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ao。
指尖掐灭屏幕,项目进度汇报的PPT红绿条还在视网膜上烧。
李浩扯松领口那根闷死人的蓝色条纹领带,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合页。
六点三十七分。
TechNova大厦的玻璃幕墙映着一片毫无生气的橘红晚霞,像末日电影里特效没做完的背景板。
加班。
又是加班。
第几周了他忘了。大脑像被服务器过载烧坏的硬盘,只剩下嗡嗡的白噪音和几个孤零零的KPI数字。
走后门。一个念头,像病毒代码一样植入。
后门通向那片城市绿肺,市政工程的样板,平时只有退休老头老太和遛狗的会去。
一道锈迹斑斑的铁艺矮门,像张开的、长满獠牙的嘴。他每天路过,视而不见,像对待办公桌上枯死的绿萝。
推门的手指沾上冰冷的铁锈,带着一股泥土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怪味。
吱呀——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
一步踏入。
不对。
脚下的鹅卵石烫得像刚从烧烤架上夹下来。今天最高气温明明只有二十五度,穿着意大利手工皮鞋的脚底板几乎要被烙穿。
他低头,鞋面上沾的不是灰尘,是黏糊糊的、像沥青一样的黑色汁液,还嵌着几粒从未见过的、棱角尖锐的紫色种子。
物业该除草了。他习惯性地想甩锅,抬手拨开挡住视线的垂柳。
柳条像冰冷的蛇,柔韧却带着一股怪异的力道缠上手腕。叶片边缘锋利如刀,轻易划破皮肤。
一滴血珠渗出,迅速变成暗紫色,像墨水滴进宣纸。
疼。但更怪异的是触感,像摸到了一层湿漉漉的苔藓,下面是温热的、有脉搏的肌肉。
幻觉。肯定是连续熬夜的幻觉。李浩甩甩手,想把那怪异的感觉甩掉。
大概走了……多久他掏出手机想看时间。
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照亮他因疲惫而松弛的脸。
信号:无。
时间:18:37。
等等。刚才进来前明明看过的,也是18:37。手机坏了他烦躁地按了几下锁屏键,屏幕固执地显示着同一时间和一张他早已看腻的系统默认壁纸——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森林。现在看,那绿色浓得发黑,像要从屏幕里流出来。
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因为赶路,是某种原始的恐惧在攥紧心脏。
他停下脚步,想点燃一支烟。万宝路烟盒被汗手捏得有点变形。
打火机,咔哒,没火。咔哒,没火。咔哒——一簇微弱得像鬼火的火苗舔了下烟头。
烟雾吸进肺里,没有熟悉的尼古丁冲击,只有一股浓重的、像雨后泥土混合着腐肉的气味。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咳嗽的间隙,他猛地意识到——身后TechNova大厦那片熟悉的灯火矩阵,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身后不是他工作了五年的写字楼,而是一堵密不透风的、由纠缠的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组成的绿色高墙。墙上挂着水珠,像无数只默默注视的眼睛。
喂!他喊了一声,声音像被厚重的天鹅绒幕布吸了进去,连一丝回音都没有。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无数人在低语。
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跑!必须跑出去!
他转身,朝着记忆中铁门的方向狂奔。八千块定制的西装外套被带刺的藤蔓撕开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昂贵的皮鞋深陷进松软、黏腻的泥土里,每拔出一步都像与沼泽角力。空气湿热,像热带雨林的桑拿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植物腐烂和未知花朵的甜腻香气。
这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家附近那个废弃的防空洞,阴暗、潮湿,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他不停地跑,肺像破风箱一样嘶吼。视线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绿色,深浅不一,层层叠叠,构成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迷宫。树木变得越来越高大、扭曲,树皮粗糙得像鳄鱼的鳞片,树冠遮天蔽日,只漏下几缕病态的、绿莹莹的光线。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永恒的18:37喃喃自语,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停在一棵相对正常的白桦树前——如果这种树皮像融化的蜡一样不断流淌的树能算正常的话。
他拔出派克钢笔,想在树干上刻个记号。笔尖刚划破那层滑腻的表皮,一股透明的、带着腥味的汁液就涌了出来,瞬间将划痕修复得完好如初,仿佛他从未动过。
钢笔尖断了。金属的碎片掉进脚下的苔藓里,无声无息地被吞没。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
2.
第几次看到那轮惨白、边缘模糊的月亮升起来了李浩不知道。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手腕上的欧米茄早就停了,指针诡异地指向一个不存在的刻度。唯一的参照物是手机屏幕上那个顽固的18:37。
白天和黑夜在这里像劣质投影仪切换的幻灯片,生硬、模糊,带着烧焦塑料的味道。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天亮
他用那根断掉的派克钢笔——现在只剩下笔杆和一点点残留的墨水囊——在最厚的一片芭蕉叶上划下歪歪扭扭的IIII。
墨水很快被叶脉吸干,变成褐色的疤痕。
这没用。他知道这没用。就像他试图用项目管理甘特图的逻辑去规划逃生路线一样没用。
这鬼地方不讲逻辑,只讲疯狂。
西装彻底报废了,挂在身上像几条湿透的破布。
衬衫袖子被他撕下来,拧成粗糙的绳子,试图绑一个…什么陷阱
他对着一堆树枝和那根衬衫袖子绳发呆,脑子里闪过的却是上季度财报发布会上CEO那张僵硬的笑脸。
饿。
胃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反复揉搓。
他啃过一些不知名的红色浆果,味道像铁锈混合着糖精,吃完后舌头麻了半天,眼前出现彩色的光斑,光斑里是滚动播放的部门月度考核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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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拆了钢笔。
黄铜笔帽被他磨尖,绑在树枝上,做成一个可笑的矛。
弹簧他盯着那截小小的金属螺旋,突然想起实习生小王因为一个小数点错误被他骂哭的样子。
他把弹簧小心翼翼地卡在两根弯曲的树枝间,用衬衫绳做引线,下面放了一小块之前啃剩下的、味道诡异的果子。
一个粗劣到可笑的捕兽夹。
他守着那个夹子,像守着即将公布的融资结果。
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一只肥硕的、皮毛油亮的灰色老鼠出现了。
它警惕地嗅了嗅,然后……用两只酷似人类婴儿的小手,捧起了那块果子。
李浩猛地扑过去,用那根简陋的矛。
矛尖刺穿了老鼠的身体,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他脸上。
老鼠发出尖锐的惨叫,那声音,像极了他在电话里拒绝供应商延期付款时,对方的哀求。
他看着那双细小的人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几片未消化的叶子。
他还是吃了。
用打火机最后那点火星燎掉鼠毛,烤得半生不熟。
肉是酸的,带着土腥味。但他需要能量,就像公司需要现金流。
致TechNova人力资源部,他开始对着一棵树皮光滑如同白板的巨树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划拉,员工李浩,工号TNV0773,申请……紧急事假……不,是……求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无意义的呜咽。
树皮上浮现出模糊的字迹,是他的年度绩效评估:有待提高。
幻觉越来越频繁。
他看到穿着公司文化衫的同事们在林间穿梭,面无表情地递给他打印出来的BUG清单。
他看到财务总监站在瀑布顶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说:成本控制,李浩,成本控制!
瀑布流下的不是水,是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
有一次,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穿着绿色工装的人影在清理落叶。
是公园管理员!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嘶哑地喊:救命!帮帮我!
那人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圈圈如同树木年轮的纹路。
那年轮张开,发出他顶头上司王总的声音:小李啊,这个季度的KPI,压力很大啊。报告周四前必须交。
李浩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湿冷的苔藓上。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找到了一条小溪。
溪水清澈见底,但水底的石头上刻满了代码。
他捧起水猛喝,水流进嘴里,变成了会议室里那种廉价速溶咖啡的味道。
他在水面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胡子拉碴,头发纠结得像鸟窝,脸上布满划痕和污垢。
眼神……眼神不再是那个精明算计的项目主管,而是一种野兽般的、混杂着恐惧和麻木的光。
水中的倒影突然对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低声说:Deadline就是第一生产力。
他疯了吗也许早就疯了。
他开始用石头在最大的一棵、树皮像大象皮肤的树上刻日历。
每天一道。
刻到第多少道时,他忘了。
只记得有一次,他刚刻完,那些石刻的划痕就像活过来一样,扭动着,重新组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18:37。
树干深处传来低沉的笑声。
下雨了。
不是普通的雨,是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雨。
雨水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巴掌。
他用巨大的芭蕉叶和藤蔓勉强搭了个窝棚,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雨水从缝隙里漏进来,滴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像老板在用手指戳他。
他想起了办公桌抽屉里那盒没开封的感冒冲剂,想起了家里柔软的沙发和妻子做的热汤面。
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流下来。
突然,窝棚外传来咔嚓一声。
他警惕地探出头。
一只松鼠,一只眼睛是正常黑色,另一只眼睛却是一枚闪烁着红光的LED灯,正捧着他的工牌——TechNova的蓝色工牌,上面他的照片笑得像个傻逼。
还给我!他吼叫着扑过去。
松鼠敏捷地跳开,工牌掉在地上。
他伸手去捡,脚下一滑,踩碎了一片发出幽幽蓝光、形状像键盘按键的蘑菇。
蓝色的孢子烟雾腾起,在他眼前组成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登录界面。
用户名:TNV0773。
密码输入框闪烁着,等待输入。
他失去了意识。
3.
阳光刺眼。
鸟鸣声。
汽车喇叭声。
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
李浩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公园的长椅上。
身上穿着……干净的蓝衬衫卡其布裤子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干净,指甲修剪整齐。
手腕上的欧米茄走时精准。
他旁边,一个穿着绿色工装的管理员正在修剪冬青树篱,电动剪发出嗡嗡的噪音。
醒了管理员扭头看了他一眼,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带着点宿醉未醒的惺忪,年轻人,压力大也别在公园睡啊。着凉了怎么办
李浩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发疼:我……我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管理员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看你也就眯了十几分钟吧。刚六点多那会儿就见你在这儿坐着发呆,脸色难看得很。
十几分钟
李浩猛地掏出手机。
信号满格。
时间:19:02。
他站起来,腿有点软。
低头看,脚上的皮鞋锃亮,一尘不染。但他清晰地记得那双鞋深陷泥沼、被划破的样子。
一股寒意从脊椎爬上来。
这片绿化带……他声音发颤,是什么时候建的
你说这‘城市绿肺’管理员拍拍手上的草屑,新项目,搞得挺快,两个月前刚弄好。领导重视嘛,说是要提升城市形象。
两个月……
李浩踉跄着走出公园。
铁艺矮门安安静静地敞开着,锈迹依旧,但不再像噬人的獠牙。
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熟悉的世界回来了。
但他感觉自己像个异物,被排斥在这个世界之外。
每个路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或者说,好奇
他觉得自己身上还带着那片绿沼的气味。
回到家,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妻子正在客厅看一部狗血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大。
回来了她头也没回,视线黏在屏幕上,今天回来得挺早。饭在桌上,自己热一下。
一切如常。
太正常了,正常得可怕。
他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热水冲刷着身体,他闭上眼,试图洗掉那黏腻、潮湿、充满腐烂气息的记忆。
但冲下来的不是泡沫。
是落叶。
枯黄的、卷曲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落叶,打着旋,流向下水道口。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他,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滴水。
但那张脸……他的脸颊两侧,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隐约透出像树皮一样的纹理。
镜子里的人影,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用他自己的声音,清晰地说:季度KPI,周四前,必须交。
啊!李浩尖叫一声,一拳砸在镜子上。
镜面瞬间布满裂痕,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裂痕后面,那个长着树皮纹的倒影,笑容更加扭曲。
4.
第二天回到TechNova大厦,李浩感觉自己像个梦游者。
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
同事的寒暄,邮件的提示音,茶水间咖啡机的嗡鸣,都显得遥远而失真。
晨会。
王总唾沫横飞地讲着战略布局和市场挑战。
李浩坐在角落,目光呆滞地盯着会议室窗外那片绿色。
那片绿化带。
它看起来……更茂密了。
颜色也更深了,像一块巨大的、正在缓慢呼吸的墨绿色海绵。
小李,你来总结一下上周的项目进展。王总突然点名。
李浩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像塞满了湿漉漉的苔藓。
李浩王总皱起眉头。
报告……李浩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报告……在……在树上……
会议室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他逃离了会议室,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
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
他需要打印一份文件。
走到复印机前,按下开始键。
机器发出卡顿的、如同呻吟般的声音。
卡纸了。
他蹲下身,打开侧盖,试图取出卡住的纸张。
手指触到的不是光滑的A4纸,而是一块粗糙的、带着湿气的……树皮。
一块巴掌大的树皮,上面用某种尖锐物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救命!这里的时间不动了!18:37!
是他的笔迹。
他吓得猛地缩回手,树皮掉在地上。
复印机的出纸口没有停止,开始缓慢地、一张接一张地吐出更多的东西——破碎的叶子,黑色的泥块,几根缠绕的藤蔓,还有……半截被撕裂的蓝色条纹领带。
他的领带。
他连滚爬爬地跑出打印间,撞到了端着咖啡的新来的实习生。
咖啡洒了一地。
李哥,你没事吧实习生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李浩没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实习生胸前挂着的工牌。
工牌上,实习生青春洋溢的笑脸照片背景,不是公司统一的蓝色背景板,而是一片浓密的、正在滴着绿色汁液的丛林。
中午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吃饭。
他点了一份番茄牛肉面。
面端上来,红色的汤汁,白色的面条,几块牛肉,还有……漂浮在汤面上的一小截真丝领带。
爱马仕的,他记得那个花纹,是他在绿沼里用来结网的那条。
领带的花纹扭曲着,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地图,指向……TechNova大厦后门的方向。
他猛地推开餐盘,冲出了快餐店。
他必须去确认。
他绕到大厦后方,那道锈迹斑斑的铁艺矮门前。
门上挂了一个崭新的牌子:市政绿化示范工程
-
施工维护,请勿靠近。
几个穿着统一运动服的老人正在门内不远处的草坪上打太极。
他们的动作缓慢、整齐,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呆滞,空洞。
李浩掏出手机,想拍下这诡异的一幕。
但屏幕上只显示存储空间不足,无论他怎么删除应用和照片都没用。
时间显示:18:37。
他又掏出那支笔杆还在的派克钢笔,想在随身带的记事本上写点什么。
笔尖流出的不是墨水,而是粘稠的、透明的树液。
树液滴在纸上,迅速渗透,然后……长出了细小的、嫩绿的根须。
他扔掉笔和本子,转身就跑。
他不能再靠近那里。
回到家,妻子依然在看电视。
屏幕上是一个综艺节目,几个明星嘻嘻哈哈地掉进了一个突然从舞台上裂开的巨大地缝里,罐头笑声震耳欲聋。
今天回来得真早。妻子敷衍地说了一句,递给他一杯水,喝点水吧,看你脸色白的。
李浩接过水杯,杯壁冰凉。
他低头,看见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泥脚印在地板上清晰可见。
那些脚印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活物一样,正在慢慢延伸,连接成一条蜿蜒的、通向卧室的黑色小径。
卧室的衣柜门虚掩着,门缝里,正缓缓渗出黑暗的、带着浓郁树汁气味的……粘液。
5.
深夜。两点十七分。
城市陷入沉睡。
李浩猛地从床上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衣。
他没有开灯,赤脚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那片绿化带在惨白的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在无声地蠕动。
树冠不再是杂乱的形状,而是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表盘。
纠缠的枝桠构成了刻度,最粗壮的几棵巨树的阴影,化作了时针和分针。
它们精确地、永恒地交叠在一起,指向——6点37分。
是18:37的镜像。
表盘之下,树影幢幢。
站着无数的人影。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皮鞋锃亮,像刚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他们僵硬地站立着,面朝表盘,一动不动。
每个人手腕上都戴着表,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所有的表盘,无一例外,都停在——
18:37。
队伍最前排,靠近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他手里举着一块巨大的、像盾牌一样的树皮,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数字和公式,似乎是一份永远也完不成的报告。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李浩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张脸。
憔悴,苍白,脸颊两侧的皮肤下,树皮的纹理清晰可见,正在缓慢地生长,蔓延。
眼神空洞,麻木,带着一丝永恒的疲惫和绝望。
那是他自己的脸。
是他在浴室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
是每一个困在18:37绿沼里的,迷失者的脸。
窗外的表盘树下,那个举着树皮报告的李浩,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隔着夜色和玻璃,两个李浩的目光,穿越了现实与异度空间的界限,死死地交汇在一起。
那个李浩,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李浩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冷、僵硬。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如同年轮般的纹路。
窗外,TechNova大厦的灯光次第熄灭,只有那片绿沼,在永恒的18:37里,无声地呼吸、生长、吞噬。
一个新的加班夜,开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