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内心世界的荒诞 > 第246章 三姐妹的疯狂
据《永业朝实录》记载:二十七年正月丙申,昭文阁大学士郑英知贡举,翰林学士张载、宝文阁学士叶迁、宣政阁学士韩秉并为权知贡举,并四阁学士若干同为考官,受诏即赴,即刻锁院。定试于二月丁未,试三日,首日本经,次日试论,第三日试策。三日试毕,考卷入柜,后由专人誊录弥封。
虽然卷面模糊有污渍或是避讳不当的在誊录时就会被剔去,但最终送到主考案前的考卷依旧非常多。在许笠等一众考生已各自归家放松精神时,主考官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誊录可以避免主考以笔迹识人,但却无法掩盖文风。这场考试有许笠应考,张载和叶迁自然会着意留心,倒并非要做些什么,只是苦中作乐,以寻找自己熟识的文风当作目标,好消磨漫长的阅卷时间。
“伯亭之卷已在我手。”张载说。
叶迁在与同僚相处时自然不会像对待许家兄弟那样严格,他慢悠悠地反驳道:“非也,我手中已有两份备选,二者必中其一。”
韩秉打趣道:“自阅卷起你们就在寻找,如今已有几份备选了?这许伯亭究竟有何能耐?待拆封排名时我定要看上一看才行。”
叶迁:“倒也不是多有能耐,只是心中偏疼他些。”
韩秉道:“这话难道不该子厚说吗?难不成延之也想招他为婿?”
“小女才十二,敦之莫要玩笑了。”叶迁又阅过一卷,才道,“你若见了那兄弟四人,定然也会偏疼他们的。许式衿撒手离去时,伯亭才刚十六,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要即刻成为一家之主。”
张载附和道:“是啊,那时他在墓前结庐,我曾去看过。他白日里添香扫墓,夜里则挑灯读书,起先我以为他是因胆怯而不敢入睡,后来问过才知道,他那时总能梦见许式衿,醒来便会难过不能自持。可他是家中大哥,不敢将这情绪外露,只能逼迫自己读书,待疲累至极方能安眠。”
韩秉听言不由得长叹一声,道:“许式衿……当真可惜了。这孩子也着实不易。”
张载拿着手中的试卷,犹疑着说:“我这篇似乎更像伯亭的。”
叶迁听言笑道:“此番你也要二选一了?”
“不。”张载拿着两份试卷起身走到叶迁身边,“你看这两篇,与你所选的可有相似之处?“
叶迁接过仔细看了看,道:“文风确实很像。”
韩秉也凑上来翻看起四份试卷,少顷,他说道:“我手中亦有几份是这样的文风,这……这……”
主考郑英缓缓说道:“秋闱过后京中学子中便流传起《己丑年临越府试优文选集》来,不只许伯亭,秋闱前三十名的文章都在其中,凡是买了的都能看到。延之曾是许家西席之事也并非秘密,自我们被锁进贡院到士子们进来应考,其间尚有数日,定会有士子买书回去学习许伯亭的文风,以求在考官面前留下些印象。”
“郑学士说得有理。”韩秉对方才自己的小人之心颇为愧疚,连忙补救道,“说起来那本选集我也看过,许伯亭的文章确实辞理畅达圆融,风格古朴却不呆板,让人一看便能记住。”
张载:“话虽如此,但这般迎合考官,着实有些投机了。”
郑英说道:“路逊之最善借古喻今,他主考那年超过半数的考生在作论时旁征博引,以古说今。今年这些学子中有不少以‘闻见之知’作论的,更是在迎合子厚。历来学子迎合考官皆是常态。”
“可惜了。”叶迁说,“按照子厚的性格,若遇到这般迎合的考生,怕是要放到二等去了。”
张载:“我确实遇到了,不过已单独放置,是取是弃皆由郑学士判定。”
“倒不必如此避嫌,文章好坏并不在所引典故新旧,取中与否看的也是策与论。”郑英说,“今年的策问是关于灾后安民的,这样的策问题目,若是学子通篇博古,全然不落在实处,纵使文采斐然也不会被选中。”
“郑学士如此说,可是已得了佳作?”韩秉问道。
“确有一篇。”郑英取来一份试卷,“这篇策问措辞平实,但所列内容皆为关键。灾后请求开仓放粮,组织救治伤员,评估房屋田地损毁程度,向富户员外募筹善款等都无错漏。重要的是策问后半篇,更是列出了灾区重建及恢复生产等事宜,诸如以工代赈,重修危房,官府出借粮种耕具,申请减免夏税秋粮等,条条款款皆落于实处。”
其余三位考官听得主考如此说,便都凑在一起,仔细将文章读过。确实如郑英所说,这篇策问绝对是上乘之作,不似其他学子那般作空话套话,更像是亲自治理过灾害的官员所作。
“有了这篇,想来其他策问都要屈居其后了。”韩秉说道。
这一次韩秉所说也正是其他三人所想,若之后再没有如此条理清晰,思虑周全的佳作,此篇绝对是策问榜首了。
最终四位主考还是将那些文风相近和刻意讨好考官的试卷都稍压了些分。省试是以策为主,小论及本经为辅。若是行策写得好,即便小论和本经稍差些,最终成绩也不会太低。
阅卷结束后便开始拆封排名。排名是沿袭太|祖朝定下的旧制,以百分为限,策问满分五十,小论三十,本经只占二十。
不出所料,许笠的小论和本经得分都在中游,若策问不落入末流,选中无疑。到拆封策问之时,郑英说:“先拆策问头名,我已迫不及待想知道那篇是谁所作了。”
负责拆封的小吏依言取出头名试卷,小心翼翼地拆掉糊名,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策问头名,国子监生许笠,字伯亭。”
四位主考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其中三位齐齐转头看向叶迁。叶迁连连摆手:“我真未曾看出。”
郑英笑道:“子厚和延之这般压分避嫌,却依旧不曾将他埋没,足见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韩秉对身旁的官员说:“去将许伯亭的试卷原本取来。”
那官员应声离开,不过片刻便将原件取了来。四人传阅过,韩秉说:“是了,小论和本经确实颇有古风,遣词都如他解试所作那般。这策问……真是难得,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人所作。难怪子厚和延之这般偏疼他,这真是个良才啊!”
二月底,省试放榜,共取中百余名进士,许笠考中二甲第十七名。解试第十,省试第二十,这个成绩无论在任何朝代都是耀眼的。
依国朝科举制,殿试只排名不黜落,所以考中省试的士子便都算有了出身。三月初五,天家亲试进士于集英殿,曰殿试。殿试只一日,试诗或赋一道,试策一道。殿试考卷同样弥封,因此次省试只取中百余人,是以阅卷只用了不到三日。三月初八午后,郑英携考卷入勤政殿听诏。依旧例,凡殿试,皆由考官选送数份佳作供至御前,由天家钦定一甲三人。
“郑卿辛苦了。”天家沉声道。
郑英行礼:“臣不敢。”
“今次可取中了优秀学子?”
“天佑仲渊,此番殿试臣等斟酌良久,再三取舍,最终呈来十五份试卷由主上钦点。”
“嗯。”天家轻轻应声,在旁祗应着的孙振便上前接过考卷,铺至天家案前。
天家拿起最上面一份试卷,低声念道:“‘得我之小者,散而为草木;得我之大者,聚而为山川……君子执之而立身,亦同乎不器之器。’[1]好句!这篇赋文质兼美,行文飘逸洒脱,你们属意这篇?”
郑英回道:“回主上,此文确实极佳。”
“有话便说。”天家道。
郑英:“其实这名考生作得最好的是省试时的策问,臣命人誊录了一份。”
天家仔细看过,又取了殿试策问试卷看,而后颔首道:“确实不错。这是哪里的考生?”
“是国子监生。”郑英答。
天家展开因糊名而被折叠起来的部分——考生基本信息一栏已填写齐备,除姓名表字生辰户籍之外,还有父祖三代信息。
“许笠……许肃的长子?”天家颇为意外,“他今年应考了?”
“正是。”
沉默片刻,天家将许笠的考卷放到一旁,说:“永业八年生,今年不过十九,少年成名,未来难免傲气,此次考官之中又有叶迁和张载,若将他点为状元,恐有失公允,放入二甲罢。”
郑英道:“今次省试时确有不少士子模仿许笠文风,臣等判卷之时亦有斟酌取舍,虽如此,许笠仍以二甲十七名成绩在榜。省试策问详论赈灾重建,殿试策问又将水利之事解得如此透彻——”
“郑卿,”天家抬起手打断道,“你当年是状元入仕,但你科举那年的榜眼探花现下如何了?”
郑英愣了愣,垂首回话:“已至夔州。”
“缘何被贬?”
“党争。”郑英直言道。
天家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与其在四寺六部的派系斗争之中辗转求生,不若去地方上造福一方。待有了政绩傍身,做事也便多了几分底气。”
郑英据理力争:“主上既知如今六部之中党派林立,为何还要默许他们如此行径?如今许笠既为少年英才,却要因此种缘由被压分,着实不公。”
天家笑笑,说道:“你既说了他有才能,放去地方上难道就会埋没了吗?英甫,”天家换了称呼,“我知你惜才,我又何尝不是呢?正因为惜才,才会有如此决定。”
“主上——”
“这篇赋不错,策问亦鞭辟入里。省试时……是头名。”天家已拿起另一份试卷,翻开考生出身那一列,停顿片刻,道,“王简,永业二年生人,今年二十五,年纪也不算大。便选他罢。将许笠放在二甲前十,授官时自有他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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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得我之小者……”两句都出自宋代王曾的《有物混成赋》,是王曾在宋真宗咸平五年中状元时的殿试卷。王曾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后来官至宰相,是北宋前期非常牛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