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虞姬小传
一、初逢溪畔惊鸿
秦二世元年的暮春,东海郡沭阳县虞家庄里一条贯穿全庄的溪水在春日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虞溪蹲在青石板上浣洗葛布,腰间牛皮剑鞘随动作轻撞石面。她垂眸盯着水中倒影,十六岁的面容已褪去稚气,腕间银铃随着抬手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
那是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镂空的银铃里放着几朵干了的木樨花,随着虞溪的动作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项家军的马蹄声碾碎了晨雾。虞溪听见对岸传来战马嘶鸣,抬眼便见枣红马上的青年将军。玄色大氅被风卷成猎猎旌旗,腰间青铜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唯有额间碎发沾着的晨露,为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姑娘可知,此村为何唤作虞家庄
项羽驱马涉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虞溪的裙裾。她指尖摩挲着剑鞘上的云雷纹,这是父亲虞番随项梁征战时带回的样式。先祖虞仲曾在此结庐,
她垂眸避开那双灼灼凤眼,此溪水养人,亦可洗征尘。
话音未落,战马突然扬蹄嘶鸣。虞溪手中木盆翻落,皂角泡混着葛布顺流而下。她正要挽衣下水,却见那将军已翻身下马,宽袖带起的松木香掠过鼻尖。踏入溪流的瞬间,他腰间饕餮纹玉佩在水中投下细碎光斑,与虞溪剑鞘上的纹饰相映成趣。
得罪了。
项羽捞起木盆递给她时,指腹划过她掌心的薄茧。这双手本该握笔研墨,此刻却因常年随父兄习剑而布满细痕。四目相对时,虞溪望见他眼尾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竟似滴着血的红梅。
夜晚,虞溪在帐中擦拭父亲新赐的青釭剑,帐外传来更夫梆子声。父亲与项梁议事,兄长们随侍亦未归,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牛皮帐上,忽明忽暗。虞姑娘。门外低沉的嗓音惊得她差点划破手指。掀开帐帘,发现项羽站在帐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为他镀了层银边,剑穗在夜风里轻轻摇晃。项羽手中握着柄檀木梳——正是她白日遗落的那把。他将梳子递过来,眼含笑意。虞溪抬头时,望见他甲胄缝隙里渗出的血迹,将军受伤了
项羽低头看臂间箭伤,倒笑出声:小伤。今日在溪边,倒是惊着姑娘了。她正要道谢,远处传来马蹄声,兄长虞澄高声唤她:阿溪!阿翁找你!
项羽后退半步,甲胄相撞发出轻响:改日再向姑娘讨教。
他翻身上马,枣红马扬起的尾鬃扫过她发梢。虞溪攥着铜铃站在原地,看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月光里,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2
定陶血火焚心
秦二世二年六月,闷热的午后,虞溪正跪在父亲帐中整理竹册。案几上的青铜灯台燃着袅袅细烟,竹册在她纤长的指尖下一卷卷翻过,墨香混着帐外的青草气息钻进鼻尖。忽然,帐外传来小兵们的议论声,她耳尖微动,手指下意识地顿在竹简上。
上柱国被怀王封为武信君,少将军项羽被封为鲁公,赐爵长安侯。
话音随风飘进帐内,虞溪的心跳陡然加快。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竹册,起身走到帐门边,透过缝隙望去,只见几个小兵正围在一起,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在溪边初遇少将军项羽的模样。项羽身着铠甲,骑在骏马上,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带笑意,仿佛天上的暖阳。就连眼角的朱砂痣,仿佛都特别的……还有,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动听得很。
正沉浸在回忆中,父亲的亲信突然走进帐来,面带喜色地说道:姑娘,主公被封为均输官了。
虞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手中的竹简差点滑落。她赶紧稳住身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心中默默想着:这样,我大概能稍稍配得上少将军了吧
七月,项羽、刘邦攻打定陶未果后转向陈留。武信君项梁则率军与秦将章邯在定陶展开决战。虞溪随父兄跟在军中,负责照顾协助父亲。她身着轻甲,腰间挂着青釭剑,背着一个装满文牍的竹篓,在军营中穿梭。父亲每日忙于军务,她便在一旁细心整理文书,哥哥们则护卫在父亲身侧。每每遇到她,总要逗她几句,让紧张的军营生活多了一丝温馨。
起初,项梁连战连胜,虞溪看着楚军士气高昂,心中也充满了希望。她幻想着等战争结束后,或许能有机会与少将军项羽多说几句话,或许能让他考虑一下求娶自己。然而,八月的局势却急转直下。章邯得到秦二世的增援后,再次向楚军发起进攻。战场的硝烟染黑了半边天,战场一侧杀声震天,箭矢如雨。战场的另一侧,是匆忙转移辎重军需的兵卒们。虞溪紧张地握着青釭剑跟着父亲护在粮车旁。突然,耳边传来大哥虞澄的断喝:阿溪带阿翁先走!
一扭头,她看见二哥虞澈的银枪在乱军中划出弧光,却被秦军的长戈砍断枪头。血珠溅在她脸上时,她听见父亲虞番的最后一声呼唤:阿溪,护好自己...
暮色中,战场上飘着细雨,到处一片狼藉,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土地。她终于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父亲,他已经没了气息,旁边有散落的竹简。不远处,她看到了大哥的长剑,二哥的断枪,旁边是他们已经冰冷的身躯。虞溪跪在泥泞里,指尖抚过父兄铠甲上的裂痕。腰间银铃突然轻响,熟悉的松木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项羽浑身浴血地跪在她身后,甲胄下的伤口还在渗血:我来迟了。
她转身扑进那染血的怀中,青釭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越鸣响。项羽的手掌抚过她腕间的银铃,里面有早上采摘的木樨:从今往后,你与我,都只有一个人了。
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血与泪,咸涩的滋味混着硝烟,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再也挣不脱的网。
3
巨鹿破釜沉舟
秦二世三年十月,彭城将军府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房的案几上。刚刚用过朝食的虞溪,一袭素色长裙,身姿轻盈,正专注地整理着文册。她眉眼如画,肤若凝脂,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动着竹简,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温婉与娴静
。这时,项羽大步推门进来,他身形高大魁梧,一袭黑色劲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身。头发高高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刚毅的脸颊旁,深邃的眼眸中透着与生俱来的英气与果敢
。
怀王命我北上救赵,宋义为上将军,我为次将。
项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裹挟着晨霜的冷冽,明日出发。
虞溪听闻,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抬起头,目光定定地看着项羽,眼中满是坚定:我随你一同北上。
那眼神犹如夜空中最亮的星,璀璨而执着。
十一月,大军抵达安阳的第46天。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项羽阔步走进军帐,虞溪身着轻便战甲,手持扶青釭剑,身姿挺拔地候在军帐外。她的护腕上系着一个小巧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帐内传来宋义的醉骂声,那声音浑浊不堪,混着酒肉的浊气从毡帘缝隙里肆意溢出。
忽然,帐内传来
砰
的一声巨响,是项羽拍案而起的声音。那力道仿佛要将桌子拍碎,足见他内心的愤怒。
次将又在催战了。
左侧传来英布压低声音的低语,上将军说,等秦赵鹬蚌相争。
钟离眜在旁边小声嘟囔道。
虞溪紧抿着嘴唇,没有答话,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护腕上的银铃,眼神有些黯淡。里面的木樨花早已经干枯,不复原来的鲜艳颜色,就像这段被困在安阳的日子,毫无生气
。听到帐门有动静,她猛地抬头,只见项羽怒气冲冲地掀开毡帘,他的眼中燃烧着淬了冰的火,那目光仿佛能将人灼烧。
到达安阳的第47天,黎明的微光还未完全照亮营帐。虞溪从睡梦中悠悠醒来,伸手摸向床侧,发现早已无人,床榻一片冰凉。她正呆怔间,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喧哗声。次将杀了上将军!终于可以渡河了,老子在这里待够了。谁说不是呢,这么冷的天!
这些话语像风一样灌进她的耳朵。漳河边,微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项羽紧紧握住虞溪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传递着力量与坚定:明日我亲自带军解巨鹿之围,此战若胜,我们回江东。
说着,他解下腰间的铜铃,动作轻柔地系在她的腕上,这是当年在会稽山,我替叔父取药时遇着的老猎户所赠。他说,铜铃响处,山鬼莫近。
铜铃与银铃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情谊。
漳河畔,虞溪骑在一匹矫健的战马上,身姿飒爽。她目送项羽过河,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看着他登上战船,看着他在对岸稳稳登岸,看着将士们决绝地破釜沉舟。当项羽转过身时,朝她露出了自定陶之战以来的第一个笑。那笑容里有胜利的自信,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有对虞溪深深的眷恋。
巨鹿伤兵营,戌初时分。艾草的青烟在木架间袅袅缭绕,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虞溪的衣甲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她的指尖沾满了金创药的朱砂红。她刚刚替一名断了左臂的士卒扎好绷带,动作熟练而轻柔。这时,听到帐外忽然喧闹起来,马蹄声急促,同时传来士兵们的欢呼雀跃。她正欲出帐去看个究竟,只见毡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那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庞一下子出现在眼前:阿溪,我回来了。
伤在何处
她的指尖迅速掠过他肩甲下露出的布衫,触到一片湿黏的血迹。项羽却忽然抓住她的手,将那对叮当作响的铃铛紧紧按在自己胸前,声音低沉而温柔,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先去看我们的婚宴。
他的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英布他们用秦军的旗帜扎了喜帐,说要拿王离的帅旗当盖头。
4
鸿门宴上杀机
秦二世三年十二月,凛冽寒风似锋利刀刃,无情地刮着营帐,帐布簌簌颤抖,发出沉闷的呜咽。营帐后,虞溪静跪在矮凳上,一双素手仿若灵动的蝴蝶,正飞针走线,全神贯注地缝补着一件满是血迹的战袍。那殷红的血渍,在烛光映照下,宛如凝固的晚霞。烛火轻轻摇曳,她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如织闪烁的阴影。她时不时停下手中动作,抬眸望向帐前,那绣着玄鸟纹的牛皮帘,如同一块半遮面的面纱,将范增与项羽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送了过来。
怀王早有明言:先入关者王。刘邦早在十月便已入关受降,清查户籍府库,还约法三章,足见其野心勃勃,图谋甚大。上将军不可不早做筹谋啊!
范增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此刻更是满溢着深深的忧虑。
项羽斜倚在虎皮椅上,那玄铁铸就的护甲,散发着冰冷的光泽,好似千年寒潭之水。王就王呗,只要刘邦那小子肯吐出些好东西,我便带着你们回江东。
话刚落音,砰
的一声巨响,一只青铜酒樽被重重砸在案几上,力量之大,震得案几上的竹简都跳了几跳,仿佛受惊的兔子。
范增猛地站起身来,手中木杖用力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刘邦野心昭然若揭,上将军如今威振诸侯,刘邦怎肯轻易放过你到那时,恐怕您连做个富家翁的机会都没有!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白色的胡须微微颤抖,仿若风中的枯草。
新丰鸿门的宴席上,青铜鼎中的炭火噼啪作响,帐中的气氛却有些沉闷,宴上诸人各有心思。虞溪低垂双眸,紧紧盯着酒盏中晃动的酒液,好似那里面藏着无尽的秘密。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腕上的一对铃铛,随着她微微的颤抖,发出微弱的声响。刘邦举杯敬酒时,他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如同一对锐利的鹰隼,在迅速扫过虞溪美丽的脸庞时,眼底刹那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范增第三次举起玉珏,就在这时,虞溪突然伸出手,稳稳地覆上项羽握剑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沛公若死,天下必将大乱。
她的声音轻柔,却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在项羽耳边炸开。
项羽偏过头,看向虞溪。他微微蹙起眉峰,眼中满是疑惑与探究。你怕他
他开口问道,呼吸中带着浓烈的酒气,喷在虞溪的耳畔,好似一阵温热的风。
虞溪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盏。我怕的是,这好不容易聚起的反秦义旗,就此折断。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项羽的肩头,看到刘邦正与项伯推杯换盏,两人脸上都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一把把隐藏在暗处的匕首,让她的心头猛地一紧。
宴会结束后,残月如钩,洒下清冷的光辉。寒星点点,项羽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帐外,望着远处刘邦军营的灯火出神。那些灯火,在夜色中摇曳不定,让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虞溪抱着狐裘,脚步轻盈地走来。她轻轻将狐裘披在项羽的身上,狐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木樨香,好似一缕春风,瞬间驱散了几分寒意。
亚父说我妇人之仁。
项羽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虞溪的手,掌心的茧子磨得她生疼。可你知道,我若杀了刘邦,那些诸侯……
会怎么看我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带着一丝迷茫,又带着一丝委屈。
虞溪低下头,看着项羽甲胄上干涸的血锈,那些血锈,宛如岁月刻下的伤疤。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定陶之战的那个雨暮。他们会怕你,却不会敬你。
她轻声说道。阿羽,你想要的是安然自在,但绝不能俯首帖耳。
汉元年二月,戏地的春意渐渐浓郁起来。嫩绿的新芽从枝头探出脑袋,仿佛在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虞溪跪坐在绣着云纹的软垫上,手中的银针,正在一片玄色布料上穿梭,那是为项羽缝制的新衣。突然,她听到了脚步声,那熟悉的节奏,让她心中一动。她抬起头,只见项羽大步走来,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黑色的旗帜。
项羽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条腰带。我立你为王后,可好
他的声音难得如此温柔,眼中满是期待。
虞溪放下手中的活计,静静地望着项羽。身份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你可知道,亚父离开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项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没有分封项氏族人,他骂我短视。他将腰带放在案上,眼中燃起熟悉的桀骜之火,好似燃烧的烈焰。阿庄不肯为诸侯,族内那些庸碌之辈,也配与我共分天下
5
彭城血浸海棠
汉二年正月,彭城的早春带着湿润的暖意,霸王宫庭院里的辛夷花含苞待放,虞溪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倚在雕花窗前。案上放着尚未完成的一件襁褓,柔软的锦缎上,金线绣就的小老虎栩栩如生。旁边箱子里,小婴儿的衣物已经装得半满。
夫人,霸王已整军完毕,即刻出发北征齐国。
侍女轻声说道。
虞溪转身,眼中满是不舍。项羽身披玄色战甲,腰间的鹿卢剑泛着冷光,威风凛凛地站在庭院中。她缓缓走下台阶,项羽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阿溪,等我平定齐国,便回来陪你和孩子。
虞溪点点头,将一枚绣着
平安
二字的香囊系在项羽腰间,此去保重,我和孩子在彭城等你归来。
项羽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随后翻身上马,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北而去。虞溪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府,继续等待。
四月,彭城的春花已然盛放,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本该是一片美好的景象,却被战火染成了血色。刘邦趁楚军主力在齐,联合诸侯攻打彭城,喊杀声、马蹄声、燃烧声,交织成一片混乱。
虞溪卧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喧嚣,心中满是担忧。连日的惊吓与奔走,让她的小腹传来阵阵绞痛。她咬着嘴唇,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夫人,我们快走!
侍女惊叫着冲进房间,混着外面的马蹄声,显得格外刺耳。
虞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腿间流淌,她心中一凉,知道出事了。意识渐渐模糊,在黑暗笼罩她之前,她仿佛看到了项羽那张焦急的脸。
彭城霸王宫内,不知过了多久,虞溪悠悠转醒。榻前跪着浑身是血的项羽,他的鬓角染着白霜,眼中布满血丝,盔甲上还沾着战场上的尘土与血迹。原来,项羽得知彭城失陷,立刻率军从鲁地南下,三日疾驰千里,于彭城西郊大破汉军。
孩子...
没了。
虞溪哽咽着,掩面落泪。项羽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像抱着易碎的珍宝,声音发颤,没事,我们还有以后。等灭了刘邦,我们回江东,生一群小崽子,让他们在胥江里戏水。
虞溪闭上眼,泪水滑进鬓角。她靠在项羽身上,久久未语,心中满是悲痛与失落。
报霸王,浦将军捕获了汉王家眷!正沉浸在悲痛中的两人,被帐外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统统砍了!
项羽嚯地起身,咬牙切齿道,我定让刘邦付出代价。
虞溪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牵住他的衣角。一来杀降者不祥,二来罪不及妻孥。况且杀了他们,诸侯将如何看你善待他们吧,求你。
项羽看着虞溪苍白的脸,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听你的。
深夜,虞溪拖着虚弱的身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吕雉被囚禁的地方。月光清冷,洒在地上,显得格外孤寂。吕雉抱着襁褓中的刘盈,蜷缩在角落,眼中满是惊恐。
别怕,
虞溪轻声说道,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对方身上,霸王不会伤你们。
吕雉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虞妹妹,你比他心软。
虞溪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她深知,在这乱世之中,多一份善意,或许就能少一份杀戮。
六月,因为韩信进攻在废丘退守了11个月的雍王章邯,在废丘被水淹后自杀。消息传到楚王宫,项羽久久未语。
汉历三年,荥阳对峙的日子里,虞溪的汤药从未断过。她倚在榻上,看着项羽在沙盘前踱步,眉头紧锁,一脸愁容。
若用刘太公和吕氏母子威胁刘邦……
项羽话音未落,虞溪已撑着起身,以人质相胁,非君子所为。况以刘邦过往表现来看,家眷与天下相比,太轻了。若以家眷威胁,徒惹笑柄。
项羽转身看向她,目光复杂。自彭城小产,虞溪的身子愈发虚弱,连说话都带着药味。妇人之仁。
他低声说,却还是将竹简扔回案上。
窗外传来梆子声,虞溪望着项羽的背影,突然想起初见时溪边的少年将军。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心怀壮志,而如今,在这残酷的战争中,他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她心中一阵酸楚,不知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他们又能否回到江东,过上平静的生活。
6
垓下楚歌绝响
汉四年九月,鸿沟畔的芦苇荡镀着血色残阳,干枯的芦苇在寒风中,簌簌作响。我与刘邦议和,平分天下。我们回江东。
项羽掀帘而入,厚重的甲胄上结满的冰碴簌簌跌落,在地面碎成晶莹的小片。他伸手解下沾满泥泞的披风,动作带着几分疲惫与急切。帐中摇曳的火光,映出他眉骨上新添的箭伤,伤口周围泛着青紫,凝结的血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我们在此一年多了,辎重兵卒都有损伤。彭越未按约定出兵,却占据了我们回家的必经之地梁地,意图未明。还有前几日灌婴袭击了彭城,柱国被俘。我们还能回去吗
虞溪轻声问道,声音里满是担忧。她望着项羽,眼中满是关切与不安。
我说能回去!
项羽突然大声说道,声音在帐中回荡。炉火仿佛也被他的怒气点燃,噼啪炸响,火星四溅。项羽似乎也惊觉自己失态,猛地将虞溪揽入怀中。虞溪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混着帐外乌骓马焦躁的嘶鸣,那声音里,有不甘,有愤怒,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十月,固陵城头飘起细雪,雪花纷纷扬扬,很快便将大地染成一片素白。斥候马蹄踏碎冰河时,虞溪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一缕银丝缠在梳齿间,她怔了怔,指尖轻轻抚过那缕白发,恍惚间竟不知岁月几何。就在这时,前帐传来项羽的怒吼:刘邦竖子!安敢欺我!命彭越三日之内会师!
紧接着是剑刃破空之声,她看见项羽挥剑斩断烛台,飞溅的蜡油落在她手背,烫出一枚红痕,可她却浑然不觉,满心满眼都是对项羽的担忧。
子夜突袭的号角撕裂雪幕,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虞溪紧握青釭剑守在粮车边,她的身姿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无比坚定。看着楚军赤旗如烈火般卷过汉军连营,她的心随着战场上传来的声音起伏。直到天光泛白,却见项羽独骑归来——彭越的援军终究未至。项羽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那么孤寂,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与绝望。
汉五年十二月,垓下的寒风裹着冰粒子,如刀子般刮在脸上生疼。虞溪将最后半袋黍米混入沙土蒸煮,铜釜边沿刻着细密的齿痕——这是楚军断粮的第三十七日。每一道齿痕,都记录着他们在困境中的挣扎。
日间,韩信带兵至阵前,高声喊道:霸王何在汉王有令,投降,饶你不死!
项羽越众而出,怒目圆睁:无义小人!当年你投奔我叔父麾下,叔父待你如何!
他又指向英布,声音里满是鄙夷与愤怒:贼子!区区一个淮南王就让你背刺于我!
背仁忘义者,不得好死!
项羽的怒吼声震云霄,韩信、英布讪讪而退,战场上刀剑纵横。
夜间,汉军高唱楚歌,一路辗转到达垓下的楚兵以为汉兵已尽得楚地,顿时士气崩溃,绝望的情绪在军营中蔓延。
垓下的冬夜冷得刺骨,寒风卷着楚歌,钻进每一个角落。虞溪为项羽披上狐裘,看他对着铜镜系紧玉带。今夜突围,你随我回江东。可惜了那些士卒们。
项羽说这话时,手指摩挲着腰间佩剑,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犹豫。虞溪摇头,将铜铃系在他披风上,声音轻柔却坚定:江东父老已不堪战火。
项羽的神情突然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好,我也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就到这里吧。
虞溪解下腕上银铃系在他腰上,腕间只剩铜铃。望着帐外的篝火,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摇曳不定。若阿羽决意赴死,溪愿相随。
她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决绝。
项羽猛地转身,用力握住她肩膀,看着虞溪的含泪的双眼:刘邦觊觎你已久,你若死,江东必遭屠戮!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眼中满是不舍与痛苦,活下去,替我守着江东。
虞溪泪落如雨,腕间铜铃在他胸前轻响,像那年溪边的风,带着他们美好的回忆,却再也回不去了。
乌江畔的芦苇荡里,项羽沉声一句保重。他转身走向岸边时,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不甘与悲壮。虞溪跪在滩涂上,看着他上马,看着他的身影与夕阳融为一体,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江水声里,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那声音,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冷,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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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溪被带到汉王军帐,刘邦见到她后,立刻起身向前。听闻虞夫人贤德,家眷当年多蒙照拂。
虞溪后退半步,跪倒,额角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坚定:只求陛下放过江东百姓。
刘邦大笑,袍角扫过她发顶:只要江东不反,朕自会善待。
7
汉宫冷月孤灯
汉高帝元年,虞溪跟刘邦大军返回长安,被封虞夫人。
长安的宫殿里,鎏金飞檐割裂清冷月光,朱红廊柱上的蟠龙吞脊兽在夜色中张牙舞爪,虞溪坐在窗前望着腕间的铜铃发呆。
吕后邀她到长乐宫的椒房殿对弈,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清脆如珠。当年在彭城,多谢妹妹相护。如今,换我护妹妹吧。
虞溪低头不语,铜铃在腕间轻轻晃动。她知道吕后看懂了她的无争,也看懂了她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江南烟雨——那里有小溪蜿蜒的青石巷,有阿爹兄长唱的吴歌,还有那个身披玄甲的少将军在溪畔为她摘下的木樨花。
后宫日子漫长,除非吕后相邀,虞溪几乎足不出户。她常对着宫墙缺口处的一方天空出神,看流云聚散。每当春风掠过殿前的铜雀瓦当,她就会想起村中小溪两岸的柳浪。那时她总爱赤足踩在溪石上,任水流漫过脚踝,看游鱼啄食脚边的水草;想起溪边初遇的少年将军,他放肆而飞扬的笑,他马上的英姿,他最后的隐忍。刘邦起初还来几次,有时带着酒,有时带着舞姬,慢慢地就不再来了。有着吕后的护持,虞溪的日子过得倒也清静。但这清静中,却满是孤寂与落寞,她就像被秋风吹落的木樨花,失去了根本,也失去了颜色。
三年后秋天的傍晚,吕后派亲信宫人梨雪送来密信:吴王刘濞正暗中搜捕项氏族人。
深夜,长乐宫的汉白玉阶沁着寒气。虞溪跪在积水里,宫灯在雨幕中晕成血色光斑。不知跪了多久,刘邦的脚步声裹挟着酒气与脂粉味由远及近,绣着云纹的皂靴慢慢停在她眼前。虞夫人这是何苦
他的声音带着醉意的含糊。
求陛下放过项氏子弟。
她叩首在地,声音中满是恳切与哀求。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她却感受不到疼痛,心中有的是对项氏子弟的担忧。
刘邦伸手扶她,指尖划过她的手背:朕答应过你,只要江东不反。
他忽然轻笑,只是吴王离得远,朕也鞭长莫及呀。
虞溪猛地抬头,闪电照亮刘邦眼底跳动的戏谑。廊下铜风铃被狂风吹得乱响,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像极了村中小溪发洪水时的呜咽。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整个人坠入了冰窟。期望碎成锋利的冰碴将她的心瞬间凉透,失望与绝望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回到宫殿里,雨丝细密,敲打着芭蕉叶的声音愈发急促。此时铜铃突然断裂,坠地时发出清越的响,那声响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留恋。她缓缓拿起铜铃,轻轻摩挲着,仿佛能从那冰冷的金属上,触摸到往昔的温度。
也罢。虞溪发出一声喟叹,退到妆台前,对着铜镜梳理白发,那些银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一根根白发仿佛是岁月留下的伤痕,每一根都记录了着她这些年的沧桑与思念。褪色的铜铃躺在案上,铃身的花纹已经被磨得模糊,如同她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雨幕时,宫女发现虞夫人倒在榻上。枕边放着遗书,墨迹被泪水晕染:愿归葬虞家庄,永伴故园。
吕后看着遗书,摇头轻叹:备车马,送虞夫人回乡。
当马车缓缓驶出长安城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声响。车窗外,是广袤的原野,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
8
归乡木樨成霜
暮秋的虞家庄浸在薄雾里,村口新坟前的木樨树簌簌抖落碎金般的花瓣。守墓人裹紧粗布棉袄,望着石碑上
西楚霸王虞姬之墓
的大字,恍惚看见多年前那个在溪边浣纱的少女——那时她发间别着野雏菊,腕上银铃随着捣衣棒起落轻响,惊起芦苇丛里的白鹭。
吕后送来的青铜香炉已生满绿锈,香灰被风吹散在坟茔四周。每逢清明,吕后派来的宫人总要对着墓碑行三跪九叩大礼,他们不知,这方黄土下埋葬的,曾是能在马背上挽弓射箭的奇女子。下葬那日,众人只见她腕间铜铃缠着褪色红绳,那是项羽亲手所系,历经垓下战火,铃身还留着刀剑磕碰的痕迹。
秋风掠过虞溪儿时戏水的浅滩,木樨花瓣飘落在坟前石案,宛如撒了满桌碎金。老人们常说,子夜时分能听见细碎马蹄声踏碎月光,松木香混着铜铃银铃的清响,由远及近。
岁月将碑文磨得模糊,上联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
已被风雨蚀去了半边,下联姬耶安在独留青冢伴黄昏也不再清晰。孩童们在墓前追逐嬉戏时,老人们便会指着石碑讲述那个遥远的故事:溪边的姑娘披上战甲随霸王征战天下,最后带着一对铜铃魂归故里。木樨树的年轮里,藏着虞姬与项羽在巨鹿城下的誓言,在彭城月下的私语,还有垓下突围时那声肝肠寸断的
虞兮虞兮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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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史记·高祖本纪》《史记·项羽本纪》《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史记·留侯世家》
2.《汉书·高帝纪》《汉书·项籍传》《汉书·地理志》《汉书·食货志》
3.《资治通鉴·秦纪三》《资治通鉴·汉纪一至四》
4.《中国历史地图集·秦汉卷》
5.《水经注·浊漳水》
6.《邺城遗址考古报告》
7.《秦汉政区与边界地理研究》
8.《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