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一处极为安静的殿宇,香烟缭绕。
宋玄光被东宫的内侍引着往此处走,眉心蹙着,略有不安。
试探的问引路的宫人:“不知殿下寻我何事,我阿娘身子不好,需得我贴身照料,怕是得尽早回去。”
内侍面上挂笑,解释道:“公子放心,殿下安排了东宫的下人跟着伺候,已先行将夫人送回府上,您跟奴才来就是,到了便知道了。”
边说,边快了几步。
宋玄光跟上那内侍,没多久,就到了那处香烟缭绕的殿宇。
他顿步殿门外,嗅到那熏香的味道,瞬时便意识到此地应是灵堂。
无他,这熏香的味道,他在西北杜府闻到过,且记忆极其深刻,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忘。
自然一闻,便觉察出熟悉。
宋玄光顿步,不肯在往里头走。
宫人见状,只得先行告退。
宋玄光僵立在殿门口,目光轻抬,视线落在殿里正中悬挂的一副戎装将军打马边塞图。
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妙的预感。
他视线凝望着那画像,身后冷不丁响起了话音。
萧璟行至他身后,淡声道:“既是到了,且先入内上柱香。”
上香……
若是非亲非故之人,哪会给死人上香。
宋玄光心更往下沉了几分,抿唇未语。
萧璟快步从他身侧,踏进殿门,缓声却清晰道:“你心里应当有数,画中人,便是你同云乔的生身父亲乔昀。”
砰!
萧璟这句话,似一块巨石砸在他脑后,让宋玄光脑海里懵滞不已。
怎么会……
怎么会……
居然是他……
宋玄光脸上白得几无血色,却仍旧没抬起一步往殿内跨。
萧璟并未管他,自行入内后,点燃了香敬上,持晚辈礼。
这是他的师父,少时教他武艺兵法,授他纵横谋略,便是他贵为储君,也该对乔昀持晚辈礼。
香插在坛炉内,烟气缭绕。
萧璟抬首看向那香烟缭绕中的乔昀画像,眸光略有些怅惘。
“一别二十余载,他至死都不知江南有一双儿女养在云家,也并不知道你母亲同你和云乔受的苦头。
他死时怀中藏着一枚玉镯,和一副画像。
镯子,和你母亲戴了数十年不离手的那枚,乃是一对儿,是他昔年亲手所刻。
至于那副画像,应是二十年前的你母亲。
当年旧事孤已命人去查,或许并非是你母亲所以为的那样。”
萧璟只说了这几句,便收回视线,抬步踏出了这香殿。
他无意强求云二兄妹认乔昀这个生父,只是想起师父死前那些年,不愿他死后仍困在他惦念了一辈子的人误解中。
萧璟行过宋玄光身侧,离开香殿。
留宋玄光一人,立在那香烟缭绕的殿宇外,面色苍白,紧攥双拳,久久无法回神。
视线始终锁着那高悬明堂上的画里,意气风发惊才艳绝的青年名将。
他想起前些年在西北杜家,耳闻过的关于乔昀的盛名。
少年从军,血海厮杀里功成名就。
娶妻名门贵女,壮年为国捐躯。
马革裹尸,储君亲祭。
乔昀的一生,当真是精彩绝伦的折子戏。
他是戏里的英雄,是国朝的名将。
那临死时藏在怀里的木镯子,那所谓的二十年前女娘的画像,像烈烈侠骨里蕴藏的一抹柔情,为他平添几声悲切。
萧璟说他至死惦念宋宛娘。
二十年念念不忘,任谁听来,不赞他一句情深意重。
可是,宋玄光立在此地,看着画像里光芒万丈的青年将军。
心底却浮现幼年时看到的,被云培峰用最龌龊的言语侮辱,连泪都不会掉的母亲。
情深?
他的情深,不妨碍他依旧功成名就。
不妨碍他娶妻生女,半生潇洒。
可他的母亲呢。
因为少女年岁一段痴情,毁了一辈子。
他想起好些年之前,云乔嫁入沈家。
他问母亲,明明妹妹对沈砚并无情爱,为何一定要她嫁沈家,为何不能等一等,让妹妹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母亲告诉他,情爱于女子,从来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那时宋玄光不懂,而今,他终于懂了。
男人为情爱糊涂一时,无非是多年后一段谈资。
便是再为情所伤,为情所困,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妨碍他依旧功成名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可女子呢?
倘使她为情爱行差踏错半步,等着的,就是万丈悬崖,再难回头。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