑,讲一个女子在雪夜消失的故事。
白菱突然站起来,毯子滑落在地。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我能...试试吗
未等余墨回答,她的手指已落下。起初是生涩的单音,然后突然连贯起来——那正是余墨卡住三个月的主旋律,却被她弹出了他从未想象过的忧伤与力量。
余墨愣在原地。这不可能是巧合。他的谱稿散落在各处,没人能只看一眼就记住整段旋律,更别提以这样的技巧演绎出来。
琴声戛然而止。白菱的手悬在半空,眉头紧锁:后面...我弹不下去了。
余墨蹲在她身边:你学过钢琴
我不知道...白菱捂住太阳穴,手指自己动了...
当晚,余墨梦见自己站在知音号的甲板上,白菱穿着雪白礼服在演奏《雪女》,江风吹起她的长发,而船舷边的阴影里站着无数看不清面孔的人。
次日清晨,他被楼下的争吵声惊醒。透过窗户,他看见房东太太正拦着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
...真的没有姓白的姑娘,余先生是独居的作曲家...
男人抬头,目光恰好与余墨对上。那眼神让余墨后背一凉——像是毒蛇盯住了猎物。
余墨拉上窗帘,转身发现白菱已经醒了,正抱着双膝坐在床角。
有人找你他试探道。
白菱摇头,眼神却闪烁不定:我听见声音...很害怕...
余墨从抽屉里找出前几天当铺的票据,那是他典当怀表换来的最后一点钱。我去买早点,你锁好门。
汉正街的早市熙熙攘攘,余墨排队买豆皮时,无意瞥见报童手里的《汉口日报》。头条照片让他浑身血液凝固——那个长衫男人竟是武汉商会会长徐世昌,标题写着《徐氏独女失踪三日,悬赏千元寻人》。
照片角落里,有个模糊的侧影——白菱!
余墨扔下铜板抓过报纸细看。报道称徐家大小姐徐雪晴自幼留学维也纳,钢琴造诣极高,三日前从知音号音乐会离奇失踪...
知音号...余墨想起昨晚的梦,冷汗浸透了衬衫。如果白菱就是徐雪晴,为什么她说自己只记得雪女这个名字那个来找她的男人又是谁
他匆忙赶回阁楼,却发现门锁完好,白菱却不见了。钢琴上留着一张纸条:
我去买桂花糕,很快回来。——雪女
余墨跌坐在琴凳上。雪女——这是《雪女》女主角的名字,他从未告诉过她。
傍晚,白菱回来了,手里确实提着桂花糕,脸上还带着罕见的笑意。排了很久的队。她把油纸包递给余墨,尝尝
余墨没接,而是将报纸推到她面前:这是你吗
白菱的表情凝固了。她的手指抚过照片,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个人...我梦见过...他说是我父亲...
徐世昌是你父亲
不!白菱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我记得...钢琴,还有药的味道...不是这样的...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捂住头蹲了下去。
余墨抱住她颤抖的身体,感到一阵湿冷——她的后颈处,有个奇怪的烙印,像是被烙铁烫出的雪花形状。
当晚,白菱发了高烧,整夜说着胡话。余墨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画面:黑暗的房间,注射器,被迫的钢琴训练,以及...知音号上的交易...
天蒙蒙亮时,白菱终于安静下来。余墨精疲力竭地坐在钢琴前,无意识地弹起《雪女》的主旋律。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冰冷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写完它吧。白菱的声音仍然虚弱,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想知道雪女最后有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余墨转头看她:那你呢你想回家吗
白菱望向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我不知道哪里是家。但这里有你的钢琴声...就够了。
余墨突然做出了决定。他翻开乐谱的最后一页,开始疾书。雪女不会消失,他头也不抬地说,她会找到真相,然后在雪中重生。
墨水在纸上晕开,如同江雾散去后留下的露珠。余墨知道,真正的谜团才刚刚开始。知音号上隐藏的秘密,徐家的真相,还有白菱后颈上那个雪花烙印...所有这些,都与他笔下《雪女》的命运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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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市井藏踪
余墨从睡梦中惊醒时,一缕冬阳正透过阁楼的天窗斜斜地落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看向床铺——空空如也,被褥整齐地叠放着,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
白菱他猛地坐起,声音在狭小的阁楼里回荡。
我在煮粥。厨房传来轻柔的回应。
余墨赤脚跑到门边,看见白菱正背对着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白粥。她换上了余墨找邻居借来的粗布衣裳,黑发用一根筷子随意挽起,脖颈后那个雪花状的烙印若隐若现。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恍惚间让余墨想起了教堂壁画里的圣母像。
你...会做饭余墨靠在门框上问道。
白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指自己动了。她轻声说,重复着昨天弹钢琴时的话。
余墨走近,发现粥里飘着细碎的青菜和姜丝,香气扑鼻。这绝不是第一次下厨的人能做出来的。
我昨晚梦到了一些事。白菱突然说,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个很大的花园,有人在教我辨别草药...还有穿白大褂的人拿着针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余墨伸手想安慰她,却在即将碰到她肩膀时停住了。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看报看报!徐家千金失踪案又有新线索!
白菱的勺子掉进了锅里。
余墨飞快地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窗帘。楼下街道上,两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正在挨家挨户询问什么,手里拿着的分明是白菱的画像。
我们得离开这。余墨转身说,却发现白菱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他的乐谱、几件衣物和那点可怜的钱财。
从后门走。白菱的声音异常冷静,他们查完前面三家才会到这里,我们有大约十五分钟。
余墨惊讶于她的判断力,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们悄无声息地溜下楼梯,穿过堆满杂物的后院,钻进了一条迷宫般的巷子。
汉口的巷弄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余墨在这里长大,却还是几次差点迷路。而白菱却仿佛带着某种内置的指南针,不时拉着他转向某个不起眼的岔路。
你怎么知道往哪走在一个卖热干面的小摊前暂歇时,余墨终于忍不住问道。
白菱捧着粗瓷碗的手顿了顿,不知道。这些街道...好像刻在我脑子里。
余墨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在扫视周围的人群和建筑,肩膀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猫。这与昨夜那个发着高烧、虚弱无助的女子判若两人。
我们接下来去哪白菱突然问。
余墨摸了摸口袋里最后几张钞票,咬咬牙道:我有个朋友在武昌开茶馆,他欠我个人情。我们先过江避避风头。
渡轮上,余墨望着渐行渐远的汉口天际线,知音号游轮停泊在江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白菱站在他身边,目光却固定在江水上,神色复杂。
想起什么了吗余墨轻声问。
水...很冷。白菱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的烙印,我记得落水的感觉。
余墨正想追问,忽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刺在背上。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迅速别过脸去。那人身形消瘦,右手始终插在衣袋里,隐约显出某种硬物的轮廓。
别回头。余墨压低声音,自然地揽住白菱的肩,假装亲昵地在她耳边说,有人跟踪我们。
他感到白菱的身体瞬间绷紧,但她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还对他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几点方向她轻声问,嘴唇几乎没动。
三点钟方向,戴鸭舌帽,灰色长衫。
白菱突然踮起脚尖,在余墨脸颊上轻轻一吻,同时借机扫了一眼后方。不是徐家的人,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那是个私家侦探,我认得他的袖扣。
余墨的心跳漏了一拍——既是因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更是因白菱的话。你怎么会认得私家侦探的标记
白菱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不知道。
渡轮靠岸后,余墨拉着白菱混入人群,七拐八绕地甩掉了跟踪者。当他们终于抵达位于粮道街的清音茶馆时,已是午后时分。
茶馆老板赵青山是余墨的大学同窗,一个面相憨厚的大块头。看到余墨的狼狈相,他二话不说就把两人引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你这次惹上什么麻烦了赵青山关上门,压低声音问道。
余墨看了一眼白菱,简明扼要地解释了情况,隐去了关于雪花烙印的部分。
赵青山的眉头越皱越紧,徐世昌可不是好惹的。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这位小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白菱一眼,你确定要趟这浑水
余墨还没回答,白菱突然开口:赵老板,您这茶馆的二楼雅间,是不是每周三都有人固定预订
赵青山惊讶地张大嘴,你怎么知道
牌匾上的清字少了三点水,是刻意为之的对吧这里是青帮的联络点。白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后院的第三棵槐树下埋着一把毛瑟手枪,是应急用的。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青山的表情从震惊转为警惕,右手慢慢移向腰间。
余墨挡在白菱面前,她只是猜测...
不,赵青山打断他,她说得一字不差。这位小姐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他盯着白菱,你是谁真正的徐雪晴不可能知道这些。
白菱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了墙壁。我...我不知道这些是怎么冒出来的...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的头...好疼...
余墨急忙扶住她,感到她全身都在剧烈颤抖。赵青山犹豫了一下,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琥珀色的药酒。
给她喝点这个,能镇定神经。
当白菱终于在药酒的作用下安静睡去,余墨和赵青山坐在院子里低声交谈。
她不对劲,赵青山递给余墨一支烟,那些黑话切口,连一般帮众都不知道。更别提那把枪——是三年前我亲手埋的。
余墨深吸一口烟,任由辛辣的烟雾充满肺部。你认为她是什么人
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青山望向厢房的方向,她绝对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徐雪晴。
夜深了,余墨坐在白菱床边的椅子上,借着月光翻看今天的报纸。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则简讯引起了他的注意:日本东和商社代表抵汉,将与本地商会洽谈航运合作事宜。
他正思索着这条消息与白菱的关联,忽然听到床上传来轻微响动。白菱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得不像刚睡醒的人。
余墨,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绝,如果我变得不像我...请一定要阻止我。
什么意思余墨握住她冰凉的手。
白菱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那轮冷月正好被一片乌云遮住,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
有人在等我完成一件事,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而我害怕那会伤害到你。
2
琴台惊变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武昌老城,余墨站在清音茶馆的后院里,看着白菱跟着赵青山的妻子学包饺子。她的手指灵活地捏出精美的花边,每一道褶皱都恰到好处,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她学得真快。赵妻赞叹道,比我教了半年的学徒都强。
白菱腼腆地笑了笑,脸上沾着面粉,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邻家女孩。但余墨注意到,她的眼睛始终警觉地扫视着院落的每个出入口,手指在桌下时不时地敲击着某种复杂的节奏。
今天的报纸。赵青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余墨身后,递过一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汉口新闻》。
头版醒目地刊登着:徐家悬赏增至五千大洋!失踪千金或有生命危险。旁边配着徐世昌接受采访的照片,这位商会会长面容憔悴,眼神却锐利如鹰。报道中提到,徐家已经聘请了上海滩最有名的侦探杜维明协助寻找。
杜维明余墨皱眉,那不是...
对,赵青山压低声音,青帮出身,现在专门为各路权贵解决'疑难杂症'。他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余墨的胃部一阵绞痛。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抬头看向白菱,她正在帮赵妻收拾面板,动作利落高效,完全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气。
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计划。余墨对赵青山说,最好是能弄清楚白菱的真实身份,以及徐家为何如此执着地找她。
赵青山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我倒是有个主意。今晚琴台音乐厅有一场慈善音乐会,徐世昌是主办方之一。我们可以...
太危险了!余墨差点喊出声来,急忙压低声音,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正因为危险,他们反而想不到。赵青山狡黠地眨眨眼,况且,音乐厅那种场合最适合观察人的反应。如果白菱真的是徐雪晴,看到熟悉的环境或许能唤起记忆;如果不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们或许能钓出真正的徐小姐。
余墨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有其道理。但看着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的白菱,他心中的不安却越发强烈。
傍晚时分,余墨换上了赵青山准备的西装,白菱则穿了一件素雅的湖蓝色旗袍——这是赵妻年轻时最体面的一件衣服。经过简单的打扮,白菱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再也掩饰不住。
我看起来...熟悉吗白菱站在穿衣镜前,轻声问道。
余墨走到她身后,在镜中与她对视。很美。他诚实地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你确定要去吗现在还来得及改变主意。
白菱转过身,近得能让余墨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我必须知道我是谁。她的眼神坚定得近乎固执,而且...她顿了顿,我有预感,今晚会发生一些事情。
赵青山借来了一辆老式福特汽车,由他的表弟驾驶送他们去琴台。一路上,白菱异常安静,手指不停地绞着手帕。余墨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同样紧张得说不出话。
琴台音乐厅灯火通明,入口处铺着猩红地毯,衣着华贵的男女络绎不绝。余墨挽着白菱的手臂,感觉她的手冰凉如雪。
记得我们的计划,赵青山在分开前低声提醒,只观察,不行动。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立刻从侧门撤离。
音乐厅内,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深色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余墨引导白菱在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就座,却刻意选择了能够清楚看到贵宾包厢的角度。
那个就是徐世昌。余墨用节目单遮住嘴,指了指二楼正中的包厢。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威严男人正与几位洋人交谈,面容和报纸上如出一辙。
白菱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认识他...她低声说,但不是...不是父亲的感觉...
余墨刚想追问,音乐厅的灯光暗了下来,演出即将开始。第一个节目是武汉本地乐团演奏的德沃夏克《自新大陆》,悠扬的旋律很快让观众沉浸其中。
白菱的神情却越来越不对劲。她的手指紧紧抓着座椅扶手,指节泛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上的钢琴,仿佛看到了某种可怕的景象。
怎么了余墨小声问。
那架钢琴...白菱的声音发抖,我认识它...上面应该有一道划痕...在右角...
余墨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三角钢琴,果然在反射的灯光中隐约看到右角有一道细微的划痕。这个距离,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演出进行到中场休息时,白菱已经面色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需要空气...她虚弱地说。
余墨扶着她走向休息厅,却发现徐世昌正从二楼下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余墨本能地把白菱挡在身后,但为时已晚——徐世昌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们。
雪晴!徐世昌失声喊道,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真的是你!
白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后退,撞上了身后的立柱。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向这边。
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余墨挡在两人之间,强作镇定地说。
徐世昌根本没理他,眼睛死死盯着白菱。你去哪了我们找了你三天!他的声音既有愤怒,又夹杂着奇怪的急切,东和商社的人明天就要到了,你怎么能...
白菱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惊叫,像是触发了某种可怕的记忆。她的目光越过徐世昌,看向他身后某个地方。
余墨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瘦高男子正悄悄退入人群。那人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平凡得几乎留不下任何印象,但余墨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我们得走。白菱抓住余墨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立刻,马上。
徐世昌伸手想拦,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赵青山假装不小心泼了一身香槟。哎呀,实在抱歉!徐会长,我帮您擦擦...
混乱中,余墨拉着白菱飞快地向侧门移动。就在即将脱身的一刻,余墨回头看了一眼——徐世昌已经摆脱了赵青山,正向他们追来;而更可怕的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侧门附近,手中有什么东西在袖口闪烁。
后门!余墨改变方向,推开一扇标着工作人员专用的门,冲进了一条昏暗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通往后台的楼梯,他们跌跌撞撞地下到一楼,却发现出口被锁住了。身后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边!白菱突然拉着他拐进一条岔道,熟练地推开一扇伪装成墙面的小门——那是乐器的储藏室。
他们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周围是各种大号、定音鼓的阴影。余墨能感觉到白菱剧烈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她的呼吸急促而灼热。
那个人...戴眼镜的...是谁余墨耳语道。
白菱在黑暗中摇头,我不知道...但看到他时,我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实验室...针剂...和一句话...
什么话
'雪女计划即将完成'。白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就是...江水冰冷的触感...
储藏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拉开,刺眼的光线照进来。余墨本能地护住白菱,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快出来,趁现在没人!
是赵青山的表弟,手里拿着一套服务生的制服。换上这个,他急促地说,前门已经被徐家的人堵住了,但厨房有条送货的通道。
五分钟后,伪装成服务生的余墨和白菱推着餐车从厨房通道溜出了音乐厅。夜空中飘起了细雨,赵青山的车正在巷口等候。
上车!赵青山拉开车门,刚才真是太险了。
车子发动的一瞬,余墨透过后窗看到徐世昌站在音乐厅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而更远处,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子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知道你。白菱突然说,眼睛盯着后窗,那个戴眼镜的人...他认识你,余墨。
怎么可能我从来没见过他。
白菱转向余墨,月光下她的眼睛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亮色。不是现在的你...是小时候的你。在那个实验室里...他们把不同孩子的血混在一起...叫它'艺术血清'...
余墨如坠冰窟,一段被深埋的记忆突然浮出水面——七岁那年,他曾莫名其妙地高烧一周,医生说是伤寒,但他的手臂上确实有过针孔的痕迹...
什么实验室什么艺术血清赵青山困惑地问。
车子在雨中疾驰,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余墨和白菱的手在座位下紧紧相握,两人都在颤抖,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那些突然涌现的可怕记忆。
3
知音秘辛
雨水敲打着清音茶馆的瓦檐,如同无数细小的指尖在叩门。余墨坐在厢房的窗边,反复翻看着从音乐厅带回来的节目单,上面赫然印着徐雪晴——钢琴独奏《梦幻曲》的字样,却被人用笔划掉了。
这证明不了什么,赵青山递给他一杯热茶,可能只是徐家原本安排女儿的演出,后来因为失踪取消了。
余墨摇头,指向节目单角落的一个徽记——六角雪花图案,与白菱后颈的烙印几乎一模一样。这个标志,你见过吗
赵青山皱眉思索片刻,像是某个外国公司的标志...等等!他突然拍了下大腿,我想起来了!去年日本东和商社来汉口设办事处时,他们的文件上就有这个标记!
余墨的手指猛地收紧,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日本商社、雪花标志、艺术血清...这些碎片逐渐拼合成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白菱去哪了他突然意识到从回来就没看到她。
跟我内人学做汤圆呢,说想给你个惊喜。赵青山笑道,自从你们从音乐厅回来,她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
余墨起身去了厨房,果然看见白菱正专注地揉着糯米团,赵妻在一旁指导。窗外的雨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柔和宁静。
马上就好了,白菱抬头对他微笑,听说这是你最爱吃的芝麻馅。
这一刻的她如此家常,如此真实,让余墨几乎要怀疑那些可怕的猜想都是自己的臆想。但她脖颈后的烙印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提醒着他那些未解的谜团。
深夜,雨声渐歇。余墨被一阵轻微的啜泣声惊醒。他循声找去,发现白菱蜷缩在后院的廊柱下,月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
怎么了余墨轻声问道,在她身旁坐下。
白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张从报纸上撕下来的边角,上面只有半则广告:知音号豪华游轮,每周六夜航,特邀东和商社...
我梦见了那艘船,白菱的声音破碎,甲板下的货舱里有...有个房间,墙上全是监视器,他们在看...在看琴台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
余墨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们是谁
穿白大褂的人,和...和戴金丝眼镜的那个。白菱颤抖着抓住余墨的手臂,他们在谈论一个实验...说我和另外几个女孩是'最成功的作品'...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在雨后的街道上回荡,像某种不祥的预告。余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明天是周六,他说,我们去知音号。
白菱惊恐地睁大眼睛,不!那里很危险...
正因为危险,才藏着真相。余墨坚定地说,而且,如果真有人在监视我们,现在我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白菱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余墨掌心的纹路,忽然说:你知道吗在我的梦里...还有你。
我
小时候的你。在一间白色房间里,他们抽了你的血...说你有'罕见的艺术天赋基因'...白菱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他们给我们注射...从那以后,我就能弹钢琴了,虽然我根本不记得学过...
余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童年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医院里奇怪的体检,手臂上的淤青,以及母亲担忧的低语:那个医生问了好多关于你作曲的问题...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余墨握住白菱冰冷的手,那么我们的相遇也不是偶然。有人在十几年前就把我们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白菱靠在他肩上,两人就这样坐在月光下,各自沉浸在可怕的猜测中,却又因为彼此的体温而感到一丝慰藉。
次日黄昏,余墨和乔装改扮的白菱混在登船的游客中,踏上了知音号的甲板。这艘三层游轮灯火通明,爵士乐从舞厅飘出,衣着光鲜的男女举杯欢笑,丝毫看不出黑暗的秘密。
记住计划,余墨在白菱耳边低语,我们分开行动,你去上层寻找任何能触发记忆的地方,我设法去下层货舱。一小时后在船尾集合。
白菱紧张地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像一滴水般融入了人群。余墨则借口找洗手间,溜向了船员区域。
知音号的内部比想象中复杂得多。余墨躲过几拨船员,顺着一段狭窄的楼梯下到了标有机房重地,闲人免入的底层。走廊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锁看起来却异常精密。
正当余墨考虑如何进去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余先生,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余墨转身,看到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里,手中的手枪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主人余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徐世昌吗
男子笑了,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徐会长只是个合作者。真正的项目负责人是东和商社的森川博士。他用枪示意余墨往前走,请吧,博士对你很感兴趣——毕竟你是少数几个存活的'供体'之一。
铁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金属楼梯,通往一个巨大的白色实验室。墙上的监视器显示着船上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余墨在其中一块屏幕上看到了白菱——她正在上层甲板的人群中穿梭,看起来焦虑不安。
多完美的作品啊,一个带着浓重日语口音的声音响起,雪女计划的巅峰之作。
一个穿白大褂的矮小老者从实验台后走出来,稀疏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狂热的光。余君,久仰大名。我是森川健太郎。
余墨的视线被实验室中央的玻璃舱吸引——里面漂浮着一个少女,面容与白菱惊人地相似,只是看起来更年轻些,赤裸的身体上连接着无数管线。
那是...真正的徐雪晴余墨艰难地问道。
森川大笑起来,不不不,徐家小姐只是我们的赞助人之一。这是17号样本,早期的失败作。他爱怜地抚摸着玻璃舱,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十年磨一剑'。我们花了十五年,才培育出21号这样的完美作品。
21号...你是说白菱余墨感到一阵恶心,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激活了她基因中沉睡的潜能。森川走向一排档案柜,我们筛选了数百名具有艺术天赋的儿童,提取他们的DNA片段,创造出全新的基因序列。21号接受了包括你在内的七位'供体'的特质——音乐、语言、记忆术...
余墨的视线扫过实验室,突然被墙上的一张照片钉在原地——那是一群孩子的合影,中间的赫然是年幼的他和另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孩,站在一个标着艺术血清实验第三期的横幅下。
想起来了森川得意地说,你和她本来就是实验的一部分。只不过你的表达不够稳定,最终我们决定以你为'供体'而非'受体'。
外面突然传来警报声,监视器上的画面一阵晃动。森川皱眉看向金丝眼镜男子:去看看怎么回事。
余墨趁他们分神的瞬间,抄起实验台上的玻璃烧瓶砸向最近的监视器。碎片四溅中,他冲向楼梯,却被森川从背后注射了一针什么。剧痛瞬间蔓延至全身,他踉跄着摔倒在金属楼梯上。
别担心,森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只是让你安静点的药物。你和21号都有大用处——明天东和商社与徐会长的签约仪式上,你们将是活体证据,证明我们的基因技术已经成熟...
余墨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监视器上白菱惊恐的脸——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正疯狂地冲向船舱下层。
4
雪女觉醒
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余墨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金属椅子上。狭小的船舱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摇晃的吊灯。他的手腕被粗糙的绳索磨出了血痕,口腔里残留着药物的苦涩。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徐世昌踱步走入光线中,西装革履,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余先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余墨试着动了动麻木的手指,白菱在哪
白菱徐世昌讥讽地笑了,你是指21号实验体森川博士正在给她做最后的调试。他用刀尖挑起余墨的下巴,你知道吗为了这个项目,我投资了整整五年,甚至贡献出亲生女儿的DNA样本...而就在即将成功的前夕,21号竟然逃跑了。
余墨的大脑仍在与药物抗争,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那个女孩...漂浮在玻璃舱里的...
17号那是我女儿的部分克隆体,早期失败的试验品。徐世昌的眼中闪过一丝余墨读不懂的情绪,她只活了十三个月就脑死亡了。但21号不同——他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她完美融合了多个艺术天才的基因片段,甚至发展出了超出预期的能力。
什么能力
记忆操控,潜意识暗示...这些都是次要的。徐世昌俯身,呼吸喷在余墨脸上,关键是她能完美复制任何她见过的艺术表演,包括那些从未公开过的作品——比如你的《雪女》。
余墨如遭雷击。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白菱第一次见到他的乐谱就能完美演绎,为什么她的演奏总带着某种非人的精准...那不是天赋,而是基因编程的结果。
舱门突然打开,森川健太郎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助手。准备就绪,他用日语说道,然后切换到生硬的中文,21号已经进入催眠状态,记忆重置程序启动。
余墨的心跳几乎停止,你们要对白菱做什么
只是恢复她的出厂设置。徐世昌微笑着解释,明天的签约仪式上,她需要作为'基因优化人'的示范样本进行表演。在那之前,必须删除她逃跑期间的...不良影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余墨一眼,包括对你产生的那些多余情感。
余墨剧烈挣扎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你们这群疯子!她是活生生的人!
不,森川冷漠地纠正,她是价值三百万美元的知识产权。根据合约,她的每一根头发都属于东和商社和徐氏集团共有。
徐世昌看了看怀表,差不多了,我们去监控室观看重置过程。至于你...他对助手使了个眼色,看好他,等仪式结束后,博士还有些小实验要在他身上进行。
余墨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远去,绝望如潮水般涌来。绳索深深勒进皮肉,药物的后遗症让他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恍惚间,他注意到天花板的通风管道似乎松动了。
别动。一个极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余墨感觉有人正在解开他的绳索——是赵青山的表弟!大哥发现你们没按时回来,就让我混上船来找。年轻人低声解释,白小姐被关在隔壁舱室,他们给她打了药,正连着一堆机器。
绳索终于松开,余墨活动着刺痛的手腕。有武器吗
只带了这把。表弟递给他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只有六发子弹。
余墨检查了一下弹匣,深吸一口气。听着,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机去切断电力。
太危险了!那些日本人都有枪!
没时间了。余墨已经听到隔壁传来机器运转的嗡鸣,如果让他们完成那个'记忆重置',白菱就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表弟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电力间在走廊尽头右转。给我三分钟。
余墨贴在门边,听着表弟的脚步声消失在通风管道中。他默数到一百八十,然后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走廊空无一人,但隔壁舱室的门缝下透出诡异的光。余墨蹑手蹑脚地靠近,透过玻璃窗看到了让他血液凝固的一幕——
白菱被固定在一张特制的椅子上,头上连着数十条电极,森川正操纵着一台复杂的机器。她的眼睛半闭着,嘴角流出些许唾液,显然处于极度恍惚的状态。徐世昌和金丝眼镜男站在一旁观看,墙上屏幕显示着不断变化的脑波图案。
余墨再也忍不住了。他踹开门,举枪对准森川。停下那台机器!现在!
舱内的人同时转身。金丝眼镜男立刻去掏枪,但余墨先开了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尖叫声中,徐世昌扑向控制台,似乎想手动完成程序。
别动!余墨将枪口转向森川,下一个就是你,博士。
就在这时,整个船舱突然陷入黑暗。表弟成功了!余墨趁着混乱摸向白菱的位置,却听到徐世昌在黑暗中怒吼:启动紧急预案!不能让21号逃脱!
刺眼的应急灯亮起,余墨看到金丝眼镜男已经爬到了警报器旁。他不得不再次开枪,打碎了警报装置,但这暴露了他的位置——森川从实验台下抽出一把手枪,子弹擦着余墨的耳边飞过。
余...墨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椅子方向传来。白菱竟然在药物的作用下恢复了部分意识,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白菱!别动,我来救你!余墨一边喊一边寻找掩体。森川又开了两枪,其中一发击中了余墨的左臂,剧痛差点让他丢掉了手枪。
金丝眼镜男不知何时爬到了白菱身边,正试图给她注射另一支针剂。余墨顾不上手臂的伤,瞄准他的右手开了一枪。这次准确命中,针管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突然,整艘船剧烈震动了一下,似乎撞上了什么。舱内的设备东倒西歪,徐世昌摔倒在地,森川的枪也脱手了。余墨抓住机会冲到白菱身边,拼命扯下她头上的电极。
能走吗他焦急地问,一边解开她手脚的束缚。
白菱的眼神逐渐聚焦,但表情变得异常陌生。我记起来了...她轻声说,全部...那个雪夜...他们命令我偷取英国领事馆的情报...
余墨愣住了,什么
21号不仅是艺术实验体,白菱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还是间谍程序的核心载体...我的大脑里藏着半个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密码本...
森川在远处发出胜利的嚎叫:记忆重置完成!启动控制短语!他用日语喊出一串奇怪的音节:ゆきおんな、目を覚ませ!(雪女,觉醒吧!)
白菱的身体猛地僵直,眼睛瞬间变得空洞。她缓缓站起,动作如同提线木偶,转向余墨的方向,双手如爪般抬起——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转身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森川的喉结上。老科学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倒下了。
控制短语...失效了徐世昌惊恐地后退,不可能...这程序运行了五年...
白菱——或者说,某种全新的存在——转向余墨,眼中的冰冷逐渐融化。余墨,《雪女》...最后一章是什么她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奇怪的紧迫感。
余墨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你的歌剧!《雪女》的结局!快告诉我!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同时身体又开始出现那种木偶般的僵硬,似乎在与某种内在的控制力量抗争。
余墨突然明白了。雪女...没有消失!他大声说,她在雪中重生了,因为有人记住了她的旋律!
白菱的眼中闪过一道光,然后她笑了——这是余墨见过的最真实、最人性的笑容。没错...记忆可以被重置,但艺术...艺术会找到出路。她转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闪过无数代码,我在销毁所有实验数据...包括那些被植入我脑中的情报...
徐世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扑向白菱,却被余墨一枪打中大腿。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警笛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警察余墨困惑地问。
不,白菱头也不抬地继续操作,是青帮的人...赵青山通知了他们...还有英国领事馆的人...那些密码本来就是打算卖给英国人的...
爆炸声从上层甲板传来,整艘船开始倾斜。余墨拉起白菱的手,我们得走了!船要沉了!
白菱最后按下几个键,屏幕上的数据开始成片消失。好了...现在只有我记得那些秘密了...她突然踉跄了一下,余墨这才发现她后颈的雪花烙印正在流血——她不知何时自己挖掉了那个追踪芯片。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出舱室,走廊上已经乱作一团。穿制服的船员和便衣特务四处奔逃,没有人注意这对伤痕累累的年轻人。表弟从通风管道探出头来:这边!快!
当三人终于爬到甲板上时,知音号已经开始严重倾斜。数艘小船围着游轮,有人用扩音器喊着什么。余墨看到了赵青山站在其中一艘船的船头,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跳!余墨搂住白菱的腰,在她耳边说,相信我。
他们一起跃入冰冷的江水中。在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刻,余墨听到白菱在他耳边轻声说:记得为我写完《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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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雪落江城
终章:雪落江城
汉口的初雪来得突然,像是上天洒下的一把盐,掩盖了江滩上所有的污浊与血迹。余墨站在武昌医院的窗前,看着雪花无声地落在庭院里那株光秃秃的梅树上。他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医生说子弹伤到了神经,以后弹钢琴可能会受影响在想什么
白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柔得像一片雪落。余墨转身,看见她穿着朴素的蓝色棉袍,脖颈后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仍能看出雪花状的痕迹。十五天前,当他们从冰冷的江水中被救起,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孩活不成了。
在想《雪女》的结尾。余墨用右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触感温暖而真实,还缺一段咏叹调。
白菱微微一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自从知音号上那场生死搏斗后,她眼中那种机械般的精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更为人性的光芒。
赵青山说,英国人愿意出高价买你脑子里的密码。余墨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担忧。
白菱走到窗边,与他并肩看雪。那些密码已经随着实验室的数据一起沉入江底了。她停顿了一下,至少大部分是。
那剩下的部分呢
在这里。白菱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又出乎意料地指向余墨的心口,还有这里。《雪女》的旋律里藏着最后的密钥,只有我们两个合在一起才能解开。
余墨怔住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森川对他们如此执着,为什么白菱能完美演绎他的曲子——那不仅仅是基因编程的结果,更是一种只有通过真正的艺术共鸣才能实现的密码载体。
门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赵青山拎着一篮桔子进来,身后跟着他的表弟,两人脸上都带着罕见的凝重。
徐世昌死了。赵青山直接说道,把报纸扔到床上,说是突发心脏病,但青帮的朋友告诉我,是日本人干的——东和商社把知音号事件全推到他头上。
余墨扫了一眼头条新闻:《著名实业家徐世昌猝逝,生前致力汉埠商业发展》。照片上的徐世昌面容肃穆,哪有半点疯狂科学家的影子。
至于森川...赵青山的表弟插话,英国人在法租界抓到了他,但第二天就神秘失踪了。有传言说他被特别课的人接回了日本。
白菱的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余墨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那...金丝眼镜呢他问。
这个更有趣。赵青山压低声音,那家伙实际上是南京方面的人,真名叫杜维明,根本不是私家侦探,而是国民政府新成立的'特别技术调查科'的。
余墨倒吸一口冷气。所有碎片突然拼到了一起——为什么徐世昌能轻易调动黑白两道,为什么英国人如此关注这个案子...这场基因实验的背后,是各方势力在暗中的博弈。而他和白菱,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你们得离开武汉。赵青山严肃地说,去上海,或者更远的地方。这些大人物不会轻易放过活证据的。
雪下得更大了,窗外的世界渐渐被白色覆盖。余墨看向白菱,在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
给我们三天。他说,还有些事情必须完成。
三天后的夜晚,大雪初霁。重修后的琴台音乐厅灯火通明,门口贴着醒目的海报:《余墨作品专场音乐会——特别呈献歌剧《雪女》首演》。
余墨站在后台,调试着小提琴的琴弦。他的左臂还不能自如活动,但简单的演奏已经没问题。白菱帮他整理领结,手指灵活得看不出曾经被电极摧残过的痕迹。
紧张吗她问,眼中映着舞台的灯光。
余墨摇头,指向自己太阳穴:那些旋律已经在这里重复了千百遍。他犹豫了一下,倒是你...确定要上台吗
白菱神秘地笑了:我答应过要帮你完成《雪女》。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崭新的乐谱,这是最后一页,昨晚才写好的。
余墨浏览了一遍,震惊地抬头:这是...双人钢琴协奏曲
不只是一首曲子。白菱靠近他耳边低语,也是最后的密码。当我们的音符交织在一起时,那些秘密将永远封存。
音乐厅座无虚席。余墨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普通听众,又有多少各方势力的眼线。当他走上舞台时,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他简单介绍了《雪女》的创作背景——一个关于记忆、身份与重生的故事,隐去了所有不便言说的真相。
钢琴前的白菱美得惊心动魄。素白的长裙,黑发如瀑,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像待飞的鹤。当余墨的小提琴引出第一个音符,她的手指如解冻的冰凌般落下。
《雪女》的旋律流淌在音乐厅的每个角落。起初是寒冷而孤独的独奏,如同雪夜中徘徊的幽灵;然后是双人钢琴部分的加入,音符如螺旋般交织上升;最后的高潮部分,白菱突然开始演唱——那是剧中雪女的咏叹调,歌词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我记得,我存在,我选择。
余墨从未听过如此纯净的声音,仿佛冰封千年的河流突然解冻,每一个音符都带着令人心碎的真诚。在最后的高音处,白菱的手与他的手同时在琴键上按下,一个完美的和弦如雪崩般席卷全场。
掌声经久不息。余墨看见前排有几个衣着考究的人面露困惑,不停地在节目单上写着什么——他们显然没找到期待的密码。而更多的观众只是被音乐打动,有人甚至悄悄拭泪。
谢幕后,余墨和白菱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辆汽车正等着他们,赵青山在驾驶座上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快上来!他喊道,船一小时后启航!
汽车在积雪的街道上疾驰,直奔汉口码头。余墨紧紧攥着白菱的手,两人都还沉浸在音乐的余韵中。后视镜里,隐约能看到几辆可疑的车子正试图跟上他们。
去哪的船余墨问。
香港,然后转欧洲。赵青山猛打方向盘避开一个雪堆,我在法租界有个朋友开琴行,说可以安排你们去巴黎音乐学院进修。
白菱突然笑了:真讽刺,我们逃得越远,反而离艺术越近。
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老旧但结实的货轮,船员们正忙着做最后的起航准备。赵青山塞给余墨一个鼓鼓的信封:够你们用到巴黎。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
余墨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赵青山摆摆手:别废话了,快上船!记得给我寄几张巴黎的明信片!
就在他们准备登船的一刻,一个黑影从集装箱后闪出——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子,杜维明。他的右臂还吊着绷带,但左手握着的枪稳稳地指向他们。
21号,或者说,白小姐。他的声音冰冷如机器,国民政府需要你的才能。
白菱站在余墨和枪口之间,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细小的水晶。我的才能只属于我自己。她平静地说,如果你强行带我回去,得到的只会是一具空壳。
杜维明眯起眼睛:我们可以洗掉你的记忆,重新编程...
然后呢白菱打断他,再创造一个完美的傀儡但那永远不会是艺术——艺术需要自由,需要不完美,需要...她看了余墨一眼,需要爱。
杜维明的枪口微微下垂,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仿佛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余墨抓住这瞬间的空隙,猛地将白菱推向一旁,自己则扑向杜维明。枪响了,子弹擦着余墨的耳朵飞过,两人一起摔倒在积雪的码头上。
走!余墨对白菱吼道,同时死死按住杜维明受伤的右臂。后者发出痛苦的闷哼,手枪掉在了雪地里。
白菱却没有动。她缓缓走向扭打的两人,弯腰捡起那把枪,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她把枪扔进了长江。
我不会逃跑,也不会杀人。她对目瞪口呆的杜维明说,如果你坚持完成任务,大可以把我们两个都带回去。但你比森川聪明,应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货轮的汽笛响起,最后一次催促乘客登船。赵青山趁机把余墨拉起来,推着他和白菱向跳板走去。
杜维明坐在雪地里,没有追赶。你们以为逃到欧洲就安全了他喊道,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机械般的冷静,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白菱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就告诉你的上司,雪女融化了。密码永远消失了。
货轮缓缓驶离码头,武汉的灯火在雪夜中渐渐模糊。余墨和白菱站在甲板上,看着长江的黑色水面被船犁开,形成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波纹。
《雪女》最后其实还有一章。余墨突然说,我昨晚才想好的。
白菱靠在他肩上:是什么
雪女发现,她不需要雪也能存在。余墨轻声说,就像音乐不需要乐谱也能被记住。
远方,汉口的天际线完全消失了。只有雪花无声地落在水面上,瞬间消失不见,却又以另一种形式永恒存在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