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白雾之国 > 第一章

一、四季如常
晨雾像融化的白银流淌在麦田间。艾德弯腰掬起一捧溪水,指缝间漏下的水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他眯起眼睛,看到对岸的蒲公英丛中停着三只蓝翅蝴蝶——和去年同一天、同一处出现的蝴蝶有着完全相同的斑点排列。
这是丰收季第三十七个无雨的清晨。
溪水一如既往地清澈见底,太过清澈了。没有蝌蚪,没有水虫,只有圆润的鹅卵石像被精心挑选过般均匀铺在河床。艾德的父亲生前常说,这条溪流在他们祖父的时代还有鱼,但现在连水蜘蛛都消失了。只有那些蓝翅蝴蝶,每年播种季第三日准时出现,翅膀振动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教堂钟声。艾德抬头望向溪流上游,那里立着十二座纯白磨坊,风车叶片正在晨光中缓慢旋转。磨坊主们永远穿着紫色长袍,他们研磨的麦粉雪白细腻,做出的面包能让贵族们的皮肤透出珍珠般的光泽。但农奴们分到的永远是河对岸那座灰扑扑的磨坊产出的黑麦——那座磨坊的风车叶片永远不会转动,却能源源不断吐出面粉。
艾德的目光顺着溪流往下游漂去。在视线尽头,森林像一堵墨绿色的高墙矗立在地平线上。老托马斯说曾经有人走进那片森林,但第二天会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鞋底沾着永远洗不掉的银色苔藓。艾德小时候试过朝着森林走,但无论走多久,那些云杉永远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仿佛整个世界会随着他的脚步同步移动。
艾德!莉娜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她挺着七个月身孕的肚子站在田埂上,手里攥着一把刚摘的野莓。那些莓子红得发亮,个个都有拇指大小,像被精心栽培的果实。但艾德知道,它们生长在村庄最贫瘠的乱石堆里,不需要雨水也能年年丰收。
当艾德接住妻子抛来的莓子时,指腹传来轻微的刺痛。每颗莓子底部都长着同样的三芒星纹路,这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果实共有的标记。他咬破果皮,甜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莉娜笑着说这是诸神的恩赐,但艾德总想起去年祭祀日后,贵族庄园排水沟里漂出的淡红色水流。
风突然转向,送来上游磨坊的歌声。十二个穿紫袍的磨坊主正在吟唱,他们的声线像用同一把琴弓拉出来的音符。艾德发现自己的脚掌正不自觉地打着拍子——和去年今日、前年今日完全相同的节奏。在他身后,整片麦田的穗浪起伏频率开始与歌声同步,每一株麦秆弯曲的弧度都精确一致。
莉娜的肚子突然剧烈起伏,胎儿在踢打她的子宫壁。艾德把手贴上去,感受到某种规律的震动,就像远处磨坊里那些永不停止的石磨。妻子笑着说孩子将来一定能当上祭司,但艾德数着胎动的间隔,发现那节奏正完美契合磨坊歌声的第三小节。
太阳完全升起时,艾德看见一只渡鸦落在教堂尖顶上。它漆黑如夜的羽毛间缠着一缕金线,喙上沾着某种反光的黏液。当渡鸦张开翅膀,艾德注意到它的影子投在麦田里竟有十二个分身,每个影子的朝向都精确对应着一座磨坊的位置。
在更远的天际线上,贵族庄园的玻璃花房正反射出无数细碎的光斑。那些光点组成模糊的图案,像一张正在微笑的嘴。
二、希望
镰刀划破麦秆的声音在烈日下单调地重复着。艾德直起酸痛的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的手指关节肿大,掌心布满老茧和裂口,每握一次镰刀都像有针扎进肉里。
快点!日落前这片地必须割完!监工莫里斯的声音从田埂上传来,他肥胖的身躯裹在丝绸长袍里,与瘦骨嶙峋的农奴们形成可怖对比。
艾德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已经两天没喝到干净的水了,只有田边水沟里泛着绿沫的脏水。他的肚子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但今天的配给要到晚上才会发放——如果他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求求您...就一粒...不远处传来微弱的乞求声。艾德转头看见老马特的女儿跪在地上,手指间捏着一颗掉落的麦粒。她最多十二岁,肋骨在破布下清晰可见。
莫里斯的鞭子先于回答落下。女孩的尖叫声刺破闷热的空气,她蜷缩在麦茬间,背上多出一道血痕。
偷食者割舌!莫里斯吼道,唾沫星子飞溅,这是献给贵族的圣麦!
艾德低下头继续收割,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抽搐的小小身躯。三年前,他的妹妹也因偷吃了一个烂苹果被吊死在村口树上。尸体挂了整整一个月,直到乌鸦啄得只剩骨架。
太阳终于西沉时,艾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泥屋。莉娜正坐在门边缝补衣物,她肿胀的腹部已经很明显——这是他们第三个孩子。前两个都在出生后被带走了,说是送去贵族育婴堂过好日子。
今天怎么样莉娜的声音沙哑,她白天在纺织坊劳作,吸入的棉絮让她的咳嗽越来越严重。
艾德摇摇头,从怀里摸出半块黑面包——这是他偷偷藏下的晚餐。吃吧,他塞给妻子,你需要力气。
莉娜掰开面包,将大的一半推回给艾德。你也需要。她的手指拂过艾德脸上的新伤疤,那是上周他动作稍慢时监工留下的纪念。
泥屋低矮潮湿,但至少能遮挡夜风。艾德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莉娜的呼吸渐渐平稳。月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落,在地面画出斑驳的光痕。
远处山丘上,贵族庄园的灯火通明。艾德曾远远望见过那些建筑——白色大理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花园里流淌着真正的喷泉。据说贵族们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有仆人端来烤乳猪和蜂蜜酒。他们穿着丝绸,戴着珠宝,永远不必担心鞭子或饥饿。
总有一天...艾德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莉娜的头发。每年收获节后,祭司都会从农奴中选出一户擢升为贵族。被选中者将永远离开泥屋和麦田,住进那些梦幻般的庄园。
你觉得今年会是我们吗莉娜突然开口,原来她也没睡着。
艾德没有立即回答。去年被选中的是铁匠一家,据说现在那家的女儿每天用牛奶沐浴。而铁匠本人...艾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春季庆典上,那曾经肌肉结实的手臂如今软绵绵地垂着,肚子大得几乎撑破金线刺绣的外衣。
托马斯说贵族生活没看起来那么好。艾德低声道出那个总说怪话的老农奴的言论。
莉娜猛地坐起来,眼中闪烁着罕见的怒火。托马斯是个疯子!他儿子被选中时他哭得像死了人一样。现在那孩子多幸福再也不用干活,吃得白白胖胖...
艾德想起铁匠浮肿的脸和呆滞的眼神,某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掠过心头。但他很快甩开这个念头——托马斯确实疯了,竟然说贵族最终会被收割。这种亵渎神明的言论差点让他被祭司处死。
睡吧,艾德亲吻妻子汗湿的额头,明天还要早起。
半夜,艾德被尖叫声惊醒。他冲出门外,看见村口方向火光冲天。几个黑影正拖着一个挣扎的人形走向火堆。
是托马斯!邻居压低声音说,祭司发现他在粮仓刻邪符。
艾德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火光中老人扭曲的面容。托马斯的嘴被布条勒住,但那双眼睛——天啊,那双眼睛里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可怕的...了然。
他在笑...莉娜不知何时站在了艾德身后,声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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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开始吟诵,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火焰猛地蹿高,托马斯的身体在火中扭动。人群中有人开始啜泣,但更多的是沉默。艾德感到胃部绞痛,却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饥饿。
仪式结束后,大祭司站在灰烬前宣布:亵渎者已净化。三日后将举行选拔仪式,一名虔诚信徒将获得擢升。
人群爆发出激动的低语。艾德感到莉娜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这次一定是我们,她热切地低语,我们的孩子...可以出生在庄园里,喝真正的牛奶...
艾德望着山丘上的灯火,突然注意到某个庄园的窗户后有个模糊的人影。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看出那是个极度肥胖的轮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在俯视村庄的骚动。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艾德的脊背爬上来。他想起托马斯被烧死前最后喊出的那句话,虽然被布条闷住,但几个音节还是传了出来:
...他们先养肥...然后...
艾德莉娜疑惑地推了推他,你在发抖。
艾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没事,他说,只是...夜风太凉。
回到床上后,艾德久久无法入睡。窗外,贵族庄园的灯火依然明亮,像一只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三、乐园
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将血色光影投在汉诺威伯爵的卧榻上。他睁开浮肿的双眼,每根睫毛都因长期浸泡在油腻的蒸汽中粘连在一起。丝绸床单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这是本月第三张被他压坏的床。
大人,该用早膳了。两名仆人跪在床边,声音里带着训练有素的谄媚。
汉诺威试图自己坐起来,但堆积在腹部的脂肪像一袋湿面粉般阻碍着他的动作。最终他放弃努力,任由仆人们用特制的杠杆装置将他臃肿的身体撬起。这个过程中,他大腿内侧的皮肤裂开一道细缝,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
走廊里传来金属轮轴的吱呀声。十二个厨仆推着餐车列队而入,车上堆着烤乳猪、蜂蜜蛋糕和用奶油雕塑成的城堡。食物的香气立刻充满房间,汉诺威的胃袋发出雷鸣般的蠕动声,尽管他昨晚才吞下足够喂饱整个农奴村落的夜宵。
今日增重如何紫袍祭司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大祭司克劳斯手持青铜秤走进来,身后跟着记录官。他们完全无视正在进食的贵族,就像农民查看自家猪圈那般自然。
仆人将特制的宽椅推到汉诺威身下,椅子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记录官展开皮尺,量取他新一周的腰围。
七尺三寸,比上周增长两寸。记录官的声音平板无波,右臂脂肪层厚度增加半寸,左腿出现水肿。
克劳斯用银针刺破汉诺威上臂的皮肤,观察渗出的油脂。成色上等,他满意地点头,再养三个月就能达到祭祀标准。针眼处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浑浊的油脂,像融化的蜡油般缓缓垂落。
汉诺威对这些检查毫无反应,他的注意力全在一只烤孔雀上。孔雀被做成振翅高飞的模样,但镀金的羽毛下是浸满肥油的嫩肉。他直接用手撕下孔雀的翅膀,连骨头一起嚼碎吞下。碎骨碴划破他的口腔,但痛感似乎已经无法穿透那层脂肪的屏障。
慢点吃,宝贝。克劳斯拍打着汉诺威堆满脂肪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头即将出栏的肉猪,你今天的运动量是走到露台,这对促进消化很有帮助。
穿过挂着真丝帷幔的走廊,露台上已经聚集着十几位贵族。他们像一堆裹着锦缎的肉山,瘫在特制的加固躺椅上。每个人身边都围着喂食的仆人,不断将食物塞进他们几乎合不拢的嘴里。
新晋贵族玛格丽特夫人正在接受检查。她曾是农奴村最美丽的姑娘,如今下巴已经堆叠出三层赘肉,曾经灵动的眼睛陷在脂肪里。祭司正在测量她胸部的脂肪厚度。
发育良好。祭司宣布,乳房脂肪层达到祭祀标准,可以开始催肥腹部了。玛格丽特茫然地点头,嘴角滴落蜂蜜酒的残液。她早已忘记两年前在麦田里挥汗如雨的日子,现在她最关心的是晚餐有没有樱桃馅饼。
露台边缘,年轻的理查德子爵正在呕吐。他三个月前才从农奴晋升,尚未完全适应暴饮暴食的生活。
吐完继续吃。克劳斯冷眼旁观,你的体重增速落后于计划。仆人立即端来新的餐盘,上面是用鹅肝酱雕成的玫瑰花。理查德啜泣着咬下去,泪水混着油脂滑落。
远处传来钟声,是午餐的信号。仆人们像操纵木偶般,用滑轮装置帮助贵族们转向餐厅。汉诺威被推到镜子前更衣时,突然在镜中瞥见自己的倒影——那已经不像人类,而是一团会呼吸的肉块,皮肤绷得发亮,毛孔里渗出油脂。有那么一瞬间,恐惧穿透了脂肪的迷雾。
但下一秒,烤全羊的香气飘来。汉诺威张开嘴,让仆人塞进一块滴着血水的嫩肉。所有的疑虑都随着咀嚼烟消云散。
克劳斯站在露台上俯视农奴村庄,炊烟正从那些泥屋升起。他满意地摩挲着记录板,上面记载着每个贵族的增重曲线。再过三个月就是秋祭,届时会有十二位达到标准的贵族被送进神庙深处。
而山下,又一批农奴正仰望着这座宫殿,眼中燃烧着渴望的火焰。
四、菜单
十二把高背椅在烛光中投下爪牙般的阴影。紫袍祭司们围坐在黑曜石圆桌旁,水晶酒杯里晃动着暗红色的液体。首席祭司克劳斯用银勺轻敲杯壁,声音像骨骼碰撞般清脆。
先生们,秋祭菜单该定下来了。他展开羊皮卷轴,羽毛笔尖在烛火下闪着寒光,今年有三十七位达标者,我们需要精选十二位。
汉诺威伯爵必须入选。肥胖的莫雷祭司舔了舔嘴唇,我上周检查时,他背部的脂肪已经形成完美的大理石纹。他在空中比划着切肉的动作,脊椎两侧的里脊肉,烤至三分熟...
年轻祭司艾瑞克翻动名册:理查德子爵虽然增重不足,但皮肤透明度极佳。他的指尖划过一页页记录,像上等羊皮纸一样,能看见皮下脂肪的黄金色泽。适合做成灯笼。
圆桌中央的镀金轮盘开始自行转动,上面刻着所有贵族的名字。指针最终停在玛格丽特夫人处。
啊!克劳斯抚掌轻笑,乳房脂肪层达到四寸的极品。他转向负责饲养的祭司,她每天喝多少加仑母乳
三加仑混合蜂蜜,大人。对方躬身回答,按照您的配方,还添加了珍珠粉增加皮肤光泽。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轮盘再次转动,这次指向老威廉公爵。几位祭司皱起眉头。
太老了,莫雷嫌弃地摆手,去年的老查理祭祀时,肝脏硬得像皮革。我建议换成他女儿。
克劳斯用羽毛笔尾端轻点下巴:但老威廉的忧郁症是个亮点。忧郁会使肌肉纤维产生独特的大理石纹路...他忽然眼前一亮,不如这样——先让他目睹女儿被处理,忧郁值达到峰值时立即收割。
赞叹声在圆桌周围涟漪般扩散。记录官匆忙记下这个灵感。
关于祭祀方式,艾瑞克迫不及待地提议,上次实验证明,活体切割能保持脑垂体的新鲜度。如果从脚部开始...
传统不容亵渎。克劳斯冷声打断,必须保证祭品在完整状态下咽下最后一口气。邪神大人喜欢完整的灵魂震颤。他转动尾戒上的黑宝石,不过...可以留一两个给你做实验。
侍从悄无声息地呈上银盘,上面摆着三十七片水晶薄片,每片都封印着一缕贵族们的头发。克劳斯像发牌般将它们排列组合。
前菜:三位年轻子爵的舌头拼盘,佐以他们自己的眼泪。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沙沙滑动,主菜:汉诺威的里脊肉,玛格丽特的乳房脂肪冻...
甜点呢胖祭司急切地前倾身体,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克劳斯微笑:老威廉的骨髓布丁,浇灌他女儿的血浆糖浆。他突然将一片水晶狠狠拍在桌上,至于特别祭品...艾瑞克,你女儿下个月就满十六岁了吧
年轻祭司的脸色瞬间惨白。烛火在他瞳孔里缩成针尖大小。
她...她的脂肪厚度还不达标...
正好。克劳斯用笔尖戳破水晶片,一缕金发飘落,处女的紧致肌肉是难得的珍馐。明天开始给她喂食混入金箔的鹅肝酱。
黑曜石桌面突然渗出细密血珠,组成一行文字:『要那个弹竖琴的』。祭司们集体屏息。
邪神大人显灵了!莫雷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在说音乐家菲利普!
克劳斯若有所思:难怪最近让他每天练习十二小时...原来是为了让肉质产生韵律感。他转向厨房祭司,祭祀前夜给他喂月光熏制的香草,我要他的血肉自带音符。
血珠文字突然扭曲成新指令:『克劳斯亲自烹调』。首席祭司单膝跪地,袍角浸在渐渐漫开的血泊中。
我的荣幸。
当钟声敲响午夜,祭司们举杯预祝祭祀成功。水晶杯碰撞声里,没人注意到艾瑞克将一枚水晶薄片偷偷塞进袖口——那里面封印着他女儿的发丝。
烛光映照着墙上的祭祀流程图,旁边挂着历代贵族的肉质评级图。最上方是幅未完成的画作,画框上用金漆标注:《下季候选者:农奴E-237号(现用名:艾德)》。
五、吉兆
白烟升起的那一刻,整个农奴村沸腾了。
艾德正跪在麦田里拔除杂草,忽然听见莉娜撕心裂肺的喊声。他抬头看见妻子提着破裙子从田埂上狂奔而来,乱发在风中像一面破碎的旗帜。
白烟!白烟!莉娜跌倒在艾德面前,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臂,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希望,贵族区升白烟了!
艾德的锄头掉在地上。远处山丘上,三道笔直的烟柱正缓缓升向湛蓝的天空。那是二十年来最明显的吉兆——上次升起三烟柱后,村里同时有三位农奴被擢升为贵族。
快!快去广场!莉娜拽着艾德往回跑。她的孕肚已经很大,跑动时像揣着个随时会破的水袋。但此刻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嘴角咧开到近乎撕裂的程度。
村中央的老橡树下已经挤满了人。瘸腿的铁匠敲打着铁皮桶,孩子们用木棍挑起破布当作贵族旗帜。老玛莎跪在尘土里,正用颤抖的手指拨弄一堆灰烬——那是随风飘来的细碎残渣。
看啊!老玛莎举起一片闪着金光的碎片,这是上等丝绸的线头!神灵在给我们发信号!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艾德眯起眼睛,那金线边缘似乎有焦黑的痕迹,但没人在意。
空气中飘来古怪的甜香。农奴们深深吸气,陶醉地闭上眼睛。
是蜂蜜烤火腿...酒坊的学徒痴迷地喃喃自语。
不,是奶油蘑菇汤!他的同伴争辩道,我在贵族厨房帮工时闻过这味道!
艾德觉得这香气甜得发腻,隐约带着某种动物油脂燃烧的焦糊味。但很快他的疑虑被欢呼声淹没——祭司的青铜马车正缓缓驶入村庄。
紫袍祭司站在车辕上,银面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抬手撒出一把金粉,农奴们立刻跪拜在地,争相去接那些飘落的金屑。
吉兆已现!祭司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刃,三日之内,将有一位虔诚信徒脱离苦海,登临圣阶!
莉娜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抓住艾德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感觉到了吗孩子在踢!这是个预兆!确实,艾德掌心传来有力的撞击,但他莫名想起去年屠宰场里,待宰母羊腹中胎儿的挣扎。
祭司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几个精壮的农奴身上停留片刻。艾德不自觉地挺直腰背——他今年刚满三十,正是上次被选中铁匠的年纪。
圣选将在满月之夜举行。祭司宣布,届时需沐浴斋戒,以纯净之躯...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打断。贵族区方向传来低沉的铜管乐声,曲调庄严而缓慢。农奴们露出敬畏的神情,艾德却注意到祭司银面具下绷紧的下颌线——那明明是祭祀开始的信号。
听!贵族们在奏乐欢迎新成员!有人激动地大喊。
风突然转向,送来更浓郁的香气。这次艾德分明嗅到某种肉质烧焦的味道,混着大量香料都掩盖不住的腥气。他的胃部痉挛起来,但周围每个人都沉浸在狂喜中。
我要准备新衣服!裁缝的女儿尖叫着撕开自己的旧衣领,贵族小姐都穿方领的!
我家约翰肯定会被选中!瓦匠妻子神经质地重复着,他上个月刚给祭司大人修过祭坛...
老玛莎突然抓住艾德的手腕。她的指甲里还嵌着那片金线,此刻正深深陷入艾德的皮肉。别去,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那烟是...
祭司的权杖重重敲击地面。老玛莎像被掐住喉咙的母鸡般噤声,嘴角流出涎水。
庆典开始!祭司高呼。侍从们抬出几桶掺水的麦酒,农奴们立刻陷入更疯狂的欢庆。没人注意到两个穿灰袍的低级祭司正悄悄记录着什么,他们的羊皮纸上画着人体轮廓图,标注着肌肉厚度脂肪比例等字样。
夜幕降临时,贵族区的灯火比往常更加明亮。艾德站在自家茅屋前,望着山丘上连成光带的庄园窗户。白烟已经散去,但某种更深沉的烟雾开始笼罩那片天空,偶尔闪过诡异的红光。
我们的孩子...莉娜抚摸肚子,痴迷地望着那些灯火,会出生在大理石宫殿里...
艾德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全是血——不知何时,他把那片金线残渣捏进了肉里。他颤抖着展开手掌,焦黑的丝线上粘着一点暗红,不知是染料还是...
风送来最后一阵模糊的乐声,这次他听清了旋律——根本不是欢迎曲调,而是葬礼上唱的《安魂颂》。
六、白雾之夜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地平线,紫袍祭司们列队离开贵族区。他们手持黑曜石权杖,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语,声音低沉如地底涌动的暗流。青铜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沉重的锁链缠绕门环,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农奴们站在远处观望,眼中闪烁着敬畏与渴望。他们以为这是晋升仪式前的神圣净化,是贵族们即将迎接新成员的征兆。
看啊,祭司大人们亲自封锁了贵族区!有人低声惊叹。
一定是今晚!新贵族就要被选中了!
没有人注意到,祭司们的步伐比平时更快,仿佛在逃离什么。
午夜时分,贵族区被一阵诡异的白雾笼罩,那不是普通的雾气,它像活物般蠕动,从地面渗出,沿着墙壁攀爬,最终吞噬了整个庄园。
艾德站在茅屋外,死死盯着那片被白雾吞噬的贵族区。他的妻子莉娜已经入睡,梦中仍呢喃着贵族生活的幻想。
黎明时分,白雾悄然散去。
贵族区恢复了平静,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当农奴们再次聚集在村庄边缘,仰望着山丘上的庄园时,他们发现贵族们全部消失了,那些曾经肥胖臃肿、锦衣玉食的贵族,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庄园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散落的丝绸衣物、翻倒的酒杯,以及……
餐桌上残留的食物。
正午时分,祭司们再次出现。他们面带微笑,宣布:
邪神大人对今年的祭品十分满意。
现在,新的贵族将被选中。
农奴们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他们跪伏在地,祈求自己被选中,祈求能住进那座空荡的、刚刚被净化过的庄园。
没有人问——那些消失的贵族去了哪里
没有人敢问。
七、无法抵达的森林
克劳斯已经走了三天。
他的紫袍被荆棘撕成褴褛,银面具早已丢弃在某个泥坑里。现在,他只是一个逃亡者,一个背叛了邪神的叛徒。
他回头望去,贵族区的尖塔依然清晰可见,仿佛他从未移动过。
不可能……他喘息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森林就在眼前——那片幽暗的、未被邪神污染的原始森林。他亲眼看见阳光穿透树叶,听见溪水流淌的声音,甚至闻到松针的清香。
可无论他怎么走,森林永远在十步之外。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迷路了。
于是他折断树枝做标记,沿着直线前进。但每走一百步,他就会回到原地,发现自己的脚印围成一个完美的圆。
夜晚降临,他试图奔跑。双腿肌肉撕裂,肺部灼烧,可晨光升起时——
他仍站在原点。
贵族区的钟声准时响起,悠长而空洞,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第四天,克劳斯跪在地上,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放我走……他嘶哑地哀求,不知是对谁说话。
风突然静止了。
一只乌鸦落在他面前,歪着头看他,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无数个克劳斯——每一个都在不同的方向奔跑,每一个都困在永恒的循环里。
乌鸦张开嘴,发出的却是邪神的声音,低沉如地壳摩擦:
你属于牧场。
你永远属于牧场。
当搜捕的祭司们找到克劳斯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像——
一尊正在奔跑的雕像。
他的身体定格在最后一刻,面部扭曲成永恒的恐惧,手指向前方的森林。而他的脚底,深深扎根在泥土里,长出细密的、血管般的根须。
为首的祭司叹息一声,挥手示意随从:
带他回去。
邪神大人喜欢忠诚的祭品……
但祂更爱叛徒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