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荔枝糖
手术室顶灯在暴雨声中嗡嗡作响,林初夏扯开沾血的手套,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刺破雨幕。护士长掀开帘子时带进股咸腥的风,走廊里担架车轮碾过水磨石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
林医生,三床病人室颤！
她转身时撞翻不锈钢器械盘,弹开的止血钳划过白大褂下摆。监护仪绿光映着患者蜷缩的手,虎口处月牙形烫伤疤让输液管轻微晃动。
准备除颤仪。林初夏扯开患者病号服,肋骨嶙峋的胸膛随按压起伏,肾上腺素再加0.3毫克。
血压测不到了！护士抓着听诊器的手在抖,窗外炸雷劈亮患者耳垂。黑色耳钉反光刺进瞳孔的刹那,林初夏食指抵住他冰凉的腕骨,红绳在无菌手套下硌出凹痕。
许安然冲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她攥住林初夏肩膀把人往后拖：你手在抖,换我来。
患者江沉舟,28岁,急性髓系白血病复发。护士长翻着病历挡住抢救台,林医生该下班了。
林初夏摘手套的动作扯断两根皮筋,荔枝糖从兜里滚到患者床底。许安然弯腰去捡,看见铁皮糖盒盖子上刻着歪扭的LCX,被血迹糊住最后一道刻痕。
这糖过期七年了。许安然用镊子夹起糖纸,抢救台忽然传来仪器重启的长鸣。林初夏攥着红绳回头,患者手背的烫伤疤正压在氧气面罩绑带上,和记忆里少年虎口的旧痕严丝合缝。
护士长合上病历：死亡时间凌晨三点零七分。
暴雨砸在更衣室气窗上,林初夏拧开铁皮糖盒,第十七颗糖化在塑料纸里。许安然把白大褂摔在长椅上：你刚才违规操作三次,要不是我...
他耳钉戴在左耳。林初夏突然说。
什么
正常人戴耳钉会选右耳,除非左耳有疤。沾血的糖纸在掌心蜷成团,监护仪警报声仿佛还黏在耳膜上。许安然抓起她手腕：你认识那个建筑设计师
更衣室顶灯突然熄灭,雷光照亮林初夏腕间红绳。许安然摸到绳结里硬物,触电般缩回手：这里面编着戒指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林初夏已经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暴雨卷着消毒水味灌进来,她望着楼下殡仪馆的车顶,湿透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张糖纸,1997年的生产日期被血染成褐色。
2
阁楼光
霉斑在阁楼木梁上洇出地图纹路,竹床腿压着的练习册被漏雨泡软了边角。江沉舟用铅笔戳了戳初夏手肘：挪过去点,你那边在滴水。
动能定理套用错了。他扯过半湿的草稿纸,蓝黑钢笔水在纸面晕开,这里要算摩擦系数,你当是坐滑梯呢
初夏把蚊香往竹床底下踢了踢,火星子溅在江沉舟露脚趾的球鞋上：我妈说今晚又打雷,让我睡你家阁楼。
铁皮罐接屋顶漏雨的声音突然变调,江沉舟抓过搪瓷盆往墙角挪：你睡竹床,我打地铺。钢笔尖在物理卷子上戳出个洞,这题改完就能凑够二十道,明天带你去吃冰棍。
窗外闪过车灯,初夏猛地缩到竹床角落。江沉舟扯下晾着的校服罩住台灯,塑料雨棚被砸得砰砰响：不是追债的,对面麻将馆卸货。
你爸上周...
闭嘴做题。江沉舟把蚊香灰弹进漏雨的搪瓷盆,滋啦声里腾起白烟。他忽然抓过初夏的右手,虎口沾着蓝墨水：受力图画成蜘蛛网,改七遍了还错。
楼下传来摔酒瓶的脆响,江沉舟起身时撞翻铁皮罐,积水漫过初夏的塑料凉鞋。他摸出颗荔枝糖塞进她嘴里：嚼碎,别让我妈听见糖纸声。
初夏含着糖含混地问：你手上新伤怎么弄的
煎蛋烫的。江沉舟扯下晾衣绳上的枕巾铺在竹床,你睡湿地方会起疹子,明天别想逃物理补习。
麻将馆霓虹灯透过雨棚缝隙漏进来,江沉舟侧脸映出红绿光斑。他握着钢笔在初夏错题旁批注,手背烫伤疤压在发潮的卷子上,洇出团墨渍。
这道题正确解法...钢笔突然不出水,他甩笔时墨点溅到初夏眼皮上。楼下传来钥匙捅锁孔的声响,江沉舟猛地掐灭蚊香,扯着初夏滚进竹床底下。
阁楼木门被踹开的瞬间,初夏后脑勺磕在江沉舟锁骨上。满身酒气的女人趿着塑料拖鞋踩过积水,麻将牌从口袋里哗啦洒落。
小畜生躲这儿呢高跟鞋尖踢翻铁皮罐,下月学费自己挣去！
江沉舟捂住初夏的嘴,两人鼻尖几乎相贴。他校服胸口沾着蚊香灰,随心跳微微震颤。女人骂骂咧咧翻走竹席下的硬币,酒瓶砸在门框上迸出玻璃碴。
等到楼下响起鼾声,江沉舟才松开手。初夏摸到他掌心黏着糖渍：你妈不知道我住这儿吧
她眼里只有麻将和白酒。江沉舟掏出皱巴巴的物理卷子,接着改题,你月考再不及格真要留级。
初夏忽然抓住他手腕：煎蛋用左手台灯照出他右手背新鲜的烫伤,油泡边缘还泛着红肿。
江沉舟抽回手往裤子上蹭：锅铲打滑。他捡起掉落的钢笔,在初夏改对的题旁画五角星,明天奖励从一根冰棍涨到两根。
暴雨砸在雨棚上的声音渐弱,江沉舟用美工刀把草稿纸裁成小方块：错题集要这么整理,按错误类型分类。刀尖突然划破手指,血珠滴在初夏的凉鞋带上。
我去找创可贴...
坐着。江沉舟把手指含进嘴里,这道斜面摩擦力计算,你第六次犯同样的错。
3
红绳结
塑料板凳在操场积水中泛着油光,校长握着麦克风的回音撞在主席台铁架上。初夏攥着百日誓师手册往树荫里缩,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铝罐。
喝了。江沉舟单肩挂着书包,校服拉链卡在下巴,等会溜去后门吃砂锅粥。
初夏抠开可乐拉环：班主任说今天必须全员在场...
重点班都在前三排,谁数得到我们垃圾班。江沉舟踢开脚边鞭炮碎屑,硫磺味混着他袖口的松节油味飘过来,化学最后三道大题我给你重写了步骤。
主席台突然爆出掌声,穿蓝白校服的人群像被风吹倒的麦浪。江沉舟拽着初夏退到器材室墙根,生锈的消防梯硌着后背：昨天发的志愿表你填了哪里
和你一样填申城大学。初夏咽下带着铁锈味的可乐,阿姨昨天又打你了
江沉舟解开袖扣,小臂上新旧交叠的淤青被阳光晒得发紫。他摸出团红绳往初夏手腕缠：教导主任要收手机,这个当呼叫器。
广播里传出教导主任的训话声,江沉舟牙齿咬着绳结收紧：考上申大就带你去外滩敲钟。红绳另一头栓在他自己腕骨凸起处,褪色的线头扫过初夏手背烫疤。
这绳结怎么解不开...
消防队都剪不断。江沉舟用拇指遮住绳结里的金属凸起,你要是敢填本地师范,我就把它烧了。
器材室铁门突然被撞响,几个火箭班学生抱着足球挤进来。江沉舟把初夏往身后挡,红绳绷直成四十五度斜线。穿耐克鞋的男生吹了声口哨：吊车尾在这私定终身呢
江沉舟抄起生锈的哑铃片：滚出去。
人群散尽后初夏发现红绳沾了铁锈,江沉舟直接扯过她袖口擦拭：晚上来阁楼,我把数学押题卷给你。
操场传来解散的哨声,初夏转身时红绳扯动江沉舟的书包带。他忽然按住她肩膀：要是考上了...
江沉舟！后勤主任的吼声炸响在窗外,把你画的那些鬼东西撕了！
墙面上用粉笔画的城市天际线被雨水泡花,江沉舟抹了把淋湿的额发：我在申大建筑系等你。红绳在暮色里泛着暗红色,像根将熄未熄的火柴梗。
晚自习停电时,初夏摸黑解开红绳想开小台灯。金属凸起划破指尖,借窗外路灯才看清绳结里缠着枚易拉罐拉环,内侧刻着CX&CX。
江沉舟突然出现在后门,沾着颜料的食指按在她出血的指尖：这是防盗措施。他校服前襟沾着墙灰,身上有股松节油混着血腥气的味道。
你又翻墙
美术室锁了。江沉舟往她抽屉塞了袋荔枝糖,拉环要是弄丢了,赔我十年后的结婚戒指。
巡逻老师的手电光扫过后窗时,江沉舟已经翻上走廊栏杆。初夏攥着红绳追出去,看见他单肩书包在夜风里晃成剪影：志愿表我只改你填的学校！
春风卷着柳絮扑进眼眶,江沉舟的声音混着远处火车鸣笛传来：红绳断了我就在终点站等你。
4
火烧云
煤油味混着蝉鸣涌进阁楼时,江沉舟正在给初夏缝校服扣子。针尖戳破食指的瞬间,楼下传来铁门被踹倒的巨响。
江家小子滚出来！纹青龙的男人踩着麻将桌,你爹在澳门欠的这个数...拇指在烟头明灭间比划出三根手指。
初夏攥紧物理笔记本往阁楼口退,江沉舟突然往她怀里塞进铁皮糖盒：从气窗爬出去。他手背青筋暴起,针线筐里的剪刀滑进袖管。
一起走...
去学校等我。江沉舟扯断红绳系在暖气管上,绕到前街再落地。楼下传来酒瓶爆裂声,初夏踩着他肩膀够到气窗时,看见三个花臂男人提着汽油桶往墙上泼。
煤油顺着木楼梯往上渗,江沉舟踹翻竹床堵住阁楼口：别回头！初夏摔在对面包子铺雨棚上时,红绳另一端还栓在暖气管上烧成火线。
纹身男举着打火机狞笑：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江沉舟抄起裁缝剪扎进对方大腿,热浪轰地蹿上二楼横梁。火舌舔到初夏没来得及收的校服裤脚,瞬间燎成灰烬。
往消防栓跑！江沉舟的吼声淹没在爆燃声里。初夏抓着烧红的排水管往下滑,掌心燎起水泡。火场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她看见江沉舟额头淌着血推开窗：接住！
铁皮糖盒砸进垃圾桶的刹那,火苗从阁楼窗口喷涌而出。江沉舟翻上窗台时后衣领着火,初夏踩着垃圾桶要往上扑：跳下来！
去申城...江沉舟扯下燃烧的窗帘往楼下扔,火星子落在初夏脚边,把志愿表第一栏填满！纹身男抡起铁棍砸向他膝盖的瞬间,整面木墙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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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车鸣笛逼近时,初夏被围观人群挤到马路牙子上。她攥着烧变形的糖盒往火场冲,被穿制服的拦腰抱住：里面没人了！
荔枝糖融成褐色的糖浆,黏住十七张写满物理公式的便签。初夏抹开消防水柱溅湿的头发,看见担架上抬出个焦黑的人形,垂落的手腕上缠着半截红绳。
死亡证明需要直系亲属...护士的圆珠笔在登记簿上停顿,你是他家属吗
消毒水味刺得鼻腔发酸,初夏盯着抢救室门缝溢出的黑烟：他妈妈说去外地打工...护士抽出夹在病历本里的字条递过来,烧焦的边角蜷着潦草字迹：忘了我。
太平间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初夏用校服袖子擦净江沉舟脸上的血污。额角伤口翻着焦黑的皮肉,像条蜈蚣钻进鬓角。她摸到他裤袋里融化的荔枝糖,锡纸黏着张准考证碎片：考生姓名处只剩舟字。
烧伤科在二楼。清洁工拖着水桶经过,这间明早要进新尸体。
初夏把红绳残骸系在自己脚踝时,窗外飘来烧纸钱的气味。她摸着太平间冰柜把手上的编号,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铁门开启的吱呀声。
江沉舟扶着墙挪进来,左额贴着渗血的纱布：领错尸了他校服裤管烧成碎片,小腿上烫出棋盘状水泡,帮我从寄存柜拿备用钥匙。
初夏撞翻不锈钢托盘扑过去时,江沉舟侧头避开：我妈收了高利贷的钱,今晚的火车。他掏出被火燎卷边的志愿表,你填申大,我填本地技校。
红绳说过要一起...
那是骗你刷题的。江沉舟扯开衬衫露出锁骨下的烫伤,看见了吗我早被烙上还债的印。他抓起初夏的手按在伤口上,申城没有催债的麻将声,懂吗
消防车二次鸣笛划破夜空,江沉舟往她书包塞进塑料袋：你爸妈的遗物。烧焦的相册边角露出半张全家福,凌晨三点的火车,别让我在车站看见你。
初夏攥着融化的糖盒追到铁轨旁时,江沉舟正把最后件行李抛进车厢。他翻上车顶朝她吼：再跟过来我就跳车！
志愿表能改三次...
我烧了。江沉舟额角纱布被风吹开,露出缝了七针的伤口,红绳是我妈捆债条的,易拉罐环是捡的。火车汽笛撕裂夜幕,他忽然摘了耳钉砸过来,卖了这个交复读费！
初夏摸着被耳钉划破的嘴角追火车,江沉舟探出半截身子吼：跑过下一个信号灯就跳车！她踉跄着踩进枕木碎石缝,看着火车尾灯消失在弯道。
信号灯变绿时,初夏摊开血肉模糊的掌心。银耳钉背面刻着极小的CX,嵌进掌纹的铁锈混着血滴在铁轨上。远处传来早班火车轰鸣,她攥着耳钉躺上铁轨时,看见天空泛起火烧云。
5
旧糖纸
监护仪滴答声混着蝉鸣漏进病房,林初夏扯平白大褂褶皱推开门。晨光斜切在患者床头,江沉舟左手正往耳后别碎发,黑色耳钉折射的光斑扫过她胸牌。
查房。林初夏翻开病历夹,消毒水味盖不住他袖口飘出的松节油味,昨晚有咳血吗
护士抢着回答：患者说痰盂不需要换。她扯了扯江沉舟的被子,这位是林医生。
江沉舟把素描本往枕下塞,输液管擦过手背月牙形烫疤：我不认识姓林的医生。他腕骨上戴着串檀木珠,恰好压住林初夏腕间的红绳。
许安然突然推着治疗车进来：血常规显示血小板只有19。她故意碰翻江沉舟的保温杯,荔枝糖纸从杯底飘出来,患者偷吃甜食
家属送的。江沉舟用脚勾床底的垃圾桶,能换个男医生来吗女医生容易心软。他转素描本时露出半截建筑图纸,医院住院楼的轮廓线精确到毫米。
林初夏抽出夹在病历里的糖纸：这种荔枝糖2008年就停产了。糖纸边角用蓝墨水写着CX,和她铁皮盒里收藏的糖纸连编号都能接上。
护士突然拔高声音：患者今早自己修改了病历本！她指着家族病史栏,这里本来填着母亲有精神病史。
江沉舟拽回病历本撕掉那页：我母亲是教师。他腕间檀木珠突然绷断,滚落的珠子撞在林初夏鞋跟上,贵院护士都爱编故事
许安然捡起珠子冷笑：教师会往儿子身上烫烟疤她突然扯开江沉舟病号服领口,锁骨下硬币大小的圆形疤痕暴露在晨光里。
监护仪发出急促警报,江沉舟按呼叫铃的手背暴起青筋：我要投诉。他摸出颗荔枝糖剥开,麻烦医生出去,我要换衣服。
林初夏盯着他虎口被糖纸划破的伤口：糖尿病患者禁食糖类。她抽走糖果时触到他冰凉的指尖,江先生对荔枝过敏吧
林医生对患者隐私很感兴趣江沉舟忽然凑近,呼吸间的药味混着话里的刺,还是说你们女医生都爱...
许安然扯着林初夏往外走：肿瘤科十点会诊。治疗车撞在门框上,江沉舟的冷笑追到走廊：记得带骨髓移植同意书。
消毒柜红灯映着林初夏颤抖的手指,许安然把糖纸拍在窗台上：他入院时戴着你的耳钉,锁骨疤痕和当年烫伤位置完全一致。
病房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林初夏折返时看见江沉舟蹲在地上捡瓷片,后颈脊椎凸起的位置贴着纱布,边缘渗出淡黄色组织液。
别碰！江沉舟挥开她的手,瓷片割破掌心,我叫护士...
护士在准备骨穿器械。林初夏按住他流血的手,为什么假装不认识
江沉舟突然拽过她右手,红绳在消毒液浸泡下发白：这么旧的绳子,男朋友送的他蘸着自己掌心血在床单画建筑草图,林医生喜欢哪种婚房户型
晨会铃骤然响起,江沉舟把染血的糖纸塞进她口袋：查房时间到了。他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下次藏好糖盒,铁皮生锈了。
6
病历雪
病历本砸在护士站台面时,惊飞了周叙白手里的CT片。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看着林初夏把江沉舟的检查单拍在阅片灯上：三年前的骨髓穿刺报告为什么没入档
林医生该去问患者本人。周叙白抽出最底层的胶片,他在纽约找我治疗时签过保密协议。
消毒灯管在胶片上投出骷髅状阴影,林初夏指着股骨处的阴影区：2019年10月就出现溶骨性病变,你们放任他拖到急性发作
护士抱着新病历挤进来：周主任,患者又撕了止痛贴。她瞥见林初夏胸牌突然噤声,塑料夹里掉出张泛黄的知情同意书。
周叙白用钢笔尖挑起同意书：患者本人要求对林初夏医生隐瞒病史。钢印压着的签名栏里,江沉舟三个字比现在工整许多,包括这次转院治疗。
林初夏扯过同意书对准窗户,阳光穿透纸张显出背面的铅笔印。那是张建筑图纸的局部,和她糖盒里十七颗糖纸拼成的地图轮廓重叠。
三年前他在华尔街晕倒,救护车送进我任职的医院。周叙白转动阅片灯按钮,抢救时还攥着枚耳钉,护士以为是传家宝。
急诊科突然传来推床轮子声,周叙白摸出个密封袋：这是他当时随身物品清单。透明袋里装着褪色的红绳残段,断口处焦黑卷曲。
林初夏摸着自己腕间的红绳：他说在技校当焊工...
患者自述职业与事实不符。周叙白抽出建筑杂志扔在台面,封面人物笑容刺眼,纽约新地标设计师,两个月前晕倒在工地时才回国。
许安然撞开消防门冲进来：江沉舟在病房吐血了！她白大褂沾着褐色的药渍,非要自己换锁骨下静脉置管...
林初夏抓起密封袋往病房跑,周叙白的提醒追到电梯口：他清醒时最后的要求是别抢救！
监护仪乱码映着江沉舟苍白的脸,他正用美工刀削铅笔,血痰染红了素描本上的医院平面图。看见林初夏手里的密封袋,刀尖突然扎透图纸：周叙白话太多。
为什么三年前不治疗
那时候...江沉舟擦掉嘴角血渍,正好接到青梧中学重建项目。他翻出张照片甩在床单上,烧焦的阁楼废墟前站着戴安全帽的男人,校长求我保留梧桐树。
林初夏捡起照片,背景里未拆的消防梯上拴着半截红绳。江沉舟突然剧烈咳嗽,血点溅在照片里他举着设计稿的手上：化疗会手抖,没法画图纸。
护士端着气管插管箱冲进来,江沉舟扯掉氧气面罩：林医生不是我的管床医师。他摸出枚银耳钉按进床头呼叫铃,麻烦叫精神科会诊,有人偷藏患者私人物品。
周叙白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患者拒绝治疗的录像需要调阅吗U盘插进监护仪接口,2019年的江沉舟在镜头前扯开病号服：看见这些疤了吗我活着就是为了把这些烙印刻进建筑里。
许安然突然举起手机：纽约医院发来补充病历。屏幕里躺着枚带血迹的易拉罐拉环,鉴定报告显示内侧刻着CX&CXC1997-2019。
监护仪响起室颤警报,江沉舟在除颤电极贴上胸口前扯断导线：林医生想知道阁楼火场的真相他蘸着嘴角血在床单画燃烧轨迹,当年泼汽油的人...
警笛声由远及近,周叙白按住林初夏肩膀：患者需要立即进ICU。他忽然压低声音,纵火案重启调查了,嫌疑人上周在澳门落网。
江沉舟大笑时扯破输液管,血珠滚在2019年的病历复印件上。林初夏看清家属签字栏里林初夏三个字,笔迹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他伪造了我的签名！
患者说这是你们老家的婚书。周叙白抽出蜡封的档案袋,三年前他带着这个来找我,说等骨髓配型成功就...
病床突然撞开人群冲向走廊,江沉舟扯着墙上的消防水管翻上窗台：林医生见过癌细胞扩散的样子吗他敞开病号服露出肋间的瘀斑,比火烧云好看多了。
林初夏扑过去拽住他裤脚时,檀木珠串崩断在窗框上。江沉舟俯身贴着她耳畔说：当年泼汽油的是你父亲。
7
耳钉痕
紫外线消毒柜的蓝光在更衣室地面投出网格,林初夏攥着病危通知书推开门时,撞见江沉舟背对门缝套毛衣。后腰的紫红色出血点随着动作在皮下游移,像融化的蜡油渗进牛仔裤边缘。
出去。江沉舟扯下衣架上的白衬衫,锁骨下静脉置管的敷料翘起半角,护士没教过你敲门
林初夏踩住滚到脚边的檀木珠：三年前你在纽约...
偷看患者换衣服要记过。江沉舟突然转身,化疗后稀疏的头发粘在额角,耳钉在消毒柜蓝光下泛着冷银,林医生有特殊癖好
更衣柜的铁门突然弹开,林初夏瞥见他后颈的穿刺针孔：你做过自体干细胞移植。她扯开挡住视线的白大褂,为什么骗周叙白是初次发病
江沉舟抓起除颤仪训练模型挡住腰部：这么关心我的身体...他忽然掀开衬衫下摆,腹腔引流管的胶布渗着黄褐色液体,不如直接看
消毒柜结束工作的蜂鸣声里,林初夏看见他肋间的手术疤痕。十七道缝合线交错成网格,最长的刀口从胸骨划到肚脐,像条蜈蚣爬过苍白的皮肤。
耳钉摘下来。
这是情趣。江沉舟把耳钉转到正面,CX的刻痕蹭着耳垂发炎处,林医生想当第三个知道我秘密的人
林初夏突然扯住他左耳,黑色耳钉弹进洗手池排水口。硬币大小的圆形疤痕暴露在日光灯下,边缘带着烟头烫灼的焦黑。
这是我爸的烟疤。江沉舟攥住她手腕往疤痕上按,满意了他指甲掐进她虎口旧伤,当年他欠赌债把我押给高利贷,这是还债的利息。
更衣室排风扇卷进楼下的消毒水味,江沉舟抓起洗手液往身上倒：现在能滚了吗泡沫流过他后背的植皮区,凹凸不平的皮肤像融化的蜡像。
林初夏摸到更衣柜里的注射器：你偷藏止痛药
比不过林医生偷藏患者私人物品。江沉舟踢翻废纸篓,十七张糖纸飘出来,把我当战利品收集他突然扯开她白大褂口袋,沾血的银耳钉滑进下水道。
排风扇突然停转,江沉舟的喘息混着管道回声：当年你爸泼的汽油...他掐住林初夏脖子按在更衣柜上,我替他顶了十年纵火案案底。
安全通道的应急灯突然亮起,周叙白举着病历本站在门口：患者该做PET-CT了。他视线扫过江沉舟后背的疤痕,三年前植皮手术的并发症报告需要调阅吗
江沉舟抓起林初夏的胸牌砸向镜面：你们医生都爱搞联合会诊玻璃碎片划破他脚背,当年在火场就该让你听见...
听见你爸收钱作伪证周叙白亮出警方协查函,纵火案真凶昨晚供出收买记录,你父亲的名字在汇款单上。
江沉舟突然抄起生理盐水瓶砸向消防喷淋头,水流冲垮更衣柜时,林初夏看见他腰侧尚未愈合的取骨区伤口。三块髂骨移植留下的窟窿泡在水里,像被虫蛀的朽木。
这是设计上海美术馆穹顶的代价。江沉舟扯掉输液港敷料扔进水里,癌细胞从骨髓里长出来的钢筋,比火烧云还壮丽吧
林初夏泡在水里的手摸到块硬物,二十年前的铁皮糖盒卡在地漏上。江沉舟踹开安全门时回头冷笑：盒底刻着你爸收钱的地点和金额。
排风机重启的轰鸣声中,周叙白捞出糖盒：三年前他让我把这个带进坟墓。盒底钢印刻着2008.6.17收讫,正是阁楼纵火案发生日期。
8
未寄信
门锁弹出青烟味铁屑时,林初夏摸到玄关柜里的松节油瓶。周叙白给的备用钥匙卡在2017年产的防盗锁里,窗台建筑模型积灰厚度显示主人离沪至少三个月。
他要拔管。许安然的声音从蓝牙耳机传来,最多给你二十分钟。
月光切开客厅建筑图纸堆,青梧中学重建方案铺满整面墙。林初夏踢到倒扣的相框,背面压着泛黄的百日誓师合影,江沉舟用红笔在自己脸上打叉。
储藏室铁门挂着七把密码锁,每把锁芯刻着不同年份。林初夏试了红绳断裂那天的日期,20170617,锁舌弹开时带落簌簌的糖纸碎片。
十七个铁皮糖盒码在军用保险柜里,每个盒盖标注着从17到25的数字。林初夏撬开17岁那个盒子,2010年的挂号信邮戳盖在建筑学院录取通知书上,收件人栏用涂改液抹去林初夏的名字。
申大建筑系今年扩招...信纸边角画着流泪的蝉,我妈说复读费够买你四年安稳,这买卖划算。
18岁盒子里的信写在病历本背面：今天在诊所看到妊娠测试棒,想起阁楼那晚其实买了避孕套。泛黄的冈本包装袋粘在信纸下方,可惜火来得太快。
手机震动显示许安然发来急诊通知,林初夏踢翻19岁的盒子。纽约街拍照片雪崩般洒出,每张背面都拓着建筑蓝图。2018年的信纸浸着血渍：化疗后手抖画不了直线,但能临摹你糖纸的折痕。
20岁铁盒锁着法庭文件,纵火案和解协议夹着烧焦的红绳。信纸被烟头烫出破洞：今天签字收了林家三十万,正好是你爸当年收的数额。
林初夏撞倒21岁的盒子,建筑奖奖牌滚到脚边。2020年的信写在硫酸纸上：设计上海美术馆穹顶时咳血,擦在图纸上像我们的初吻。透明纸映出背后速写的阁楼火场,两个小人相拥在烈焰中。
22岁信封里掉出人工耳蜗保修单,信纸用盲文针扎出凹凸：骨髓侵犯听神经那天,终于不用听见你婚礼的鞭炮声。
手机电量告警震动,林初夏撕开23岁的铁盒。纽约医院通知书夹杂着器官捐献协议：心脏能给画图的手供血,眼角膜替你看着红绳那头。捐赠受益人栏填着LinXiaChu。
24岁信纸被水渍泡涨：今天在黄浦江底隧道施工图签了名,若你将来乘车经过,震感是我在敲结婚誓言的摩斯密码。
最后一个铁盒喷着危险品标识,25岁的信写在骨髓移植同意书背面：麻药清醒时喊了你名字,护士说这是第一千三百六十次。透明袋封着十七颗带编号的荔枝糖,每年存一颗,吃完我就该走了。
储藏室突然灯光大亮,周叙白举着手机录像：警方需要纵火案新证物。他踢了踢23岁的铁盒,这些比病历更有说服力。
林初夏攥着25岁的信纸后退,撞翻堆到天花板的建筑年鉴。2017年卷册里滑出青梧中学设计稿,消防通道位置与当年纵火点完全重合。
他在每个重建项目里复刻你们的记忆。周叙白踩住滚动的年鉴,包括纵火现场的痕迹保留。
警报器突然鸣响,许安然在耳机里尖叫：他拔了呼吸机！
林初夏撕开25岁信纸夹层,褪色的验孕棒躺在2010年避孕套包装上。两道红杠旁写着：火场那晚我故意没带套,想着要是有了孩子,你爸就不敢烧死女婿。
储藏室冷气出风口飘落建筑粉末,周叙白突然拽着她往外跑：他往通风管灌了汽油！
踹开安全门时,林初夏回头看见25岁的铁盒迸出火星。江沉舟的声音从燃烧的建筑图纸里传来：当年给你爸打火机的时候,我就等着这把烧尽病历的火。
9
蝉时雨
太平间抽气泵的嗡鸣声突然停止,林初夏掀开白布时,江沉舟耳垂的消毒棉球滚进排水槽。她摘掉他左耳的黑色耳钉,硬币状烫伤疤上结着冰霜,指腹摩挲时蹭掉块皮屑。
死亡时间凌晨三点零七分。周叙白举着平板电脑站在门口,和十七年前火灾时间一致。
林初夏把耳钉按进江沉舟僵硬的掌心,红绳突然从她腕间滑脱。绳结里缠着的易拉罐拉环弹到不锈钢台面,刻着CX的凸起刮花了台面。
患者遗嘱要求穿戴校服下葬。周叙白递来密封袋,青梧中学校徽别在烧焦的衣领上,更衣工作本该由殡仪馆…
林初夏扯开江沉舟的病号服,锁骨下的烟疤覆着尸斑。她突然掰开他紧握的右手,被体温焐化的荔枝糖黏在掌纹里,糖纸编号25。
许安然冲进来拽她胳膊：骨髓移植车在门口等着！
他髂骨被癌细胞蛀空了。周叙白点开CT影像,取骨术会造成粉碎性骨折。
林初夏突然抓起解剖剪,剪开江沉舟右腹的缝合线。溃烂的取骨区泡着防腐剂,三枚钢钉钉着折叠的糖纸,1997年的生产日期被血染成棕红。
这是患者临终前塞进伤口的。周叙白用镊子夹起糖纸,护士清理遗体时没发现。
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液漫过工作台,林初夏展开糖纸,背面用盲文针扎出凹凸：殡仪馆火化炉温度够熔化钢钉吗
许安然抢过糖纸对准灯光,蓝墨水字迹显现出来：帮我烧干净,灰撒在青梧中学梧桐树下。
太平间排风扇突然逆转,江沉舟的左手垂落床沿。林初夏握住他手腕时,藏在尸袋夹层的铁皮糖盒滑出来,盒盖刻着最后一颗。
周叙白扫描糖盒条形码：患者今早预约的同城快递,收件人填的林医生。
荔枝糖在盒底融成琥珀色,糖纸包裹着建筑图纸。林初夏抖开图纸,上海美术馆穹顶的钢结构用红笔圈出十七处,每个节点标注着火场日期。
许安然突然扯过图纸：钢结构承重柱位置和当年阁楼纵火点完全重合！
解剖台冷气喷在林初夏后颈,她掰开江沉舟的嘴,拔掉颗臼齿扔进糖盒。周叙白举起X光片：牙髓里藏着微型胶卷,患者三年前植入的。
显影液泼上胶卷时,林初夏看见父亲在收据上按手印。2008年6月17日的转账记录,金额栏填着卖女抵债。
焚化炉启动声震落太平间顶灯,林初夏把糖盒抛进遗体交接窗：告诉火化工,骨灰盒用这个装。
周叙白拦住运输床：患者遗嘱强调要海葬。
他答应过葬在能看见我的地方。林初夏扯断红绳系在焚化炉闸口,十七年换七天,该破土了。
铁皮糖盒在烈焰中爆开时,二十五张糖纸灰烬粘在观察窗上。林初夏摸着自己小腹的剖宫产疤痕,听见许安然在背后说：当年火场抢救记录显示,你子宫有轻度灼伤。
焚化炉控温屏突然黑屏,江沉舟的骨灰从泄压阀喷涌而出。林初夏张开白大褂接住滚烫的灰烬,锁骨瞬间燎起水泡。
周叙白递来骨灰分装袋：患者要求分成十七份。
不用。林初夏扯开衣领,把骨灰倒进胸前的烫伤疤,这里够装十七年。
晨光刺破太平间纱窗时,林初夏腕间空荡的红绳被风吹进焚化炉。她摸着口袋里最后一颗荔枝糖,糖纸编号从25跳回1。
10
地底光
手术灯在骨髓移植同意书上投下光斑,林初夏拔掉笔帽时,周叙白按住印泥：患者生前做过公证。他翻开泛黄的捐献协议,江沉舟三年前就指定你为骨髓受体。
许安然踹开病房门摔进座椅：他全身癌细胞扩散,能用的骨头早被蛀空了！
髂骨穿刺样本在液氮罐存着。周叙白推过冷冻箱,箱体结着白霜,患者每次化疗都要求额外抽髓,说是在存结婚基金。
林初夏划破指尖按在签名栏,血迹盖住江沉舟模仿她字迹的自愿接受。周叙白抽出公证处录像带：他在化疗室录的遗嘱,说要给红绳续个死结。
太平间运尸车碾过走廊水渍,林初夏攥着冷冻箱把手：现在移植晚了十七年。
不晚。周叙白掀开箱盖,十七支样本管标签标注着日期,从确诊那天开始,他每年存一管。最旧的标签写着2019年10月17日,阁楼火灾案追溯期截止日。
墓园松针扎进掌心时,林初夏摸到碑后藏着的铁皮糖盒。两颗荔枝糖压着建筑许可证,批准日期是江沉舟死亡当天。
患者用最后的设计稿抵了墓地钱。周叙白踩灭烟头,上海美术馆穹顶昨天封顶,缺个剪彩的。
许安然掰碎糖撒在碑前：消防检查发现穹顶钢筋刻满CX,现在热搜全是你们高中合照。
林初夏把骨髓移植同意书垫在糖盒下,江沉舟的死亡证明突然被风吹开。背面用化疗药物写着：骨髓配型成功概率0.17%,正好是蝉破土的概率。
周叙白突然拽过她的手：知道为什么非要你签字吗他亮出手术通知单存根,患者心脏停跳时,监控拍到右手在写林字。
夜雨砸在穹顶钢结构上,林初夏握着江沉舟的设计稿走进美术馆。射灯忽然照亮穹顶中央,十七万根钢筋交错处嵌着铁皮糖盒,监控屏播放着他最后的录像。
当你看见这个,应该收到我的墓志铭了。江沉舟对着镜头吞下荔枝糖,骨髓移植同意书藏在糖盒夹层,记得用我的死换你的生。
许安然突然指着穹顶：钢筋缝隙在渗水！
林初夏摸到糖盒背面刻着新坐标,青梧中学梧桐树的经纬度下压着句话：诊室初见时,我戴着你的耳钉。
周叙白接住坠落的铁皮盒：患者骨灰检测出耳钉金属成分。他倒出盒底砂砾,混凝土掺了红绳灰烬。
暴雨冲垮美术馆顶棚时,林初夏咽下最后一颗荔枝糖。铁皮盒在积水中浮沉着,糖纸编号从25变成0,江沉舟的骨灰顺着排水管渗进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