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疯批养兄贺昀囚禁在护理院三年,听着他在电话里装死卖惨,只当是疯子的把戏。
直到护士哭着告诉我:他早死了!这两个月都是录音在骗你!
墓碑前,我颤抖着点开他的临终录音:妹妹,你会发现我是好人。
当我循着线索找到
被他害死
的挚爱万靖,却见他搂着娇妻对我笑:贺昀让我等你十年。
暴雨夜弑父的血腥回忆、藏在胃药里的慢性毒药、连死亡都要设计的偏执掌控……
原来我恨了十年的
恶魔,竟是用命护我周全的疯子。
当真相层层剥开,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局,是让我带着愧疚与悔恨,永远困在他编织的情网里
——
邱绾,你逃不掉的。
他的声音混着茶香在记忆里萦绕。
而我站在他的坟墓前,终于读懂那句
用死亡换你铭记
的疯癫深情。
1
护理院的护工打电话给我,说贺昀快要死了。
她说得小心翼翼:他瘦得厉害,手骨凸出,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没有几日可活。
我默不作声听着,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态。
她不敢挂断,紧张的呼吸声透过屏幕穿透而来,空气像截断的水流一样停止流动。
良久,寂静的环境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他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你告诉她了吗我要死了!我明天就要死了!让她现在立刻马上来见我!
雄赳赳气昂昂,嚣张到极致,哪里是要死的模样。
见护工大喘气吓愣在原地,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电话抢了过去。
手指甫一接触手机,狂妄的态度忽然变得谦卑起来,他夹着嗓子装柔弱:邱绾,我要死了。
情绪转变得跟个神经病一样。
或者说,他就是个神经病。
刚去护理院那段时间,他经常打电话告诉我,他要自杀,今天割腕、明天上吊、后天就去跳楼。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逼无奈、病入膏肓的可怜人,打着道德绑架的名义让我被世人苛责。
第一次接到他离世的消息,我的确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即将召开的董事大会,飙车来到停放他尸体的太平间。
苍白的天花板下,躺着穿着苍白病服的他,身上盖着苍白的停尸布。
我的步伐有些踉跄,连带着手指也轻微颤抖。
掀开布料的刹那,他却恰好死而复生。
他大笑着拍打床沿,胸膛剧烈地起伏:邱绾,你怎么这么好骗,看到你这么着急的样子,真的太有意思了。
因为着急撞到门扉的泛红手腕,因为紧张差点从楼梯摔下,我的着急忙慌到头来只得到一个看到你着急我就开心的玩笑。
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得不到他一丝真心。
此时此刻,隔着网络,他捂着嘴发出做作的哭声:邱绾,我的好妹妹,你真的不来见我吗
别叫我妹妹。我打断他,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怎么越长大脾气越不好,你小时候可是经常跟在我身后,甜甜地叫我哥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应该说是我眼瞎时期的旧事。
陡然再想起来,连叫过哥哥的口腔都弥漫着一股恶心。
我没时间跟你吵,你要么把万靖墓地地址告诉我,要么就闭嘴,安心当一个病人。
他摆出很伤心的语气:我对你就这点价值了吗
区区一个外人就能比得上我们多年的情谊吗
他越说越过分,仿佛要点破我们曾经没有掺杂纠葛利益的年少。
旧人已去,往事不再,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贺昀,我从没有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人,你是如何规避那些仇恨,又如何冠冕堂皇地说出虚伪的话。
我感觉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他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我失去自制力。
你真的很恶心。
话说得太重,又掀起了一阵沉默。
他指尖扣动屏幕,似乎真的需要一个答案,又似乎只是漫不经心。
你真的不来见我吗
我挂断电话,说出最恶毒的语言。
希望下次见到你,是你的葬礼。
2
我感到头疼,助理恰到好处地给我递上清茶。
和贺昀打电话的时候她也在,她有些担忧地问我:真的不去看看贺先生吗
我反问:你真相信他会死
这些年,他装死也不是一回两回,我对他的耐心早就消磨殆尽。
他嘴上说着他要病死了,如果我真的着急害怕,指不定在背后嘲笑我。
他是您的哥哥,没有他,也没有您今日的成就……
我抬起眼看她,她被我看得一愣,飞速低下头躲避我的视线。
我的助理曾是贺昀的助理,果断、聪慧,公司大事小事得心应手。
我刚空降公司时,众人对我并不服气,贺昀便将她调拨到我身边,由她帮衬。
她哪样都好,就是太心疼旧主。
我没有反驳,脑海却随着她的话浮现曾经的景象。
我有个亲哥,很小的时候便患有白血病。
为了给他移植骨髓,身为配种源的我便出生了。
带有目的性,而非父母之爱的诞生,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一塌糊涂。
遇到贺昀,是在移植骨髓的医院,父亲拍着哥哥的肩膀告诉他有救了,母亲拉着我的手防止我逃跑。
甚至破天荒地告诉我,她们爱我,只要我救了哥哥,就是整个家族的大功臣。
贺昀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先是一阵轻笑,而后从走廊拐角走出。
他坐在轮椅上,略显瘦削的面容挂着嘲讽:真是虚情假意的一家人。
父母被说得面红耳赤,尴尬的气氛里,我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把我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目光停留在我脸上,蓦然,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不久后,一个自称公证人的女人来到我家中,她说她受雇主所托,愿意以女儿的名义收养我。
雇主是当地有名的富豪,家大业大,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去上学学知识,而不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辍学去工厂打工赡养父母。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命运之轮就此转动。
别墅里,隔着一层楼梯,我和富豪之子贺昀遥遥相望。
他坐着当初在医院时的轮椅,脸上挂着当初一样的笑意。
好久不见啊,邱绾。
往事不堪回首,他把我从泥沼里拖出来,又在我成年时将我拉入地狱,善人恶人当了个遍。
我曾经也想跟着他一了百了,水流弥漫的卫生间里,我发疯似的把贺昀的头按进装满水的浴缸。
我像个失去理智的神经病:你非要把我逼疯是吗贺昀,你怎么不去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
有那么一刻我是想杀死他,到最后还是出于不忍心,崩溃的松开手,瘫坐在地板。
他挣扎着从地板支起身,踉跄着爬到我身边。
他还在笑,捏起我的脸一字一句:我绝不会去死,要么上天拿走我这条命,要么你亲手杀了我。
除非我杀了贺昀,否则他绝对不会自寻死路,他会拉着我牵绊纠缠到永远。
他不会死的。我肯定,在我死之前,他不会死的。
3
话说得坚决,内心深处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贺昀说出万靖墓地地址前,他绝对不能死。
我打电话给负责他病情的李医生。
李医生接听得很快,听闻我的来意后有片刻沉默,好在很快又汇报公事:不好意思,方才信号不好,关于您询问贺昀先生的身体状况,我敢打包票,他很健康。
他说他要死了。
是个恶作剧。他提醒我,您知道的,他经常这么干。
果真如此,我松了口气,告诉医生继续看护贺昀。
挂断电话前,我又不抱希望地问他:他说了万靖的墓地在哪吗
不像以往的否认,这次他反问我:您为什么执着于往事
他是个外人,不知道内幕,把我对万靖的感情归咎为一段往事,我不欲多说,默然地关闭了通话。
时间不允许我为贺昀这个人渣分心。
下午是董事会,我刚上任公司董事长职位不久,董事会成员虎视眈眈。
董事会召开,又要聊到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有关是否要将贺昀从护理院接出。
我和贺昀撕破脸后,韬光养晦,再次现身时,将贺昀一击必杀,他的股份被我抢了百分之九十,连带着人也被我以精神病名义送到了护理院。
成王败寇,实在没有翻身余地,可是说到底,他是这个家族唯一的长子。
董事会上,身为贺昀叔叔的男人例行询问贺昀的近况。
叔叔咄咄逼人,当着众人的面责骂我狼子野心。
当初就不该把你收养,给了你金银财宝,到头来你想要的却是更多。
见我面无表情,他勃然大怒,掀起桌上的文件往我身上砸: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哥哥是你害死的,你这个毒妇。
他的哥哥,贺昀的亲生父亲,年仅五十,死于非命。
外人传得沸沸扬扬,说是我这个养女为了继承权杀了自己养父,羔羊的皮囊下是恶毒的心肠。
我拿出手帕擦干净砸出来的血渍,慢条斯理地反问他: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因为你哥哥死后,财产没有落到你手里。
被我说中心事,他哑口无言。
还有,不管你们信不信,人不是我杀的。
死无对证,你当然可以信口胡诌。他叫骂,家门不幸的败类。
死无对证这个词听着有些好笑,我多想告诉他,他自始至终都是错的。
我不仅不是凶手,还是贺昀父亲案件中最有力的目击证人。
没有关闭的门扉里面是昏暗的房间,十七岁的贺昀跪在床上,手中紧紧地压住一只枕头。
枕头下,是他父亲不断挣扎的头颅。
他咬牙、痉挛,用尽全力,直到底下的人窒息死亡。
手臂垂下的刹那,隔着门扉他与我四目相对。
我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彷徨无助地用眼神乞求他别杀我。
他转动轮椅自昏暗中而来,带着死亡气息的手指盖住我的眼帘。
怕什么呢他说,哥哥才不会杀你。
贺昀家三代单传,又因他体弱多病、母亲早逝,父亲对他可谓是极致偏爱。
要风给风,要雨给雨。
这样爱他的父亲都能被他面不改色地杀害,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我。
他不懂得我的害怕,张开的两只手像摆脱不了的荆棘玫瑰,将我捆绑缴械,美丽的面容下是带弯钩的毒针。
邱绾,我没有母亲父亲了。他一遍遍叫喊,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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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目击到的一切,名为贺昀的疯子弑父的罪行。
从这件事我就明白,贺昀不是正常人,他张嘴说爱,又反手捅人一刀。
面对这样的神经病,我能做的是讨好、听话,然后在羽翼丰满的时候咬下他一块血肉,带着胜利品展翅高飞。
就像我如今做的一样。
4
时隔几天后,护理院的护士再次打电话给我,这次没有一开口就直奔贺昀想见我的主题,而是犹犹豫豫地说,贺昀对她很好。
我刚毕业就来到护理院,因为是新人,免不了被护理院的前辈欺负,是贺先生出面制止那些人的嘲讽,安慰我别害怕。她声调带哽咽,他说我无助的样子,像他妹妹。
即便你和他关系不好,他确实事事都在乎你。
这应该又是他为了见我编排出的假话,字字拙劣,片片假意。
您来见他一面吧,不然您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我有很多原委想说给护士听,到头来却是一句:我和他本该有美好结局。
本该本该,古往今来最怕本该二字。
我有时候也在想,我与他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崩坏的
是目睹他亲手杀了父亲
还是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将万靖推向死亡的深渊。
而护士不明白这些,她像我乞求贺昀放过万靖一样的语气乞求我:拜托了,来趟护理院吧,求求你了。
我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往事与现实交织,贺昀没有答应我的请求,而我远远做不到像他一样心狠手辣。
我会来一趟护理院,但同时,我需要你套出万靖墓地的地址。
这是条件,也是我最后的底线。
我推掉会议,坐上了去看望贺昀的车。
前脚说着拿刀带刺的话,后脚又关心去看望他。
我几乎是猜到他的嘴脸,肯定扬扬得意,用讽刺的语调夸我:妹妹,你真是心慈手软。
护理院外,护士远远站在门口等我,见我出现,重重松了口气。
我开门见山:他人呢
她呼吸一滞,想扯出笑容又拉不动面皮,保持要笑不笑的窘迫姿态,良久,她终于做好思想斗争:贺昀先生他……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的谈话被一道声音打断,我扭过头,看到朝我们走来的李医生。
他是我安排在贺昀身边的看护医生,时时刻刻与我汇报贺昀近况,就是他表明贺昀身体健康,我才敢一而再的刺激贺昀。
他一出现,小护士不敢说话,像个鹌鹑躲在我身后。
李医生听取了我的来意,微微点头:你们两个本就不对付,再见面也是徒增烦恼,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再来也不迟。
想到贺昀刻薄的态度,我被李医生说动了。
就在我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刻,一旁的护士终于忍受不住,号啕大喊:求你去看看贺昀吧,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一声像晴天霹雳,我不由瞪着她:你说什么!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李医生想捂住她的嘴,可惜已经太迟了,她把所有秘密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所有人都瞒着你说贺昀还活着,可是贺昀已经去世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来激怒你的电话,都是贺昀事先准备的录音。
我和李医生应该按照他的计划,要在死去的一年后才告诉你。她掩面哭泣,可是我忍受不了,他临死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比起计划,他最希望的是更早见到你。
我脑子转不过弯,情绪比理智爆发得更快,我弓着身子,感觉心脏一阵阵刺痛。
贺昀死了那个死渣两个月就死了,而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苍天有眼,恶人自有天磨,我该大笑快意,可是我的全身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
它们在我体内呼喊嘲笑:你哥哥死啦,你又被他骗啦。
我的胸腔泛起恶心,似乎要呕出一口鲜血。
他埋在哪了带我去看看。
5
他埋葬在护理院的后山深处,森林环绕,阳光照射不到的静谧之地。
护士说,他自小身体就不好,送到护理院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他买通了李医生和护士,向我隐瞒他的真实情况,要我在得知真相后崩溃哭喊。
一定要亲眼看着我妹妹哭出来。这是他叮嘱护士的原话。
真是可笑,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他死了,我就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就像小时候和父母吵架,以绝食的手段逼父母就范。
他在以伤害自己的方式,要求我忏悔。
不可能。对着他的墓碑,我一遍遍重复,贺昀,我不可能原谅你。
随着他死亡讯息而来的,还有一支录音笔。
护士说,是他临死前紧紧攥着的遗物,要求在我发现他死亡时,送到我手中。
在他坟墓前,我打开了这段录音。
声音低沉,很不甘心:你不是一直在找万靖的墓地地址吗现在我告诉你。
时隔多年找寻的结果,猝不及防地得到,随着他的死亡,一切都尘埃落定。
诉说地址之后,是因病痛折磨的痛苦呻吟,而后是故作轻松、势在必得的调侃。
妹妹,你会发现我是好人。
我将用死亡,要你永远记得我。
我闭上眼,关闭了录音,也掩盖了一切情绪。
贺昀,我不会为你的死流下一滴眼泪。
再睁开眼,我已经收拾好情绪。对于我来说,年少时期的贺昀,是哥哥,是唯一的依赖;年长时期的贺昀,是恶魔,是我想逃离的存在。
是非纠葛,早已将爱意消磨。
我坐上了去万靖墓地的车。比起这个名存实亡的哥哥,万靖的感情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或者说,是因为万靖,贺昀才变成名存实亡。
那个雨夜场景历历在目,雷霆之声没有盖过他的怒火。
万靖挡在我的身前:不关邱绾的事,是我诱惑了她。
目睹父亲被杀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离开这个家,甚至借用关系,提交了出国留学申请。
我以为一切万无一失,直到在贺昀办公室看到本该交到留学院的留学申请表。
他封锁我的退路,禁锢我的自由,要我陪着他在这个让人发疯的别墅到死。
被贺昀保镖围困的时间,我经历了彷徨无助到绝望。
就在我几乎要认命时,我遇见了万靖。
万靖是贺昀的保镖,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富有同情心,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兔子顶着雷电闯入森林,更重要的是他负责监控进出的大门区域。
如同毒蛇诱惑亚当夏娃,我以弱者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乞求他带我离开。
步步紧逼,声声哀求。
雷雨交加、贺昀外出的夜晚,万靖鼓起勇气,选择带我逃离,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在森林狂奔。
身后警戒线拉响,保镖和猎犬追击的声音犹在耳畔,没有害怕,他只是更用力地牵着我的手,要将我带出炼狱。
一个将我往深渊拉,要我共沉沦;一个给予我光明,要我通向自由。
至少在此时此刻,我的心脏是跳动的。
我推开万靖,头一次顶着贺昀要杀人的目光反抗。
是我逼迫万靖,千错万错都在我。
我刺穿他的自尊心:难道你要我像你这个半截入土的病人一样,靠着轮椅游荡在这个家吗
孱弱的身体是他不能提及的禁忌,我感觉他要被气疯,他的手拽紧轮椅车把,气极反笑:好样的,邱绾,你为了一个外人讽刺我。
他暴怒之下伸出手想要打我,看到我一动不动任君处置的模样又颓败地卸下力气。
他舍不得对我动手,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万靖身上。
杀了他。
我大喊:你疯了。
他一字一句:是你把我逼疯。
保镖蜂拥而来,将万靖死死按在地板,他们将他五花大绑,要以喂鱼方式投入大海。
恐惧和后悔弥漫在我心间,万事由我而起,却让最无辜的万靖送命。
我几乎是扑到贺昀身边,用小时候请求他的语气求饶:哥哥,我错了,对不起,你放过万靖吧。
他用我看不懂的眼神回望我:你高傲不服输,万事绝不低头,现在为了一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求我。
他问我:你很爱他吗
像是害怕我的回复,他闭上眼:那你可要更恨我,我要将他埋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不允许你去祭拜,你每分每秒想到他的时候,都会想到杀死他的我。
妹妹啊,恨远比爱长久。
如他所言,往后的漫长时光里,每当对万靖愧疚一分,我对他的恨意就会增长一分。
连绵不断,直到哪天听到他死去的讯息。
6
万靖的墓地地址在一个繁华的小镇,那里风景优美,人群簇拥。
我一开始以为我找错了,以贺昀的性格,一定会将万靖埋在人迹罕至的地带,再三核对地址后,我发现没有走错。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多年的愿望就在此刻成真。
地址最后一处是某家居民楼,我按照礼仪,礼貌地敲响了大门。
我已经预料到待会的场景,入目的可能是万靖挂在厅堂的遗照,或者是放着供果的骨灰盒。
门开了,露出屋内主人的脸,我预料的场景戛然而止。
手中的地址纸条脱离飘落,天和地都在旋转。
我大口大口呼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起死回生的男人。
他彷徨无措,紧张警惕的情绪在他活生生的脸上交织。
我们的动静很大,吸引了屋内另外人的注意。
脚步声响起,出现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抓住男人的手臂,面带疑惑地问我:你是谁呀
我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男人身上,他用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回应女人: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略带尴尬地侧身让我进门:好久不见,邱绾。
我同样回应:好久不见,万靖。
屋子内,万靖给我倒了杯茶,他和女人以男女主人的姿态迎接我。
本该在多年前被贺昀杀死的万靖,此时此刻以抱得美人归的现状享受他的生活。
你没死
不仅没死,他还以加害者的名义对我道歉。
在他口中,我了解了那套虚情假意的英雄救美。
万靖来自贺昀的商业对手公司,他的任务是以保镖的名义潜伏在贺昀身边,找到关于贺昀公司的机密。
他是个优秀的间谍,在短暂的相处后,彻底明白贺昀坚不可破,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涉世未深的我身上。
故意在我面前救起受伤的兔子展示同情心,故意以知己的名义接近我,获取我的信任。
按照他的步骤,我会与他坠入爱河,成为他的最佳武器。
只是他没有料到我和贺昀的关系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刻,我不愿意留在贺昀身边,一心只想逃跑,为了不暴露卧底的身份,他只能假装和我一心,带着我逃离。
然后毫无意外地,在雨夜被贺昀抓住。
万靖想给我倒茶,发现我先前的茶水纹丝未动,他收回茶盏,回到原先的话题,带着半分不甘和释然。
其实贺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他向我讲述当时的场景,荒郊野外,贺昀的保镖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贺昀的轮椅驶过他身边,他捏起万靖的脸: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只是不想管。
可是你不应该把这点小心思放在我妹妹身上。
万靖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他听到对方阴恻恻地询问:你说,他喜欢你,是因为你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吗
职业的敏感度让万靖瞬间惊觉对方杀心四起,身上的绳索挣脱不得,万念俱灰下,他博弈般喊道:你不能杀我!
声音颤抖:我死了,邱绾会恨你一辈子。
空气瞬间宁静,忽然,笑声打破诡异的氛围。
贺昀像个疯子在轮椅上大笑,他按压太阳穴,坦荡又疯魔:比起恨我,我最怕她遗忘我。
有生之年,被我妹妹炽热地恨着,九泉之下,我也能安心闭眼。
万靖的话似乎提醒了他,在那之后,贺昀放过了万靖。
不仅如此,他了解到万靖有未婚妻,为他们准备了一栋结婚用的婚房。
他给我定下两个规矩,一是:除非你亲自找到我,否则我绝对不允许出现在你身边。
万靖坐在我的对面,没有看到我瑟瑟发抖的身体,反而为他身边的未婚妻又披上一件外套。
条件二,我们结婚必须在今年的九月八日。
九月八日,正好是贺昀死后的一年整。
按照他的计划,我会在那日知晓万靖的墓地地址,然后实际闯入他们的大婚典礼,目睹我的爱人死而复生,为另一个女人戴上象征誓言的戒指。
一步一步,全都在贺昀的计算之内。
他没有杀死万靖,却要以最狠毒的方式,让我永远记住他。
仿佛我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要刻上他的烙印。
7
万靖没死的事实摆在我的眼前,我不由得怀疑起,养父被他杀死也是有隐情。
我的养父是贺昀的亲生父亲,我对于这个养父抱有最大的敬意,他给予我吃穿,给予我上学的机会,还专门聘请了两个家庭医生,只负责我的身体健康。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养父的依赖大于行事阴冷的贺昀。
直到某一天,我因为不想喝医生准备的药剂被养父责骂。
温文尔雅的他发了我认知内最大的火,他把我按在餐桌上,用难听的话骂我不懂事。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离开房间。
我被关在房内,没有吃食,没有水源,眼巴巴地待坐在地板上。
傍晚时分,外面传来贺昀的声音,他放学归来,询问我的身影。
帮佣阿姨告诉他,我因为违抗吃药被父亲关在了房间。
他的脚步声逐渐停留在我的门口,犹豫片刻,他慢慢开口:想出来吗
我害怕长时间待在封闭的空间,几乎是颤抖地说:想。
拿把斧头过来。
他命人拿来斧头,锋利的尖刃砍在门板上,发出咔咔的响声。
佣人惶恐地阻止,说这是养父的命令,没有养父允许,我不能离开半步。
他充耳不闻,手上的斧头挥动得更快,我眼前的门扉肉眼可见地破裂。
巨大的吵闹声引起养父的注意,养父斥责他是逆子,做的全是违背道德的丑事。
你也配管我随着贺昀话音落下,门锁彻底被破坏,他转动轮椅朝我驶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用尽全力,绝不退缩。
我再说一次,她是我的人,你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我就杀了你。
我低下头不敢看养父脸色,他挡在我的身前,仿佛密不可透的屏风,遮挡养父怪罪的眼光。
从此之后,他承担了年长者的责任,教会我为人处世,学习成长,我的每一步人生路上都有他的脚印。
所以当我目睹他杀死养父时,除却害怕,更多的是信念崩塌。
对我千般万般好的哥哥,到头来竟然是个心肠歹毒的杀人犯。
更何况,养父死后,家族权力落到了他身上,我不由得怀疑他是为了利益害死养父。
今日他为了利益害死亲生父亲,明日就可以为了利益,害死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防备乍然冒出,隔阂瞬间扩大。
养父的死埋下了我们分离的导火索。
现在,万靖之死被推翻,为了让我后悔,他又会在养父被杀之事上做出什么文章
我的思绪翻飞,最终停留在贺昀早逝的母亲身上。
8
贺昀的母亲姓谢,是个很有名的企业家,有勇有谋,财富自由,是个新锐女性。
他的外公倒是个顽固,坚信女人不善打理家业,一意孤行地为谢女士挑选了一位懂事的丈夫,就是如今的贺昀父亲。
贺昀父亲来自小城市,家庭条件远远比不过谢女士,但是他听话,懂得讨好外公和谢女士,渐渐地谢女士便松了口,和贺昀父亲成婚。
成婚之后,外公对他多有栽培,将权力重心渐渐放到他身上。
可以说,他凭借一场婚姻,脱胎换骨。
相对来说,谢女士的处境却越来越差。
自结婚后,她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生完贺昀后,更是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缘于她身体状况不好,连带着贺昀体弱多病,行走困难,大部分时间要在轮椅上度过。
等到贺昀七岁,谢女士大病一场,彻底撒手人寰。
医生给出的尸检报告是,谢女士死于心脏病。
婚姻当中,任何一方离世,嫌疑最大的就是配偶。谢女士的报告没有作假,的确死于心脏病,但是她的心脏病却是后天生成。
只要谢女士死了,她的家业财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身为丈夫的贺昀的父亲,无论是动机还是接触机会,贺昀父亲的嫌疑都是最大。
我看着这些线索,觉得这些秘密就要被慢慢揭开。
根据报告医生信息,我找到当年负责检查谢女士的医生。
时隔许多年,医生竟然还记得这个案子。
她给我倒了杯茶,像是松了一口气:你终于来了。
我坐下的身子一顿。
她开口,和我解释,第一句提到的是贺昀。
贺昀先生说,终有一天,她的妹妹,邱绾女士会询问当年之事。她朝我点头,我一定知无不言。
又是贺昀,他早就计划好一切,等着我去把这些秘密揭开。
在医生口中,谢女士身体健康,直到结婚后身体素质越来越差,后来因为心血管硬化,死于心脏病。
这些我都知道。我打断她的话,那谢女士就是死于疾病。
她沉默不语,而后缓慢摇头。她反问我: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药物成分,能加速人体心脏硬化
谢女士患有胃病,而治疗胃病的药物就含有这种成分。
话说到这里,我脑海泛起一阵猜测。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将药物成分混合在谢女士食物、饮水,导致她心血管硬化,但是当医生检测出这种药物含量后,也可以推脱在谢女士的胃药中。
能时时刻刻接触谢女士,并且有作案动机的,只有贺昀的父亲。
茅塞顿开,带着僵硬般的震撼。
我恨贺昀杀了养父,因果轮转,却发现他是为了被杀的母亲。
在法律没有办法制裁养父的情况下,他化身刽子手,亲手执行了这场死刑。
我有些喘不过气,仍要嘴硬:这只是贺昀的猜测而已,他就是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混蛋。
医生站起身,扶住我颤抖的身体。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似乎要给我力量,说出的话却将我打入冰渊。
如果我说,他是为了你呢
9
这个世道,富人无比惜命。
他们有自己的理疗医生,为他们检测身体,心脏不行,那便用健康的心脏去替换;肾脏不行,那就购买健康的肾源,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替换身体各个部位。
贺昀的父亲身体状况很好,但是随着年岁增长,他逐渐变得力不从心。
医疗团队给出的建议是,替换新鲜的血液。
他的医疗队伍四处寻找匹配源,最后在人群中找到了我。
他需要你的血变回年轻的身体,这是无稽之谈,根本就是违背医疗定律,但是他为了所谓的青春,还是以养父的名义将你带回了家。
我忽然想到,我是在医院之后才遇到公证人,才得以进入养父家庭。
而在医院中,我做过了所有检查,包括了血型测试。
所以那时候养父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体状况,名为善良的收养下,是虎视眈眈的觊觎我的血液。
医生问我:你没有注意到,你在他家庭中有不同的地方吗
有,只有我一个人配备两个随时跟随的家庭医生,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在吃饭前喝奇怪的药剂。
我以为是爱我,保护我的健康,原来一切都是自我感动。
难怪贺昀在破门而入时,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挡在我的身前,遮住养父垂涎的目光。
你敢动她,我就杀了你。
我察觉胸腔震动,猝不及防发出一阵形同哭喊的笑声。
脑海狂热的声音在叫嚣,是贺昀自深渊而来,他一遍遍重复:妹妹,你会发现,我是好人。
因为养父想用我的命换取青春,在他动手前,贺昀潜入他的房间,亲手了结了他。
有关母亲的仇恨和保护我的愿望交织,贺昀最终成为一个背负骂名的凶手,被我记恨了许多年。
我站在道德制高点下责备他,谴责他,真相却予我致命一击,我才是逼他犯罪的凶手。
我目眦欲裂,像是发病的疯子。
医生站起身,再次为我倒了一杯茶。
请喝完这一杯茶再走吧。她叮嘱我,这是贺昀先生特意让我为你准备的。
茶水氤氲,水流顺着咽喉,缓缓流入五脏六腑。
此茶叫作旧梦,茶香永不消散。
我缓缓点头:我知道。
熟悉的茶香,熟悉的记忆,日光正好的午后,贺昀在后花园为我烹茶。
他修长的指尖在茶盏上移动,阳光攀爬在我们身上,空气都是温暖的味道。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茶叶,名为旧梦。他的手撑在太阳穴,凝视我的笑脸,我母亲说旧梦不散,只要梦境还在,我就会永远记得她。
他将茶杯抵到我唇边:我希望,你也要永远记得我。
时隔多年,他还是以这种疯魔的方式,让我永远记得他。
10
我回到了贺昀的坟墓,天空飘起了小雨,我与他的遗照隔着雨幕对视。
他直视镜头,目光穿透了时空,跨过阴阳两隔,在我身上流转。
现在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只有我的世界里,我像是自言自语。
你把我从房间救出后,我就开始信任你。
你会带我去滑雪,感觉纯洁的雪落;你会带我去深海探险,取一管深海海水留作纪念;你会聘请有名望的老师,指导我的画技;你会在我来例假彷徨无助时,告诉我这是正常现象……
我人生中的大事小事,都和你息息相关。
你赋予我一个富饶的童年,带我见证了山海沟壑,奇幻历险,没有你,我大概率会在十六岁辍学,然后结婚生子,过完仓促的一生。
森林微风静谧,雨滴坠落在泥土,万物悄无声息。
我的声音随着风传到无人到达的森林深处。
我知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十八岁成人礼的夜晚,他请来各界名流为我祝贺,推杯换盏中,有好事者问他,说他风度翩翩,可有心仪之人。
隔着檀木色长台,他朝我遥遥举杯:她在这呢。
目光交织,爱意不言而喻。
我的心脏急速跳动,双腿幻化成羊羔,身后是贺昀追捕的身影。
他张口,锋利的犬齿衔住我脆弱的咽喉,爱意和欲望倾泻而出。
也就是此刻起,我才下定决心要逃跑。
哥哥是哥哥,哥哥永远是哥哥,他不能以任何超越伦理的身份和我并肩而行。
伦理纲常,天光之下,我永远不会接受他的爱意。
我可以和画家相爱,可以和建筑师相爱,可以和学生相爱……我可以和世上任何一个人相爱。
唯独他不行。
午夜梦回,他是否会想到我躺在谁的身侧,耳鬓厮磨,说着情侣之间的悄悄话。
他无法拥有我,决不允许我忘记他。
这是他占据在我心间的方式。
不以爱,以死亡,以愧疚,以仇恨,漫漫余日,我将用一生去缅怀他。
旧梦不散,此生长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