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岛海边的一家小小五金店里,霍明远是邻居们眼中最和善的老板,是妻子心中可靠的丈夫,更是儿子霍小川崇拜的完美父亲。然而,当儿子在历史课项目中偶然翻到一张二十年前的通缉令时,这个精心构筑的幸福家庭开始崩塌——照片上那个年轻杀人犯的眉眼,与父亲惊人地相似。
1.
青岛的五月,海风里已经带着夏天的味道。
霍明远站在五金店门口,看着马路对面的学校大门。
再过十分钟,放学铃声就会响起,他的儿子霍小川会像往常一样蹦跳着穿过马路,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老霍,你这批螺丝质量不行啊,上个月进的货都生锈了。隔壁粮油店的老板张叔拎着一袋螺丝走过来。
霍明远接过袋子,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
张哥,真对不住,我这就给你换新的。这批货确实有问题,我已经跟厂家反映了。
他转身走进店里,从货架最下层拿出全新的螺丝。
二十年来,他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完美的商人、丈夫和父亲。
没人会想到,这个和蔼可亲的五金店老板,曾经是另一个名字、另一种人生。
爸!清脆的童声从门口传来。
霍小川背着书包冲进店里,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霍明远立刻换上另一副表情,那是只有面对儿子时才会露出的真挚笑容。
慢点跑,小心摔着。作业多吗?
还行,就数学有点难。霍小川把书包扔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好奇地看着张叔。
张伯伯好,您又来买螺丝啊?
张叔笑着揉了揉霍小川的脑袋。
是啊,你爸的螺丝质量好。小川又长高了,快赶上你爸了。
霍明远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姿,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小川今年十六岁,正是他当年...他摇摇头,甩开那个危险的念头。
爸,今天我能跟你一起去进货吗?老师说我们下周要写一篇关于职业体验的作文。霍小川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可以。霍明远把换好的螺丝递给张叔,顺手从冰柜里拿出两根冰棍,递给儿子一根。
不过得先写完作业。
霍小川撕开包装纸,舔了一口冰棍。
我已经在学校写完大半了,就剩数学题。爸,你能教我吗?
你爸数学可厉害了,张叔插嘴道,当年我们这条街的商户算账都找他帮忙。
霍明远的手指微微颤抖,差点没拿稳冰棍。
他讨厌任何关于过去的话题,即使是这种无关痛痒的夸奖。
都是些简单的加减乘除,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川,去后面写作业吧,等会儿客人多了吵。
霍小川听话地拿着作业本去了后面的小仓库,那里有霍明远特意为他准备的学习角落。
五金店的下午总是忙碌的。
霍明远应付着各种顾客,修锁的、买水管的、找特殊型号螺母的。
他喜欢这种忙碌,能让他没时间回忆过去。
六点半,妻子林淑芬准时出现在店门口。
她在附近的社区医院当护士,下班后总是先来店里帮忙。
今天累吗?霍明远接过她的包,轻声问道。
林淑芬摇摇头,眼角有细小的皱纹。
还好,就是上午有个老人输液时情绪不太稳定。小川呢?
在后面写作业,说要跟我去进货,写什么职业体验作文。
林淑芬笑了。
这孩子最近特别黏你。昨天还跟我说,他以后想开一家比你更大的五金店。
霍明远胸口一紧。
他从不希望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五金店只是个掩护,一个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人的幌子。
他希望小川能走得更远,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他这个父亲的阴影。
妈!霍小川听到声音跑出来,手里拿着作业本。
你看我数学得了A,爸教我的方法特别管用!
林淑芬接过作业本看了看,满意地点头。
你爸当年可是理科高材生,要不是...她突然停住,看了眼霍明远。
霍明远的表情僵住了。
他们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绝不谈论以前。
要不是什么?霍小川好奇地问。
要不是为了照顾生病的爷爷,你爸可能就上大学了。林淑芬迅速圆了过去,转移话题。
晚饭想吃什么?我买了新鲜的鲅鱼。
红烧鲅鱼!霍小川欢呼,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问题。
霍明远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
十七年前,当他流落到这个海滨城市,是林淑芬给了他新生。
她从未问过他的过去,只是在他最落魄时伸出了手。
后来他们结婚、生子,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霍明远知道,这种平静随时可能被打破。
关店后,一家三口步行回到不远处的家。
这是套老式的两居室,虽然不大但很温馨。
霍明远特意选了没有电梯的老楼,因为监控少,逃生通道多。
晚饭时,霍小川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的事。
下周我们要开始一个历史项目,研究二十年前青岛的重大事件。我分到了'世纪之交的社会治安'这个主题。
霍明远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林淑芬弯腰帮他捡起来。
手滑了。霍明远强作镇定,但心跳如雷。
2000年,正是他逃离那座北方城市的时间。
霍小川继续说:老师说可以去图书馆查旧报纸,好像那几年发生过几起大案。爸,你2000年时已经在青岛了吗?
我...霍明远喉咙发紧,那时候我刚来不久,整天忙着找工作,没太关注新闻。
林淑芬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的不安,立刻插话:小川,吃饭时别老说话,鱼都凉了。
晚饭后,霍明远主动提出洗碗。
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来平复情绪。
水流冲刷着碗盘,他的思绪却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
血、尖叫声、警笛...他猛地关上水龙头,深呼吸。
爸,我数学作业还有一道题不会。霍小川站在厨房门口。
霍明远擦干手,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哪道题?我看看。
他们坐在客厅的茶几旁,霍明远耐心地讲解着代数题。
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他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如果小川知道真相,会怎么看他?这个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会如何看待一个杀人犯父亲?
爸,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霍小川担忧地问。
没事,可能今天站久了。霍明远勉强笑了笑。
题解开了吗?
嗯!你的方法比老师教的简单多了。霍小川合上作业本,犹豫了一下。
爸,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霍明远的心跳又加快了。
什么问题?
你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从来没详细说过。
霍明远松了口气。
就是很普通的认识。我那会儿刚开店,她来买水管,聊了几句发现挺投缘的。
真浪漫。霍小川笑了,我们班好多同学父母都是相亲认识的,我觉得你们这样自然相遇更好。
霍明远摸摸儿子的头。
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等小川进了自己房间,霍明远瘫坐在沙发上,浑身冷汗。
林淑芬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
你今天很不对劲。她小声说。
霍明远握住妻子的手。
小川的历史项目...
我明白。林淑芬叹了口气。
但已经二十年了,没人会联想到你。别自己吓自己。
霍明远点点头,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二十年来,科技发展太快了,人脸识别、DNA数据库...他看过太多类似的新闻,潜逃几十年的逃犯因为一次偶然的基因比对落网。
夜深人静时,霍明远站在阳台上抽烟。
这是他唯一的恶习,也是他缓解压力的方式。
月光下,他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思考着如果事情败露,该如何保护家人。
第二天清晨,霍明远像往常一样早起做早餐。
煎蛋、粥、小咸菜,简单但营养均衡。
他需要维持一切如常的表象。
爸,你今天能送我去学校吗?霍小川一边喝粥一边问。
店里早上要进货,让你妈送吧。霍明远说。
就今天一次嘛,霍小川恳求道,我想让你看看我们历史教室新贴的时间轴,正好有你要研究的时期。
霍明远的手指捏紧了筷子。
他不能表现得太反常。
好吧,但只能待十分钟,张叔九点要来送货。
去学校的路上,霍小川异常兴奋,不停地讲着历史项目的构想。
霍明远只是机械地应着,内心警铃大作。
学校历史教室的墙上确实贴了一条巨大的时间轴,从1995年到2005年。
霍明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2000年的标记。
看,这就是我要研究的时期。霍小川指着2000年的一段,老师说这段时间全国有几个连环杀人案,我们青岛虽然没发生,但警方加强了巡逻。
霍明远松了口气。
看来青岛的档案里没有他。
但紧接着,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小川翻开了桌上的一本旧报纸合订本。
这是图书馆的老师借给我们参考的,霍小川兴奋地说,你看,这是2000年6月的《北方晨报》,报道了一起跨省追捕...
报纸上有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是警方发布的通缉令。
虽然像素很低,但霍明远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年轻的脸——他自己。
爸?你怎么了?霍小川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霍明远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桌子才没有倒下。
没事,可能低血糖。
你脸色好白,霍小川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我回去吃点东西就好。霍明远强撑着说,不敢再看那张报纸一眼。
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霍小川点点头。
因为逃犯一直没抓到,老师说可能已经死了,也可能整容换了身份。我觉得挺神秘的,想多找点资料。
霍明远感到一阵寒意。
这种案子还是别太深入,不安全。
怎么会不安全呢?都过去二十年了。霍小川奇怪地看着父亲,爸,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霍明远知道自己表现得过于紧张了。
我只是担心你耽误其他科目。这种陈年旧案有什么好研究的?
但历史就是要研究过去啊。霍小川不服气地说,然后又低头看报纸。
这个通缉犯叫刘志伟,才22岁,看起来挺斯文的,居然会杀人...
霍明远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胃部一阵绞痛。
他必须离开这里。
小川,我真的得回店里了。张叔该等急了。
好吧。霍小川有些失望,那放学后我还去店里找你。
霍明远几乎是逃出了学校。
走在街上,他感觉每个路人的目光都像在审视他。
二十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没想到命运会以这种方式捉弄他——通过他最爱的儿子。
回到五金店,霍明远锁上门,挂上临时外出的牌子。
他需要时间思考。
如果小川继续深挖这个案子,很可能会发现更多线索。
现在的互联网太发达了,不像二十年前...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林淑芬。
老霍,你怎么没开店?张叔说等了半天没人。
我...有点不舒服,霍明远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要不要我去买点药?林淑芬的声音充满关切。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霍明远犹豫了一下,淑芬,小川的历史项目...他找到了一些关于...关于过去的资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具体是什么?
2000年6月的《北方晨报》,上面有...我的照片。
林淑芬倒吸一口冷气。
他认出来了吗?
还没有,但他在追查这个案子。霍明远的声音嘶哑,如果他继续...
我会想办法的。林淑芬打断他,你先别慌,表现得越正常越好。晚上我们再谈。
挂断电话,霍明远坐在黑暗的店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二十年来,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法网正在收紧——而拉紧这张网的,竟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儿子。
2.
霍小川盯着那张泛黄的报纸,眉头越皱越紧。
报纸上的通缉令照片虽然模糊,但那个年轻人的轮廓让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他小心地撕下这一页,折好放进书包最里层。
整个下午的课,霍小川都心不在焉。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张照片,还有父亲看到报纸时异常的反应。
小川,这道题你来回答。历史老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霍小川慌忙站起来,却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对不起,老师,我没听清楚...
历史老师叹了口气。我说,你认为研究历史案件对现代社会有什么意义?
霍小川的脑海里闪过那张通缉令。也许...是为了找出被隐藏的真相。
放学后,霍小川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父亲的五金店。
他去了学校的计算机室,登录了互联网。
搜索栏里,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输入2000年刘志伟杀人案。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瞬间,他的手开始发抖。
几张更清晰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那个叫刘志伟的年轻人,眼神阴郁,但五官轮廓与父亲年轻时惊人地相似。
霍小川关上浏览器,感到一阵眩晕。
他想起父亲书桌抽屉里锁着的旧相册,小时候曾无意中看到过一次。
相册里的年轻人,和这个杀人犯长得一模一样。
霍小川在空荡荡的计算机室坐了整整一小时。
直到管理员来催他离开。
走在去五金店的路上,霍小川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店门口,营业中的牌子轻轻摇晃。
透过玻璃门,他看到父亲正在帮一位老太太修理收音机。
父亲脸上是他熟悉的温和笑容,耐心地听着老太太絮叨。
霍小川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个他崇拜了十六年的男人,可能是个杀人犯。
小川?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啊。父亲抬头看见了他,招手示意。
霍小川机械地推开门。
今天怎么这么晚?作业多吗?父亲一边拧收音机的螺丝一边问。
霍小川没有回答。
他径直走到柜台后面,放下书包,然后拿出那张折叠的报纸。
爸,我有事问你。
父亲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拧螺丝。什么事?等我把王奶奶的收音机修好。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小川长大了,越来越像你了老霍。
霍小川盯着父亲的后背。爸,你看过这个吗?
他把报纸摊开在柜台上,指着那张通缉令。
父亲的动作完全停住了。
霍小川看到他的肩膀变得僵硬。
这是什么?父亲没有回头,声音变得很奇怪。
2000年6月的《北方晨报》,上面通缉一个叫刘志伟的杀人犯。霍小川一字一句地说,他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店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老太太困惑地看着他们。怎么了这是?
父亲终于转过身来,脸色惨白。
他勉强笑了笑。王奶奶,收音机修好了,您先回去试试,有问题再拿来。
老太太接过收音机,疑惑地看了看父子俩,慢慢走出了店门。
门铃叮当一声,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川,你在胡说什么?父亲的声音很轻,带着霍小川从未听过的颤抖。
我没有胡说。霍小川把报纸推过去,你自己看。今天上午你看到这张报纸时,差点晕倒。为什么?
父亲的目光躲闪着。只是...长得像而已。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
那为什么你反应那么大?霍小川追问,为什么你从来不提过去?为什么家里没有你30岁前的照片?
父亲的手开始发抖。小川...
告诉我实话!霍小川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到底是谁?是霍明远还是刘志伟?
父亲的脸色变得灰白。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柜台才没有倒下。
我...父亲的嘴唇颤抖着,我可以解释...
霍小川的心沉了下去。
他多希望父亲能坚决否认,嘲笑他的胡思乱想。
但父亲的反应告诉他,最可怕的猜测可能是真的。
所以真的是你?霍小川的声音变得陌生,你是个杀人犯?你骗了我和妈妈十六年?
父亲突然跪了下来。
对不起...小川...对不起...父亲的眼泪滴在地上,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个意外...
霍小川感到天旋地转。
他后退几步,撞倒了身后的货架。
五金零件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别碰我!霍小川甩开父亲伸来的手,你...你杀了人?然后逃到这里,假装是个好人?你甚至让我...让我崇拜你...
父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每天都在后悔...小川...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霍小川的胃里翻江倒海。
他转身冲出店门,不顾父亲在身后的呼喊。
他跑啊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最终,他在海边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
夕阳把海面染成血色。
霍小川跪在沙滩上,干呕起来。
他想起父亲教他骑自行车,耐心地扶了一遍又一遍。
想起发烧时父亲整夜不睡,用冰毛巾给他降温。
想起每个生日父亲亲手做的蛋糕,上面总是写着爸爸爱你。
这些...都是一个杀人犯做的?
天色渐暗,霍小川的手机响了无数次。
有父亲的,也有母亲的。
他没有接。
直到手机快没电时,母亲发来一条短信:
小川,无论发生什么,回家好吗?我们需要谈谈。
霍小川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客厅的灯还亮着。
父母坐在沙发上,父亲的眼睛红肿,母亲脸色苍白。
小川...母亲站起来想抱他。
霍小川躲开了。你一直都知道?
母亲的手无力地垂下。我知道...他不是原来的他...但我不知道细节...
你怎么能...霍小川的声音哽咽了,怎么能和一个杀人犯生活在一起?还生了孩子?
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你妈妈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我骗了你们所有人。
霍小川转向父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父亲深吸一口气。那年我22岁,在酒吧打工。有个常客总是欺负我,那天晚上...他喝醉了,说我偷了他的钱包...
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们打了起来...我推了他一下...他后脑撞在桌角上...我太害怕了,就跑了...
你杀了他?霍小川质问。
父亲摇头。我不知道...报纸上说他是重伤不治...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逃...
所以你就改头换面,跑到青岛来当好人?霍小川讽刺地说。
父亲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开始只想躲几天...后来听说他死了...我就...
你伪造了身份?霍小川追问。
用了...一个远房亲戚的证件...父亲承认,他早年出国了...我们长得有点像...
霍小川感到一阵荒谬。所以霍明远也不是你的真名?
不是...父亲低声说。
霍小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歇斯底里。太可笑了。我连自己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母亲在一旁默默流泪。小川...
别叫我!霍小川吼道,你们骗了我十六年!我的人生是个谎言!
父亲跪着爬到他面前。对不起...小川...对不起...但我对你的爱是真的...这二十年来,我每天都在赎罪...
赎罪?霍小川冷笑,就是躲在这里开五金店?假装是个好父亲?
我...父亲哑口无言。
霍小川转身要回自己房间。
父亲拉住他的裤脚。小川...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
霍小川低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他叫了十六年爸爸的人,现在像个可怜的乞丐一样跪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上个月,父亲为了给贫困学生捐学习用品,几乎赔本卖掉了店里所有文具。
想起每年冬天,父亲都会免费给孤寡老人修理取暖器。
想起邻居们说起父亲时,总是称赞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霍小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为什么...他哽咽着,为什么要让我发现...
父亲也哭了。我无数次想告诉你真相...但我害怕...害怕失去你...
霍小川蹲下来,与父亲平视。那个人...真的是意外死的吗?
父亲用力点头。我发誓...我从没想过杀人...那之后我再也没碰过一滴酒...
霍小川看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
这张脸和通缉令上年轻的面孔已经不太一样了。
二十年的逃亡和愧疚,让这个男人早早衰老。
小川...父亲小心翼翼地问,你能...原谅我吗?
霍小川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想恨这个男人,但十六年的父子情谊不是假的。
那些温暖的回忆,那些无言的关爱,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我不知道...最终他诚实地说,我需要时间...
父亲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理解...谢谢你...至少没有立刻报警...
霍小川站起来,疲惫地走向自己房间。
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父母还站在原地,像两尊雕像。
母亲扶着父亲的肩膀,两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霍小川关上门,倒在床上。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同学发来的消息:历史项目的资料你整理好了吗?
霍小川盯着天花板。
他的历史项目突然变得无比讽刺。
他发现了父亲隐藏的历史,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第二天早上,霍小川顶着黑眼圈起床时,发现父亲已经出门了。
母亲在厨房做早餐,眼睛也是肿的。
他去哪了?霍小川问。
母亲的手抖了一下。他说...去办点事...
霍小川没有追问。
他们沉默地吃完早餐。
妈...霍小川终于开口,你后悔吗?嫁给他?
母亲放下筷子。我不知道他过去的具体事情...但我认识的他,是个善良的人。
他是个杀人犯。霍小川冷冷地说。
那是意外。母亲轻声说,人都会犯错...他用二十年时间弥补...
霍小川突然没了胃口。
他拿起书包准备去学校。
小川...母亲叫住他,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爸爸...霍明远...他真的很爱你。
霍小川没有回答,推门出去了。
学校里,他像个行尸走肉。
同学们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
中午休息时,班主任找到他。
霍小川,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刚才有警察来学校找你父亲的信息。
霍小川的心跳漏了一拍。警察?
班主任点头。说是有些情况需要核实。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霍小川摇头,手心开始冒汗。
放学后,他飞奔回家。
家里空无一人。
他打母亲的电话,无人接听。
五金店关门了,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霍小川坐在店门口,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直到天黑,母亲才回来。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妈!发生什么事了?爸呢?霍小川冲上前。
母亲的声音很平静。他去自首了。
霍小川如遭雷击。什么?
今天一早,他就去了公安局。母亲说,他说...不能再连累我们了。
霍小川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母亲扶住他。他留了信给你...
文件袋里有一封手写信,还有一叠法律文件和财产证明。
霍小川颤抖着打开信:
亲爱的小川: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向警方自首了。
这二十年来,我每一天都活在愧疚中。
遇见你妈妈和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
但正因如此,我不能继续欺骗你们。
你值得知道真相,值得拥有一个不用背负秘密的人生。
无论法律如何审判我,请记住:
我对你的爱,是真实的。
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爸爸
霍小川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想起昨天对父亲说的那些狠话。
想起父亲跪地痛哭的样子。
他...会怎么样?霍小川哽咽着问。
母亲搂住他的肩膀。律师说...因为是过失致人死亡,加上自首情节和二十年来的表现...可能会从轻判决。
霍小川把信贴在胸口,泣不成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原谅了父亲。
但他知道,那个他叫了十六年爸爸的人,最后选择了保护他。
即使代价是失去自由。
即使代价是揭开那个隐藏了二十年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