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第零位访客》 > 第一章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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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
雪下得比预想中大得多。
江寒站在山道尽头,望着远处那栋灰色疗养院。它静静立在雪地中,像一块沉没在记忆里的石碑——不大,不新,也不完全废弃,刚好介于可疑和可信之间。
他把手机收进口袋,最后一格信号在山风中闪灭。地图软件早已瘫痪,唯一的定位就是记忆里的那封邮件:请您务必于1月10日下午六点前抵达。迟到者将无法进入。
他没迟到。但门没开。
他敲了敲门。没人回应。等了十几秒,他刚准备再敲,门却自己轻轻地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是一位女人,三十出头,五官冷静,穿着一件无扣的白毛衣。她打量了他几秒:你是江寒
江寒点头。心理学研究者。
柳曼。她自报姓名,眼神一如刚才那道门缝,我先到的,其他人都在客厅。
她没有让他进来,也没帮他拿行李。江寒拖着箱子走进门厅时,隐约闻到一股旧木头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令人想起高中实验室。
房间钥匙在桌上,202号是你的。她补了一句。
江寒留意到,门厅的信件架上,有几封未拆的信——其中一封,是寄给林江寒博士的,但他从没使用林这个姓氏。
他没有动声色。
客厅很安静,炉子没有点火。五个人坐在沙发上,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翻桌上的欢迎手册。
新来的一名中年男人笑着站起身,声音带着南方口音。我叫陈启森,拍纪录片的。你可以叫我陈导,方便一点。
江寒点头:江寒。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之前在B大学带研究组,做社会认知偏差那块的。
哦哟,学术界的。陈启森笑着点了点头,又坐了回去。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条有拍摄徽标的手链,不知道是真的身份标志,还是想给人留下印象。
你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这时,一个坐在角落的女孩忽然开口,你刚刚进来的样子,好像认得门口那棵枯树。
江寒看了她一眼。女孩二十出头,头发染了浅棕色,穿着一件卡其色外套,左手上有一个旧旧的银戒。
没有。他说,我第一次来。
女孩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嘴角仿佛轻轻翘了一下。
我是张语。自由职业,和你一样,也是受邀来的。
你知道是谁邀请我们的吗江寒问。
邀请人你不是也收到了那封邮件吗她反问。
江寒不再说话。他当然收到了邮件——只不过他的那封邮件比起邀请,更像是一份提醒,它没有署名,只写了八个字:别再推迟面对真相。
欢迎第六位。一个端着茶壶的女人走了进来,我是许彤,暂时负责这栋楼的后勤安排。
还差一位江寒看向她。
是的。许彤将茶水依次倒给每人,第七位今晚应该就到。
我刚刚看到楼上有八间房。柳曼淡淡地说,多了一间
许彤笑着:可能是之前忘清点了。这栋楼太久没人住了。
江寒注意到,她避开了我住哪儿这个话题,甚至整个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坐下。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突然卷过门缝,一张薄纸被从楼上传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客厅中央。
众人一愣。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潦草而锋利:
你以为你是谁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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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表
晚餐比想象中丰盛。
许彤做了一桌热菜,摆在老旧的长桌上。没有主厨,也没有帮手,却像一早就准备好了——甚至连每个人的忌口都考虑在内。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张语夹起一片清蒸鱼,试图轻松地开场。
你们来的资料我都提前收到了。许彤把最后一道汤放在桌上,每个人的背景、健康状况和饮食偏好都有。
资料江寒问。
当然。许彤笑得自然,你们不是都签过那份授权书了吗
江寒没说话。他确实签过一份协议,但内容只有一页,只提到了匿名实验、七天封闭体验、自愿退出权利,并没有提过个人数据共享。
他说:你们的资料都详细到饮食了吗
可能吧,罗辰开口了,这是他第一次说话,这种项目通常会预先筛查。你之前没参与过
江寒转向他,微微一笑:参与过。但一般来说,筛查是在实验过程中,而不是实验前。
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陈启森打断了僵局:咱们也别太敏感。搞不好人家就是提前问了个卷,懒得跟我们逐个打电话。
可我们当中,有人并没有填写过任何问卷。柳曼淡淡地说,包括我。
江寒注意到,许彤听完这句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围裙的边缘。她没有否认。
他顺势问道:那今晚的安排是怎样的我们需要做什么
第一晚是适应期。许彤说,今晚无任务,自由休息。明早九点,会议室集合,开始第一轮对话测试。
对话测试陈启森挑眉,像那种访谈对谈的内容
更像角色扮演。许彤说,每人会被分配一个身份,在不透露自己真实背景的前提下完成任务。
挺有意思。张语轻轻笑了声,可我们现在不就已经在做了吗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停顿。
江寒敏锐地察觉到:她是在试探谁会反应过度。
我刚才一直觉得你面熟。张语忽然看向江寒,你确定我们之前没见过
江寒看着她:确定。或者,我记忆力太差。
那你有没有研究过那个理论叫什么‘集体记忆生成’
有,江寒点头,但那是伪科学。他顿了顿,我们的大脑会虚构‘见过某人’的记忆,只因为他长得像另一个人,或者你梦到过相似场景。
原来你是那种什么都能用科学解释的人。张语声音低了点。
不是。他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习惯先排除幻觉。
气氛再次变冷。
说个轻松点的吧。陈启森一边夹菜一边道,你们谁知道今天是星期几
罗辰说:星期三。
张语说:星期四。
江寒说:星期三。
其实我也不确定。柳曼说,但我出发那天是周一,坐了两天车,那今天是……
你们对表了吗江寒问。
众人一怔。
他抬起手腕,露出自己的手表:我的是北京时间,现在晚上七点五十。
我手机上是八点四十五。张语说。
我的手表也是。陈启森说。
罗辰掏出手机:我跟你一样,是七点五十。
……我的是六点半。柳曼说完,看向许彤,你是几点
许彤沉默了两秒:我这块表……好像停了。
空气像是被捏住了喉咙。众人沉默,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个屋子里没有钟。大厅、客厅、楼梯口,都没有钟。
就像有人不希望他们知道时间。
江寒回到房间,试图重新整理思路。他把纸条叠好放进行李箱夹层,可那句话还在脑子里回响。
——你以为你是谁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这不是别人问他,而是他自己问自己。
他洗了把脸,准备关灯休息,却发现——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不见了。
他下楼问许彤,许彤淡淡地说:可能被哪个人拿去调了时间我会找人问问。
可他隐隐意识到,这不是哪个人拿走的,而是——
某种有意识的安排,让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何时、以谁的身份存在。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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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
江寒一夜未眠。
那张写着你以为你是谁的纸条他反复看了三遍,笔迹潦草、笔锋沉重,像是有人刻意在情绪极端时写下的。但更重要的,是那句话像一面镜子,让他对着自己心中某个不愿面对的角落。
凌晨两点,他发现一件怪事——房间的电子钟不见了。
他下楼找许彤,对方却只是淡淡地说:清洁时可能被收起来了。明早你按我给的手表时间来就行。
她递给他一块灰色老式石英表,没有品牌,分针略微偏慢。
江寒接过那块表的瞬间,突然意识到:如果你无法确认时间,你就无法确认过去;如果无法确认过去,你也许不是你。
第二天早上,他按表来到会议室。
门开着,灯是开的,但墙上没有挂钟。
桌上放着七张卡片,背面朝上,每张卡片上印着一个大写英文字母:A到G。
墙上的白纸上写着一句话:
你是谁,由这张卡决定。
江寒扫了一眼四周。窗帘被拉紧,没有自然光。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8:02,但他隐约感觉这个时间并不可信。
实验开始。许彤走进来,表情如常。她手里握着一个写字板,每人抽一张卡。根据卡片信息,在不暴露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完成自由对话,找出你认为最可疑的那一个人。
江寒抽到C,坐下,翻开卡面:
姓名:苏诚
身份:中学教师
经历:三年前参与一场校园暴力事件调查后被调离
立场:你怀疑E不是银行职员
其他人陆续就位,安静地翻阅各自的卡片。
那我先来陈启森先打破沉默,他笑了笑,我叫高建,是个农场主,主打绿色黄瓜。你们也可以叫我陈导,像大家平时那样。
你这是带了两个身份啊。张语嗤笑,我是模特,但……平时不太说话。这是我卡上说的。
江寒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模特的设定,搭配她此前在饭桌上的话术和行为,勉强能说得通。但农场主对陈启森来说,显得太生硬。他的姿态、说话节奏太像在演别人。
我是银行职员。柳曼说,声音低沉,E号。
江寒抬头,看着她。
他卡片上就是写着怀疑E的——现在他知道,系统设定的是让他们彼此指向彼此。
你在哪个分行
东城。
系统用的什么版本
X2。
不是X3吗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罗辰。他平时话少,此刻却显得有点冷峻,我就在做那个系统。
柳曼愣了一下,神色一滞:我只做一线,不碰技术。
我们上线后做过统一培训。只要你收过终端卡,应该知道。
江寒没插话,只观察柳曼的手——她正无意识地搓着食指上的那枚银戒。
银行职员不太可能戴这种浮面戒指,那会影响日常业务操作。
或者你是记错了张语插了一句,谁没混过一两个版本号。
那也得混得自然。江寒轻声说。
一瞬间,气氛静了下来。
柳曼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们想要我说什么
你是谁不重要,江寒看向她,重要的是——你刚刚才问我们今天星期几。
她怔住了。
你说你是银行职员,但连自己今天该不该上班都不确定。江寒声音仍然平稳,你不是只撒了一个谎。
桌下,她的拳头缓缓握紧。
你到底撒了几个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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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缝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裹了一层湿布,沉闷而冰冷。
柳曼没有回应江寒最后那句话。她只是将卡片推开,用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像在衡量反击的力度。
没人接话,但所有人都明显感到了分化的边界正在悄悄形成。
所以你是想说,她撒谎撒得不够熟练张语靠在椅背上,声音轻快,语气却并不调侃。
不是熟不熟练的问题。江寒语气平稳,是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要用一个错误的身份进入这个实验。
也许这正是她的任务陈启森说,说错信息、等你来拆穿,完成实验流程。
也有可能。江寒没有否定,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实验’根本没有固定的游戏规则
什么意思张语问。
从第一天开始,时间混乱、房间多出一间、钟表被移除。江寒顿了顿,这一切可能不是为了让我们‘完成任务’,而是为了让我们彼此怀疑。
可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信。罗辰低声说,如果所有信息都是假的,那连你说的也可能是假的。
我赞同。柳曼忽然抬头,神情冷静下来,你问我很多细节,但你没说你的任务是什么。
江寒面不改色:我是C号,卡片说我怀疑你。
可你也可能是被安排来引导我们攻击某个对象。她停顿了一下,就像在军队模拟中设定的引爆点人物。
这话反过来也成立。江寒看着她,你也可能是那个引导混乱的锚点。
柳曼轻轻一笑:这才是有趣的地方,对吧
众人陷入了新的沉默。
许彤适时走进来,像完全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时间到了。她扫了一眼记录板,你们每人投票,写下你认为最可疑的那一个人。
每个人低头写字的那几秒,江寒偷偷瞥了一眼张语。
她手写极快,下笔无犹豫。他心中一动。
结束后,许彤收走纸条,走到讲台前。
票数最多的是……陈启森。
陈启森露出讶异的神色。
什么他笑了笑,我都没说几句话吧
正因为你说得少。张语抬起头,你每次只是在别人交锋时插入一两句话,提出一些看似合理但方向性的假设。
比如他皱眉。
比如你提出‘卡片可能是错的’,这句话乍听很合理,但如果我们接受了它,就会陷入怀疑整个实验结构的混乱之中。
那不就是江寒刚才说的吗
可他说的不是‘卡片错’,而是‘实验本身未必有规则’。张语慢条斯理,你只强调卡可能是假的,是在切断我们对线索的信任。
陈启森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容易多想。
你觉得这是多想江寒问。
陈启森耸肩,这又不是真的法庭——我也不是真的高建。
对。江寒眼神一动,你不是高建,也不是农场主。
什么意思
你刚才投票前用的是左手写字,而你的右手有明显晒痕和旧创口贴——这不符合一个常年种地的人。
我平时钓鱼。陈启森说。
你说你最近从斯里兰卡回来。江寒看着他,斯里兰卡靠海,紫外线极强。但你两只手的肤色明显不同,右手更黑。这是拿机器拍摄留下的痕迹——你是摄像师,不是导演。
陈启森的笑意凝固了。
张语哦了一声:你说你是拍纪录片的,那你有没有带设备
当然没有。
可你从进门开始,每次都拎着那个深灰色背包,连吃饭都没离身。你怕丢的,不会是钱包,对吧
那是我个人习惯。
江寒没有接话。
真正引发他怀疑的,不是这些,而是第一天。
陈启森在客厅里说:你是新来的那是他第一句话。
可那时,江寒只说了名字,还没说这是我第一次来。
除非——他认得江寒的脸。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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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点
江寒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陈启森没有继续辩解,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创口贴,脸色阴沉难辨。房间再次陷入安静,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带有了一种更锐利、更刺人的怀疑。
我们要不要暂时停一下柳曼率先开口,这种互相怀疑下去,实验就算没问题,人也要崩溃了。
是啊,张语叹了口气,但这恐怕就是实验要的结果。
江寒瞥了她一眼,忽然意识到——张语好像从一开始就游刃有余,从容得有点不寻常。
而陈启森刚刚那句无心的年轻人,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张语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言行举止却出奇老练,她真的是普通的自由职业吗
休息一下也好,许彤适时地走进来,晚上七点,我们会进入下一轮活动。在那之前,请各位尽量放松一下。
离开会议室时,陈启森忽然抓住江寒的胳膊,低声问:你认出我了,对吧
什么意思江寒警觉地皱起眉。
别装了,你第一天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就迟疑了一秒。陈启森脸上没有了笑容,低沉的声音里藏着不安,你来这里,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我根本不认识你。江寒认真地盯着他,但你好像认识我
陈启森放开手,犹豫了几秒才开口:你真的记不起来了吗
江寒心跳猛地加速了一下,我应该记起什么
陈启森摇摇头,苦笑着向走廊深处走去。
江寒站在原地,有点恍惚。
回房间的路上,他在走廊尽头看见了张语。她站在一扇半掩的房门前,侧身正和屋内的人低声交谈。
那是罗辰的房间。
张语发现江寒后,很快便关上房门,朝他走来:路过而已,别多想。
我什么都没说。
所以你只用眼睛说话。她轻轻笑了下,你知道吗你有种习惯,遇到可疑点时,你的眼神会停顿零点五秒——很明显。
这么敏锐的观察力,不适合做模特吧
你真的相信我卡上的职业张语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你不觉得,这个地方所有的设定本来就荒谬到不真实了吗
江寒停下步子,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觉得真相是什么
张语低声说:我们中有人比‘受试者’知道得更多,也有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来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江寒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她轻声说:第一天晚上,有人梦游了,去了疗养院的地下室。你猜是谁
江寒沉默了一秒,才低声问:是谁
张语笑了笑:你自己。
江寒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你想吓唬我
你不信张语盯着他,你可以检查一下自己的鞋底。
江寒垂眼看了一下,皮鞋的边缘果然沾了一些干泥土。他脸色微变——昨天晚上明明下着雪,外面全是积雪,室内哪里会有泥土
昨晚的监控,录像就在许彤的房间里。张语轻轻地说,我看过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似乎把自己看作观察者。张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但你可能忽略了一点——你自己也是被观察的一部分。
她转身离开了。
江寒站在走廊里,心跳仍未平息。他回想起第一天收到的那封邀请函,上面写着:别再推迟面对真相。
如果张语说的是真的,地下室里有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立即前往疗养院的地下室看看。他隐隐有种感觉,如果再不去确认一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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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
疗养院的地下室入口藏在厨房储物间的角落,外面用木板简单封着,看起来像多年未被使用。
江寒取下木板,小心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勉强照亮了楼梯往下的部分,但底部仍是一片漆黑。
他一步一步小心地下了台阶,脚下每一步都响起令人不安的回声。
地下室很冷,空气稀薄,墙面潮湿斑驳,灯管早已破碎,似乎曾经有人刻意破坏过。他沿着走廊往里走,每迈出一步,心跳都更快了一点。
走廊尽头,有一扇铁门半掩着,门后隐隐传出水滴的声音。
江寒推门而入,用手电筒四处扫了一圈。房间不大,正中摆着一张老式办公桌,上面胡乱堆放着一些文件夹。他走过去,打开其中一本,迅速翻阅起来。
第七疗养院心理观察日志,实验组档案(2013年)。
第一页是参与者名单,名字后面标注着不同的代号:
苏诚(C号)、柳曼(E号)、张语(F号)……江寒(观察员)。
江寒心脏猛地一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2013年,他还在读研究生,从未听说过这个疗养院,更别提什么观察员。这份名单上的名字与现在参与实验的人几乎完全重合。
陈启森(记录员)的名字下面写着备注:全程录像。
他迅速往下翻,日志记录着某些实验进展:
7月4日,实验开始第三天,出现严重的集体记忆紊乱现象,苏诚、柳曼发生激烈冲突,E号情绪失控,实施强制镇静。
7月6日,F号(张语)主动透露自己伪装身份的意图,实验组决定停止干预,观察群体反应。
江寒手指微微颤抖,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许多散乱的画面——破碎的钟表,走廊上的泥土,还有你以为你是谁这句话……
7月7日,观察员(江寒)申请提前退出实验,原因不明。
就在这一页日志的空白处,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他忘记了,但我还记得。
江寒身体微微一僵,这句话的笔迹和之前那张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他正打算继续往后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江寒迅速将日志放回桌上,熄灭手机屏幕,躲进桌子底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再次被推开,有人拿着一盏小手电缓缓走了进来。江寒屏息凝神,通过桌子侧面的缝隙,努力辨认那人的身份。
是陈启森。
他在房间中央停住脚步,扫了一眼桌上的日志,发出一声轻笑,随后自语般低声说道:
还是被你发现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回来。
江寒心跳猛地加速,手心开始渗出冷汗。他刚想做出什么行动,耳边却再次传来另一个声音,清晰而熟悉:
陈导,事情别搞得太难看了。
是张语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陈启森的语气明显充满警觉。
你以为把他引下来就能解决问题张语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早晚会记起来,真正麻烦的不是他一个人。
你什么意思
我指的是其他人。张语语气变冷,你以为他们只是简单地被安排进来的受试者
陈启森沉默了一会儿:你到底是谁
张语轻声道:十年前你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空气骤然沉默下来,江寒感到喉咙干涩难耐,心脏狂跳不止。
过了一会儿,陈启森缓缓地说:看来当年唯一被彻底抹去记忆的人,只有江寒自己。
江寒愣住了,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念头:
唯一不知道真相的人,是他自己。
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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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
陈启森和张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江寒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他正准备离开地下室,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微弱的震动。
屏幕上显示一条信息:
别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没有署名。
江寒猛地抬头,四周静谧无声。他心里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寒意。这地方明明完全没有信号,这条短信到底是谁发的
他飞快地回到楼上,想迅速确认其他人的位置,然而刚推开地下室的铁门,他便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尖叫。
江寒心跳骤然加快,几乎是本能地奔上楼梯。他冲进客厅时,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那里,面色苍白地围成一圈。
圈子中央,许彤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眼睁大,眼神空洞,嘴唇微微张开,表情凝固在震惊与恐惧的那一瞬间。
江寒整个人愣在原地。
死了。柳曼蹲在她旁边,伸手探过脖子上的脉搏,缓缓地摇了摇头,心跳已经停止。
怎么可能罗辰声音发颤,十分钟前我还看到她去厨房倒水……
然后她就死了张语的语气尖锐起来,谁最后看到她的
我刚刚从房间出来,就发现她倒在这里了,柳曼冷静地说。
所有人的视线几乎同时转向了江寒。
你去哪儿了陈启森盯着他,语气中隐含的怀疑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江寒脑海里迅速闪过张语在地下室里说的那句话——你自己也是被观察的一部分。此刻,他竟然无法立刻作出解释。
我去了地下室。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实话,但我回来时,许彤已经在这里了。
地下室陈启森目光一沉,你怎么知道地下室的
是我告诉他的。张语淡淡地说,我也刚才下去过,但和他不是同时。
你们两个,都下去了柳曼盯着他们,然后回来之后,一个人突然就死了
我们只是看到了以前的实验记录,江寒快速地说,还有我们十年前参与过的一次类似实验。我们所有人,都曾经来过这里。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罗辰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我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实验。
也许你也忘了,江寒看着他,但那份记录上的确写了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这和许彤的死有什么关系柳曼打断他,她不在那个记录上
江寒沉默了一秒:她不在名单上。
那她到底是谁罗辰的声音几乎变形。
没有人能回答。
这时,张语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许彤的尸体旁边,弯腰从她手中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她看了一眼,神情瞬间凝固,递给了江寒。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且熟悉:
下一个是谁
江寒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脑海中浮现了地下室日志里的记录:
观察员江寒提前退出实验,原因不明。
他终于想起来一点记忆碎片——当年的实验中也发生过死亡事件,死者的身份,他想不起来了,但他肯定许彤并不存在于那场实验之中。
我想起来一些片段,江寒低声说,上次有人死了,我退出了实验。
所有人脸色骤然更加难看。
上次实验是谁组织的柳曼追问道。
我不知道,江寒盯着许彤,但显然不是她。
柳曼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如果组织实验的人还在这里,那么杀死许彤的,很可能就是他。我们必须马上弄清楚,那个人是谁。
或者,张语缓缓开口,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
众人神色惊恐而疑惑,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江寒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那张纸条,忽然意识到——
当年的实验似乎从未真正结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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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
旧日余烬
许彤的尸体很快被众人合力抬进了厨房的储藏间。
关上门后,客厅里笼罩着令人难耐的沉默。
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罗辰率先开口,声音发抖,必须马上想办法离开这里。
你想怎么离开柳曼盯着他,外面暴雪封山,没有信号,也没有交通工具。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搞清楚陈启森冷笑,十年前的事,你们谁还记得
我们必须记起来,江寒低声道,否则我们只能一直困在这里。
张语靠在墙边,忽然道:江寒,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江寒微微皱眉:你指的是这次
不,张语看着他,目光幽深,十年前的实验。
江寒一阵头痛欲裂,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幕模糊的画面——
那是一个夏天,他年轻许多,站在疗养院的门口,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孩。女孩正是张语,只不过那时的她神色紧张,像在害怕着什么。
我当时在跟你求助,张语声音低了下来,你当时是实验观察员,我以为你能救我,但你拒绝了。
江寒愣住:我拒绝了
你说,那只是实验的一部分,你不能干涉。张语苦笑了一下,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你。
陈启森皱起眉:所以你在责怪他
不,我只是在提醒他,张语缓缓道,这次,他可不是旁观者。
江寒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当年的实验,究竟是为了研究什么
张语盯着他:记忆扭曲和群体暗示。但真实目的,没人告诉过我。
但你为什么还会回来柳曼问。
张语犹豫了一下: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如果我不回来,当年发生的一切就永远不会被揭开。
我们都收到过类似的邀请函,罗辰插嘴道,但我的信上没说任何‘当年’的事。
那说明有人在针对我们几个。江寒迅速道,他精确地挑选了我们几个曾经参与过实验的人。
谁能掌握当年的资料柳曼问。
江寒停顿了片刻:组织当年实验的人。他可能现在就在我们中间。
众人神情骤变,眼神重新充满戒备与敌意。
我们中间有谁的身份明显和十年前不符柳曼语气冷淡下来,张语当年是受试者,现在也是受试者;江寒是观察员,现在参与者。陈启森当年负责记录,现在似乎还是在记录。
她转向罗辰:唯独你,当年到底是什么身份
罗辰脸色变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参与过实验!
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记忆是真的。陈启森冷笑道,搞不好,你是最清楚状况的那一个。
罗辰急切地辩解:我真的没记忆……十年前我甚至还在念大学,根本不可能在这里。
江寒沉默了半晌,忽然缓缓说道:但实验记录上的确写着你的名字。
罗辰彻底愣住,瞪大眼睛看着江寒,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房间里再次沉默。
我们不能再毫无防备地待在一起了。陈启森率先起身,从现在起,没人再相信任何人,各回各房间锁门,直到天亮。
没人反对。
江寒回到房间,迅速锁好门,坐在床上深呼吸,试图整理凌乱的记忆。
他的大脑像散乱的拼图,有些碎片逐渐浮现,但还无法组成完整图景。
他翻开背包,想找出记事本写下头绪,却意外地发现——
背包底层居然藏着一枚老旧的录音机。
他心跳加速,将录音机打开,里面有一盘旧磁带,贴着标签,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2013,第七疗养院,实验最终录音。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播放键。
磁带发出沙沙声,随后一个年轻而焦虑的声音响起:
江寒……你确定要这么做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们谁都承担不了责任。
另一个声音随即回应,声音冷静而平淡,却明显属于江寒本人:
这是实验必经的一步,不管后果如何,我们都只能接受。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江寒愣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他忽然明白:
十年前的实验,并不是他提前退出,而是他主动推进了某件事,导致实验的失控。
而现在,有人要逼迫他想起这件事——甚至付出代价。
第九节
·
回声
江寒盯着那台录音机,耳边仿佛还有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在回响。那确实是他自己的声音。
可那句我们只能接受,为什么听上去那么冷
他再次按下播放键,磁带沙沙作响,继续放出下一段。
测试结果已经稳定了,录音中另一个声音说,但他们的边界感正在崩溃。你不觉得我们该停了吗
江寒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崩溃才是关键。只有打破自我认知,他们才会进入‘清洗期’。
可是……这样真的合适吗他们不是机器。
可你忘了吗我们自己也在其中。
啪——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江寒的手指离开了播放键,他的眼神变得模糊。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某个无辜被卷入的外部观察员——他是设计者之一。
甚至,他可能是核心推动者。
他闭上眼睛,脑中一幕幕闪现——
雪地、争吵、哭泣、浓烟,还有一个人跌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封撕碎的信。
他猛地睁开眼。记忆的拼图开始拼上了一角,但更多的空白还没填满。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寒!快出来!门外是张语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急迫。
他迅速打开门。
张语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出事了。柳曼的房间门开着,她人不见了。
江寒心头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我刚才想找她谈谈——结果房门虚掩,灯还亮着,但人不在。
东西还在吗
在,手机在桌上,外套也在。她顿了顿,像是被人叫出去,然后……就没回来。
江寒二话不说,跟着她快步走向柳曼的房间。
房门确实半开着,房间里很整洁,桌上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水,但唯一显眼的是床头柜上,有一张折起来的便签纸。
张语将便签摊开。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如果我不回来,不要找我。
江寒皱眉:她是自愿离开的
不像,张语看着那行字,这不是她平时的书写习惯。
你认得她的字
十年前我们一起做过‘笔迹对比训练’,记得很清楚。张语盯着他,你应该也记得一点了。
江寒默然不语。
他俯身看向床头柜,忽然注意到一个小纸片压在灯座下面。拉出来一看,是某张撕碎纸条的下半部分。
【...你曾亲自签署了终止线索干预机制。请做好面对结果的准备。——L】
L是谁张语低声问。
江寒摇头:我不确定。
但你认识这封信。她看着他。
江寒深吸一口气:这封信……我好像见过,是终止协议的通知。一般在实验崩盘边缘时才会发出。
那现在实验已经崩了,是吗
他没有回答。他知道,如果张语是对的,如果柳曼不是离开,而是被清除,那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
我们必须找到她。江寒说。
张语却轻声道:也许,我们现在能做的,不是找人,而是找出口。
你说逃出去
不。张语看着他,是找出,谁还在操控这场实验。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清醒。
许彤可能只是第一步。柳曼可能是第二步。接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第三步。
江寒盯着她,忽然想起磁带里那句话:我们自己也在其中。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真正的实验,还在继续。
而他们每一个人,包括他,都早已不是观众。
第十节
·
暴露
江寒和张语刚踏出柳曼房间的门,走廊的灯突然啪一声灭了。
整座疗养院陷入黑暗。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尖叫,从楼上传来——像是有人被袭击,却被迅速捂住嘴。
罗辰!张语第一时间喊出名字。
两人几乎同时拔腿冲向楼上。
三楼是闲置区域,按理说没人住。可尖叫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黑暗中,江寒用手机电筒照亮前方,他一脚踹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灯光扫过地板——一串凌乱的脚印,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还有一道正在缓慢关闭的暗门。
快!他冲上前,伸手把门掰开。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夹层通道,像是维修时才用的密道,通往大楼背后。
张语跟了上来:他们想把他转移。
谁是‘他们’
我们之后再讨论,先救人。
他们两人飞快穿过通道,终于在出口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罗辰,满脸是血,正靠在墙上虚弱地喘着气。
别过来!他虚弱地喊道,像是怕他们身后跟着什么人,后面……有人。
江寒俯下身扶住他:是谁
罗辰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我不知道是谁……我只记得有人在我背后说话,说‘你早该说了’……然后我就被打晕了。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张语冷冷问。
罗辰的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后低声道:我骗了你们。我其实不是完全不记得……我知道自己参加过十年前的实验,但我……我撒了谎,是因为我在那场实验里,真的做过一些我现在不敢面对的事。
江寒问:你做了什么
我举报过一个人。罗辰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在实验最后阶段,有人私下尝试逃跑,我把他的位置告诉了组织者。第二天,那个人就失踪了。
他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但我知道……我害了他。
张语面无表情:那个人是谁
罗辰摇头:他当时叫林陌,是个临时补录进来的参与者……但我刚才昏迷时,听到一个声音说,‘林陌回来了’。
江寒和张语对视一眼。
这个名字,在十年前的名单中,从未出现过。他的存在像是一段被彻底抹除的记录。
你确定不是幻听江寒低声问。
我不敢确定……罗辰说,但那声音……就像在我脑子里回响。
我们得查这个人。张语平静地说,现在已经不是怀疑谁在说谎的问题了,而是——我们是否已经被牵着走。
江寒站起身:还有其他资料能查吗
张语沉思片刻:有一个地方还没搜过——许彤的房间。
三人返回楼下,悄悄推开许彤的房门。
房间整洁得不合常理,仿佛从未真正被使用过。但在床下,他们找到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锁已经被撬开。
江寒打开它,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本档案册,一份硬盘,还有一封写着交由观察者江寒的信。
他打开信:
如果你能读到这封信,说明‘控制机制’已经失效。你必须在记忆彻底崩溃之前,找到真相。L在看着你们,但这一次,你不再是站在安全线外的观察员。
张语凑过来:L是谁
江寒的手在颤。
他终于想起来了。L是组织这场实验的代号领导人,也是当年唯一不露面的核心人物。
而在十年前的所有资料中,L从未签署任何文件,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
唯一有关他的记录,是一句话:
L,存在于每一个受试者的选择中。
江寒低声喃喃:也许……L不是一个人。
张语皱眉:你什么意思
也许L,是一种机制。他抬头,真正的控制方式,并不来自某个个体,而来自我们自己。
那一刻,江寒意识到:
如果每个人都被引导撒谎、做出选择、制造背叛,那么L存在的方式,正是通过选择本身来控制他们。
他们不是被谁操控,他们一直在操控彼此。
第十一节
·
崩塌
客厅的灯一闪一闪,如同最后一口气的病人。
江寒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块硬盘,罗辰坐在一边,额角还在渗血,神色恍惚。张语站在窗边,一言不发。
我们现在怎么办罗辰低声问。
先查硬盘里的内容。江寒冷静道,但我们得找个稳定电源的房间,疗养院的线路明显有人在控制。
张语点了点头:许彤的备用书房,在地下室右侧,有个隐藏电源盒。我之前搜过。
江寒看向她: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张语没有马上回答。她盯着窗外的雪色,缓缓说:因为我从没离开过这里。
两人同时看向她。
从十年前的实验结束之后,我就一直被组织安排在相关项目内部,从辅助人员做起,到后来……成为二级引导者。
罗辰发出一声讥笑:所以你不是受害者,你是他们的人。
我是,也是。张语转过身来,神情平静,直到两年前我才发现,当年‘失控’的那次试验……其实根本没有意外。那是一次提前设定好的模拟清洗。
模拟江寒眯起眼,模拟什么
模拟人性极限被迫害下的崩塌反应。看一个群体在逐步失去信任、资源、信息控制之后,会不会开始清洗内部,杀死他们认为最危险的人。
张语语气低了下去:我们就是原始设定的一部分。你、我、他们。包括现在。
江寒缓缓站起身。
所以这次的邀请,不是为了复盘,而是为了——再验证一次
更精确地说,是为了复现一次失败中的机制效果。张语缓缓道,你是最后被激活的变量。
激活我,是为了什么江寒的声音极冷。
为了逼你记起你曾经做出的那个选择。张语顿了顿,你不是退出者,你是那个最后执行终止命令的人。
空气仿佛凝结。
罗辰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他江寒你说他才是……
张语点头:十年前,林陌死亡事件的最后决策,是江寒签署的‘干预终止协议’。
我根本没记得这件事!江寒厉声说。
但你执行了。张语平静回应。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江寒终于低声问:现在呢你还在执行任务
张语摇了摇头,脸色第一次显露出疲惫:我也被抛弃了。信号断的那天,我收到的最后一条指令是:回收机制已启动,剩余变量可自行清算。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不想收场了。张语的眼神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我们现在,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已经不在系统的可控范畴内。
江寒突然有种预感:真正的意外,才刚刚开始。
就在此时,三人所处的房间忽然轰的一声跳闸,整栋楼彻底断电,手机手电筒一时间亮起,空气中仿佛能听见某种低频的嗡声——像是一种隐秘的机械运转。
他们启动了备用程序。张语低声说,你们跟我走,去地下室控制舱。
那里有出口罗辰声音颤抖。
那里有真正的回收记录,包括所有参与者的行为记录、监控内容、终止条件。
三人快步下楼,刚走到二楼楼梯口,一道黑影忽然从楼道里冲出,手中握着一根金属棍。
闪开!江寒一把将张语推开,与黑影对撞。
金属棍擦着他的肩头挥下,他一个翻滚躲过,抬头看清来人——
是陈启森。
他的表情已不是之前那个话多温和的中年人,而是一张麻木而漠然的脸。
你知道我们都走不了了,对吧陈启森声音低哑。
你想干什么江寒盯着他。
我只是想完成任务。结束这一切。
他再次挥棍,却被张语一脚踢开,砰地撞在墙上,倒地昏迷。
他也是被激活了。张语喘着气,剩下的都疯了。
江寒看向她:那你呢你疯了吗
张语笑了一声:疯的是这个系统,不是我们。
你确定我们不是系统的一部分
张语没回答。
江寒弯下身,摸了摸陈启森的口袋,从中抽出一张微型存储卡。
他看了眼卡上的编号,喃喃道:
L-002。
张语神情一变。
这张卡的编号……表示他不是观察员。
江寒缓缓道:他是引导者。
那谁是观察者
张语抬头,与他对视。
空气静了一秒。
罗辰低声说:如果L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结构……那我们可能每一个人……都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江寒闭上眼,脑中突然闪过一串数字。
0,1,2……7。
八个房间,七个参与者。
还有一个人没出现。
他睁开眼,眼神如刀锋一般清明:
真正的观察者——现在,正在看着我们。
第十二节
·
第零位访客
三人沉默地站在楼梯口,头顶灯管彻底熄灭,只剩手电筒光锥在空中游走。
陈启森倒在墙边,呼吸微弱,暂时失去意识。江寒揣好存储卡,低声道:去控制舱。
张语点头,罗辰抬头看他们一眼,神情仍旧惊惧不定,却也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
地下室最深处,那扇从未开启的铁门背后,就是控制舱。
门被厚重的密码锁锁死,江寒正准备破拆,却发现锁面下方有个指纹识别装置。
他本能地把食指按了上去。
门咔地一声开了。
张语怔住:你……从没来过这里
我记得的部分,从来没有。
可你的指纹,在系统里注册为核心控制权限。她的声音低得像从遥远的隧道里传来。
门后是一个密闭空间,冷气扑面,金属墙面泛着淡蓝色光泽。
三台主机同时启动,屏幕一一点亮。
主界面自动加载出一行字:
观察者:江寒——欢迎回来。
江寒盯着屏幕,眼神麻木。
张语迅速操作,调出系统主控界面,点击【实验记录】,一份份档案滑出——
·
《实验编号:A-13》
·
·
《项目代号:L_Origin_Prototy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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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控变量:人格抹除+集体引导+行为触发式激活》
·
·
《参与者:江寒(主控/执行者),张语(辅助),陈启森(记录),罗辰(测试体-α),柳曼(测试体-β)……》
·
最后一页,是一行灰色未解锁的密档。
《第零位访客:身份未归档》
江寒喃喃念出:第零位访客……
张语脸色骤变:这不是参与者编号。
什么意思
第零,不是0号,是‘未在系统正式注册,却进入场域并改变系统状态的’存在。她语速加快,换句话说——系统之外的变量。
那是谁
张语忽然抬起头:老哥——我们漏算了一个人。
江寒顿了一秒,忽然猛然醒悟。
他们谁都没有确认过一个人——许彤。
我们默认她只是个服务员,可她从头到尾掌握节奏、知道流程、在实验最开始就接触每一个人……
她不是实验的残留物,她是……张语顿住,最后一名补入观察点的干预者。
江寒点开系统的回放界面,视频档案加载,屏幕上逐帧还原他们从第一天入院的影像——
许彤永远早一步准备好所有场景,提前知道每一个人该去的房间,甚至在江寒走进房间前,就调整好监控角度。
更可怕的是,她曾在某个深夜独自进入过控制舱。
江寒调出那段录像,画面里,许彤对着摄像头轻声说了一句:
林陌,计划开始。
张语脸色瞬间变白。
林陌……根本没有死。
江寒转过头:他是系统核心的模拟人格。
而我们每一个人,都被设计为对林陌死亡的‘反应模板’。
这一刻,整个局的结构终于显现:
这不是在找一个凶手——这是一场关于人性映射与认知崩溃的实验。
每个人的罪、谎言、背叛、恐惧,都只是系统为了模拟真实反应而设定的诱饵。
而许彤,是最后激活崩塌机制的开关。
还有最后一件事,张语声音低沉,我们查查……谁主动申请了这次复盘。
江寒点击终端,确认发起人——
系统冻结,弹出权限请求框。
屏幕缓缓加载出一张旧档案扫描件,上面写着:
《重新启动申请人签名:江寒》
江寒如遭雷击。
他颤声低语:是我自己……
张语闭上眼:你不是被召回的——你是自己回来的。
江寒跌坐在地,脑子里闪回起那个已经淡忘的片段——
一个黑夜,他站在山谷下方,望着这栋破旧的疗养院。
他手中握着那封邀请函,背面自己亲手写下八个字:
别再推迟面对真相。
第十三节
·
终端
屏幕上的签名,是江寒十年前的笔迹。
也是现在的他,最不愿面对的证据。
你不记得这些年自己做了什么,是因为你刻意抹去了。张语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申请重新激活实验,来逼自己回忆起这一切。
江寒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台前,看着眼前这套运行了十年的系统,仿佛看着另一个早已失控的自己。
那天晚上,林陌并没有死。他缓缓开口,我们终止干预后,他被彻底剥离出系统,数据被删得一干二净,就像他从没存在过。
但他确实存在过。张语说,你知道的。
我知道。江寒低声,我在他出事前,最后一个跟他说话的人,是我。
他闭上眼,记忆终于完整归位。
林陌是唯一一个,在当年实验中没有撒谎的人。
但正因为他的诚实,他成了系统的错误变量——无法被引导,无法被操控,无法被预测。
于是,他被清除。
江寒曾试图阻止过,却在最后一刻选择了配合。
我签了终止协议。他说,因为我怕他会把整个实验毁了。
现在你还怕吗张语问。
他没有回答。
控制台上弹出一条提示:
【实验已进入脱控模式,请选择终端处理方式】
A.
数据清空,终止实验
B.
上传数据,进入永久行为仿真记录库
江寒盯着屏幕,看着这两个选项。
A意味着一切结束,包括这十年来的实验记录、所有参与者的数据、他自己的记忆。
B意味着一切保留,继续研究、分析、归档——也意味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将永远被嵌入系统,成为模型素材。
他想起了张语说的话:我们不是被操控,是一直在操控彼此。
他也想起了林陌那句临别时说的话:
如果这就是你们要的‘人性’,那我宁可不被记住。
江寒轻轻地,把指尖放到A键上。
但他没有按下去。
他转头看着张语:如果你是我,你选哪个
张语望着他,沉默了一秒,忽然笑了:你还在问别人。
我只是……他顿了一下,想确认这一次,我不会逃。
张语点点头,没有再劝。
江寒深吸一口气,按下了A。
所有屏幕一瞬间熄灭,系统像被抽干了电,沉入死寂。
控制舱的灯也随之熄灭,整个疗养院,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
三人默默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胜者,也没有审判。
有的,只是记起与放下的选择。
外面的风雪终于停了。
江寒推开厚重的金属门,一缕早晨的光透过云层落在空地上。
他望着那座沉睡的山谷,忽然有些恍惚。
走出控制舱时,他转头问张语:
你觉得……我们真的改变了什么吗
张语轻轻一笑:也许没有。但起码,我们没有继续演下去。
江寒点点头,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你打算去哪儿张语问。
他抬头望着远方,笑了笑。
回我该回的地方。只是这次,我不再需要抹去任何东西。
他们一起走向疗养院的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
江寒回头看了一眼那座老旧的建筑,仿佛再看一眼那段布满裂缝却真实存在过的过往。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第零位访客:
不是别人。
是那个他自己——在记忆之外、在恐惧之中,始终徘徊不前的自己。
是他亲手邀请了自己。
也是他亲手,终止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