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第一次走进这间老公寓的时候,天正下着毛毛雨。
她把纸箱从搬家公司师傅手里接过来,鞋底踏进门口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那是老木地板的声音,像是房子正在轻轻叹气。
公寓在五楼,没有电梯。走廊昏暗,天花板吊着一排年代久远的白炽灯,有两盏已经坏了。楼道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陈年潮气,混合着邻居厨房里飘出来的咸菜味。
她环顾四周——
左边的墙面贴着早年流行的淡蓝色瓷砖,已经斑驳脱落,右边是一排紧闭的防盗门。每扇门上都贴着春联残迹,有些已经褪成橙黄,只有她这户,是崭新的咖啡色钢制门。
门牌号是502。
林遥记得很清楚,房产中介当时说,这户房子位置不错,前后无遮挡,光线通透,就是住户少了一点,整层就两户。
搬进来时,隔壁的501门紧闭,门缝被牛皮癣广告纸糊得严严实实。她试着敲了两下,没有回应。
可能没人住吧。她自言自语着,转身打开502的门。
屋内陈设简单,墙角还有几块没清理干净的搬家纸板。客厅朝南,有一面大窗,窗外正对着另一栋老楼。那栋楼比这边稍矮,六层高,窗子一排排整齐排列,像一面巨大的蜂巢墙。
林遥放下箱子,走到窗前。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米,足够近,若对面开窗,她甚至能看清餐桌上放着什么菜。
她低头望去,对面四楼有一位老人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老人缓缓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她点点头,勉强回了个礼。
楼道太安静了,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她打开手机播放音乐,一边收拾箱子,一边把生活用品归位。床单、洗漱用品、调料、文具——这些熟悉的东西让她渐渐有了一点这是我新家的实感。
下午三点,雨停了。
她打算出门买点日用品。在关门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窗。
对面那栋楼,四楼的那扇窗帘已经拉上了,而更高一层的五楼右侧窗户,却多了一道人影。
非常模糊,但她能清楚地辨认出,那像是一个人正站在窗边,身体笔直,一动不动。
她怔了怔,下意识往前走一步,试图看清楚些。
那人却突然退后一步,消失在了帘子后面。
林遥愣在原地几秒,随即摇了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
可能是对面哪户的人好奇新邻居吧。
她关门出去了。
但她没有意识到,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对面五楼那扇窗的帘子,又悄悄掀开了一点缝隙。
一个模糊的脸影,正安静地,隔着十米的距离,看着她。
林遥睡得不沉。
不是失眠,而是一种浅层次的警觉状态,就像水面漂浮着的一片落叶,看似安静,其实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都会让它轻轻晃动。
凌晨两点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卧室里黑得没有方向感。城市的光透不进来,老旧的窗框关不严,风从缝隙钻进来,窗帘鼓起又塌下,像一只无声呼吸的巨大肺叶。
她没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
然后,她听到了那种声音——
拖椅子。
轻轻地,似乎是有人坐下,又像是把椅子缓缓拉离桌边。声音不响,但在深夜的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林遥竖起耳朵,判断着方向。
不是楼下,也不是隔壁。是头顶上方。
她住五楼,楼上就是六楼顶层。
六楼那户不是没人住吗
白天收拾东西时,她听房东提过,楼上那户去年就搬走了,房子空着,一直没租出去。林遥当时心里还庆幸,觉得没有楼上邻居就少了许多噪音麻烦。
可现在,椅子移动声之后,又传来了一段走动的节奏——缓慢、均匀、略有摩擦感。
像是穿着拖鞋的人,在木地板上来回踱步。
林遥屏住呼吸,起身走到门边,把卧室门缝悄悄拉开。她打开手机录音功能,把设备放在门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轻手轻脚走向客厅。
客厅一片漆黑。
她没有开灯,只是站在窗前,看向对面。
对面五楼右侧那扇窗户,帘子拉开了一半。
人影还在。
依旧是那种奇怪的站姿:双肩对着窗台,脖子似乎略微前倾,像是在看——或说,等。
林遥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嵌进掌心,生出点点冷汗。
她用手指掀了一点自家窗帘,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拉下纱帘,转身回卧室。
她花了整整十分钟才重新躺下。
而头顶的走动声,在三点整,突然停了。
像是某种定时完成的仪式。
第二天一早,她拿起手机,打开夜间录音。
录音开始的几分钟只有风声和微弱的家具吱响。直到凌晨2点47分,一个清晰的咯吱声出现。
接着,是轻微的脚步。
她放大音量,靠近耳朵听。
忽然,一声低到几乎听不见的男声出现在耳边——
你睡了吗……
林遥猛地把手机扔到床上。
心跳在胸腔炸响,她几乎可以听到血液在耳边轰隆作响的声音。
那不是她的声音。
不是她的手机误触、也不是播放设备出问题。而且这句话,不是对手机说的,是对她说的。
像是从天花板上透下来的,贴着她卧室天花板的地板,某人伏在上面,用嘴贴着地板缝隙,对着下方的她低语。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六楼空置的说法,是不是不成立或者说……
不是房子没人,而是那人从没让人知道他在。
林遥那天没有出门。
窗外的光线从清晨到傍晚,慢慢转冷,斜照进她的厨房,把水池边未擦干的水渍照得发亮,像一滩未干的泪痕。
她坐在餐桌旁,盯着对面那扇窗。
对面的影子今天没有出现。
从昨天凌晨开始到现在——超过十四个小时,那扇窗帘一直是紧闭的,像是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可林遥不信。
她翻出一个用来采访时用的小型摄像头,连上电源,调好角度后架在自己厨房窗边。镜头正对那扇窗户。她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贴在镜头底下:
你一直在看我。现在轮到我了。
晚上十点半,她打开灯,照常吃了点简单的晚饭,把剩饭倒入垃圾袋中扎紧,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对面。
十点五十五分——
窗帘微微一动。
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风,但自己这边没动,空气安静得像停滞了。
十点五十八分——
窗帘缓缓被拉开。
不是全部,只是一条细缝。
缝隙后,那道人影依旧站着。但今天,光线比往常更清晰,她忽然意识到,那个人影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站着的人,而更像是——一个人形模型。
没有动作,没有头部微调,也没有眨眼。像是用什么东西撑起的一团衣服轮廓。可她也无法百分百确定。
她盯着那影子,仿佛要从中读出什么。
然后,她做了一件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事——
她拉开了自家厨房的窗帘,走到窗前,站定。
面对面。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与那道影子对峙。
空气里只有她呼吸的声音。
她站了两分钟,那道影子纹丝未动。
然后,她做了第二件她从未做过的事:她举起了右手,轻轻地,挥了挥。
你要看我,那我们就来看看彼此。
但对面的窗后,没有回应。
没有任何回应。
她原本以为这会让她感到胜利,或者至少是释放。可不知为何,当她回到客厅坐下时,突然觉得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攥住了喉咙。
不是因为影子没反应,而是因为——
那个影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
不是面对她,而是偏着头,始终注视着她窗户的右上角。
她走回厨房,站在窗前,顺着那道目光的方向看去——右上角,是一个白色的吊灯开关盒,和墙角接缝之间大约一指宽的缝隙。
林遥盯着那缝隙足足有五分钟。
她忽然转身,去书房找出一支手电筒和一把螺丝刀。
她站在凳子上,用手电照着那缝隙,然后用螺丝刀轻轻撬动盒子边缘。
咔哒一声,盖板弹开。
她没有立刻动,只是盯着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满是灰尘和蜘蛛网,但在角落处,她看到一个极细微的反光点。
她小心地探手进去,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东西。
一个微型镜头。
不连电,但明显是近距离安装过的高清摄像头。
林遥呼吸陡然停滞。
她大脑飞快运转:这不是对面看她,而是某个人,知道她在对面窗户下安装了镜头,于是调整了那道人影的朝向——让它假装看着她,其实是在盯着她家里最隐蔽的摄像点位。
我以为我在看他。
可其实,是我被看穿了。
林遥忽然意识到,她从头到尾都错了。
她不是对视,而是被引导着去看他想让她看到的东西。
她并不知道真正的监视点在哪里,或者说,那道人影后面,是不是根本没人。
或者说——
那道人影根本只是个幌子。
真正的人,一直在她这边。
警察来的时候,是中午。
林遥刚洗完头,顶着一头湿发开门时,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便装,证件出示得很快。
你好,我们是辖区派出所的,有人报案,说你家可能发生了入室盗窃。
入室盗窃
林遥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让开门,你们进来吧。
两人进门,开始简单地查看房屋结构。男警察个子高,目光锐利,一眼看见窗边架着的摄像机。
你这是……拍对面
林遥本能地警觉了一下,嗯,窗对窗。对面有个影子,每晚都站在那里,我觉得不太对劲,就想拍下来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人。
男警察挑了挑眉,对面是哪一户
五楼……右边,我也不知道确切门牌。
他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女警察在厨房转了一圈,忽然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家具拖动、楼上传来脚步之类的
林遥顿了顿,有,挺多的,尤其是半夜。
具体几点
……凌晨两三点吧。她补充道,六楼那户不是没人吗但我经常听见有人走动。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
男警察开口:我们今天其实是接到一个奇怪的报警电话。说是在你家的楼上,听到了类似挣扎的声音。但电话没有留名,地址描述也不清楚,只说‘有人在楼上地板下喊救命’。
林遥一下子心头发凉。
地板下喊救命
那是……她头顶。
我们上去看了,六楼那户门锁是新的,没撬动痕迹,但没人应答。你有六楼住户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我是五楼的租客……我房东说六楼是空的。
男警察掏出本子,能把你房东联系方式给我们一下吗
林遥翻出合同,把房东电话报给他们。
在警察抄写信息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昨天在厨房墙角发现了一个隐藏摄像头,就在开关盒后面。
女警察眼神一紧,能拿给我们看看吗
林遥把镜头交出来,两人仔细检查后,男警察沉了脸色:这不是普通监控,这是定向音频采集摄像头,能收音,也能传图。
你装的吗
林遥连忙摇头,我昨天才发现。
女警察点点头,这个我们会带回去检查。你近期尽量不要自己处理房间里的线路和接口,尤其是天花板和墙角。
男警察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客厅的顶角。
你这层楼,只有你和501两户
是的,隔壁那户一直没人动静。
你确定
我住了快一个星期,连门声都没听到过。完全安静。
两位警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做了登记,说如果再有不寻常的情况,立即报警,然后就离开了。
门关上后的几秒钟,林遥站在原地,脑子发懵。
她突然想到——
是谁报的警
如果她听到楼上传来地板下的求救声,她自己一定会以为是幻觉,不太可能立刻报警。可是那个报警的人,却报得那么具体。
而且——那个人为什么不报自己的名字
林遥忽然涌起一个想法。
她冲到厨房,打开窗帘,望向对面五楼右边那扇窗户。
窗帘依然是那一条缝,影子还在。
可是,她今天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影子身后……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轮廓很模糊、像是悬挂着的塑料袋,又像是用布包裹着的什么物件,吊在窗帘边沿。
她想用手机拍下来,可在她举起相机的那一秒,对面的窗帘啪地一下被拉上了。
整个窗口瞬间黑了下来。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极度的无力。
那个窗后的人……知道她在看。
不只是知道——而是早就料到了。
就像她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反抗,都是一场被允许的游戏。
林遥盯着对面紧闭的窗帘,直到太阳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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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来过之后,她觉得屋里每一处都变得陌生。水龙头的滴答、墙角的暗影、插座上的指示灯……仿佛都在提醒她:
这里并不只是你的空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了几件事:
第一,她把厨房窗帘彻底拉上,不再监视对面。
第二,她把屋里所有能通往外界的摄像头孔、电线接口都用布和胶带临时遮住。
第三,她开始查501。
她先去了小区物业。
她谎称自己要给五楼邻居送一个快递,联系不上人,想问问那户的信息。
物业的大爷翻了翻本子,皱起眉:五零一那户……从去年十月就没人交过物业费了。
那现在住着人吗
这我不清楚……我们也没见过有人出入。你要真想送东西,不如打房东电话。
林遥问:房东是谁
大爷翻出登记表,用笔点了一下一个名字:
顾文熙。
林遥的背脊一阵发冷。
这个名字她见过。
她的租房合同上,房东签名的名字也是顾文熙。
她强忍住情绪:那六楼呢上面那户
六楼那户没人啊,房子一直空着,听说也是顾先生的……不过那房子好像户型不好,没人租。
林遥拿出手机:你能给我看一下这位房东登记时的身份证照片吗
大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打开系统,翻出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皮肤白净,头发短而整齐,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眼神有点空,有点平,像是刚从档案馆出来的老照片。
林遥盯着那张脸,觉得哪里不对。
她问:他来物业的次数多吗
几乎不来。去年春天来了一次,说是要修六楼电表,之后就没露面了。
林遥点了点头,谢过离开。
她没有回家,而是站在楼下花坛边的阴影里,看着自己的单元门口。
她想知道一件事:
501,究竟有没有人住
她守到了晚上八点半。
整个五楼楼道始终没有任何人走动。她试图盯住501的门缝,电表是否跳动,是否有光从门缝里透出。但一切都静得像个空屋。
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正准备转身上楼的时候,楼道灯灭了。
啪——
漆黑之中,楼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林遥抬头。
六楼的某个门被人拉开,声音小得像有人故意压着手——然后,是缓慢的脚步,踩在楼梯上,一步步往下走。
她快步退到楼梯间最下面,屏住呼吸。
脚步停在了五楼层间。
林遥透过楼梯缝隙,看到一个男人的脚。
穿着深色帆布鞋,裤脚整洁,步子轻,动作极其克制。
他没有敲门,没有按铃,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
插进了501的门锁。
门轻轻打开,他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紧,留了一道微缝。
林遥感觉自己的脊背凉透。
她等了五分钟。
门没有再开,也没有光亮泄出。整个五楼楼道重新陷入死寂。
501,不是空的。
而且,钥匙在六楼那人手里。
林遥没有立刻回家。
她回到了自己车里,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但没开车,只是看着挡风玻璃发呆。
一个可怕的假设开始在她脑中成形:
六楼从未出租。
501登记为空户,却有人悄悄出入。
房东顾文熙,同时拥有501和601,而她——是这个结构中的唯一陌生人。
而她卧室天花板里的声音,很可能是601的人,在地板上趴着,监听她的一举一动。
如果是这样,她不是住在有人监视的房间,而是住进了一个完整的监视系统。
而她,是系统的核心。
她不知道是谁在盯她。
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林遥没有回家。
她在车里过了一夜。
凌晨三点,她终于靠在座椅上睡着,但梦中一片混乱,不停重复着501的门缝、那个男人的帆布鞋、还有警察说的地板下传来的求救声。
早晨七点,她醒来,喉咙干裂,眼角有点发痛。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未读短信——
【房东:顾文熙】
最近屋子还适应吗有事可以联系我。
她盯着这条短信足足五分钟。
她从没主动联系过顾文熙,对方也从不主动发消息。可就在她昨晚盯梢501之后,对方突然联系
巧合吗
她没有回,而是回了趟城南的旧出租屋。那是她以前的住处,还保留着些衣物和旧物,她拿了几样,尤其是她以前用的日记本和备用手机。
她知道现在自己手机也可能被监听。
中午时分,她回到了小区。
但这次,她没有从正门走。她绕到了后门,从消防通道悄悄上楼,一直走到六楼,贴着墙走到601的门前。
门紧锁。猫眼贴着黑胶带,门上有划痕,但不像是新住户留下的,更像是长期未修。
她蹲下,仔细看门缝——有些灰,但最边角有一道很浅的鞋印。
最近开过门。
她又悄悄下到五楼,贴着墙走过501。
那扇门仍旧关着,表面干净,门缝微合,但门上多了一点细节——门锁下方,贴了一张崭新的透明密封贴。
上面印着一行字:安全检查,已登记。2025年4月。
她忍不住冷笑。
有人在掩盖这扇门的活跃。
她回到自己房间时,阳光正好,屋子里一切如常。
可她一进门,立刻察觉出一种不一样的气息。
不是具体的什么东西不见了,而是——
空气的排列顺序变了。
她盯着客厅那盏吊灯,忽然发现灯罩比原来偏了一点角度。她不记得自己碰过它。
她走到厨房,把水壶拿起来,打开水龙头,水流下来的声音很熟悉,但那种熟悉,像是从别人家的记忆里流出来的。
她回到卧室,站在门口。
她的衣柜门,没有完全关好。
这扇门她昨晚出门前反锁过。
她小心地拉开门,一件件检查衣物,直到看到角落的一只手提包。
那是她高中时用的帆布包,她已经很久没动它了。可今天,它上面少了一个挂饰。
一个橙色笑脸挂件。
她清楚地记得它一直挂在侧边拉链上,从未摘下。
她手一抖,立刻翻出包内层。
空的。
然后,她脑子猛地一震,冲去洗手间。
她以前养过一只猫,已经去世,但她一直保留着它的项圈。那项圈挂在镜子旁边的钩子上,像一种仪式感——提醒自己这屋子曾经有温度。
而现在,钩子上空了。
她忽然明白了:
有人来过她的屋子。
不是小偷,因为没拿贵重物品。
不是房东,因为不会动那些有情绪记忆的东西。
而是——他来过。
他没偷,她也许不会发现。
但他动了。
就像在说:
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家。
但我早就在里面。
她浑身冰凉,立刻冲出门。
刚拉开门,却看到楼道尽头,一张男士外卖袋正贴着501门口。
没有取走。
她想走过去查看,但心里警铃大作。
她退了回来,把门轻轻合上。
就在这时,她听到背后卫生间里——传来滴水的声音。
一滴,啪。
两滴,啪。
她明明出门前,确认水龙头是紧闭的。
她一步步走向卫生间。
推门——
水龙头确实关了。
但洗手台上,有一块纸条。
你把镜头拔掉了,为什么
林遥后退一步,心跳炸裂。
不是陌生的信纸,而是她家书桌上的便签纸。她上面写过一次日记,撕掉的一页。
字迹陌生,却整齐,像一个极耐心、极冷静的人写的。
她的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
这不是单纯的偷窥。
这是一场驯养。
她是被一点点习惯、慢慢顺从的那个。
林遥看着那张便签纸,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你把镜头拔掉了,为什么
不是质问,不是威胁,甚至不像警告——更像是对一个实验体提出的温和提问。
她用厨房的火柴点燃纸条,看着它在水槽里烧成灰,扔进马桶冲掉。
她开始做一件事——反监控。
她不再恐惧,而是转变思路:如果有人能监听她的生活,她也可以,反过来记录这一切。
她打开那部备用手机,没有SIM卡,只能靠Wi-Fi连接。她只连接了邻居家无密码的网络。
她用它拍下了屋内每一个角落的布局。
然后,她从旧包里翻出一枚米粒大小的隐藏录音器。那是她大学时买来写小说采风用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真正的用场。
她把它塞进厨房窗帘布褶皱里,对准正对面501的方向。
做完这些,她穿戴整齐,出门。
但她没有直接离开小区,而是绕到对面那栋正对她卧室窗户的楼,上了五楼,找到与她房间完全对望的那一扇窗。
门是半掩着的。
她敲了两下,没人应答。
她试着推了推门——门开了。
屋里空无一人,但显然有人住过。
小桌上有吃了一半的外卖、沙发靠背上搭着一件男士外套、窗台边放着一台三脚架。
她缓缓走过去。
三脚架上——是一台摄像头。
镜头正对着她住的窗户,那个她每天晚上开灯、换衣、走动的窗口。
她咽了口唾沫,走近一看,摄像头下方有个小小的标签:ZT-093C。
她用备用手机拍下照片,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见楼道传来脚步声。
有人上楼了。
她脑子瞬间炸开,迅速退到阳台,打开窗——这家阳台没有封,勉强可以爬出去。
她顺着阳台爬到隔壁户人家的阳台上,轻轻敲窗。一个老妇人打开窗,她赶紧小声求助:我家钥匙丢了,借过一下……
老妇人狐疑地打量她,但看她眼神慌乱,还是让她进了屋。
她从另一户人家堂而皇之走出楼道,迅速离开那栋楼。
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把门反锁上,立刻查ZT-093C的型号。
那是一款带Wi-Fi连接的远程高清摄像头,可以24小时监控,并将画面推送至连接的主设备。
她几乎可以断定:有人一直在从对面楼,远程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人,不是住在她楼里,而是控制着楼外的视角。
第一个监控者。
而在她楼内,那个能进出她家、能写便签纸的人,是第二个。
林遥忽然意识到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她像被夹在一个夹层里。
一个人在外面监视她,记录她;
一个人在屋里入侵她,调教她;
而她——是夹在中间,被两组陌生视线反复压缩、扭曲的对象。
她开始反问:
他们认识吗
他们是一起的吗
还是互不知情,却都盯上了同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没有睡。
她反复回想过去几天的每个细节,每个眼神,每句不经意的话——特别是,那两位来过她家的警察。
她打开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找到了报警当天的时间,再次拨打当时来电的派出所电话。
接线员的声音很快传来:您好,南江路派出所,请问——
请问,我想确认一下,4月17号上午十点左右,是否有两位警察到过南竹小区五栋五楼调查
接线员查了一下:请问您的具体地址和事由
南竹五栋,504。我当时报警,说听到楼上有奇怪的声音。
她故意反说是自己报的。
几秒后,对方回答:我们系统里没有查到相关出警记录。
林遥顿住了。
你说……完全没有
没有,我们那天的出警记录只有三次,全部和交通有关,没有住宅类。
她道谢后挂断电话,手心全是汗。
她现在终于确定一件事:
那天来的两位警察——根本不是警察。
林遥挂断电话后,站在原地发了好久。
屋里很静,静得她能听见血液从耳后流过太阳穴的声音。
那两个警察不是警察。
他们不是误会,不是临时调度,不是社区志愿者伪装的协助者。
他们就是扮演警察的人。
换句话说——
他们是他的人。
她靠在墙上,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机差点掉落,手已经在轻微颤抖。
林遥明白,从这一刻起,这已经不是偷窥或者骚扰那么简单。
她不是偶然被盯上的。
她是——被选中的。
她忽然想起一件细节。
她租下这套房子,是在三个月前。租房APP上,只有这一个房东顾文熙的账户跟她联系,对方只通过平台沟通,从未露面。
她当时觉得幸运,价格合适,手续方便。
现在看来,这套房子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布局。
她拿起备用手机,查顾文熙这个名字,查不到任何实名信息。她打开租房APP,点进顾文熙的头像——
发现账号信息被清空了,头像也变成了灰色轮廓,状态:账号注销。
她轻声自语:他注销了账号……也就是说,他知道我在查他。
她盯着屏幕,忽然屏幕自动黑掉——
手机关机了。
电量还有70%,却强制关机。
她拔掉电池,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他知道……他一直在看。
这天深夜,她用笔和纸开始写下整个事件的时间线。
她把每一个诡异细节写成清单:
4月17号,听见501天花板传来敲击;
同一天,警察上门;
第二天,发现楼道摄像头调转;
4月20号,对面楼三脚架摄像头;
4月22号,家中物品被动,帆布包挂件消失;
便签纸出现:你把镜头拔掉了,为什么
她在每一条后面,都标注了一个字母:
A
——
501室里的他;
B
——
对面大楼遥控摄像的人;
C
——
假警察;
D
——
房东顾文熙。
这些人,是一个组织吗
还是,这一切就只来自一个人
她越写,脑中越乱。
直到凌晨三点,她实在撑不住,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她梦见自己醒来,站在阳台上,对面楼窗户灯亮着,一个男人站在窗边,盯着她。他不说话,只是慢慢抬手,手指在窗户玻璃上写下一个字:
我。
她被惊醒,额头全是汗。
起身后,她走到阳台窗前,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那扇窗。
没灯。
空荡荡。
可她心跳得厉害,有种他刚才就在那的强烈错觉。
她打开隐藏录音器,拖动音频进度条——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有一个异常音。
她调大音量听——
咔哒。
像是一扇门被打开,又轻轻关上。
再之后,是十几秒的脚步声,极轻,几乎贴着地板。
然后,一个低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她开始怀疑了。
她眼前一黑,几乎跌坐在地。
那不是她家的声音,也不是对面楼——是她房间里的录音器录到的。
她在录他的时候,他也在她家。
他就在她进卧室睡觉的那段时间——进来了。
他没动她,没拿东西,没留下纸条。
他只是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她开始怀疑了。
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还有人。
林遥整整坐了一夜。
她没有报警。她已经明白,这件事里没有任何正常渠道能帮她。她也不敢搬家,不敢离开——她现在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人身自由。
如果她走了,那些人就会认为她退出了游戏。
而她知道,退出不是结束,是销毁。
她决定做最后一件事:走进501。
这是这一切的起点。
她不清楚那个房间里有没有人,不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知道——只有进去了,才可能了解真相。
这天上午,楼道很安静。她穿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戴着帽子,像是去取快递。
她走到501门口时,心跳如鼓。
门关着,但她惊讶地发现:门上贴的那张安全检查封条已经破了。
她蹲下看门缝——和之前不一样,今天有风透出来。
她伸手,轻轻转动门把。
门,是虚掩的。
没有任何锁。
她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楼道没有人,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她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进去。那房间像一个张开嘴的东西,等着她踏进去就会立刻吞噬。
她强迫自己冷静,把手机调成录音模式,放进口袋,然后一步步走了进去。
501的房间里,一片黑暗。窗帘全部拉死,阳光透不进来,空气像是发霉的旧信封。
门关上的一瞬间,她听到里面有个轻轻的咔哒。
像是什么开了,又像是什么——锁上了。
她猛地转身,门还是开着。她咬牙继续前行。
这是套两居室,格局和她的504一模一样。
但室内却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走进了某种人体陈列室。
第一眼,她看到的是墙。
整面墙,贴满了A4纸,每张纸上,都是照片。
她的照片。
不同时间,不同角度,有她坐在沙发上低头玩手机的,有她在厨房煮面时背影的,还有一张——她刚洗完澡,用毛巾擦头发,站在窗前的。
每一张都被编号:R001、R002、R003……
有些上面还标了注释:
情绪稳定期。
未发现异常。
开始产生防备行为。
林遥全身发冷。
她转头看向客厅,发现角落有一张操作台,上面堆着几台显示器,全是黑屏。
显示器下方放着一个硬盘箱,开着,上面贴着标签:观测数据:第三期。
她注意到,第三期下面,还写着一个名字:林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被骚扰那么简单。
她是被选中参与了一个长期的——人类行为实验。
她踉跄着往前,推开卧室门。
门内没有人,但床上整齐铺着白单,被子叠得像军营一样。
而床尾有一个架子,挂着一套她曾经穿过的衣服。
那是她搬来第一周时穿的一身白色长裙,早就丢掉了。可现在,完好地挂在那里。
她忽然想吐。
她冲进洗手间,却看到洗手池边的镜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还是那熟悉的字迹:
你终于来了。
她抬头看镜子。
镜子上写了一行字,用红色油性笔,笔迹凌乱而激动:
你以为是你在调查,其实是我们在等你发现。
她跌坐在地,胸口发紧,眼前发黑。
她听到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有人正走进这间房。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遥强迫自己站起身,闪身躲进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门外传来轻轻的开门声,随之是一声低语:
她进来了。
不是对她说的,是对耳麦说的。
她不敢呼吸,耳边嗡嗡响。
过了几秒钟,门外传来短暂的沉默,然后,是几下键盘的敲击声,还有——
显示器亮了。
透过门缝的光线,她看见外面客厅的几块屏幕被重新点亮。
屏幕上,是她的504房间,是她卧室、客厅、厨房的实时画面。
她忽然明白:她刚才走进501的那一刻,504的监控设备就自动恢复了运行。
这不是她闯入了敌方基地,而是——她主动踏入了剧本的下一幕。
卫生间门被敲了一下。
那声音不重,甚至很温和:林小姐,不用害怕,我们并不打算伤害你。
她没说话,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刺破掌心。
门外那人继续说:你已经超出了大多数观察样本的‘觉察临界值’,这是非常罕见的……我们原本准备在下个月进行接触,但你提前了。不错,真不错。
林遥声音沙哑地问:你们是谁
门外沉默一会儿,缓缓答道:
我们是‘观测计划’。
她听过无数离奇的故事,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主角,甚至不知自己早就活在别人的框架里。
门缓缓打开了。
她看清了那人。
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温文尔雅,像个大学讲师。
他没有靠近,只站在客厅和卫生间之间,双手垂下,语气平和:
我姓赵,是‘观测计划’的协调员,您可以理解为……实验观察员。
林遥咬着牙:你们在干什么偷拍恐吓操控人
赵先生微微一笑:不,我们在做社会极限反应临界研究。
什么
简单说,我们选取普通人,在不被察觉的前提下,向他们的生活中‘植入不确定感’,并观察他们的心理变化轨迹。
你们疯了。
我们非常理性。你是第三期样本——样本编号R-03。在你之前,我们还有两位参与者,他们的观测周期都在两个月内结束,但你很特殊。
林遥退后一步。
你适应得很快,起初我们在你房间里动了摆件、改动了窗帘——你几乎无感。我们提升干预级别,在你不在时进入房间,移动物品。你还是没有明确察觉。
我们派出‘邻居’与你偶遇,你没有交流;我们制造‘警方来访’,你有了怀疑;我们设下对面摄像头,你开始行动。
赵先生微笑,像在回顾一个得意作品的过程:
然后你开始反监控,试图联系我们曾控制的房东账号、报警、检查硬盘、进入本栋501房间——这比我们原计划整整提前了22天。
林遥忽然哑声笑了:你在夸我
不,我在为你庆祝:你成为我们计划中第一个主动‘揭幕’的观察对象。你不是受害者——你是现象本身。
林遥走到客厅,站在那堆照片前,轻声问:
你们为什么选我
你登录过一个问卷网站,曾参与过我们团队的匿名调查,系统评估你在孤独性、居住稳定性、社交频率、情绪反应曲线中,具有极高的可控性与可激发性。
换句话说——你适合被选中。
林遥愣了几秒,猛地想起:是三个月前她无聊时在公众号上填过一份城市孤独感测试。
原来那就是选中她的入口。
她盯着他:你们想要什么
赵先生看着她,语气异常温柔:
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你的反应数据、觉察曲线、心智抵抗记录……你已经‘完成实验’了。
林遥头皮一紧:然后呢
他像老师讲课结束般,平静说:接下来,只是签署一个‘封闭期协议’,你将离开南竹小区,回到正常生活——就像你从未来过这里。
你以为我会同意
赵先生轻轻一笑:不,你会同意的。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林遥看着那些照片、监控、数据、便签、假警察——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无法证明这一切。
如果她报警,他们会消除证据;如果她发帖揭露,会被说是幻想;她甚至无法让一个正常人相信,自己经历的现实,不是精神错乱。
她的生活,已经被写进了他们的报告。
她的存在方式,已经被量化成曲线。
林遥搬离了南竹小区。
没有闹剧、没有挣扎,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
她签下那份《行为研究终止协议》,其中一条清晰注明:不得公开谈论本计划中所知悉的任何信息,不得接触相关人员、地点、设备;一旦违反,将被视作恶意传播虚构信息,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她没有拿那份副本。
也没有索要任何赔偿。
赵先生递给她一张白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们永远感谢你提供的独特反应样本。
——观测计划协调组
她转身离开。
回到另一座城市。
换了一份公司文职工作,日常朝九晚五。
租了一间合租房,和三个女孩住在一起,她不说自己从哪来,也没人问。
她努力生活。
每天吃早餐,坐地铁,看书,假装从未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
但——
她知道,自己没法真的回到现实。
她开始习惯每天晚上用镜子照自己的眼睛,看自己有没有变得不像自己。
她会突然站起来打开窗帘,看窗外是否有人用望远镜注视。
她开始怀疑合租室友的日常对话是否也是一种监测。
她不再敢睡熟,每晚都开一盏床头小灯。
她甚至尝试几次打开手机录音功能,把自己整个夜晚的梦呓录下来——她怀疑梦里会说出什么敏感词。
她的生活,已无法重启。
她曾试图联系过去的朋友,却在他们眼中看到一种说不出口的距离——就像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频段。
她一度想搬家,却发现每一个候选公寓楼下,都有一个和南竹小区一模一样的摄像头支架。
她删掉了所有社交账号,换手机号,停用邮箱,但还是时常收到一类邮件:
亲爱的用户,感谢您曾参与‘社会结构边界测试’,我们欢迎您作为长期合作观察者。
她把这些全删了。
直到某天深夜,凌晨三点半,她正在床上翻书,忽然手机亮了。
陌生号。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林小姐,这里是协调组。我们收到了你最近的行为波动监测结果……请问你是否愿意,参与第四期样本协作
林遥没有说话。
对方轻声补了一句:
这次,你可以成为观察者。
她静静看着窗外。
她想起过去三个月的一切,想起501房间的墙,想起那个写着你终于来了的镜子,想起她穿过的那件白裙子静静地挂在那里,像一个被复制的自己。
她低声问了一句:
他们,都答应了吗
对面轻笑了一声:
答应的人,后来都过得很好。
她没有挂断。
她坐起来,摸到笔,在手边的便签纸上写下两个字:
可以。
半年后。
观测计划第四期正式启动。
编号为
R-04
的样本,年龄28岁,男性,自媒体运营,独居,习惯深夜创作,有轻度睡眠障碍,曾填写过一次社会孤独自评问卷。
他说他不太相信现实,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某种程序中。
理想样本。林遥写下这四个字。
她现在不叫林遥了。
她坐在一个与501几乎一模一样的观测房中,身前有四块屏幕,显示的是R-04家中不同角度的实时画面。
她正盯着R-04的客厅屏幕,屏幕上,那个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头摆弄自己的小型摄像头——他已经开始怀疑有人在监控他。
切入时间提前。她在笔记中写。
她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将干预等级从1调至2。
那是个简单的操作:
——让快递员多看他几眼。
——让他发现书架上的某本书被翻过。
——在他打开冰箱时,发现原本放在下层的饮料换了个位置。
都是些琐碎到无法报警的小事。
却足以种下一颗不可控的怀疑。
林遥端起咖啡,走到窗边。
她的桌面摆着一张打印好的纸,A4大小,只有一行字:
人一旦开始怀疑现实,就已经离真实很远了。
她开始理解赵先生当年的笑容。
那不是残忍,而是确定——当你能接受所有无法解释,你就永远活在解释者之上。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来自协调组的指令:
R-04样本已进入初步迷惑阶段,建议启动邻里构建。
她点了确认。
随即将一个新的住户资料发送给项目组:
姓名:黄蕊
性别:女
年龄:27
身份标签:新租户、自由插画师、
性格:友好
房间号:对面502
她知道这个黄蕊,其实只是个演员。她将成为R-04生活中微妙的变量之一。
或许他们会擦肩、交谈、互加微信,又或者,一辈子不说一句话,但……
R-04
会开始感觉被人看着。
林遥把所有监控窗口最小化。
打开浏览器。
输入几个关键词:
房间总觉得被人动过,是错觉吗
监控感,正常吗
我怀疑邻居在监控我。
点开一个知乎帖子。
下方的回答,有的说你想多了,有的说去看看医生吧,还有一个,点赞很高,写着:
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后来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太孤独了。
她轻轻一笑,把鼠标移上那个回答,点了赞。
然后关掉网页。
她喝完咖啡,把笔记整理完毕,关灯离开。
屏幕那头,R-04站在窗前,看着夜色发呆。
他忽然回头,盯着屋内摄像头的位置,微微皱眉。
屏幕下方自动弹出提示:
样本情绪波动上升,触发第三级关注。
林遥却已经走远。
而你呢
你会不会,也在某天忽然发现:
钥匙的位置变了,陌生的邻居出现了,快递写着你从未下过的订单,甚至,手机总莫名其妙地震动一下,却没有消息。
你以为是记错了,是巧合,是多虑。
你关上灯。
转过身。
却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早已在观测计划中成为一条注解:
R-XX,反应稳定,尚未进入觉察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