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嘉丰二十一年秋,东元与胡人西北一战大捷,东元女将军许洲带兵班师回朝。
京城内,打胜仗的军队浩荡的走在街道上,没有人群拥簇,也没有鲜花手绢,更甚至,连皇帝派来的接应人也只是从五品的小官。
许洲对此只是笑而不语,在西北军营时便听手下将士说自己在百姓中声名大沸,如今看到街边百姓偷偷看着自己窃窃私语,自己便明白,这名声,怕是臭名。
不紧不慢走了一刻钟,便隔街听到了争吵声,许洲习武多年,听力甚好,这一听便觉得热闹极了,她思索片刻,想起今儿也是春闱结束的日子,于是调马看热闹去了。至于进宫面圣,
反正她对狗皇帝一直这样,也便无所谓了。
刚下马走进人群,便看到一名努力让自己显得端庄的妇人正慷慨激昂:不过一介女子,竟然女扮男装参加春闱!简直是不知礼义廉耻,还不快快向考官大人认罚道歉!
许洲挑挑眉,事情这么热闹呢
2
许洲移目到妇人对面,待看清样貌,不由得一愣,果真好俊俏一少年郎!
明明是清秀女子的长相,偏偏眉眼间有一股英气,一眼望去竟只觉是名俊俏男子。
卫子乔抬眸一笑,温和的嗓音在此咄咄逼人的情况下竟丝毫不显怯懦,我朝律法明文规定:人能者,人恒得之。如今我已中举,受律法准许,何错之有论礼义廉耻,我竟不知犯哪门子错,还请您仔细说道说道!若再质疑我朝律法,我有理由怀疑夫人在责怪圣上!
胡说八道,许洲嗤笑,当今法律哪有此条不过,倒也确实可以唬住这一介妇人。
许洲凝眸,这女子谈到圣上时一闪而过的野心,她可没有错过。
有意思有意思,有人跟她一样不待见狗皇帝。
随着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夫人神色中的呆愣也转换为一丝难堪,女子的名声总是很重要的,她并不想被卫子乔牵连了名声。
赶考的考生中许多是熟读本朝律法的,这不正有一男子看不下去卫子乔胡诌站了出来——
这位姑娘,你终究是女子之身,女子,确实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许洲看着诸多考生眼中闪过的复杂,心里幽幽叹了一句,他们还没有完全被这四四方方的天束缚住。
卫子乔轻笑,女子又如何你去看看秋闱乡试考试的名单,哪个第一不是我卫子乔
你要讲什么律法,好,那便我要问问,如此佳绩;却入不得春闱;如此人才,却只能被错过,这又算哪门子律法
诸位同窗九年寒窗,皆知周公吐哺,如今诸位参加科举,也是为了让自己这匹千里马入得朝廷,成为伯乐。
我便又要问,同是千里马,为何偏偏扼杀我这匹千里马
男子一时哑然,倒是妇人眼尖地看到了远处礼部李大人的马车,于是她疾步上前,只听扑通一声:
大人,大人您最是公正,您说她一介女子,怎能参加春闱啊一个姑娘名声尽毁,让我这个做姨母的可怎么向她已故的母亲交代啊……
声泪俱下,句句情真意切,好不感人。
刚从后面赶来的李全:
许洲看了看卫子乔,坏笑了一下,高呼到:李大人!
3
李全听着熟悉的声音,一只隔着人群和自己挥舞着、并不细嫩的纤纤玉手映入自己的眼帘,接着,他便看到了许洲那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两年前许洲因为战功显赫被朝廷众多官员举荐派到西北征战,许洲大闹朝廷,最后皇帝破例让她一介女子袭承了许老将军的侯位,她才不情不愿接受了兵符出征西北。
然后她就在出城三天后的夜晚折返,暴揍了之前在朝堂上推举她的官员,半个朝廷的官员第二天在朝堂上忍着伤痛站都站不稳。
关键许洲还专挑暗处下手,只让人感觉疼痛难耐,表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真是有苦难言,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很不幸,他是被揍的官员之一……
李大人!
许洲扒拉开人群,可还认得我
李全只感觉冷汗淋漓……
许洲了然,认得便好,左右自己名节已然如此,便也不介意当街重现美好情节呢。
李大人,这位姑娘科科取得榜首,倒是位可塑之才,您看……
李全轻声吞咽了下口水,努力忍住身边传来的阵阵寒意,微点头,清了清嗓子,面向诸位百姓道:一旦考生中举,皆被律法保护。律法只道男子可参加科举,未言女子不可入仕
李全觑了一眼许洲神色。
前朝亦有女子从仕,当今圣上怜惜女子入仕艰难、性子优柔寡断,故未曾言明。此子当如何,应由圣上定夺,又怎能由本官妄下定论本官可否讲明
随后看向卫子乔,稍作打量
卫子乔便屈身行礼,见过大人。
秋闱解元倒是好苗子。
说罢,便逃也似的上了马车走了,卫子乔的拜谢也消散在了风中。
远去的李全并不知,这位解元在不久的未来高中,硬生生在朝廷占据了一席之地。
后将当朝推翻,其治国方式雷厉风行,铁血手腕,与优柔寡断沾不到半点边。
4
君庸臣昏,欺软怕硬,欺君罔上……许洲望着李全马车缓缓离去的车背影,轻声嘟囔。
不过这倒是便宜了我——谁
许洲猛地转头,生生撞上了卫子乔略带笑意的目光。
卫子乔笑的温柔可人,笑里似乎带着感激之意。
但许洲也看出了她眼中焦急的探究,以及一丝丝希翼的请求。
许洲有些好笑,她已经注意到那妇人追上李全的马车,还一遍遍呼喊着希望李全停下马车。
李全现在定是不敢停车的,只是在许洲看不到的地方,那就不一定了。
正巧,接应许洲的五品官王重才和周副将带着将士们寻了过来。
许洲无视王重才的惶恐,对着自己的副将周随朗声道:周副将,可记得李大人他正要去收录考卷呢!
周随挑眉,太好了,自家将军又要作妖了
李大人这几年眼神不好,你快去跟上李大人,别让李大人漏了卫子乔的考卷!
哦对了,你多带些人去,李大人说了要请你们吃好酒好肉好菜好美人儿呢!
周随眼睛都亮了,是,将军。
马车里的李全听着许洲能传遍三条街的嗓门,再一次打了一个寒颤。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太欺负人了!他等会就去告御状!
这般想着他便看到周随已经追上自己的马车,掀开了马车侧窗的帘子。
李全:……
要不,还是,明天去吧嗯,明天……明天再说……
至于那妇人,听到许洲的话也存了几分理智,追了两步装作体力不济晕了过去,随即被家仆带走了。
5
许洲看着眼前的场景颇有几分满意,虽说是多管闲事了,但也没待见狗皇帝不是
正暗自窃喜,便听到卫子乔幽幽的声音:
民女谢过将军,将军可是要进宫面圣
又套话,许洲挑眉,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能揣测几分自己和狗皇帝的真实关系。
原本应如此,但圣上怜我劳累,特批这五品官带我逛逛这京城,好转换心境。
卫子乔眼眸微动看到了一脸憋屈的王重才,仅一瞬便想明白了,这女将军竟不瞒我。
或许……
卫子乔自小见过许多人许多事,看人已然毒辣,如今她也已明白,面前之人与自己同道。
不过,还需最后确认。
她看向许洲眼睛,轻然一笑,如此,民女对这京城还算熟悉,不如让民女替这位大人带您逛逛京城,全当还您恩情
于是,众将士与王重才被许洲遣走,二人逛了小半圈京城,直至夕阳半悬。
将军,民女有一事请教。
嗯许洲手枕着头,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没有女将军的形象。
太阳会落下吗
许洲歪头笑了,亏你还是解元,太阳自会落下,今日太阳不落,明日太阳如何升起所以,我就算揍,也要把他揍下来。
她回头轻声道,懂了吗
漫天夕阳将最后的笑显得更加晃眼,卫子乔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
卫子乔欠身:民女懂了。我们是一路人。
分别后,卫子乔独自走着,不知不觉间经又回到了初见之地,她抬头,望着天空几点星光喃喃:
天黑了。政局,又能安稳多久呢
6
许洲本是觉得犯不着大晚上进宫面圣的,只是看到跪在狗皇帝给将士们安排的客栈前的王重才,到底生了几分怜悯,也就入宫去了。
还算规矩的行了礼,就算没听到狗皇帝叫自己起来,许洲也满不在乎的自顾自的跪着。
狗皇帝问他今天的事,怎么回
陛下,小事一桩,您别和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嘛。
许洲表示,当然要傻了吧唧吊儿郎当的回!
胡闹!你当科举是儿戏吗
嘉丰帝年过五十,已经有些臃肿的身子抖了抖,脸上的肉把眼睛挤得小小的,愤怒的表情看向许洲着实有点滑稽。
许洲垂了垂眼眸,臣用军功换可好
狗皇帝:
你说什么
他竟然感受到了许洲的认真。
臣说臣用自己的军功换一个女子参加科考的机会。
狗皇帝肖翼沉默了。
陛下,如今臣一介女子亦可上阵杀敌,夺军功,得官位,臣已然是开了女子做将军的先例,您为何不能再给天下女子一个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
女子既做得大将军,便也做得女官!
皇帝看着跪的中规中矩的许洲,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
但是许洲知道,这事八九成了。
陛下,臣言尽于此,望陛下再三斟酌后决定。
西北一战大获全胜,臣也算没有辜负先父的教诲。
这样,兵符给您放这,您不用移驾,回头让小喜公公取就是了。
肖翼:……
狗皇帝无语的摆摆手,许洲见状,飞速退了出去,还顺带把兵符留在了自己跪过的地面。
7
许洲回了镇国侯府。
许老头去世之后,许洲被带到军营,侯府便被官兵保护了起来,使她根本没有靠近许老头房间的机会。
两年前,自己参军立下赫赫战功后回来,夺回了侯位,但也没来得及回来就被拉去了西北。
虽然她折返了一次,但是她当时并没有彻底站稳脚跟,所以也就不急着找东西,而是去把自己看不惯的官员揍了一顿。
今天,是她十三岁之后第一次回来。
侯府大门吱吖一声打开,回应她的只有无边黑夜。
她来到许老头的房间,在许老头出恭的恭桶和夜香壶下面的暗格里找到了他的日记。
许老头是真不怕招蛆啊,许洲有亿点嫌弃。
坐在许老头坐过的椅子上,许洲感受着早已不存在的许老头的余温,她的眼泪猝不及防的就滚下来了。
胡乱擦了把眼泪
许洲一直告诉自己,她可以流血但不能流泪,自己必须忘记自己是个柔弱女子,大仇未报,她不能做自己。
只是
只是……
就这一晚……
不,就这一会,一会就行。
随着熟悉的字体出现在眼前,她的眼泪终究是无法控制……
8
许渊日记:
嘉丰十四年
三月二十七日
狗丞相约我吃酒,我说之前输给小洲洲当马骑,没空。
狗丞相没说什么,我心中冷笑,鸿门宴我能不知道
再说,他的酒哪里有子羽(皇帝肖翼,字子羽)的酒好虽然说我有点喝不惯吧。
嘉丰十四年
三月二十八日
小洲洲是真拿我当马骑啊,一点都不跟他爹客气啊呜呜呜
不过今日再喝子羽的酒,倒是好喝了不少。
嘉丰十四年
四月二十九日
狗丞相又约我吃酒,我又用输给小洲洲敷衍过去了,只是,我倒是不确定狗丞相约我吃酒是鸿门宴了,莫名感觉他挺真诚是什么鬼
子羽的酒是真的好喝啊,现在一天不喝就有些挂念了。
嘉丰十四年
五月四日
又给小洲洲当马骑了,我怀疑小洲洲胖了,有些背不动了。但是小洲洲明确告诉我她比上个月还瘦了两斤,莫非,我老了
嘉丰十四年
五月十九日
这已经是张丞相这个月第八次劝我戒酒了,我心下起疑,却也默默控制了饮酒量
嘉丰十四年
五月二十日
喝酒真的很快乐啊,控制饮酒量是真难受
嘉丰十四年
五月二十六日
张丞相第三次请我吃酒,我犹豫了半响,同意了。
时间久了,我也想知道,别的酒,也和皇帝给我的酒,一样香醇吗
嘉丰十四年
五月二十七日
张丞相带我去了花楼,他请我吃酒的包间对面,是吸食五识散成瘾的百姓。
张丞相给我斟了一杯酒,是酒的味道,不是皇帝的酒。
我看着对面其中一人在吸食完最后一口五识散后就地长眠,沉默了。
我不是傻子,今天,是我上交兵符后的第三个月第一天,也是我嗜酒成性的第三个月第一天。
是我老糊涂了,交了兵符又怎样从前我是功臣,如今,我是个威胁。
我对不住张丞相,他在朝堂上参我,是想给我这个老将军留条后路。
嘉丰十四年
五月二十八日
我把小洲洲托付给副将周营的夫人薛毓。
跟小洲洲说了拜拜,随后我便去了军营,我要戒酒,或者说,戒五识散。
嘉丰十四年
六月六日
今天总算是好一点了,也没什么嘛,也就是咬烂几条毛巾咬断几根树枝什么的。
嘿嘿,过两天彻底结束了,就可以去找小洲洲了,也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想我没。
嘉丰十四年
六月七日
薛毓派人来了趟军营,说是狗皇帝把小洲洲带走了。
我***的狗皇帝,我就这一个闺女
我进宫了,狗皇帝请我吃酒
狗皇帝说:先帝仁慈,诛杀反贼时留下了反贼幼女,孩子是无辜的。
我喝完了酒,带着小洲洲回府了。
肖翼,你好他娘一个仁慈,好他娘一个斩草不除根
嘉丰十四年
六月二十三日
对不起小洲洲,我知道你一定会寻找真相,与其从别人口中得之,不如让我告诉你,只是,对不起我的女儿,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你。
我逃不掉了,我没法摆脱五识散了。
与其让我最后因为食用五识散不人不鬼的离开,不如让我现在体面的离开。
周营儿子参军去了,薛毓身体不好,是没法实现他抱闺女的美梦了,他跟我一样又不肯纳妾,所以我让你去做他的女儿,当然,你愿意叫他什么就叫什么,他挺混账的,不会在意这些个礼仪。
小洲洲,五识散我躲不掉了,我不希望,我临到死竟是一副被五识散折磨的不人不鬼的样子,于是我身穿官服自刎于御殿之上,以此,求得最后的体面……
我最爱的女儿阿洲,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选择的权利。
如果你愿意遵从我的遗嘱,那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自己的日子,我希望你能肆意向前狂奔,奔向自己的幸福。
对不起啊小洲洲,我不能陪你长大了
小洲洲,我的姑娘,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要告诉我,我变成鬼也要去揍他。
小洲洲,以后,一定要平安幸福
许渊亲笔
9
许洲深呼了一口气,红着眼合上了日记。
真是好一个斩草不除根!
那年,许洲被周叔接到军营并没有安稳过几天就发现了给她下毒的内鬼,毒不致命,只是会让她成哑巴成瞎子。
前后一共发现了两个内鬼,于是她和周叔一合计,两人演了场决裂的戏码,许洲便孤身参了军,踏上了东北一战。
谁又能想到,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能在冰天雪地的东北战场上,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后来周营辞了军营职务,整日沉醉于灯红酒绿的青楼,以此,不问朝事。
许洲在镇国侯府静坐了一夜,待天蒙蒙亮时,她扯了扯嘴角,扯不出笑来,其实她就算猜不出前因后果,她也猜出背后的罪魁祸首是谁了,不然,她为什么要拼命在战场上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呢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便上朝去了。
眼看着天越来越亮,来到的官员也越来越多,这不,前面那个低着头非常心虚的李全就来到了。
李大人,怎么没有被关起来阅卷啊。
许将军,李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您就别开我玩笑了,我就一五品小官,哪有阅卷的本事啊。
他虽身在礼部,但自己的官级只能在科举中跟着张大人打打杂啊,不然昨天就不会让卫子乔见到自己了。
而张大人为首的主考官早就被关起来了啊。
此时李全是真的很想哭,他昨天花了二百两请许洲的将士吃饭啊。
许洲笑了笑,她好像,确实不太明白科举的规则。
10
狗皇帝看着殿下的许洲,双眼微眯闪过一抹暗色,许洲感受到狗皇帝的目光也毫不在意。狗皇帝还没有颁布女子可参加科举的圣旨,许洲也不急,反正狗皇帝一天不颁布圣旨,她就天天上朝在他面前晃荡。
这几日闲暇之余,许洲倒是没少在青楼勾栏院晃荡,真是美人美男双得才快乐啊。
不过这一晃荡竟是也打听出些情报——原来那卫子乔的母亲是个小有名气的角,也就是戏子,名为卫柳儿,据说当年戏差点唱进宫宴,但是因为与户部小官私通被搁置了,数月后产下卫子乔,再未碰过男人;而那名户部小官,则是听说横死在家里了。
至于科考结束那日来揭穿卫子乔身份的,是她母亲的师妹,那个师妹名为杨芸,戏唱的不出彩,后来嫁给了一个从七品官做妾,说来也有意思,那七品官竟也是在户部任职。
卫子乔这个姨母,在卫柳儿还在世的时候是安分守己、唯唯诺诺,深得卫柳儿信任,连卫子乔的女儿身都说了,还在临终前托了孤。
卫柳儿死后,杨芸则是变着法的想要控制卫子乔,可是卫子乔打小就是女扮男装,她读过书,又怎么能被一个戏女控制
杨芸在卫子乔面前耍了几回招,卫子乔见招拆招,两个人也就私底下撕破了脸,明面上糊弄外人过得去。
当然,这些情报是卫子乔的人告诉她的,日日吃花酒,日日都能碰着卫子乔,于是她就光明正大的当着她的面打听她,卫子乔也是有趣,竟派了个信得过的美人一一讲给了她。
11
撇开卫子乔不谈,她也真打听到了些别的情报——南疆南蜀国撕毁了百年合约,已经征集了五万军队在东元南部边境驻扎,她可能,又要走了。
狗皇帝的圣旨终于下了——允许女子科考,允许女子为官。而卫子乔,不仅无罪,反而让她去了户部户部司做书令史,暂留京城学习。
陛下圣明,高堂之上,许洲身姿谦卑低头行礼出列,一切都是那么合乎礼仪,臣代天下女性谢过陛下。
话是这么说的,许洲心里却有几分嘲讽,狗皇帝这一封圣旨看似给了天下女子一个机会,实则只是加冕了卫子乔一人,她不太清楚书令史好不好做,但她清楚卫子乔未来的路不好走。
许洲出列,有异议的大臣一时闭了嘴,不是上谏不起,实在是三年前许洲下的手太重。
爱卿平身。许将军退军有功,又怜爱世间女子,朕自当是要重重加赏。
许洲勾唇,陛下,臣这区区小功,实在难以肖想美人啊。
狗皇帝:……
狗皇帝扶额,许将军看上了哪家儿郎
那可多了,李大人的大公子,张大人的二公子,江府的四公子,刘大人的三公子,陛下的八皇子,柳大人的大公子,哦还有,李大人的四姑娘也生的俊俏,那新上任的书令史我也喜欢的紧……
被点到名的大臣们身子发紧……
肖翼欲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脸上的肉哆哆嗦嗦最后只蹦出一句胡闹。
陛下,臣深知陛下难以一次性将这么多男儿许配于我,所以臣欲请命,南下出征,战南疆归来,用军功换取美人。
众大臣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默盘算赶紧把自家孩子找好亲家,那许洲,再荒诞,也不能强娶有妇之夫、有夫之妇吧……
提到南疆,肖翼的脸色沉重了几分,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儿,心思翻涌,西北刚得胜归来,朕实在是不忍许将军接连劳顿啊。
许洲身体放松,端正的仪态瞬间变得吊儿郎当,她轻笑,当年家母随家父南下征战,被蛮人斩于剑下,最后虽说得胜归来,我朝却也派出静姝公主和亲,当年一战,一直是家父心结,如今家父早已殂死,也该由臣替父亲做个了解。
肖翼沉默许久,最终也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有劳许将军。
12
下月六日出征,接下来的一个月,许洲也懒得去上朝,白日便站在自己在朝堂上所说的心仪的小公子的府前,一日一个,日日骚扰,一个月正好能轮一遍。
不过她更偏爱卫子乔,几乎日日晚上都去寻她,若是偶尔卫子乔不得空,她便留在侯府擦枪。如此相处下来,二人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出征前一晚,卫子乔提前递了拜帖,到侯府拜访许洲。
防暑的药物衣物偏方,卫子乔每个都带了一些。
你先看看,碍于身份,我在京城买不了太多,只准备了你的一份,南下行军路上或偶遇村落小城,我已安排好人手,给你供给防暑的药物衣物之类。
还有粮草,我不知皇上如何安排,就也在沿路安排了,我还准备了些银两,若是再缺,你便带着周副将去买些。
保持联系,我总能帮上你几分……
卫子乔一边不停地讲着说着,一边勾画清单看看缺了什么,希望事事万全……
许洲倚着门框,看着卫子乔低头清点药包时垂落的鬓发。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那支青玉簪上流转,晃得她突然想起西北的月——也是这样清清冷冷地挂在天边,照着她擦了一夜的枪。
那段时间战乱不断,敌人不一定会在夜间的哪个时段夜袭,她心里也总是不安睡不着便一遍一遍地擦枪,偶尔洒落下的月光总能给她几分安心,仿佛自己身处的不是血腥残酷的战场,而是自由的沙地,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月光下赏夜。
而此时,许洲思绪回笼,她的目光再次看上卫子乔忙碌的身影,此一遭,又何尝不是为了自由
狗皇帝颁圣旨已有月余,但官员之间的私塾仍不同意女子入仕,下层贫寒百姓大多有儿有女,但也不会选择让男儿读书的同时再供养女儿读书。官家学堂虽是说允许女子上学,却又因男女有别,难以让少数女子混在一众外男中读书。民间私塾私下又抵制女子读书入仕的圣旨……
一个月了,实际上能进学堂读书的女子寥寥无几……
闻言卫子乔停了手里的活,给她倒了杯茶,承蒙许将军关注此事,难虽说是难了些,但是有这么封空头圣旨总比没有的强。
说着,卫子乔斟完茶,顺势就将茶杯送到了许洲面前。
许洲微微一愣,犹疑了片刻,终究也只是指尖相碰,接过茶杯。
许洲看着卫子乔看了许久,突然闭眼迅速将茶一饮而尽。茶杯轻放在桌子上,而许洲却在饮完茶的那一刻又对上了卫子乔的眸,好似是不想再因为别的事情而错过看她一般……
卫子乔愣住不自觉红了耳尖,二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半响,许洲轻笑一声,仍是看着卫子乔,打破了沉默,今儿月亮这样好,怎么能只饮茶呢你且等我,我去取酒来,你陪我醉一场……
不必卫子乔拉住了她的衣袖,二人相视,也是卫子乔先别开了眼睛,我带了果酒……明日要走,我怕醉酒误事……
卫子乔亲手酿的果酒,酒过三巡,许洲喝着竟也是有些醉了。
就当她大名鼎鼎的许将军醉了吧,人都要走了,但求一醉,又有何不可……
卫子乔,你想让我几时回来
卫子乔的眼睛也有些迷离,待我稳住脚跟,你便回来,我许你一个安稳盛世……
谁要这破盛世……说着,许洲对上了她的双眸,我要自由……
我要你我,不再被这天困住……
许洲断断续续的说着。
我要这天下女子不再被困于红墙之中……
我也要你和我的这副身躯,想喝酒便喝酒,想吟诗便吟诗……
酒盏交叠,二人喝的畅快,竟喝的都有了几分醉意,最终双双歪倒在同一张床榻,互相倚靠着入睡了。
13
许洲走后,众大臣上奏欲废除女子可入仕为官参加科举一旨,但被张怀安张丞相一党以君无戏言竭力制止,又因卫子乔因任职期间修复了一篇重要的前朝文献,此事作罢,卫子乔也被调到吏部任司务,官至从七品。
许洲南下,卫子乔官场立足,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个春节又到了一年夏末。
许洲最近总是给狗皇帝上奏,向他询问吏部吴侍郎的家事,原因无他,只是卫子乔近来官场得势,而她所带母亲的遗物被吏部侍郎吴义认出来了。旧事重提,几番周折下那吴义竟是卫子乔的生父。
许洲好奇的紧,比如明明传闻卫子乔生母是与户部小官私通生下了卫子乔,怎么如今卫子乔的生父又成了吏部侍郎
狗皇帝现在每次批折子都头疼,因为每次奏折里都有许洲的奏折,许洲每次都向他打听卫子乔的事,还说什么人家的家事怎么能去问卫子乔正主,难道他堂堂一国之君就是能涉足官员家事的吗
不过自打许洲南下以后,南疆确实消停不少或许再过个把月,她就能班师回朝了。
许洲其实也给卫子乔去了信,信的内容也言简意赅——
吴狗可有道歉打算原谅吗
卫子乔见信而笑,提笔只落下三个坚定的大字:不原谅。
许洲看到回信也不由得勾了勾唇,她好像能看到卫子乔挺直着脊背,暗暗地谋划着,她轻轻抬手,一切便尽在掌握之中。
都说江南繁荣,有美景有美人。
可是许洲看到的,是难以忍受的酷暑,深山里的瘴气,官员后宅的瘦马,以及,岌岌可危的边疆。
大敌当前,朝廷无人可用,竟只能派出一女子在边疆四处御敌。
大国的边疆,是不能只靠一将来守的。
14
许洲南下的第三年,战事已平,许洲的肤色也已变成了更为健康的小麦色,她并不急着班师回朝,不是军功不想要,实在是江南的美人太多了。
反正她现在要英姿有英姿,要美貌有美貌,一夫一妻也是可以的吧
既然可以的话,那这一夫一妻不得多挑一挑
肖毅看着探子寄来的密信已经没眼看了,什么叫许洲日日于花楼和勾栏院宣淫,挑选自己的一夫一妻
肖毅去信,让许洲速速班师。
许洲见信后准备了十个美人,又把兵符给了周随,让他班师回去,并回信表明了自己在这里挑选美人成家的急切之意,人不能回去只能把将军之位让贤于周随,并献给皇上十个美人聊表歉意。
拿到兵符的周随单跪在许洲面前——
许洲看着周随不语。
周随开口,此番回京,定不辱使命。
周随是周营的儿子,当年许洲初入军营,第一个不服她的就是周营,后来第一个跟随她的也是他。
她勾唇,伸出手用力将他扶起,随即屈身行礼,这一举动反而让周随有些呆愣。
这些年,承蒙大哥照顾,大哥此次班师,记得代我向周叔问安,这些年,小妹失礼了。
周随嘴里发苦,小洲……平安回来。
肖毅看到那十个江南美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他还是把这十个美人纳入了后宫,美人人不嫌多嘛。
卫子乔看到回来的周随和女子们只是笑而不语,如今她已官至侍郎,而朝堂中的女官,也在不知不觉中,人数增多。
这三年,卫子乔在北,许洲在南,张怀安在明,设立多家私塾,不止供男子读书,也供女子读书。
15
嘉丰二十六年,卫子乔带着酒和香来到了许渊墓前。
把香点燃,卫子乔代许渊跪拜了一番。酒水落地,卫子乔看着墓碑呢喃:伯父,抱歉这么多年都是我自己来看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狗皇帝,我也不喜欢。
伯父,我想阿洲了,你也想她了,对吗我们把她叫回来可好
风轻轻地吹着,枝叶被风吹响,卫子乔笑了,伯父,之间种种,让阿洲来讲与你听吧。她自己的事,就应该要自己讲给你听。
许洲南下的第五年,正值梅雨纷纷。
她已经处理掉狗皇帝的探子,可以光明正大的窝在私塾的长亭中,观雨听书饮酒了。
偶然得了个好天气,鸟鸣阵阵的同时,竟看见了自己的爱鹰。
从爱鹰那里取下书信,入眼的,是几个自由的大字——许姑娘,我不要替你看伯父了,该回家了。
五月。
万民上书让皇帝开设学堂,取消男女科考间的不平等。
如今的卫子乔已经任吏部尚书一年余,这日下朝,她正欲前往御殿单独面见皇帝,正巧遇见了当年力荐她上任礼部尚书的丞相张怀安同行。
卫大人,近来可好
卫子乔轻笑,民众闹得厉害,并不太好。
张怀安在御殿前止步,我已到了这里,与卫大人一同面见圣上,卫大人或许可以稍稍安心。说着,他伸出手,卫大人请。
卫子乔看了他一眼,便先一步进了殿内。
行过礼后,肖翼略显疲倦,爱卿此次前来,可有要事要抱报
张怀安看向卫子乔微微点头示意她先开口。
卫子乔见状便上前一步,朗声道:臣此次前来,有一事不明,欲问陛下,二十四年前为何纵容官员强抢民女,以至我母后来含冤而亡
肖毅皱眉,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喜公公,喜公公便退了下去,他心里隐隐有些察觉到不对,官员私事,朕本难以插手,何况你父亲一事已经依法处决,今日你旧案重提,意欲何为
卫子乔也不慌乱,欲问陛下上位以来,为何亲小人远贤臣,官宦贪污腐败,风气不正,如今国库亏空,竟连军饷都要靠许渊将军的私产去填
许渊死后,镇国府被封,所有财产充入国库,后许洲立下军功继承侯位,但其实并未给予财产安置,现在的镇国公府仍然是空荡荡的房子,里面不能说空无一物吧,但是值钱的是一件没有,许洲的俸禄也少得可怜。
不过如果说觉得这条罪过过于牵强,那也无妨,本来就是欲加之罪。
肖翼眯了眯眼睛,卫子乔,朕待你不薄,如今出言不逊,怕是生了谋反之心说着他挥挥手,御林军便将御殿包围起来。
他的眼线并没有大量军队聚集,虽然城内民众时不时纷乱,却被军队压制,明明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他心里还是隐隐慌乱,挥手召来了御林军。
陛下,城内百姓纷乱,女子被困于后宅之久,陛下既然有意让女子进入朝堂又为何在私下里禁止女子进入私塾读书
什么军功换天下女子一个进入朝堂的机会,那不过就是虎许洲的罢了,不然为何民间的私塾胆敢违逆圣旨
肖翼面容大怒,口出狂言,他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值,他看着自己拍桌发怒,面前的两人竟仍然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而卫子乔竟还含笑看他。
肖翼心里不安更甚,直接挥手喊了两名御林军进殿。
把……
陛下!卫子乔打断他,接着从袖口处掏出一份名单,皆是近些年肖翼强加罪名处死的贤臣,名单上的人未必全都无过,但全都是肖毅觉得危及他的皇位处死的人。
陛下近些年来枉杀贤臣,证据在此,足以难让天下人服众。
传朕口谕,卫子乔意欲谋反,押入地牢,召集所有御林军,加强皇宫防御。令城郊军队巡防京城,见欲谋反等可疑之人,杀无赦
16
卫子乔并未反抗,御林军轻易就押住了她。
见皇帝有条不紊的下令,张怀安终于开口,陛下且慢。
肖翼见御林军已经押住卫子乔,听见丞相的话只感觉头疼,好似有兵马在耳边喧嚷,却仍然示意御林军在殿内稍等片刻,给丞相三分薄面。
陛下,臣年事已高,欲致仕返乡,还望陛下成全。
肖翼眯了眯眼睛看着他,丞相这些年来为朝廷鞠躬尽瘁,论功当赏,如今提前致仕不知可是对朝廷有何不满
陛下,臣与陛下年事已高,也该退位了。
肖翼额头的青筋暴起,心里莫名慌乱,却继续从容下令,将丞相一并押下去。
肖翼话落,却忽然听殿外
陛下,臣欲重翻当年许渊将军旧案。
许洲面上沾血,身穿血染的铠甲闯进了御殿,接着身后的士兵直接包围了起来,卫子乔卫子乔也随即摆脱押制。
肖毅面色一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接着放下心来,不过仍然谨慎当年许渊在西北封地私养精兵,朕欲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并不曾想他竟自刎明志,后经查实,此乃西北细作离间所做,朕也已将你父亲以爵位安葬,又让你以女子之身玺承你父亲的侯位,你还有何不满
许洲,突破重重精兵进到这里,朕知你是有几分本事的说着,肖翼又看向卫子乔徐徐开口:
卫尚书,朕不知你二人为何如此,仔细想来或心有不满,朕也知你心怀大志,但朝庭之上若无朕一手操持,你又如何施展抱负又如何走到今天
许洲轻笑,陛下所言极是,但让陛下走到今日,一为复仇,二为夺权,陛下年事已高,比不得我们晚辈了许洲抬眸,剑指肖翼——
太上皇仁慈,退位让贤。
16
剑到脖颈时肖翼终究是更慌乱了,目光也忍不住向殿外瞟去,卫子乔轻笑,手指在袖腕处翻转掏出一份名单接着便念了起来。
名单上,有像许洲、周随这样的武将,也有诸多像书令史这样的泛泛小官,更有诸多像张怀安这样的股肱之臣。
陛下,方才微臣所念诸多人才,都是微臣的贵人,陛下纵然疑心周将军将其调至黄州郊区,但当时周将军归京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要那军功,都是许将军的兵,陛下怎能把御林军交予他们呢陛下糊涂啊。卫子乔眼神冰冷,嘴角仍然带着笑,喜公公怕是不会回来了。
肖翼这几年随着年龄衰老身子早已大不如前,听这一番话难以置信,一下子呼吸就急促起来,身形也摇晃起来。
不可能!
张怀安悠悠开口,陛下春秋高,喜怒无常,朝内诸臣日日惶恐,实在是难以继续为陛下效命。
卫子乔挥挥手,接着便见一御林卫提着喜公公的人头进来。
这些年,臣为了博得陛下信任,费尽心思按陛下所喜所想办事,臣早就厌了
啪嗒——
肖翼身子倒下扶住身后的案几,他已顾不上礼节,案几上的奏折一一掉落,这时他才恍惚,自己输了。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心软,让女子入了朝堂!
许洲早已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陛下自知在位多年,妄害贤臣,未能福泽天下,今日知罪,羞愧不堪,自刎于御殿之上——
噗呲……
话落,许洲便毫不犹豫的手起剑落,肖翼眼睛睁大,还试图说些什么,便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张怀安跪地行礼,老臣无能,未能阻拦先皇……
17
嘉丰二十六年六月,卫子乔在众大臣的推举和拥戴下礼让三次上位,于六月二十三日改国号为顺,改元为正祁。
肖家后裔皆被贬为庶人,只待日后逐一歼灭。
卫子乔不会刻意去求仁慈的名声,不会做什么为仁慈而斩草不除根的事。
卫子乔上任以后,改徭役,轻赋税;改科举,使男女为官机会均等;增设武官,力改先朝重文轻武之貌,派军驻守边疆巩固边防,积极开展外交,发展经济……
纵然缓慢,但是国家在一点点进步,一点点变好,只是……
八月,正酷暑,张怀安跪于御殿之上请求致仕。
陛下,臣这一生,奔波于朝堂之上,如今年迈,实在难以继续任职。
卫子乔正欲开口挽留,许洲竟先上前一步行礼,张大人,辛苦了。
卫子乔看着他们,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召人来拟旨:张相年高德劭,致仕以终养,朕心恻然,欲以公为一代楷模,故准所请,假授光禄大夫致仕,赐帛百匹,良田千倾,遣官护归。
待张怀安辞谢退后,许洲和卫子乔相顾,久久无言。
正祁元年,又是一年夏,许洲和卫子乔屏退了左右,二人在御花园中散步。
阿乔,你治的国,逐步进入正轨了,国家欣欣向荣,真好。
卫子乔闻言,停下来侧身缓缓握住了许洲的手,户婚律的修改已经提上日程了……
你太急了许洲打断她,阿乔,你太急了,律法不完善,女子之间和男子之间的成婚怎能实行若有男子以断袖之名收养幼女却对其行奸淫之事呢
卫子乔看着她,心中苦涩,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她只是,怕留不住她……
许洲微微用力,从卫子乔的手中挣脱出来,我想去看看这天下。
卫子乔苦笑,眼睛已经有些发红,好,我明日便……
陛下!臣欲请辞。许洲打断她,跪下行礼。
许洲!卫子乔再难控制,俯身抓住了她的领口,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就一定,跟我讲君君臣臣吗
卫子乔早已不知在何时对她暗生情愫,或许是在那年许洲笑着说要把太阳揍下来的时候,或许是当年许洲南下前的夜晚,又或是在书信往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亦或是在当年她一身军甲冲入御殿与她并肩之时……
她不信,她不信她对自己没有半分情谊!
哪怕,哪怕是携手并进的金兰之交呢……
许洲不去看她,声音平静的出奇既是君臣,臣这无数军功,想来足以请辞。
这一年她本就恪守君臣之礼,即使捅破了窗户纸,二人的关系也从未更进一步。
卫子乔咬牙,既是君臣,臣从君不足未过,现下民风开放,朕强行封你入宫,想来也无异议。
说着,卫子乔就上了手去扯她的衣服。
许洲垂眸,脊背依然挺直,并不为所动。
褪去许洲的外衣,卫子乔揪着她的衣领,忽的就落了泪,许洲你混蛋……她声音哽咽,像个无措的孩子,但咬着牙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许洲看着她,轻轻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轻轻地哄着她。
天蓝蓝的,阳光洒到了二人身上。
良久,卫子乔双眼空洞起来,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也停止脊背,她终究也没有对许洲做什么。
见卫子乔起身,许洲也不急,只是继续跪着。
什么时候走卫子乔声音沙哑。
许洲的声音也忽的有些沙哑,六月二十三。
卫子乔知道许洲的心思,权利和自由,怎么兼得呢
她身处高位,权利的诱惑和责任交织,她无法保证自己永远不变,更无法给予许诺。
所以,趁她现在还有情爱,趁她的情爱还有几分真挚,她放她走,让她自由。
18
许洲走的那天,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她先是去拜别了父亲——
许渊的墓一直被打理的很好,她不在的时候是卫子乔替她打理的,后来她回京,卫子乔也时不时的会来看看。
爹爹,你看,周随有了爵位,张怀安退居田野做了个闲散农夫,国家现在在子乔手里欣欣向荣,我现在也已经是自由身。
许洲笑着,其实,无论卫子乔答应不答应,她都是要走的,不过她很庆幸,她和她的分别是和平的。
人的一生其实挚爱无几,卫子乔算一个,但是权利难测,她也无法接受自己被困于四四方方的宫墙,正如她卫子乔无法舍下高位转而游山玩水一般。
所以,哪有那么多是非对错,不过是求一个问心无愧,了无遗憾罢了。
许洲跪在许渊墓前,叩首行礼离开。
许洲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
她怕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撞入卫子乔的眼中。
而远处的卫子乔看着许洲走远,垂了眸,也转身离去。
以后,她是帝王,只是帝王,所以落泪也不会有许洲拭泪了。
【番外】卫子乔视角一
从我记事起,阿娘便让我以男装示人,我心中疑惑了许久,直到到了读书的年纪,阿娘将我送入学堂,我才知学堂里竟无一名女子,全是男儿。
阿娘的戏班在入京以前是走南闯北的唱戏,寒冷的北域,辽阔的东丘,满是风沙的西北,水乡江南,酷暑南蛮都去过。只是入京以后,戏班的师兄弟们因想入宫唱戏不断停留,也不是一直留在京城,至少我十岁之前,戏班每年还是会走南闯北地唱一段时间。
那时候每去一个地方,阿娘总能帮我找到夫子单独给我上课,后来阿娘的师父走了,阿娘也走了,戏班就留在了京城。
阿娘师父走的时候我正九岁,阿娘师父走了阿娘的身子就越来越不好了。
有一天,阿娘带我去了吴府,没有进去,在吴府周围转了一圈,在吴义吴侍郎回府时阿娘让我仔细看看,她告诉我,他是我的生父。
可是,如果他是我的生父,为什么我只能和阿娘偷偷的看他为什么他从来没有看过我
阿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年戏班初到京城,宫中欲宴请戏班为太后祝寿,本是名角的阿娘被师父拍案决定唱《汉明妃》青衣,备演期间,阿娘结识了吴义。
吴义谎称自己是六品小官,并无娶妻,并追求阿娘,期间吴义给阿娘下药强行与阿娘同房,同房后抽身离去后设计引人发现了衣冠不整、满身痕迹的阿娘,并有小官站出控诉阿娘勾引他在前,甚至不惜以死明志,后宫中以不听奸淫之戏为由取消了戏班的场子。
阿娘含冤无果,几日后再次见到了吴义,这才知那吴义竟是吏部侍郎,早有妻妾,见阿娘来寻他又欲将阿娘纳入府中为妾,阿娘愤然离去,数月后发现身怀身孕,舍不得我便将我生了下来。
因为吴义从未真正在戏班露过脸,戏班的人也都以为阿娘之前交往的男郎是那小官,戏班的人相信阿娘不会去勾搭一个小官,只以为是小官污蔑阿娘,只是谣言一起,又有官家的人处理,有理也难说啊。
而吴义,自是不知阿娘怀孕一事,更不知道我的存在。
阿娘从不缺钱,甚至可以说是家缠万贯,但仍避免不了在此一事后声名大减,戏的上座率也减少,而我出生后,阿娘就不再上台了,可谓身心受创。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那吴义要做这么一出戏,我也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要将这些讲给我听,我小小的什么也做不了。
十岁的时候,阿娘走了,她留给我一块玉佩一块令牌,玉佩是当年吴义追求阿娘时给她的,她走的时候告诉我,她这一生没有冲破世间的束缚,但希望我这一生不会被女儿身所束缚,无论是幸福、自由、甚至是权力都可以去追求。
我读过书也跟着戏班去过好些地方,我开始思考阿娘之前给我讲的故事,后来我在青楼找美人打听过吴义,听说他出生书香吴家,天资过人,在新皇上任之前就中了科举,年纪轻轻便成了侍郎。
我不傻,书香吴家,他可以走后门。
后来离开京城,边读书边看世间,发现用阿娘给的令牌几乎每到一个地方就有接头人,我隐隐察觉到什么不对,用阿娘留下的令牌找人查当年的案子,果然,自阿娘被吴义玷污又找过吴义后,就传出了阿娘羞耻自尽的流言,甚至有尸体有人证。
我只知阿娘不再登台唱戏,如今仔细想来,阿娘也从未再戏班外的人前露过脸。戏班的人只当她身心受损,并未强求过阿娘什么,其实一是阿娘一直在财力上支持戏班,二是戏班的人或多或少知道阿娘的本事,能带着戏班在各个地方找场子唱戏。阿娘一直是戏班子的台柱子。
隐隐猜到真相的我再难在外赏景,回了京城,见到了生了异心想拿走阿娘留给我令牌的姨母杨芸。
阿娘死后将我托付给了杨芸,杨芸在未嫁人之前确实为我着想对我也很好,可是阿娘这样聪明的人,千算万算,终究是没算到杨芸在嫁人之后生了异心。正如阿娘自己也没料想到自己会受不了世人对她一个女子的流言蜚语一样。
其实我并不恨杨芸,因为她嫁人之后,她就不再是戏班的人了,她的幸福和利益,在夫家,无论她的夫家对她好或不好,她也不过是从利益角度出发想给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所以想要控制我,让我听命于她,将阿娘的关系网令牌交给她,只不过她将夫家利益也划到了自己身上而已,不能怪她,天下女子,甚至是天下人都这么想。
但我也陷入思考,既然是自己的人,怎么能只认令牌,不认我呢
【番外】卫子乔视角二
等我回京时,恰巧遇到了镇国侯许渊和丞相张怀安吃酒,听说张怀安专门给许渊在房间对面安排了吸食五识散丧命的好戏,我在包间里喝着茶,打点好店家让他们待人吃的差不多了叫我。
店家叫我时,许渊已经走了,我露出谦卑求学的样子向张怀安请教如何为民。
张怀民倒是不吝啬教我听闻我父母已逝又邀我去他府上的私塾上学,我考虑未来科考的公正性婉拒了,他目光一亮,给了我一信物,告诉我可以随时入府向他请教。
是的我是故意的,早就听闻他在朝廷上的种种事迹,是个亲切爱民的好官,才想出这么一折。
我想的很多,却也知道我现下能做的太少,只能用最真挚的方式去求学,好的夫子,是不会吝啬教学的,尤其像张怀安这样的权臣。
镇国侯许渊许将军死了,自刎于御殿之上。
先前传出许渊似有通敌之罪,如今许渊一死倒是以死明志了,皇帝追封其为公爵,按公爵之礼安葬。
我记得许渊,当年他和肖翼在边疆镇守,许渊助他夺军功得民心,肖翼上位后,南疆叛乱,许洲和他夫人林常宜带着一岁多的许洲死守南疆,最后南疆平反,林常宜却永远留在了南疆。
许渊带着许洲回京,前几年许渊去平反了东丘之乱,去年刚回。
我去请教张怀安,我问他:为何要给许将军看他们吸食五识散致死的场景
我找他的次数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在官家学堂学习,张怀安记得我,却不信我,但他还是问我:你觉得许将军的平反东丘之功大吗
我点头。
张怀安叹了口气,陛下也这么觉得。
我有些疑惑,但是后来懂了,不仅懂了许老将军一案,也懂了当年母亲被污蔑一案,简单来说,就是母亲和许老将军的存在,都威胁到了皇帝的地位。
只是我还是有些疑惑,她们的威胁,是真的威胁到了皇帝的地位,还是皇帝认为,他被他们威胁了呢
【番外】卫子乔视角·许洲
嘉丰十八年,许洲北疆一战大获全胜,我看到她骑着战马得胜归来。
许洲的战马经过我身旁时,我的心控制不住的加快了,阳光洒在她身上是如此的耀眼……
许洲……
我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她是许老将军的女儿!
许洲袭承了许老将军的侯位!
我的心跳动的更快了。
我暗暗攥紧了拳头,再过两年,我就能参加春闱了,到时,我也可以出现在世人面前……
许洲的名声真是越来越差了,什么杀人如麻,冷漠无情,目中无人……还有殴打官员,在边境抢地主家的粮食等等,她现在已经成为京城吓小孩的首选怪物了……
但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
我实在是没想到我那姨母竟然关注起科考,并在大庭广众下揭露我的女儿身,我更没有想到许洲会来替我解围。
我努力隐藏着严重的炙热,带着探究和好奇看她,甚至是笨拙的试探她,我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我们,是一路人!
有了许洲的帮助,我的计划推进快多了,这些年我本就在利用阿娘留下的人在各个地方悄悄培养自己的武力,这下有了许洲的加入更是如获春风。
我没想到她会用军功换我的一个机会,我看着手里的诉状和即将要给张怀安发出的密信,烧掉了。
我头一次发觉肖翼有几分人情味是许洲提及自己过世的母亲请求南下的时候,虽然并不在场,但光是听说却能感受到肖翼的几分真情,想来当年许老将军自刎对他还是有点触动的。不过,有什么用呢也不值钱。
我和许洲好像是天生的一路人,我和她,相谈甚欢。
许洲在京的这段时间,我们仔细聊了许多细节和暗号,此次南疆之乱本就是她自己设计的,许家三代驻守边疆,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势力,去到边疆,哪个宵小不曾听过她许家军而她许家练兵,也素来是认人不认兵符。她想通过边疆势力取狗皇帝的狗命,我想更迭换代,取皇帝狗命只是顺带的。
接着我便忙着动用人脉帮许洲买入避暑的药品凉茶,还有粮草等等。
许洲南下的前一晚,我醉了,她说她要我自由,我的脑袋一定是晕了,我忍不住眼里闪着眼泪,许洲,可是许洲,我读书谋划了这么久这么久,我一直在为谋划复仇啊!
我看着许洲亮亮的双眸,终于忍不住,扑在她的怀里,她带着我嬉闹,我就嬉闹,最后我们互相枕着睡下了。
那是我好多好年以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晚。
许洲已经南下,我又酿了些果酒,打起精神继续谋划。
张怀安是忠于国家的贤臣,他希望看到国家欣欣向荣,我便与他合作了,吴义本已官至尚书,但我与张怀安合作他自然也知道了我的身世,于是他便找了个机会又给吴义降职,不过吴义官位牢固,张怀安也只给他降回了侍郎。
我没告诉张怀安我的女儿身,但张怀安阅完卷出来的时候也知道了,他说他确实震惊了半晌,但也接受了。
张怀安说:当年许洲从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我就不会再轻看女子了,想来我自己的女儿也是很优秀的,我也有让她们识字读书,如今圣上允许女子为官,下次科考,就让我的女儿先去吧。
明面上我是因为修补重要文献晋升的,实际上我是找准机会给皇帝谋了笔财走后门了。
我知道肖翼多疑,于是我找准机会收集了他怀疑的官员贪污证据交了上去。
那个官员实际怎么样呢中规中矩,没有丧尽天良也说不上廉洁正直,大概是个喜欢安稳的官吏。我不否认我的野心和我的恶,可是上位,总要有流血的,况且这个小官也确有贪污,不是吗
后来类似的事情我一直在做,不过我会小心保住确有才华的人才,后来官位渐长,才逐渐开始向皇帝揭发确实十恶不赦的官员,而不是肖翼怀疑的官员,让他被我牵着走。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默许我在朝堂上节节高升。
时候差不多了,我便到了吏部,天天带着吴义当年给阿娘的玉佩转悠,果不其然,吴义看见我的玉佩就慌了,我不会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节,抓住了就拐着弯的问他,没过几天他就在我的询问下说漏了嘴,我把阿娘真实过世的时间隐藏了,然后把自己这些年说的要多惨有多惨,并且进了吴府讨要说法。
许洲来信问我吴狗有没有道歉要不要原谅,我看着她飘逸的字体不由得笑了,只有许渊,会切身站在我这边,考虑我的想法。
我回:不原谅。
我收集好当年他污蔑阿娘的人证,并附加他对皇帝不利的种种事迹,在朝堂上公然揭发了他,这是我第一次在朝堂上揭发官员的恶心,肖翼站在了我这边,阿娘已死,早已不是威胁,加上吴义逾矩的行为,肖翼不介意把他交给我报仇并算作对我的奖励。
许洲给狗皇帝送去了十个江南美人,肖翼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因为美人本就是江南豪绅家中的瘦马,被许洲救出来送去读书后自愿入宫遏制肖翼的。
而自吴义一案后,我开始在朝堂上公然揭发官员罪行,并以此作为信号来拉拢我的人脉,同时减少私下里向肖翼揭发官员的次数。
我能感受到张怀安对我的行为不满,他觉得我过于着急了,他告诉过我,朝廷之上难免有些贪污腐败,这些难以避免,很多时候就是要装作看不到,人要学会变通。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会留下确实有才华的人才,但是余下的官员,一旦被我查到了,我是不会保的。
我看着朝廷中女子为官的人数,觉得可以了,而且因为这两年我的手段雷厉风行,肖翼对我已经生出了几分忌惮,所以,阿洲,我们该收网了。
我诉说着肖翼的一件件罪行,虽然许多都是我欲加之罪,他加害的官员名单里甚至有一半都是出自我的推波助澜,可是,改朝换代,本就是上位者的一场游戏,不是吗
正如有人喜欢猫,有人不喜欢猫,如果一个不喜欢猫的人在爱猫人面前也变得喜欢猫,那么这时,一定是不喜欢猫的人对喜欢猫的人有所图谋。
她要上位,如果找不到能引起人神共愤的恶行,那就强加一个好了。
许洲身穿军甲冲进了大殿,我看着她,不禁呆愣起来,瘦了,也晒黑了,但是更强壮了,让人觉得安心。
阳光和血混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见到她。
肖翼死了,大仇得报哈哈哈!
我开始改革开始变法,很难,但是要一点点推行,总会是有效果的。
许洲去见了伯父,她在墓前跪了三天,我很想一直陪着她,但是改革刚刚开始,我实在是政务繁忙。所以我就晚上去,去了也没有勇气陪她一起跪下,只能给她送些吃食,然后站在她身后陪她一夜。
我在伯父面前暗暗乞求,求伯父成全我,让许洲一直陪在我身边……
学堂建起来了,军队开始培养了,一切在一点点变好,我已经在考虑变革户婚律的事情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张怀安请求致仕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难过,本想再三挽留,但是许洲开口了。
她说张相辛苦了。
我心里苦涩,我明白,当年张怀安上书和请许将军吃酒都是欲救许将军,她现在是在报恩。
张怀安已退,我们独处了很久很久,后来我找出当年酿的果酒,我们又喝醉了。
许洲,你为什么不看我我窝在她怀里,带着哭腔问她。
阿乔,她把我欲往里探的手摁住,你不是,最理智了吗
这一晚,我醉的一塌糊涂,她却能清醒的帮我更衣梳洗,最后她抱住我将我轻轻放在龙床上,与我同榻而眠,却又什么都没做……
难道是我雷厉风行的手段吓到你了吗
可是许洲
许洲……
我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
国家步入正轨,许洲跟我请辞
我要疯了!
我要疯了……
许洲!你凭什么走!
这江山有你的一半!
你走了,我一个人守着有什么意思!
许洲……
我真的很想强迫你,世间那些女子不是最重视贞洁吗
我忘了,女子的诸多规矩已经被打破了,是你和我一起打破的,你是不会被所谓贞洁影响的……
而且我看着你不动我也不想碰你了……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身体没有你强壮,你完全可以反抗,可是你没有,你没有……
你在守君臣之礼吗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你我之间还要恪守君臣之礼……
许洲,你难道,就没有对我有一点点动情吗
我看着跪的笔直的你,千言万语终究只是汇聚成一句什么时候走
六月二十三,伯父去世的那天,是个好日子,伯父会保佑你平安的,我也祝你,开启新的生活,自由的去奔赴自己的幸福。
许洲走之前去看了伯父,我就在远处偷偷看着。
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最赤诚的时候放下对权力高位的索求
以至于现在,我只能看着许洲背对于我,不知和伯父说着什么,然后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没有哭,但是这几天我已经见过阿洲红肿的眼睛了,我突然也生出几分满足,我敢肯定,她是动了情的,我知足了,我知足了……
其实,并肩而行这么多年,我又怎么会不懂许洲呢,当年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你怎么会做不到呢
我知道你当时请辞,其实进有感情的棋子,退有权力的谋划,所以我知道,许洲,我是留不住你的。
但是许洲,我又怎么舍得,把当年希望我自由的人禁锢在这红墙之中呢
(全文完)
作者:序;闻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