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薛岭之回长安,无人查,但人一死,却是满城知。
昨日,萧如海得了薛岭之死讯,与崔慕白告别后,便独自去了魏府。
宣阳坊,魏府。
这几日,得知岭之兄回了长安,魏彻便心中雀喜,自那年,岭之兄走后,他便在院中种了棵梅树,岭之兄为天下、为大唐,舍弃成家,曾笑谈中说道若是多年以后,还能得以告老还乡,他会在院中种棵梅树,再有那野鹤栖集于庭树上,梅妻鹤子,别人大富大贵过完一生,他清清疏疏也是过完一生。听岭之兄如此说,他心中就记下了。
此时,魏彻正在松土,萧如海却不请自来。
眼下见到萧如海,见他神色肃穆,面色晦冥,魏彻心中已有不好猜想,又见萧如海兀然单膝抱拳跪地,他脑中犹如爆竹,轰然炸开,瞬时坍塌一片。
魏彻欲晕厥,幸而借着锄头,才勉力支撑住,只听见萧如海缓缓告知了噩耗。
闻言,魏彻仰天长叹,清泪两行:岭之兄,你我,终是没能再见一面。
接着,魏彻虚扶一把萧如海,让他起身,说道:此等结局,我与岭之兄那日便有所预料,不怪你,不怪你。
魏彻回头看梅树,他原本是想,种在院中,待雪霁天,一推开门,阶柳庭花,梅花簌簌,他们在树下下棋、喝茶、舞剑、练字、作诗,花落满身,哪怕只是听岭之兄独自高谈阔论,他当个听客,亦是美其彬蔚,惬怀写意。
可如今,一梅两相思,树下独一人。
知交已零落。
见魏彻如此打击,萧如海心中亦是酸楚,不便再扰,随即告辞出府。
与此同时,平康坊,宰相府。
司徒流云正在逗八哥,此鸟羽毛柔滑白羽鲜亮,已被驯化,乃司徒言买来讨他欢心,供解闷子。
司徒流云喂了八哥几颗瓜子,正逗它说话,却见它只肯埋头苦啄,而始终不开口。而不远处,司徒言提了袍角,在曲廊上一路穿梭,但见人影,便疾呼道:阿耶,阿耶,那薛岭之,死了……
司徒流云闻言大笑:薛岭之那老顽固,想扳倒我,哼,也不看看有无那命。又转头对司徒言道:孩儿,今日大喜,岂能无酒
孩儿这就叫下人备点小菜,且陪阿耶痛饮两杯。
好孩儿。司徒流云欣慰道,从此,老夫便可高枕无忧,睡个好觉了。
此时,笼中八哥突然径自说道:此人该死,此人该死。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逗得哈哈大笑。
翌日,寅时三刻,紫宸殿。
天色尚早,宫中琉璃灯笼坠坠,映得人脸彤彤,萧如海一人去了紫宸殿,殿中,瑞脑香在青白玉缠枝莲香薰炉里袅袅,地毯铺得极厚,萧如海踩上去,杳杳无声,心里却在暗自揣测,烧的是瑞脑香,圣人今日头疼,不知所谓何事。
而那头,玄宗皇帝一夜未睡,正在写字,他擅长隶书,笔致浓丽丰肥,势如吞鲸,饶有饱满富贵之气。流风所被,民众笔迹亦是由瘦转肥。
玄宗皇帝察觉到来人,抬眼从萧如海脸上扫过,只促促一眼,萧如海不禁打了寒颤,难道圣人已经知晓。
他心中想:昨夜,崔慕白,已经出了城了吧。
其实,昨日,他得了死讯,本该立即上禀。只是他私自拖了一夜,他虽不能活,但其他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作为长官,能做的也仅限如此了。
玄宗皇帝依旧执笔写字,问他道:有何要禀
萧如海如实回禀,玄宗皇帝笔触未停,仿若早有预料,继续问道:那供词和密疏呢。
皆,不翼而飞。
萧如海,你就是这么护薛岭之的玄宗皇帝终于震怒,拿笔指着萧如海怒道:天子脚下,京畿之地,上万金吾卫,居然护不下一个监察御史!你该当何罪!
辱命,罪也,罪臣萧如海,甘愿受罚。萧如海背脊笔直,目光凛然,虽双眉愁云浓聚,但口气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忠贞。
罚玄宗皇帝犹不解恨,抬手将砚台砸过来,萧如海不躲不闪,依旧如青松如鼎钟,那砚台险险擦过左脸,差不盈寸,足够惊险,玄宗皇帝斥道:说得轻巧,你倒是有几条命够罚
说罢,玄宗皇帝继续写字,过了须臾,复又抬起头,犀利地盯着萧如海,见他还跪着,终是在长案上一拍,震得笔架茶盏微微一跳,还不快滚!
闻言,萧如海才如饮醍醐,欣喜得令,飞快起身离去。
一路上,萧如海握了握拳,心中了然,是他的忠贞,金吾卫的忠贞,救了他的命。
一炷香后,大明宫,宣政殿。
早朝之上,司徒流云果然奏请了薛岭之遇害一事,并说金吾卫三番五次办事不利,王亭既然彻查无果,那是不是就该换个人重新清算金吾卫。
王亭听闻,正欲上前辩驳,却听玄宗皇帝已是搪塞:爱卿所禀之事,容后再议。王亭便按下了脚步。
而司徒流云见玄宗皇帝当庭驳了自己,他眯长眼睛,尤为恼怒,心中暗道:李三郎,纵使你密宣那薛岭之暗中离京,想查我证据,铲我势力,但我在那除夕之夜,便已得到密信,哼,一路上我没出手,不过是将计就计,黄雀在后,且留了他性命,待他着手回京,我便将那些人铲除干净,如今,没了薛岭之,你李三郎奈我如何,我要抢回彻查令,又有何人敢置喙。
思及此,司徒流云便上前两步,气定神闲道:微臣斗胆请求圣人,薛御史惨死一案,交由微臣查清。
玄宗皇帝压下怒意,拒道:如司徒宰相所言,薛御史志存匡济,为国尽忠,眼下尸骨未寒,朕已下令,着金吾卫找回薛御史遗失之物,寻出真凶,将功折过,以告薛御史在天之灵为先,凡事为后。
可司徒流云见玄宗皇帝三番五次拂了自己,明明是他逆鳞,竟反而猖狂道:既然圣人圣心独裁,还要老臣作甚。
说罢,便不顾早朝未退,一甩朝服袖摆,一走了之。
如此跋扈,如此目中无帝,玄宗皇帝终于面色阴翳,虽引而不发,但众臣皆是面面相觑,作壁上观。
未宣先退,司徒流云不仅有所后怕,翌日还告假不再上朝。
这一告假,便是遥遥无期。
日子快到南宫,日头越发毒辣,这日午后,一丝风也没有,日光亮得刺眼。紫宸殿外,三五宫女在地上浇些凉水,虽说是降温,但刚泼到地上,片刻须臾,便已蒸发殆尽。另有一些侍卫举着粘竿去粘那些蝉。而旁边,宦官赵图特意叮嘱道:圣人素来是最烦这些蝉的,可得仔细都粘了去,别扰了圣人清幽。另有一宫女右手搭在额前遮光,左手对着侍卫颐指气使道:这儿呢,这儿还有一只……
殿外是热闹的,可殿中却是静极了,夏日临了,宫里便换上碧纱窗,此时,直棂窗透过一点点清绿日光,竹影映在上面,深丛浅绿,倒是别有风情,清风吹过,竹声簌簌,垂地的月白色绡幔被挽起,吹得荡荡悠悠,而长案上软白的宣纸被掀起一角,发出轻微的响声,殿中香炉未撤,袅袅起的青黛色烟子,像青蛇软软四游散去,而缸里放着的冰山,更是消去大半暑意。
虽如此,玄宗皇帝仍是心烦意乱。
玄宗皇帝处理了一上午,长案上的奏疏仍堆积如山,方才饮尽了一盏酽茶,午觉也是免了,此时,玄宗皇帝微倚着椅背,深深阖起眼,按了按额,唤道:赵图。
赵图忙躬身上前:奴家在。赵图乃玄宗皇帝贴身宦官,伺候多年,在一些大臣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几日了。玄宗皇帝问得没头没脑,赵图却旋即答道:回圣人,一旬了。
呵,一旬了。玄宗皇帝微愠道,他还不肯上朝。
说是病了,卧床不起,不能出门。
玄宗皇帝抬起眼皮,睁了眼,口气依然不善:病了,我看怕是好得很。玄宗皇帝心知肚明,司徒流云此举是在要挟。三朝老臣,手握重权,揽尽朝纲,心腹遍布朝堂,他虽为一国之君,强撑了十日,还是博弈不过。
你且准备准备,和我一道去一趟。
奴家遵旨。
一时辰后,平康坊,宰相府。
司徒流云倚躺在贵妃榻上,眼前一群妩媚舞姬穿着清透薄纱,正风情万种地舞着,而几位婢女皆跪着伺候他,两位扇风,一位捶腿,前方一位捧着冰镇果盏,另一位则用素手捡了颗饱满荔枝,剥了壳,露出白润水盈的果肉,不是喂给司徒流云,而是樱口半张,放在自己嘴里,在地上爬行,仰面用嘴奉上。
司徒流云看着这位近来新觅的美婢,虽是个寡妇,但是个天生的狐媚子,就连是他,也得使出百般气力,每每看着此美婢发儿散于枕上,心想自己花丛老手,竟从未遇过此等绝色妙人儿。
这美婢今日只穿着薄纱,如未着衣,里面只着薄薄红艳亵衣。
司徒流云低头接过荔枝,吃得那是满口生津,水流唧唧,分不清吃的是荔枝,还是那美婢的香津。吃完荔枝,司徒流云明显意兴阑珊,一把压倒美婢。
美婢亦极为配合,两人就着那贵妃榻,正要行那云雨之事,一小厮却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仓促禀道:老爷,有位客人说要见您。
美婢慌乱遮住,将自己委于司徒流云身后。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瞧我正行好事吗。管他是谁,让他候个一二时辰就是,这点规矩,还用我教吗。司徒流云好事被扰,欲走去一脚踢了那小厮。
那小厮依旧不敢抬头,只是吞了口口水,微颤地惶然道:可,可来人是……当今圣人。
司徒流云停下脚步,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叫好:好,好,区区十日,他认输了,司徒流云边系拢衣衫,边吩咐婢女道:快,快拿来我靴,随我迎驾。
午后日光垂落,热气扑面,玄宗皇帝虽躲在檐下,仍难受得紧。一旁赵图想得周到,拿了把扇子轻摇,极低声线道:如此时辰,最是酷暑,圣人放低姿态,已是给足脸面,可宰相不迎不接,把我们晾在这里,这架子,怕是大得很。
玄宗皇帝虽神色如常,但下巴紧绷,分明是听进去了。
司徒流云不紧不慢赶去,快到了,瞧见檐下男子气宇轩昂,风度儒雅从容,穿玄青色纯麻袍衫,不是玄宗皇帝又是谁,才著慌似的迎上去:圣人,微臣惶恐,不知圣人亲临,挣扎起身,有失远迎,妄圣人恕罪。
司徒流云满面红光,身子硬朗,哪有半分病态,摆明了欺君罔上,双膝亦是虚虚一跪,又哪有半分惶恐。
司徒流云刚作势要跪,玄宗皇帝便笑吟吟来扶:司徒宰相为国忧心,卧床不起,朕前来看望,又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随后,玄宗皇帝跟随司徒流云进了府,只见满园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奇石怪树,目不暇接。玄宗皇帝一眼瞧见有一颗奇石,乃是一个寿字,据说是福州天降奇石,连他在宫中亦有所耳闻,这福州刺史连太妃寿辰都不曾进献,竟是献到了这里。
玄宗皇帝往前走,忽觉香气袭人,原来是一丛百株齐绽的牡丹,枝枝丰姿腻润,娇艳雍容,不由停下脚步,赵图亦是目瞪口呆,在宫中几十载,见过好的,也没见过如此好的。
牡丹艳丽珠香,宫中妃子尤爱,御花园也植了许多,只是那姚黄与魏紫,宫中亦是难寻,每岁莺时,不过花开数朵,这宰相府上,不仅七月天里若拥若覆,还个个开头八九寸许。
玄宗皇帝曾得过魏彻一则密疏,那年三月暮春,司徒流云去西明寺上香,西明寺里有道暗门,通往另一小院,院里柏木围栏,种了牡丹一丛。世人独爱深色牡丹,和尚辛辛苦苦栽培二十载,才种得这么一丛,本是邀司徒流云赏镇寺之宝,可司徒流云翘足凭栏,爱不释手,令人用大箕将花掘起盛走,和尚要拦,肩上便横来一把横刀,只得长叹喟然,后悔万迭。眼下看来,密疏所言不虚,司徒流云不仅移植过来,这七月兰秋,竟还能催得绽放。
玄宗皇帝面色不霁,与司徒流云坐于花中亭,端起婢女奉上的茶。
一旁赵图只见玄宗皇帝吹了吹气,却不饮,又见杯中之茶乃是蒙顶甘露,此茶极为好认,其叶细长,网脉对分,色黄而碧,酌杯中,香云罩覆,久凝不散,一啜咽云津,乃西汉时普惠妙济大师手植七株茶树于蒙山之巅,是圣人最爱的茶,一年不过产出数斤,本应尽数进贡,可眼下,不仅这宰相府有,且比宫里还有得早些。
朝堂百官曲意逢迎,各地地方官员也会跟红顶白,送给宰相府的时鲜土贡,只怕是最好的,连宫里都排在后面。
圣人上位以来,禁奢崇俭,可宰相却是骄奢僭越,吃穿用度,比君王更甚。
虽是酷暑,赵图却是冷汗津津,在一旁偷偷拭汗。
玄宗皇帝放下青瓷茶盏,面色和悦,问道:爱卿何日病好。
司徒流云摇摇头,道:圣人一来,眼下可愈,亦可久久不愈。
如何眼下病好。
实不相瞒,微臣乃是心病所致。
哦,什么心病见如此,玄宗皇帝只好关切道。
犬子司徒言,年有二十,还未婚娶,平时虽说风流了些,但如此一来,自然更懂得疼惜公主。
玄宗皇帝不禁了然,弯弯绕绕,原来是想一位公主下嫁给那司徒言。
司徒流云确实如此肖想,一来为司徒言完婚,二来,他与薛国公宿敌已久,在朝堂上互相制衡,不分伯仲,可自从王亭有了永穆公主,玄宗皇帝十分眷顾,恩宠异常,还将那彻查令交给王亭,朝堂局势就微妙了。金吾卫,乃天子侍卫,任他还是薛国公,都想要那指挥权,可这么久了,他们谁也没拿到,看来,玄宗皇帝是谁也不会给,与其去争个本就落不到手中的权柄,倒不如,谋个更稳妥长远之物,比如——联姻。
玄宗皇帝子女众多,公主已有十余位,要个公主配这宰相府,倒是也配的,玄宗皇帝便应承下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爱卿既然提出,朕自会考虑。
司徒流云呷了口茶,扬了扬眉,指名道:微臣想要常盈公主为儿媳。
玄宗皇帝不禁恼怒,那司徒言素日也见过,就是个不学不术的绣花草包,脑仁挖出怕是都称不上二两,好个司徒流云,一开口,竟是要走常盈公主。
一旁赵图也甚觉不妥,常盈公主不仅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以美名天下,又尤擅书画,配给司徒言,着实可惜。
可圣人既已应下,便覆手难收。
玄宗皇帝本就大为火光,司徒流云却再咄咄逼人道:臣看这月十五便是良辰吉日,不如犬子和公主就择此日完婚罢。一朝君王,竟被紧逼至此,还毫无还手之力,玄宗皇帝终是滴茶未喝,便摆驾回宫。
紫宸殿内,宫女奉来茶,赵图递上去,玄宗皇帝一路忍得口干舌燥,接过去刚要饮,终是用力掷在地上:这天下,终究是姓李还是姓那司徒!如此得寸进尺,如此嚣张跋扈!一朝君王,万人之上,怕是万人在朕头上!又转头指着赵图吩咐道:让魏彻即刻进宫,朕若是不治上一治,就枉为天子!
奴家遵旨。赵图一面吩咐宫女再奉来新茶,一面派人去请魏彻。
一时辰后,魏彻身着朝服,刚随着宦官走至紫宸殿门口,便听见殿中有女声道:和永穆姐姐比,常盈从小便不是最得父皇宠爱的,可是常盈心中对自己说,没关系,常盈依然会敬佩父皇,爱慕父皇,常盈早已打定主意,只想承欢膝下,尽女儿孝道,可父皇为何摆布常盈至此,连常盈婚事都要被如此糟践……
魏彻正欲按下脚步,却见常盈公主已夺门而出。
常盈公主本是杏脸樱唇,淡扫春眉,柔媚温婉,如今梨花带雨,秋水盈盈,好不娇羞惹人怜。魏彻向常盈公主作揖,常盈公主问道:魏公可是来帮常盈的。那司徒言,风月老手,长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魏彻略微惶恐,他一个前朝之臣,如何帮得了后宫公主,忙鞠躬作揖道:魏某,爱莫能助。
魏公乃登科状元,沟壑韬略,若亦毫无法子,看来,常盈是只能嫁了。生在帝王家,总有一些不得已,这大概就是常盈的命罢。
魏彻身子弓得越发地低了,此时无声胜过有声,常盈公主叹了口气,拜别魏彻,缓缓转身离去。魏彻这才直起身子,随即踏入殿内。
玄宗皇帝见了魏彻,说了今日之事。魏彻略一沉思,便回禀道:倒是好办。臣有一计,或能让圣人舒心一二。
玄宗皇帝闻言称好,却又觉不妥:如此一来,恶人得由你来做。
我唱红脸,驾轻就熟,以本之心,直言敢谏,他奈我何。
玄宗皇帝略有欣慰。
翌日,宣政殿,早朝,待群臣无本启奏,唐玄宗便宣布了联姻之事,并言道:常盈公主乃朕所钟爱。今将出降,礼数欲有所加。朕预赐常盈公主多于顺嘉公主两倍嫁妆,嫁与司徒言。
如此优渥,司徒流云自是喜不自禁,忙回应道:圣人所爱,欲少加之。
魏彻却出列言道:圣人,不可。一则,不日前,御史韦羿批现下时风‘今贵族豪富,婚姻之始,或奏管弦,以极欢宴;唯竞奢侈,不顾礼经。若不训以义方,将恐此风愈扇。’忠言犹在耳,二则,天子姊妹为长公主,天子之女为公主,既加长字,即是礼有尊崇,或可情有浅深,无容礼相逾越,圣人若令公主之礼有过长主,礼恐不合,愿圣人三思。
魏彻有理有据,君臣配合,两人一红脸一白脸,倒是天衣无缝,玄宗皇帝顺势愤怒地收回旨意,拂袍退朝。
魏彻此计乃一石三鸟,一则,玄宗皇帝禁奢崇俭,魏彻四两拨千斤,便为之节约下几百万两嫁妆,二则,玄宗皇帝虽应了婚事,可嫁妆给得平平,也算是给了司徒流云下马威,若是不善待常盈公主,他们想要的福泽绵长,怕也只得断送,三则,也是借此敲打司徒流云,魏彻连玄宗皇帝亦敢得罪,他司徒流云虽一手遮天,但行事若有差池,一样会搬上朝堂,公然弹劾。
十日为期,急促短暂,司徒流云明显是怕夜长梦多,如此一来,只得从简,可饶是如此,在民众看来,这场联姻亦是奢华无比。
十日后,司徒言和常盈公主完婚,常盈公主乘一顶四面缀挂五色香囊的七宝步辇,出西内太极宫向东缓缓而行。步辇上的金丝流苏和珠宝浮动流光溢彩,步辇所过之处,皆散发着奇异浓香。而跟在其后的便是富可敌国的嫁妆,龙凤绣连珠帐、金花紫纶帽、金花紫罗面衣、织成下裾、同心七宝钗、七宝綦履、玉环、五色文绶、鸳鸯褥、犀簟牙席、织犀角簟、鼲貂之褥、蛩蟁之耗,另有锡钱一百万贯,辉焕二十余里,浩浩荡荡十里红妆。人数所多,队伍所长,从白日行径到夜晚,维持秩序的侍卫高举的火把不小心烧了街边树木,火光冲天,宛如白昼,长安居民无一不啧啧称赞,如此盛世,若不是亲眼瞧见,只怕以为是那巷尾茶馆里的说书人瞎编的。
可不承想,不过完婚才两日,新晋驸马爷司徒言就又来了霓裳楼。
这次,司徒言带了一众小厮,一进霓裳楼,司徒言挑了最近的空桌大剌剌坐下,一见幻纱,便冲她说道:今儿小爷包场了。那头,小厮已在粗鲁赶客,其余恩客皆是敢怒不敢言,纷纷避而远之。
顷刻间,霓裳楼便只余下司徒言这一个恩客。
幻纱也是意外,想着好容易,这司徒言因为联姻,被司徒流云禁了足,霓裳楼才得以消停几日。没想这么快,这放浪公子哥儿就露出了原形。只是霓裳楼迎八方客,待四海宾,交十方友,从不曾关门只做一人生意。
幻纱上前阻止,司徒言先是甩出几张银票,砸在幻纱脸上,骂道:小爷有的是钱,给你钱就是。幻纱鄙夷之情尤为突出,司徒言犹疑看错,鼻孔朝天道:收起你那清高表情,惹得小爷不高兴了,信不信小爷我掀了你场子!
幻纱依旧不卑不亢:幻纱眼皮子浅薄,没见过世面,劳烦驸马爷,掀一个给我看看。说罢,幻纱不再给个眼色,转身离去。
你……司徒言正欲和幻纱理论,眼角却瞥见了正款款下楼来的绿幽。
司徒言想起绿幽那身媚骨,又想起常盈公主那死人脸,大喜新婚夜,碰都不让碰一下,连他坐在床沿,她也不许,更别提上床,成婚两日,他就在地上睡了两日,还不敢怒,更不敢言,怕阿耶骂他没用,更怕别人听了去,说起他,就只剩笑话。
思及此,司徒言朝绿幽勾了勾食指,吩咐道:你,过来,喂我葡萄。
阿耶得了美婢,老当益壮,越战越勇,可他毫无用武之地,阿耶当初怕他惹祸,坏了大事,下了严令,伺候他的婢女皆换成了小厮,前前后后半月了,憋得他是口角生疮,今朝刚醒,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干脆从地上一跃而起,抛下常盈公主,叫了小厮,直奔这霓裳楼来。
绿幽不想惹事上身,自然不肯,司徒言一怒之下,竟冲过去扇了绿幽耳光。幻纱虽搬来救兵,却没能拦下司徒言,只见绿幽眼泪打转,鬓发微乱,生生受下了这一巴掌。幻纱忙将绿幽护在身后。
见三位花厅厅主齐齐在场,司徒言得意晃脑道:璃香姑娘,今日你还不从我
璃香素来快言快语,叉着腰,直接回道:我们四位厅主皆是‘清倌人’,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凭你就想要我们破戒,真是癞蛤蟆还妄想!
司徒言顿时怒意冲天,却又惧于她们武功,转头便挑了最软的柿子来捏,一撩袍角,坐回那条长凳,放话道:今日,我偏就要这绿劳什子的伺候老子!如若不肯,我有的是法子治你们!
璃香让绿幽别理这放荡公子哥儿,幻纱却凛眉担忧道:霓裳楼在明处,他在暗处,若他尽用些小人手段,我们倒是防不胜防,楼主虽足智多谋,但宁得罪一君子,莫得罪一小人,此人鸡肠小肚,一天到晚拈花惹草,无所事事,有的是功夫琢磨算计,伺机报复,如此一来,霓裳楼如何安生
那该如何是好璃香跺脚着急道。
一旁的伊真款步走到绿幽面前,执扇半遮面,与之耳语一番,绿幽便改了主意,笑意盈盈地朝司徒言走了过去。
绿幽本就楚楚动人,妩媚多情,今日又画了桃花妆,更是波光潋滟,勾人心神。
绿幽用莲花茎子般细长的手指剥干净了葡萄皮,喂给了司徒言,又喂了杯酒,娇滴滴道:驸马爷今日来,绿幽不胜欢喜,绿幽敬驸马爷一杯。待会儿,驸马爷让绿幽做什么,绿幽做便是。耳畔吐气如兰丝丝痒,司徒言在声声驸马爷娇俏声中酥了骨头,就着绿幽的手,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司徒言总算如愿以偿,搂到了绿幽的柳腰,喜不自禁道:今晚我得尝尽春色,哪怕是在绿幽姑娘身下死,也是死得香艳。
可话刚说完,司徒言就头一栽,倒在了桌上,原来,伊真听闻幻纱说起司徒言闹事,便从密室里拿了一封药,此药乃若桑离开长安前留下的,方才她用团扇挡住,暗中把蒙汗药给了绿幽,绿幽把它藏在指甲里,喂酒时,悄悄抖进了酒里。
霓裳楼众人喜笑颜开,璃香却假意高呼:虽是烈酒,公子怎么一杯就倒幻纱亦对着那群小厮唤道:你们主子醉了,还不赶紧把他抬回去,好生休息。
小厮不明所以,还对众人千恩万谢,围拢上来将司徒言扶进轿子里,回了宰相府去。
霓裳楼总算得以清静。
片刻之后,几人上了霓裳楼三楼,见了白之绍,璃香赶紧告状,听闻司徒言如此过分,白之绍慢悠悠打开折扇,冷哼道:若是不给个教训,怕还真以为霓裳楼是他宰相府为所欲为之地。听闻自薛岭之死后,司徒流云越发无法无天,不过就是仗着那位没了证据,一时半会儿定不了他的罪罢,可谁说没了证据,就没法子治罪了
白之绍随即交代一番,众人纷纷叫好,四散后,皆按照白之绍所言去施行。
翌日,霓裳楼突然迎来两位特别的客人——公子徐羡先、公子王亭。
徐羡先几日未来霓裳楼,幻纱出门相迎,见他身后跟着一个圆头虎脸小厮,有些脸生,尚显稚嫩,便问道:这位是……
小厮阿顺。徐羡先吩咐道,阿顺,见过幻纱姑娘。
见过幻纱姑娘。阿顺作揖后,幻纱才发现,这人还有两颗虎牙,又听得徐羡先解释道:幻纱姑娘,我近日出入府上极为不便,来得便少些。
幻纱正要开口,却瞧见权相府两辆车舆一前一后,缓缓即停,她柳眉拧起,死死盯着那前面一辆华美车舆,只见王亭从车上跳下,长身玉立,俊美翩翩。幻纱垂下手掌自默攥紧,回道:徐郎君今日来得可不巧,幻纱恐怕还有要事。
徐羡先回头,瞧见是王亭,对幻纱浅笑道:无妨。徐某听闻昨日有人闹事,特意来瞧瞧幻纱姑娘是否一切安好。幻纱姑娘自便便是。
王亭来霓裳楼次数屈指可数,亦是应酬而来,其间只曾点酒,不曾点过花娘,哪怕旁人左拥右抱,也不敢私自为他点上花娘,怂恿花娘扑到他身上,怕只怕非但不讨好,还适得其反,霓裳楼虽规矩众多,调教有方,但耐不住有的是想要攀高枝的花娘,曾经便有一位花娘不仅暗送秋波媚眼如丝,还含了樱桃主动送过去,王亭却忽然起身抽剑,在那位花娘脸上左右各划了一道,顿时鲜血直流,花娘惊慌失措,惨叫连连,他却居高临下俯睨道:我怜香也惜玉,只是不会对你。说罢,他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算作补偿,毁了一女子一生,却道咎由自取,谁让她爬近我身,摸我衣衫,如此践踏人命,如此阴鸷,便是王亭。
王亭在此时前来,大家大为震惊,尤其幻纱,横在王亭面前,雪白的脸上眸子警惕而恨意:你来做什么
王亭自腰间解下钱袋,抛给白之绍,反问道:怎么,要拒我白之绍亦是眼明手快,单手接住钱袋,掂了一掂,似为满意,请道:开门做生意,哪有赶客的理,王公子请,徐公子,请。
见如此,幻纱只好跟在白之绍左右,低低地唤:楼主。
白之绍听见幻纱唤他,原本淡漠的脸上,有了缱绻之意,她什么都不用说,他便知道她在意什么,恨着什么,温润如玉道:今日,我且要瞧瞧他意为如何。你放心,我自会见招拆招。
虽如此,幻纱也恨意难消,待王亭坐定,厅中丝竹曲调突变,只见幻纱执了长剑,上了台。
幻纱舞剑轻盈如游龙,翩跹若惊鸿,剑声铮铮如骤雨,手中剑招千变万化,但幻纱眼中只有王亭,她只恨仇人近在眼前,自己手握利刃却不能伤他分毫,唯有每次刺剑时,皆是隔空直直刺向王亭。
幻纱眼中恨意滔滔,心思昭然若揭,王亭斜睨着幻纱舞姿,想起初次来时,这幻纱也是舞了一支剑,惊鸿一瞥,他犹记终生,那晚在那大理寺狱,他就是凭着身手,将她认出的。王亭饮尽杯中酒,开口道:幻纱姑娘此舞虽美人如玉剑如虹,但这些我早已司空见惯,今日我来这霓裳楼,是想看点别的,比如软舞绿腰。
幻纱真想飞身过去,一剑要了王亭性命,但见一旁楼主面色担忧,对她摇了摇头,徐羡先亦是疾呼:幻纱姑娘……幻纱清醒过来,终是提剑下了台。
绿腰是绿幽绝活,听闻恩客要求,绿幽只能出场。今日,绿幽穿了件绿如烟柳的襦裙,真是南国有佳人,轻盈舞绿腰,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飞去逐惊鸿。
王亭看至中途,忽然对白之绍说道:今日我前来,其实是想送白楼主一个人情。
哦,什么人情,得劳烦王詹事亲自来送。白之绍一合折扇,好奇笑道。
王亭伸手击了两下掌,大理寺卫便拖来一个披头散发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男人,只见这人头发被汗和血粘成一缕一缕,披头散发看不清脸,却看得清满身血污,囚衣上血迹干了一层又一层,已涸成血痂,也不知是死是活,双腿仿佛无法直立,被人架着一路拖行出来,双手亦是软软垂在两侧,微微荡着。幻纱最先认出,泪水瞬间夺眶:胜衣……
幻纱扑身过去,拂开头发,露出那张脸,果然是沈胜衣,只见他双眼紧闭,血色全无,血沫子顺着嘴角流出,无法想象他经受了多少种酷刑,死虽没死,但已气若游丝,就这么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些天,她亦偷偷去求过伊真几次,可她得了楼主的令,不肯再帮她,她便去过大理寺狱几次,瞧得门口守卫森严,人员翻倍,连路人多停留一会儿,便会招来盘问斥责,她几次想闯进去,终究是没有胜算,不敢再以身涉险。
这么多日子过去,她大概知道是凶多吉少,心里还怀有侥幸之万一,可眼下亲眼见着了,才清清楚楚知道,那日为她插上步摇,说着与汝同心,报吾百结的沈胜衣,那个意气风发、想建功立业娶她的沈胜衣,终究是回不来了。
幻纱背对着白之绍,他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只看得见一段柔弱的脖颈和抽动的肩膀,白之绍心如刀割,抬眼看向王亭,冷冷道:人,我收了,可人情,我不想收。说罢,白之绍便把钱袋丢了回去,言下之意则是用王亭今日酒钱买下了沈胜衣这人,他并不欠王亭什么,也意味着在白之绍看来,王亭这个自以为是的人情,对他而言,轻到不值一提。
王亭半空稳稳抓住,轻笑一声,倒是无所谓,幻纱直起身,转过脸,双眼似是点了火,恨不能将王亭碎尸万段,被璃香、伊真横腰拦下,才没能近王亭的身,王亭谈笑自若地喝完杯中酒,转身离去,路过幻纱时,特意偏头观赏着幻纱表情,满足而惬意地嗤笑一声,再堂而皇之离去。
白之绍转头立即吩咐道:先把人扶进去,又吩咐璃香:快去请妙春堂牛郎中。接着才对徐羡先提扇抱歉道:对不住了,徐公子,今日幻纱有事,恐怕得招待不周了。
本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徐羡先看着幻纱,轻轻摇摇头,低头道:我只是恨我自己双腿残疾,爱莫能助,委屈了幻纱姑娘。
阿顺护主道:公子,你快别这么说。
白之绍看着眼前轮椅上男子,虽是苍白孱弱,却过分地年轻,心中不忍道:我认识几位江湖郎中,皆是遍访群山,尝味草木,救夭伤之命,虽用药生猛,剑走偏锋,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若徐公子愿意,我且帮公子留意一二。待他们来了长安,便为徐公子引荐引荐。
如此,徐某便先谢过白楼主。
好说。
徐羡先欲走,临了,又掀了掀嘴唇,又重新陷入缄默。白之绍见状,主动问道:徐公子若还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今日,我也是好容易才得以出门,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幻纱姑娘,只能拜托白楼主好生照顾她了。徐羡先窘迫地搓了搓衣角,他想起府上听闻他流连青楼,阿耶恼羞成怒,斥责道丢人现眼的家伙,为个女人,还是那青楼的花娘,流连忘返,祖宗老脸都被你丢尽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你死在那房里,阿娘也只能在一旁用手帕拭泪,后来,他跪在祖宗祠堂,领了十下荆笞,心中却是畅快的,为了幻纱姑娘,哪怕是千百下,他也愿意。今日听了幻纱姑娘被司徒言刁难,便求小厮阿顺带他出府,阿顺五岁便来了府上,与他朝夕相对,同吃同住,是他心腹,亦是好友,阿顺原本是不肯的,只是实在拗不过他,用自己工钱收买了其他小厮,两人才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府。
白某定当不负嘱托。白之绍亦郑重道。
告辞。听得白之绍如此说,徐羡先眼中虽还有眷恋,亦转身离开。
替幻纱别了徐羡先,白之绍这才撩袍赶紧回了霓裳楼,直达三楼幻纱房里,一抬脚进门就问道:怎么样
此时,伊真端着一个铜盆,里面已是半盆血水,帕子上也是沾满了血迹,幻纱替沈胜衣一点点擦拭干净,总算重新露出一张白净脸庞,昔日恋人总算回到身边,可是幻纱心中更痛了。
幻纱抬起头,望向白之绍,泪水如断线珍珠,倾泻而下,眼中却恨意更甚从前,仿佛要滴出血来:方才只顾着伤心,没有仔细查看,原来那王亭用内力震断了胜衣的手筋脚筋,就算是醒了,也是行尸走肉,废人一个了。
幻纱哭得白之绍见之犹怜,却恨自己无法将其揽到怀里,细心安慰,只能大力将折扇一击掌心,懊恼道:也是疏忽,方才眼中只有……白之绍原本要说你,话到嘴边,又改成了王亭,没想到他竟来了这一招。他当着众人,将沈胜衣交还与我们,我们没有当场提及,后面再说沈胜衣成了残疾,武功全废,他们决计不会承认滥用过私刑,以泄私恨。如此一来,质问倒成了我们构陷诬赖了。倘若哪日,金吾卫要算账,只怕还会反推到我们头上。
幻纱,郎中来了,郎中来了!璃香一边急唤,一边带着牛郎中进了屋。
牛郎中放下药箱,把脉许久,众人围在床沿,皆是满脸焦急。
过了须臾,牛郎中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此人身体虽看起来完好,但内里心肝脾肺悉数已损,气血逆流,脉象薄弱不可探,只怕华佗再世,也难救。你们还是节哀罢。
幻纱双眸一暗,如同心如死灰,喃喃道:难道,就任由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若你们要拖上一天是一天,老夫倒是可以倾尽所学,行针下药,治上一治,或许可行,只是姑娘,牛郎中叹了又叹,你何必呢。
幻纱闻言,整个人如同死灰复燃,急切恳请道:求大夫救救胜衣,可怜他半生卖命,断然不该这般了了性命,他还年轻,我不能见死不救。
闻言,众人唯有叹息。白之绍直接背过了身去,他心知,幻纱与沈胜衣情意绵绵,已谈到婚娶事宜,沈胜衣出了事,幻纱却自织自罗了一张网,自行钻进去了,也不想再出来。
沈胜衣锒铛入狱以后,幻纱急火攻心,万念俱灰,就靠着救他出狱的信念醒来,眼下,亦是如此,她需要沈胜衣还鲜活着,唯有如此,她才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