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鲛人血,替身泪。 > 第一章

我是一条被缚的鲛人,献给传说中暴戾嗜杀的君王萧玦。
我的价值,在于模仿他逝去的白月光,月凝。
龙涎香终日氤氲,金殿玉阶囚禁着我。
他冰冷的指尖划过我的眉眼,命令我笑,命令我哭。
不像,就死。
为了活下去,我泣血成珠,把自己雕琢成另一个女人的模样。
1
蚀骨的寒意从玉石地面渗入双腿,那不是我天生鱼尾时习惯的深海的冷,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钝痛的僵硬。
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像被无形的巨手攥紧,喉咙里泛着铁锈般的腥甜。
那是强行化出双腿、长久离水的代价。
抬起头来。
属于君王的嗓音低沉而冷冽,像淬了寒冰的利刃,轻易就能剖开我的所有伪装。
我顺从地抬眼,撞入一双幽深得不见底的眸子。
萧玦。
大晏朝最年轻的君王,也是史书上最喜怒无常、手段最酷烈的暴君。
他此刻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御座上,玄色龙袍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眉眼却凌厉如刀刻。龙涎香与血腥气诡异地混合在他周身,那是他刚结束一场清理的证明。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手中摩挲着一支剔透的玉簪,视线却像实质的锁链,将我钉在原地。
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垂下眼睑,声音尽量放得轻柔空灵,模仿着无数次在宫人口中听到的、关于月凝贵妃的描述:回陛下,今日……是月凝贵妃的生辰。
每吐出一个不属于我的名字,我都感觉像吞下了一把碎冰。
月凝,萧玦已逝的白月光,也是我这条来自深海的鲛人灵珠,能够暂时苟活于世的唯一理由。
萧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瞬间漫上一种近乎毁灭的猩红。
那便笑一个,像她一样。
2
像她一样。
这四个字,是我入宫以来听得最多,也最感恐惧的魔咒。
我不知道月凝是谁,只知道她死了,死在了萧玦最爱她的时候。
于是,整个大晏皇宫,都笼罩在她亡魂的阴影之下。
而我,灵珠,因为有着一张据说与月凝贵妃七分相似的脸,被南海郡守当作祥瑞献了上来。
真正的祥瑞么
我低头,看着自己依旧不太适应行走的双腿,以及皮肤下隐隐的青色鳞光,心中冷笑。
我只是一个更精致的囚徒,一个更逼真的玩偶。
努力调动起面部僵硬的肌肉,我试图勾勒出一个月凝式温婉悲悯的笑容。
那笑容的弧度,宫中老嬷嬷曾用尺子量过,说差一分便要受罚。
可我知道,萧玦要的不是精准的复刻,而是感觉。
一种……他失去月凝后,再也找不回来的感觉。
不像。
果然,他声音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那支玉簪在他指尖轻点,仿佛下一刻就要掷出,洞穿我的喉咙。
冷汗从额角渗出,与未干的水汽混在一起,更添寒意。
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回想那些被刻意灌输的关于月凝的片段:她爱穿素色衣衫,她喜欢在月下吹笛,她笑起来眼角会微微下垂,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温柔。
于是,我眼睫微颤,目光投向他身后空茫的屏风,仿佛透过那明黄的丝绸,看到了什么值得眷恋又遥不可及的东西。唇边的笑意淡了些,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怅惘。
陛下,我声音轻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今日月色正好,可月凝……再也看不到了。
说完,我便低下头,不敢看他的反应。
3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双腿骨骼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需要水了,大量的、冰冷的海水。
否则,我的皮肤会干裂,我的力量会流失,甚至可能无法维持人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头顶传来,带着七分嘲弄,三分……疲惫
我错愕地微微抬头,只见萧玦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俯下身,冰凉的指尖挑起我的下颌,迫使我与他对视。
学得倒快。他端详着我的脸,眼神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赏。
一个字,如同天恩浩荡。
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差点瘫软在地。
一旁的内侍总管李德全忙不迭地上前,尖细的嗓音带着谄媚:陛下圣明!灵珠姑娘……哦不,是月才人,月才人天资聪颖,定能慰陛下思念之苦。
月才人。
这是萧玦在三天前,心血来潮一般扔给我的位份。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整个后宫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有的好奇,有的嫉妒,更多的,是淬了毒的利箭。
萧玦没有理会李德全的马屁,他的手指依旧捏着我的下巴,力度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
记住,孤要的是月凝,不是一条学人话的鱼。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若有下次……你知道后果。
我喉咙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松开我,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带她下去,好生『调教』。明日,孤要看到她亲手做的莲子羹,月凝最爱的那道。
说完,他转身走向内殿,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直到他明黄的衣角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后,我才敢大口喘息,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李德全堆着笑脸走过来:月才人,请吧。陛下的吩咐,您可得用心记下了。
我点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离开了这座名为月华殿的华美囚笼。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更严苛的训练和更无休止的模仿。
4
回到被赐居的偏僻宫苑泠泉居,名字倒好听,可惜泉是死泉,泠是真泠。
屏退了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宫女,我立刻扑到内室那只巨大的木桶旁。这是我入宫时提出的唯一要求,也是萧玦为了让我活得久一些,装得像一些而给予的恩典。
褪去繁复的宫装,我几乎是滚进了冰冷的井水中。
熟悉的凉意包裹住每一寸肌肤,腿骨处撕裂般的疼痛渐渐缓解,皮肤也重新变得光滑水润。水汽氤氲中,我能感觉到力量正一点点回归。
但这点水,远远不够。
我需要的是无垠的大海,是咸涩的浪涛,是能让我自由舒展尾鳍的广阔。
可如今,我却被困在这四方天井之下,靠一桶死水苟延残喘。
月凝……月凝……
我将脸埋入水中,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那个女人,究竟是何等模样,能让萧玦如此疯魔
入宫一月,我从未见过她的画像,萧玦不许。他似乎只想通过我的模仿,来一点点拼凑和确认他记忆中的月凝。
这是一种病态的执念。
而我,是他的药,也是他的毒。
次日的莲子羹,我学了整整一夜。从莲子的挑选去芯,到冰糖的用量火候,宫中负责教导的老嬷嬷几乎将我的手打肿,才勉强满意。
她说,月凝贵妃的莲子羹,甜而不腻,清心去火,曾是陛下的最爱。
当我颤抖着双手将那碗白玉瓷盅盛着的莲子羹呈给萧玦时,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
放下。
然后,便继续批阅奏折,仿佛那碗羹与路边石子无异。
我侍立一旁,双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搁下朱笔,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莲子羹,浅尝了一口。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5
味道不对。他放下瓷盅,声音平静无波。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极致。
请陛下恕罪。我立刻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
哦何罪之有他饶有兴味地问。
奴婢……奴婢愚钝,未能做出月凝贵妃的……真味。我小心翼翼地措辞。
他轻笑一声,起身踱到我面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我的手腕:你自然做不出她的味道。世上只有一个月凝。
我心中一凛,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羹,倒也有几分意思。比那些御厨做的,多了些……人气。
我依旧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他又命令道。
我依言抬头,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你这双手,不像月凝。他忽然说,视线落在我的手上。月凝的双手,据闻是十指纤纤,柔若无骨,最适合抚琴。而我的手,虽然也算白皙,但常年在海中捕食、拨弄珊瑚,指尖和掌心都有些薄茧,再怎么保养也去不掉。
这是我无法模仿的破绽。
是,奴婢的手,蒲柳之姿,不及月凝贵妃万一。我惶恐道。
月凝从不做这些粗活。他又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宣告,以后,这些事,让下人去做。
我心中微动,这算是……一种维护
可随即,他下一句话便将我打入冰窟:孤不想看到任何不像月凝的地方。既然手不像,那便……藏起来吧。
藏起来如何藏
我正惊疑不定,李德全已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双精美的白色丝质手套。
月才人,陛下恩典,赏您的。李德全笑眯眯地说。
那手套入手冰凉,边缘绣着细密的月桂暗纹,华美而……束缚。
萧玦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连自己的手,都不能轻易示人了么
只因为,它不像月凝。
6
戴上手套的日子并不好过。丝绸滑腻,做任何事都不方便,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羞辱,时刻提醒着我替身的身份。
后宫之中,流言蜚语也随之而起。
听说了吗那月才人,连手都要遮起来,定是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病!
呵,什么怪病,怕不是妖孽吧南海献上来的,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些话,总会通过各种渠道,或明或暗地传到我的耳中。
柔妃是其中最甚者。她是当朝丞相之女,在月凝过世后,一度是最受宠的妃子。我的出现,无疑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光。
这日,她偶遇我于御花园。
哟,这不是月才人么戴着这手套,倒真是别致。柔妃摇着团扇,语气娇柔,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立刻将我围住。
我屈膝行礼:见过柔妃娘娘。
妹妹不必多礼。柔妃扶起我,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我戴着手套的手,只是姐姐好奇,妹妹这双手,是何等金尊玉贵,竟要如此小心翼翼地护着莫不是……有什么不能让陛下知道的隐疾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宫人都听得清楚。
我心中警铃大作。柔妃这是要逼我当众摘下手套。若我手上的薄茧被大肆渲染,传到萧玦耳中,定又是一场灾祸。
柔妃娘娘说笑了,我垂眸,声音尽量平静,只是贱妾体质畏寒,陛下怜惜,才特赐了这双手套保暖。
畏寒柔妃故作惊讶地掩唇,如今可是初夏时节,御花园中暖风和煦,妹妹竟还畏寒这可真是奇了。
她步步紧逼,分明是不信我的说辞。
7
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陛下。我抬眼,直视着柔妃,语气不卑不亢。
我知道,此刻退缩,只会让她更得意。萧玦虽然喜怒无常,但他对月凝的偏执维护也是人尽皆知。柔妃再跋扈,也不敢公然质疑萧玦的决定。
柔妃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妹妹这是拿陛下压我么也罢,姐姐不过是关心妹妹的身体。既然妹妹说是畏寒,那便是畏寒吧。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腰间的香囊上:妹妹这香囊倒是别致,用的什么香料闻着……有些特别。
那是我用鲛人特有的几种海藻干花混合了普通香料制成的,有凝神静气的效果,也能稍微缓解我离水的焦躁。
只是一些寻常花草罢了。我含糊道。
是么柔妃眼珠一转,忽然伸手便要来夺我的香囊,让姐姐开开眼,是何等寻常花草,竟有如此异香。
她的动作太快,我猝不及防,香囊已被她扯了过去。
柔妃娘娘!我惊呼,想要抢回。
放肆!竟敢对柔妃娘娘不敬!柔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厉声呵斥,伸手就要推我。
我脚下本就不稳,被她一推,眼看就要摔倒。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回廊尽头。
住手!
是萧玦!
他怎么会来这里
柔妃等人显然也没料到,皆是一惊,慌忙跪下行礼。
萧玦缓步走来,面沉如水,目光扫过柔妃手中紧攥的香囊,又落在我微乱的衣衫和苍白的脸上。
柔妃,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在做什么
柔妃心头一颤,连忙解释:陛下恕罪,臣妾……臣妾只是见月才人香囊别致,想借来赏玩一番,并无他意。
赏玩萧玦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拿过香囊,看也不看便扔还给我,朕的东西,你也配赏玩
一句话,将我划归为他的东西。
也同时,将柔妃的颜面,狠狠踩在了脚下。
8
柔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萧玦不再看她,转而对我说:跟朕来。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心中却波澜起伏。他方才那句朕的东西,究竟是在维护月凝的替身,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是针对我,灵珠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被我死死掐灭。
不可多想,想多了,会死得更快。
他带我回了月华殿。
香囊给朕。他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解下香囊递给他。
他打开细看,又凑到鼻尖轻嗅,眉头微蹙:这是何物不像宫中常用的香料。
是……奴婢家乡的一些草药,有安神之效。我只能硬着头皮撒谎。鲛人的存在,是禁忌。
家乡他挑眉,南海郡
是。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日,随朕去一个地方。
我心中一紧,不知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9
翌日,天还未亮,我便被宫人唤醒,梳妆打扮。
与往日的素雅不同,今日的妆容格外精致,衣衫也换成了月凝贵妃生前最爱的一套月白色广袖流仙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浪涛纹,行走间仿佛有月华流动。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陌生而……酷似另一个人。
萧玦派来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车厢宽大,内里铺着厚厚的软垫。他已在车中等我,依旧是一身玄衣,闭目养神。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对面,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一路向西。
我不知他要带我去哪里,也不敢问。只能从车窗的缝隙中,窥见外面飞逝的景物。
大约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萧玦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
我随他下车,眼前是一片幽静的山谷,谷中竟有一大片碧蓝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水汽氤氲,带着淡淡的咸腥味。
是……海水
在这远离海岸的京畿之地,怎会有如此规模的海水湖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那久违的、属于故乡的气息。
喜欢这里么萧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神,转身行礼:陛下……此地,钟灵毓秀,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月凝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萧玦看着湖面,眼神悠远,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她说,这里的湖水,像极了她梦中的无垠之海。
无垠之海……我的心狠狠一抽。
月凝,难道她也……
她说,她是一尾来自无垠之海的鱼,被困在了这深宫高墙之内,只有在这里,才能暂时得到喘息。萧玦继续说着,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
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知道!他知道月凝不是凡人!
那他……是否也猜到了我的身份
10
陛下……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月凝贵妃她……
她自然与你不同。萧玦打断我,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她灵动、纯粹,不像你,满身匠气。
我低下头,心中苦涩。是啊,我是模仿者,自然处处透着刻意的痕迹。
不过,他话锋一转,走到湖边,捡起一块卵石投入湖中,荡起一圈圈涟漪,你这身皮囊,倒是与她一般无二。尤其是这双眼,像极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今日,朕要你为她跳一支舞,就在这湖边。月凝生前,最爱在此起舞。
跳舞我自幼在深海长大,只知踏浪逐波,何曾学过人类的舞蹈更何况是月凝的舞。
奴婢……奴婢愚钝,恐难展现月凝贵妃的舞姿神韵。我惶恐道。
无妨。萧玦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意,你只需记住,你跳的不是舞,是她的影子。影子,是不需要神韵的,只需要……像。
他的目光落在我依旧穿着丝质软鞋的双脚上:或者,你更喜欢用鱼尾来跳
我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他果然……知道了什么。
这句话,是试探,也是警告。
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时,那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奴婢……遵命。我屈膝,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满意地颔首,退到一旁,示意我开始。
湖边的风带着水汽吹拂着我的脸颊,那熟悉的咸腥味此刻却像催命符。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嬷嬷们描述过的月凝舞姿:轻盈如燕,婉转如柳,带着一种破碎的、令人怜惜的美感。
可我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恐惧和绝望。
脚下一个踉跄,我险些摔倒。
废物!萧玦厉声呵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暴戾。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强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看来,不给你些教训,你是学不乖的。他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这湖水,你不是很喜欢么那就下去好好清醒清醒!
说罢,他竟真的拽着我,向湖边拖去!
11
不!陛下!不要!
我惊恐地尖叫,死死地扒住地面,指甲在泥土中划出深深的痕迹。
这湖水虽是海水,可若我此刻现出原形,便再无转圜余地!鲛人身份一旦坐实,等待我的,绝不是回归大海,而是被当成怪物,被千刀万剐!
萧玦的力气何其之大,我的挣扎在他看来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面无表情地将我拖到湖边,冰冷的湖水瞬间漫过我的脚踝。
陛下!求您!灵珠再也不敢了!灵珠会好好跳舞!我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哀求。
这一刻,什么月凝,什么模仿,都被我抛诸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他似乎被我的狼狈取悦了,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哦现在知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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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就给朕好好跳。若再有差池……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我恐惧。
他松开我的手腕,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地远离湖边。
惊魂未定,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出错了。
我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关于月凝的一切信息。她的悲悯,她的温柔,她如同月华般清冷又易碎的气质。
还有……她对无垠之海的向往,以及被困深宫的哀愁。
或许,我无法模仿她的舞姿,但我可以演绎她的心境。
那种渴望自由,却身不由己的绝望。
这何尝不是我此刻的心情
再次睁开眼,我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恐惧和哀求,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破碎感的哀伤。
我缓缓起身,对着湖面,仿佛那是阻隔我回归故乡的无形屏障。
没有音乐,我便以风声、水声为律。
我开始舞动,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那不是人类宫廷的舞蹈,更像是海中水草的摇曳,鱼群的摆尾,浪花的翻卷。
我的身体极度柔软,每一个弯腰,每一次旋转,都带着一种非人的柔韧与空灵。
广袖在风中翻飞,如同被惊扰的蝶翼。
我没有刻意去模仿任何特定的动作,只是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那种渴望自由而不得的悲伤与挣扎之中。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感同身受。
一舞毕,我力竭地跌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衣衫。
周围一片寂静。
我忐忑地抬起头,看向萧玦。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有震惊,有疑惑,有……一丝我不敢确认的动容。
12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方才跳的是什么
我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他,那是我在绝望中,凭借鲛人的本能胡乱舞动的么
回陛下,我低下头,声音微弱,奴婢……奴婢只是想着月凝贵妃对故乡的思念,对自由的渴望,情不自禁,并非……刻意编排。
这话说得极巧,既解释了舞姿的怪异,又再次将一切归功于对月凝的共情。
萧玦沉默了。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与我平视。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平等的姿态看我。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指尖微微一颤,又猛地收了回去。
你的眼泪……他忽然说,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抹,入手冰凉。
与她不同。他又说,语气笃定。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哪里不同难道他看出什么破绽了
月凝的泪,是冷的,像冰珠,碎了便无痕。萧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而你的泪……是热的。
热的
我有些发懵。我的泪,和所有人类一样,自然是热的。难道月凝的泪……真的与众不同
还是说,这只是萧玦美化记忆的说辞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我,方才你的舞,虽然生疏,却带着一股……妖气。
妖气!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陛下……奴婢……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我语无伦次地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么萧玦缓缓站起身,负手而立,重新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君王姿态,南海郡守倒是忠心,为了慰藉朕的相思之苦,竟连『海中鲛人』这种传说中的东西都找了来。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骨髓。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13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
他早就知道了。
或许从我入宫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却一直不动声色,冷眼看着我拙劣的表演,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在他面前模仿另一个人。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残忍。
陛下……既然您都知道了……为何……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为何还要留下我为何还要配合我演这场戏
为何萧玦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一丝自嘲,大概是……朕也想看看,一条鱼,究竟能模仿月凝到何种地步吧。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却不再是看一个替身,而是像在打量一件稀奇的玩物。
又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朕只是想知道,你的血,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般,能生死人,肉白骨。你的泪,是不是真的能化作珍珠。
我遍体生寒。
原来,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他眼中一个更具利用价值的工具。
先是月凝的替身,如今,又成了可以试验传说的鲛人。
陛下……想如何处置奴婢我闭上眼,放弃了所有挣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说无益。
处置萧玦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朕为何要处置你你这条小鱼,如今可是大晏唯一的『月凝』了,不是么
我猛地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
你的舞,虽然匠气未脱,但那份『妖气』,却与月凝记忆中的某些特质……不谋而合。他缓缓道,月凝也曾说过,她是一尾来自深海的鱼。或许,你们本就是同类。
同类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月凝……也是鲛人
这怎么可能!若她是鲛人,又怎会轻易死去又怎会留下那么多与人类无异的生活痕迹
除非……她是自愿放弃了鲛人的长寿与力量,选择了像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又或者,她的死,根本不像萧玦所以为的那样简单。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月镜湖畔吧。萧玦忽然道,这里有你喜欢的海水,朕也会派人送来你需要的食物。你只需……继续做你的『月凝』。直到朕……厌倦为止。
他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陛下!我鼓起勇气叫住他。
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月凝贵妃……她……究竟是如何死的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14
萧玦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山谷中的风吹过,带着湖水的咸腥和一丝萧瑟。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她是为了救朕,中了刺客的毒箭,不治身亡。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可我却从那平淡中,听出了深不见底的痛楚和……压抑。
刺客毒箭
这与宫中流传的,月凝贵妃因病早逝的说法,截然不同。
那为何宫中……
够了。萧玦冷冷打断我,不该问的,不要问。你只需记住你的本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我一人,在这空旷的山谷,面对着这片囚禁了月凝,如今又将囚禁我的月镜湖。
原来,他带我来此,不是为了揭穿我的身份然后处死我,而是为了给我一个新的、更逼真的囚笼。
一个有海水,能让我活得更久,也就能为他扮演月凝更久的囚笼。
萧玦……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你对月凝的执念,究竟是爱,是悔,还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枷锁
而我,灵珠,又该如何在这场真假难辨的迷局中,找到一线生机
15
月镜湖畔的日子,与皇宫中相比,确实多了几分自在。至少,这里有充足的海水,能让我的身体得到滋养,不必再忍受化形和离水的双重痛苦。
萧玦似乎真的打算将我长期豢养于此。他派人送来了柔软的鲛绡衣物,以及一些深海的珍奇食材。甚至,还命人环绕湖边种植了许多散发着清冷香气的月桂树,只因月凝生前喜欢月桂。
他依旧会不定期地来看我。
有时,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湖边,看我在水中嬉戏,眼神复杂难辨。我能感觉到,他在透过我,追忆着另一个影子。
有时,他会带着满身酒气而来,粗暴地将我从水中捞起,逼问我一些关于月凝的细节,那些细节细碎到连教导我的嬷嬷都未曾提及。
月凝怕冷,冬日里她的手总是冰凉的,你的呢他会攥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然后厌恶地甩开,为何你的手总是这么暖
我只能沉默。鲛人的体温本就比人类略低,但在这深宫压抑之下,我的血似乎总是滚烫的。
月凝的歌声,能引来百鸟,能让百花失色。你呢你这条小鱼,除了哭泣时能落下几颗不值钱的珠子,还会什么
他似乎忘了,那不值钱的珠子,曾被他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珍藏在明黄的锦盒中。
每当这时,我都会垂下眼眸,轻声说:奴婢愚钝,不及月凝贵妃万一。
他便会更加暴躁,拂袖而去,留下我在空寂的湖边,独自舔舐那些无形的伤口。
我渐渐明白,萧玦并未因知晓我的鲛人身份而对我有所不同。他依旧将我视为月凝的替代品,一个可以让他更肆无忌惮地发泄思念、悔恨与暴戾情绪的工具。
只是这个工具,恰好是一条鲛人而已。
他对月凝的执念,已深入骨髓,成为一种病态的依赖。
而那所谓的妖气,或许只是他对月凝某些非常人特质的美化和臆想。他需要月凝是特殊的,所以,即便月凝只是个凡人,他也会赋予她一些神话色彩。
我的鲛人身份,恰好迎合了他这种臆想。
16
月镜湖并非与世隔绝。
柔妃的眼线,无孔不入。
当我能自由在湖中化出鱼尾,享受片刻的舒畅时,关于月才人实为湖中精怪,以妖术迷惑君王的流言,便如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后宫,甚至隐隐透到了朝前。
这日,湖边来了不速之客。
是柔妃,以及几位品阶不低的妃嫔,簇拥着一位身穿紫色鸾袍、面容雍容华贵的妇人。
那是当今太后,萧玦的生母。据说,她与萧玦母子关系疏离,常年礼佛,不问世事。今日怎会驾临此地
我正在浅滩处梳理长发,闻声回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参见太后娘娘,各位娘娘。我款款行礼,鲛绡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遮住了我尚未完全化为双腿的鱼尾末梢。
太后并未看我,而是将目光投向那片碧蓝的湖水,眉头微蹙:哀家听说,陛下在此处金屋藏娇,养了一位……南海来的美人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柔妃娇笑着上前一步,搀住太后的手臂:母后,您有所不知,这位月才人可不是普通的美人呢。她呀,能歌善舞,还会些……旁人不会的『仙法』呢。
她特意加重了仙法二字,意有所指。
其他几位妃嫔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尽是妖媚惑主、恐非人类的暗示。
我心中冷笑,她们这是要借太后的手来除掉我。
哦仙法太后终于将视线转向我,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看穿,哀家倒想开开眼界,月才人有何等通天本事,能让皇帝如此沉迷,连朝政都有些懈怠了。
这是诛心之言。萧玦再如何暴戾,在朝政上却从未有过大的疏失。
太后娘娘明鉴,我垂眸,声音清冷,贱妾不过一介凡女,蒲柳之姿,何德何能敢称『仙法』二字陛下心系月凝贵妃,贱妾因容貌有几分相似,才侥幸得陛下垂怜,在此处静养,为贵妃祈福罢了。
我刻意点出为贵妃祈福,将自己置于一个无害且合乎情理的位置。
祈福柔妃嗤笑一声,妹妹这福,怕不是祈给自己的吧我可是听说了,妹妹在这湖中,可是快活得很呢。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的下半身。
17
放肆!一道清冷的呵斥自身后传来。
是萧玦。他不知何时出现,面色阴沉地站在不远处。
众人皆是一惊,慌忙转身行礼。
参见陛下。
萧玦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看也未看太后和众妃,径直走到我面前,将我扶起,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遮住了我略显湿漉的衣衫。
谁准你们来此打扰她静养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皇帝,哀家也是关心你。听闻你为一女子荒废……
母后多虑了。萧玦打断她,语气强硬,朕的后宫之事,自有朕处置。月才人在此静养,是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叨扰。
他这是在公然维护我。
不仅仅是维护月凝的影子,更是在维护月才人。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柔妃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不甘,却不敢再多言。
太后深深看了萧玦一眼,又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最终只是淡淡道:既如此,哀家便不打扰皇帝的雅兴了。只是,皇帝莫忘了祖宗基业,莫忘了大晏的江山社稷。
说完,她便带着一众妃嫔离开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就此平息。
萧玦转身,面对着我,眼神复杂。
她们……可有为难你他问,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摇摇头:谢陛下解围。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的血,给朕一些。
我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要求。
朕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太医说,需奇珍入药。他眼神闪烁,似乎在掩饰什么。
我的血……鲛人的血,至纯至净,确有奇效。但若非心甘情愿,强行取之,不仅效果大减,还会损伤鲛人本源。
月凝也是鲛人么她是否也曾为萧玦献过血
陛下,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您是想用我的血,去验证什么,还是……去救什么人
他被我问得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暴戾取代:放肆!朕的命令,你也敢质疑
奴婢不敢。我垂下眼帘,只是,鲛人之血,一生只能为一人心甘情愿地付出。否则,便是饮鸩止渴。
这是族中古老的秘闻,也是我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拖延或拒绝的借口。
萧玦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
18
心甘情愿他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这条小鱼,也配跟朕谈心甘情愿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到湖边的一块巨石旁。
朕再问你一次,给,还是不给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知道,若再拒绝,他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取我的血。
若陛下执意如此,灵珠……无话可说。我闭上眼,将手腕伸向他,手腕上,那道被玉簪划伤的疤痕依旧浅浅可见。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萧玦只是紧紧地盯着我的手腕,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语气暴躁:滚!给朕滚回水里去!看着你就心烦!
我如蒙大赦,踉跄着退入湖中,冰凉的海水包裹住我,却无法平息我剧烈的心跳。
他……终究还是没有强迫我。
为何
是因为我的那句一生只能为一人心甘情愿让他想起了月凝吗月凝是否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还是,他对我这条小鱼,真的产生了一丝不忍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接下来的几日,萧玦没有再来月镜湖。
湖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也多了一丝令人不安的寂寥。
我开始有更多的时间思考。
月凝的死,真的如萧玦所说,是为了救他而中箭身亡吗
如果月凝也是鲛人,寻常毒箭未必能轻易取她性命。除非……那毒是专门针对鲛人的,或者,她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而萧玦,他对月凝的感情,究竟是纯粹的爱恋,还是夹杂了愧疚、不甘,甚至……被欺骗的愤怒
他让我模仿月凝,究竟是为了留住逝去的爱人,还是为了惩罚某个看不见的敌人,亦或是……惩罚他自己
这些疑问,像水草一样缠绕着我,让我不得安宁。
我隐隐觉得,月凝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而我的出现,似乎触动了某些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19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傍晚,李德全总管行色匆匆地来到月镜湖。
月才人,陛下急召,请您立刻随老奴入宫。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焦急和惶恐。
我心中一沉:李总管,可知所为何事
李德全擦了擦额上的汗:老奴不知,只知陛下今日在御书房大发雷霆,摔了不少东西。此刻……怕是只有您能劝慰一二了。
我劝慰
我不过是一个替身,一个玩物,何时有了劝慰君王的资格
但萧玦的命令,我无法违抗。
匆匆换上宫装,戴上那双象征着束缚的丝质手套,我跟着李德全再次踏入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月华殿内,萧玦并未像李德全所说那般暴怒,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的锦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那锦盒,我认得。里面装的,是我初入宫时,因恐惧和疼痛而落下的鲛人泪珠。
陛下。我轻声唤道。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依赖,有迷茫,也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来了。他声音沙哑,示意我走近。
我依言走到他面前。
他拉起我的手,将那冰凉的锦盒放在我的掌心。
这些珠子,真是你的眼泪他问,目光紧紧锁住我。
是。我不敢隐瞒。
为何你的泪能成珠月凝……月凝她从不落泪。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月凝从不落泪这与她温婉悲悯的人设,似乎有些不符。
或许……月凝贵妃只是不愿在陛下面前展露脆弱。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么萧玦眼神一黯,随即又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今日,有人告诉朕,月凝……她根本不爱朕!她接近朕,都是有目的的!她……
他似乎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不敢置信。
是谁是谁对他说了这些
柔妃还是……其他人
陛下,流言蜚语,不足为信。我柔声道,试图安抚他狂躁的情绪,月凝贵妃若不爱您,又怎会为您付出性命
付出性命萧玦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如同受伤的困兽,你以为,朕真的相信她是为朕而死么
我大惊失色:陛下,您……
朕查了当年所有的卷宗,所有的证人!萧玦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那支毒箭,根本不是射向朕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
而且,那毒,并非无药可解!是她自己,放弃了救治!她自己想死!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眼中充满了血泪。
我被他这番话震得头晕目眩。
月凝……是自己想死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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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何要寻死她留下书信,说不堪深宫束缚,向往自由。呵,自由!萧玦眼中充满了嘲讽与痛苦,她若真向往自由,为何又要入宫为何又要对朕百般温柔,让朕以为……以为觅得知己!
陛下……我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他却抓得更紧。
你说,她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朕!他咆哮着,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她所谓的情深意重,所谓的生死相随,都是假的!都是演给朕看的戏!
我看着他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怜悯。
这个不可一世的暴君,原来也只是一个被情爱所伤的可怜人。
陛下,或许……月凝贵妃有她的苦衷。我轻声道。
苦衷萧玦冷笑,能有什么苦衷,值得她用性命来欺骗朕
他忽然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大得让我几乎窒息。
灵珠……灵珠……他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名字,不再是月才人,也不是透过我看月凝。
告诉我,你不会骗朕,对不对他声音哽咽,像个无助的孩子,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金银珠宝,无上荣宠,只要你……真心待朕。
我僵在他怀中,不知所措。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此直白而脆弱的情感。
他这是……在向我索求温暖么
一个刚刚被白月光的真相刺得体无完肤的男人,转而向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替身,寻求慰藉。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
陛下,我轻轻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您给不了。
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你想要什么他问。
我想要的,是自由。我平静地说,是回归大海,做回真正的灵珠,而不是在这深宫之中,扮演另一个人的影子,或者……成为任何人情感的寄托。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也是第一次,做好了迎接他雷霆震怒,甚至死亡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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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眼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脆弱和依赖,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暴戾和阴鸷。
自由他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朕谈条件!
奴婢不敢。我垂下眼帘,奴婢只是……陈述事实。
事实他怒极反笑,事实就是,你是朕的阶下囚!你的生死,只在朕的一念之间!朕让你生,你便生;朕让你死,你便死!还敢肖想什么自由!
他猛地扼住我的咽喉,将我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窒息感瞬间袭来,我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
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他眼中杀机毕现,收回你方才的话,乖乖做你的『月凝』,朕可以既往不咎。否则……
我艰难地呼吸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
这一刻,我忽然不那么怕了。
或许是连日来的压抑和绝望积累到了顶点,或许是他的脆弱让我看清了他强悍外表下的虚弱。
陛下……咳咳……我艰难地发出声音,就算您杀了我……我也变不成月凝。我只是灵珠……一条……想回家的鱼……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渐渐远去。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他手中的时候,他手上的力道却猛地一松。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瘫软在地。
萧玦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愤怒,有不甘,有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传太医!他对着殿外怒吼。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我吞噬,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月华殿。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头顶华丽的穹顶,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扮演。
而是因为,我终于为自己,说了一句真话。
哪怕代价,可能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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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很快便来了,为我诊治了喉咙的伤势,又开了一些安神补气的汤药。
李德全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担忧。
月才人,您这又是何苦呢他叹了口气,陛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顺着他,总能保一时平安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喝着药。
顺从,真的能换来平安么
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萧玦没有再来看我。
月华殿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他离开前的那番话,以及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月凝的真相,显然对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他所谓的有人告诉朕,那个人是谁柔妃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
那个人,是想借月凝之事,来动摇萧玦,还是……另有所图
而我,在这场风波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仅仅是一个倾听者,一个情绪的宣泄口么
还是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钥匙,能解开某些尘封的秘密
我忽然想起,萧玦曾说,我的舞,带着妖气,与月凝记忆中的某些特质不谋而合。
月凝……她究竟是谁
如果她真是鲛人,为何从不落泪为何要寻死她与萧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谜团,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越缠越紧。
我隐隐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我,身处风暴的中心,已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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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的伤势略有好转。
这期间,萧玦依旧没有出现。仿佛月镜湖畔的那场对话,以及月华殿中的那次失控,都只是我的幻觉。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这日,李德全忽然秘密潜入我的寝殿。
他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对我道:月才人,出大事了。
我心中一凛:总管请讲。
柔妃……柔妃在陛下面前,指证您与前朝逆党有所勾结,图谋不轨。李德全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她还呈上了……一些所谓的『证物』。陛下震怒,已下令将您……打入天牢。
天牢!
我如遭雷击。
柔妃,她竟然如此歹毒!编造出这等弥天大谎来陷害我!
陛下……陛下相信了我声音颤抖。
李德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陛下表面上是信了,但老奴看得出来,陛下心中……是有疑虑的。只是,柔妃这次联合了朝中几位重臣一同发难,陛下也不得不……暂作姿态。
那所谓的证物……
是一些您『家乡』送来的东西,被搜出了几封……字迹模仿得极像的『密信』。李德全叹了口气,月才人,这明显是个圈套啊!您平日在月镜湖,深居简出,如何能与前朝逆党勾结
我瞬间明白了。
柔妃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她不仅要除去我这个情敌,更可能想借此机会,打击萧玦的威信,甚至……与某些势力里应外合。
总管,多谢您冒险告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灵珠有一事相求。
才人请讲,只要老奴能办到。
请总管想办法,替我传一句话给陛下。我看着李德全,眼神坚定,就说,灵珠愿以鲛人真身起誓,绝无叛逆之心。月凝贵妃之死的真相,灵珠……或许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这是我唯一的赌注了。
赌萧玦对我那份尚未明朗的情感,赌他对月凝之死的执念,也赌……他作为君王的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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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阴暗潮湿,充斥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
我被粗暴地推入一间牢房,冰冷的铁链锁住了我的手腕和脚踝。
妖女!竟敢蛊惑君心,与逆党勾结!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狱卒不屑地啐了一口,狠狠关上了牢门。
我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感受着久违的、刺骨的寒冷。
这一次,没有温暖的衣物,没有盛满海水的木桶,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对未知的恐惧。
萧玦……他会相信我么
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宁愿相信那些虚假的表象,也不愿探究残酷的真相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酷刑般漫长。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火光中。
是萧玦。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龙袍,只是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眼神也更加阴鸷。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复杂难辨。
陛下……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
你还有什么话说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灵珠所言,句句属实。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请陛下给灵珠一个机会,证明清白,也……查明月凝贵妃真正的死因。
哦萧玦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你一条阶下之囚,拿什么来跟朕谈条件
就凭……我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就凭灵珠是这世上,唯一可能知道月凝为何会『甘愿赴死』的人。也凭……陛下对月凝贵妃那份不曾磨灭的执念。
我看到,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句话,显然刺中了他的要害。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许久,他才缓缓道:好。朕给你这个机会。但若你敢欺骗朕……
灵珠愿受万噬之苦,魂飞魄散。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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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玦最终还是将我从天牢中提了出来,却并非昭告天下我的无辜,而是将我秘密安置在了月华殿的偏殿。
在真相查明之前,你依旧是『月才人』,也依旧是朕的囚徒。他冷冷地对我说,不要妄想逃跑,否则,天涯海角,朕也会把你抓回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明白,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接下来的日子,我表面上过得与从前无异,依旧扮演着月凝的影子,应对着宫中无处不在的眼睛。
暗地里,萧玦却开始秘密调查月凝之死的真相,以及柔妃一党陷害我的真正目的。
他开始频繁地召见我,不再是单纯地发泄情绪,而是……询问我一些关于鲛人习性的问题。
鲛人,是否真的长寿
鲛人的眼泪,是否都能化作珍珠
鲛人之间,是否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我一一如实回答。
他听得极其认真,时而蹙眉,时而恍然。
我能感觉到,他正在努力拼凑着一个被忽略了许久的真相。一个关于月凝,也关于他自己的真相。
而我,从一个被动的替身,渐渐变成了一个……参与者。
我开始利用自己对水元素的敏感,以及鲛人独特的感知能力,帮助萧玦分析一些线索。
比如,我发现,当年刺杀事件中,那支所谓的毒箭,残留的毒素并非来自凡间草药,而是一种……深海中才会有的剧毒海蛇的毒液。
这种毒,对凡人而言,或许致命,但对鲛人而言,只要及时救治,并非无解。
除非,下毒之人,还用了其他手段。
当我将这个发现告诉萧玦时,他沉默了许久。
你是说……他声音艰涩,月凝她,中的并非普通蛇毒
是。我点点头,而且,这种蛇毒,若与另一种名为『断情草』的植物混合,便会产生一种……让鲛人心脉寸断,甘愿放弃所有生机,沉入永恒长眠的奇效。
断情草。
我看到萧玦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骇,以及……滔天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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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情草……萧玦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朕记得……月凝的寝宫外,就种着一片……断情草。她说,她喜欢那花开时,如血般艳丽的颜色……
真相,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月凝,或许并非不爱萧玦。
她只是……爱得太绝望,太痛苦。
她身为鲛人,却困于深宫,无法回归大海。她深爱着君王,却可能预见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悲剧结局(或许是身份暴露,或许是族群的威胁,或许是萧玦的占有欲让她窒息)。
于是,她选择了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也……结束这段无望的爱情。
而那所谓的为救陛下而亡,不过是她留给萧玦的,一个让他不至于太过痛苦的善意谎言。
或者,是一个让他永远铭记,永远无法释怀的……枷锁。
是柔妃……萧玦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是她!一定是她!她早就知道月凝的身份!是她设计了这一切!
柔妃的母亲,出自南海郡一个古老的家族,据说,那个家族曾有捕猎鲛人的秘史。
如果柔妃知道月凝是鲛人,那么她利用断情草和海蛇毒来构陷月凝,便顺理成章。
她不仅要除去月凝这个情敌,更要借月凝之死,来打击和控制萧玦。
甚至,当年那场所谓的刺杀,都可能是她一手策划的苦肉计!
陛下,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我冷静地提醒他,柔妃党羽遍布朝野,又有太后撑腰。若无确凿证据,我们动不了她。
萧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狂怒。
他看着我,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暴戾和阴鸷,而是充满了……一种复杂的信任和依赖。
灵珠,他声音沙哑,你说,朕该怎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向我寻求帮助。
不再是将我视为替身,不再是将我视为玩物,而是将我视为……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盟友。
我的心,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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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月华殿的偏殿内烛火通明。
我与萧玦相对而坐,中间的矮几上摊着一张京畿布防图,以及几份看似寻常的宫中采办事宜的卷宗。
柔妃的母亲,出自南海郑氏。郑氏一族,在太祖时期,曾因擅长航海与捕猎海中异兽而显赫一时,后因手段过于酷烈,引发海疆部族不满,被太祖下令约束,不许再踏足深海。萧玦指尖点在南海郡三个字上,声音冰冷。
你的意思是,郑氏可能保留了针对鲛人的秘术,而柔妃……习得了这些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
不止。萧玦摇头,断情草并非南海之物,而是极北苦寒之地才有的奇花。若无特殊渠道,宫中花苑绝不可能轻易种活。
我心中一动:陛下的意思是,柔妃背后,还有来自北境的势力
或者,至少有能为她提供此物的帮手。萧玦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朕已命人暗中调查当年负责月凝寝宫花草采办之人,以及柔妃母家郑氏与北境是否有过来往。
那我们现在……
等。萧玦看着我,眼神深邃,等蛇出洞。柔妃既然能构陷你一次,就能构陷你第二次。她如今以为你被朕厌弃,囚于天牢又秘密移至此地,定会放松警惕,急于斩草除根。
我明白了。萧玦是要以我为饵。
你不怕他忽然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迎上他的目光,轻轻摇头:灵珠贱命一条,若能助陛下查明真相,还月凝贵妃一个公道,亦算死得其所。更何况……我顿了顿,微微一笑,有陛下在,灵珠相信,不会有事的。
这一笑,发自内心,不带任何模仿的痕迹。
萧玦怔住了,他似乎从未见过我这样笑。不是月凝那种悲天悯人的温柔,也不是我平日里那种谨小慎微的讨好,而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澄澈与释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耳根却微微泛红。
你……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有事。
这句承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真诚。
我知道,他不再是将我视为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而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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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机会来了。
柔妃以探望太后为名,在慈安宫设宴,并特意派人来请我,说是太后想念月凝贵妃生前的歌舞,命我前去献艺。
这显然是一个鸿门宴。
她想做什么萧玦在我临行前,紧紧蹙眉。
大概是想故技重施,在太后和众目睽睽之下,坐实我『妖女』的身份,或者……再次构陷我。我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神色平静。
朕不许你去。萧玦语气强硬。
陛下,这是最好的机会。我看着他,若我们想拿到她与北境势力勾结的直接证据,就必须让她自己暴露出来。
可这太危险了!
陛下不是说,不会让我有事么我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灵珠相信陛下。
萧玦定定地看着我,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李德全会带人暗中保护你。记住,万事小心,若有不对,立刻发信号。
他将一枚小巧的玉哨塞入我手中,玉质温润,带着他掌心的余温。
慈安宫内,果然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太后高坐主位,柔妃侍立一旁,巧笑倩兮。宫中几位有头有脸的妃嫔贵妇皆在座。
我上前行礼,太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中依旧带着审视和不喜。
柔妃却热情地拉起我的手:月妹妹,你可算来了。太后娘娘一直念叨着你呢,说许久未见你为陛下分忧,心中挂念。
她这话,明褒暗贬,暗示我失宠。
我只作未闻,屈膝道:能为太后娘娘和各位贵人献丑,是灵珠的福分。
一曲舞毕,殿内掌声稀疏。
柔妃忽然掩唇笑道:月妹妹这舞姿,倒是越发空灵了,只是……这身上,似乎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汽呢
来了。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娘娘说笑了,许是殿内闷热,贱妾出了些薄汗。
哦是汗么柔妃步步紧逼,本宫近日得了一面西域进贡的『照妖镜』,能辨世间一切精怪。妹妹冰清玉洁,想来定不怕一照吧
说罢,她竟真的命宫女捧上一面古朴的铜镜。
那铜镜镜面幽暗,隐隐散发着一丝……令我不适的气息。
这绝非凡物!
太后也来了兴致:既有此等奇物,便让月才人试试也无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恶意,带着好奇,带着幸灾乐祸。
我若拒绝,便是心虚。若应下……这所谓的照妖镜,不知有何玄机。
29
娘娘,这……我故作惶恐,看向柔妃。
妹妹不必害怕,不过是照一照,验明正身,也好堵住宫中那些悠悠之口。柔妃笑得温婉,眼中却闪着恶毒的光。
她分明是笃定我不敢照,或者照了之后,会原形毕露。
就在这时,萧玦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何事如此喧哗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龙袍带风,威严自生。
众人再次跪拜。
萧玦扶起太后,目光扫过那面铜镜,眉头一挑:这是何物
柔妃连忙解释了照妖镜的由来,并再次强调是为了平息宫中流言。
哦照妖镜萧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既如此,便让朕先来试试,看看朕身上,可有什么妖气。
说罢,他竟真的走上前,对着那铜镜一照。
镜中清晰地映出他俊朗威严的面容,并无任何异状。
柔妃的笑容微微一滞。
看来,朕还算『清白』。萧玦淡淡道,随即看向我,月才人,你也来试试。
我心中虽有疑虑,但此刻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当我站在镜前,那股令我不适的气息更加浓烈。镜面也似乎比刚才更加幽暗。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镜中。
预想中可能出现的鲛人虚影,或是任何异象,都没有发生。镜中的我,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怎么回事
柔妃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可能!这……这照妖镜……
照妖镜如何萧玦声音转冷,莫非,柔妃是想说,朕的月才人,真是妖孽
臣妾……臣妾不敢!柔妃慌忙跪下。
不敢萧玦冷笑,朕看你胆大包天得很!来人!
他一声令下,殿外立刻涌入数名禁军侍卫。
将柔妃,以及她宫中所有搜查出来的『北境之物』,一并带上来!
柔妃面如死灰。
很快,侍卫便呈上了几只箱子,里面装着一些来自北境的皮毛、药材,以及……几封用北境密文书写的信件!
柔妃,萧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有何话说这些,可是你与北境蛮族勾结,意图谋害朕,颠覆大晏的铁证!
不!陛下!冤枉啊!这些东西不是臣妾的!是有人陷害臣妾!柔妃声嘶力竭地辩解。
陷害萧玦将一封译好的密信扔到她面前,这上面,可是你与北境大王子暗通款曲,许诺他事成之后,共分大晏江山的亲笔书信!你还想狡辩!
信中内容,触目惊心。不仅涉及构陷月凝,毒杀萧玦的计划,甚至还有引北境铁骑入关的阴谋!
太后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没想到,自己一直信任的侄女,竟包藏如此祸心。
你……你这个逆贼!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柔妃,哀家……哀家要亲手清理门户!
柔妃彻底瘫软在地,知道大势已去。
她忽然抬起头,怨毒地看着我:是你!都是你这个妖女!是你设计陷害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萧玦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柔妃郑氏,勾结外敌,毒害贵妃,构陷后宫,罪不容诛!即刻打入天牢,郑氏一族,满门抄斩,三族之内,流放北境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入关!
雷霆之怒,伏尸百万。
曾经不可一世的柔妃,就这样走向了覆灭。
30
柔妃一案,牵连甚广。朝中不少与郑氏勾结的官员纷纷落马。萧玦以雷霆手段肃清了朝野,大晏的政治风气为之一清。
而关于月凝贵妃的真相,也被萧玦以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还了她清白。虽未言明她是鲛人,却也暗示了她乃为情所困,并非传言中的病逝或被构陷。
至于那面所谓的照妖镜,萧玦后来告诉我,那确实是北境巫师所制的邪物,对寻常妖物或有作用,但对我这种血脉纯正的王族鲛人,却起不了太大效果。柔妃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想出这个昏招。
而那晚,我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因为萧玦在我走向镜子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龙气震碎了镜子内部的核心符文。
你……为何要帮我我曾不解地问他。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但我从他眼中,读懂了那份未曾说出口的……情意。
柔妃倒台后,月华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萧玦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像一个君王。
他会屏退左右,笨拙地为我梳理长发,会陪我在月镜湖边散步,听我讲述深海的奇闻异事。
他不再逼我模仿月凝,甚至会刻意回避提起那个名字。
他开始叫我灵珠,而不是月才人,或者那个模糊的你。
我知道,他正在努力地将我和月凝区分开来。
他也曾试图弥补。
灵珠,你想要什么他不止一次地问我,只要你说,朕都能给你。
我总是笑着摇头。
我想要的,是自由。但他能给的自由,却是在这皇宫之中,相对的自由。
直到那一天。
他带我登上了皇宫最高的观星台。
你看。他指向远方。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道银色的水光,从月镜湖畔蜿蜒而出,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仿佛……通向了无垠的远方。
朕命人开凿了一条暗渠,从月镜湖,直通东海。萧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想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
我震惊地看着他,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这条水道,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需要克服多少艰难险阻,才能建成
他为了我,竟然……
萧玦……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
他身体一震,眼中闪过狂喜的光芒。
你不必再做任何人的影子,灵珠。他握住我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从今往后,你只是你。
我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不再冰冷,而是带着滚烫的温度,如同我此刻的心。
那……陛下舍得放我走么我带着泪痕,轻声问。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声音沙哑:舍不得。但若你执意要走,朕……便在这宫墙之内,日日夜夜,等着你回来。
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我不会走了。
大海虽阔,却不如一人心之广袤。
他曾是囚禁我的牢笼,如今,却是我心甘情愿停泊的港湾。
红尘万丈,深宫几许,有他之处,便是我心之所向。
鲛人泣血成珠,原以为是宿命的悲歌。
却不想,那血泪浸染的过往,竟能开出救赎与深情之花。
替身的泪,终究没有白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