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里的旧时光》
作者：骏逸
夏天的序幕刚一拉开,炽热的浪潮便不由分说地奔涌而来,将洞庭湖西滨的汉江县城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县城里,大街小巷车水马龙,汽车的喇叭声、摩托的轰鸣声、商贩的吆喝声,还有行人的谈笑声,相互交织、碰撞,奏响了一曲喧嚣又杂乱的市井交响曲。
街边的樟树,像是被这热浪抽去了精气神,原本翠绿舒展的枝条此刻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樟树枝头,知了正扯着嗓子,一刻不停地嘶鸣,那尖锐又单调的声音,好似一把把锐利的小刀,直直地刺进人们的耳膜,搅得人心烦意乱,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恼人的蝉鸣裹挟着,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与不安。
退休不久的方逸飞,正百无聊赖地窝在自家略显陈旧的沙发里,身旁的茶几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旧相册。相册的纸张已经泛黄,边缘也微微卷起,像是岁月留下的吻痕。
方逸飞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相册的页面,每翻过一页,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时光之门,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裹挟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照片里,年轻的他和战友们身着整齐的军装,身姿挺拔,脸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那时候的他们,青春正好,意气风发,以为未来的日子会像眼前的阳光一样,明亮而又漫长。
就在方逸飞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屋内原本的静谧。那铃声尖锐而突兀,仿佛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平静的时空。方逸飞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相册,伸手拿起手机。电话是南京军校同学打来的。电话的那端,传来谢志刚同学带着浓重鼻音、无比沉重的声音：逸飞,黄海帆走了,一周前,脑瘤血管爆裂,南京军区总医院全力抢救,还是没能留住他……
刹那间,方逸飞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僵住,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手机险些从指尖滑落。他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撞击,震得他的心脏都隐隐作痛：黄海帆,黄海帆……真的就这样走了怎么可能,怎么会……
十天前,黄海帆那充满活力与期待的声音还在耳边清晰响起。电话里,他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即将前往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参加全军院校图书信息科技工作论坛会的消息。作为全军军事院校图书管理协作中心常务副主任,他对自己潜心研究多年的论文《人工智能驱动下的图书馆智能推荐系统构建与优化》满怀信心,言语间满是对学术交流的热切渴望。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研究的初衷、过程中的艰辛与突破,以及对未来军事院校图书管理智能化发展的展望,那兴奋的语气,仿佛已经站在了论坛的讲台上,接受着众人的掌声与赞誉。不仅如此,他还满心欢喜地计划着,等会议一结束,就立刻抽时间来常德看望阔别已久的老同学。他甚至连见面时要聊的话题、要去的地方都想好了,言语间的那份期待与热情,让方逸飞也跟着满心欢喜,满心期待着这场久别重逢。
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方逸飞眼眶一热,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滑落,滴在身前的相册上,洇湿了照片里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那些与黄海帆共度的青春岁月,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们曾在同一间狭小却温暖的寝室里,一起度过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两人并肩坐在书桌前,为了攻克一道难题,或是背熟一篇晦涩的理论,常常争论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可最后又会因为一个搞怪的笑脸,相视大笑,前嫌尽释。
同一张略显斑驳的课桌前,留下过他们专注学习、热烈讨论的身影,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勾勾画画的重点,都是他们青春奋斗的见证。考试前,在古老的古城墙一隅,两人带着各自精心编写的复习题资料,你问我答,每一个知识点都被反复咀嚼、铭记。古城墙的砖石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当年的体温,那些或紧张、或专注、或轻松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可如今,却已阴阳两隔。
次日上午,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像是一块巨大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仿佛也在为黄海帆的离去而哀伤悲恸。方逸飞怀着满心的怅惘与思念,独自开车来到离县城不远的沅水码头。
站在江边,望着滔滔不绝、滚滚东去的流水,黄海帆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不断浮现,怎么也挥之不去。那些过往的欢声笑语、促膝长谈,此刻都化作了心底最深的痛。每一道水波的荡漾,都像是黄海帆的笑脸在闪现；每一声江水的奔腾,都像是黄海帆的声音在回响。
方逸飞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江边找到一块略显粗糙的防洪块石,缓缓坐下。粗糙的石面硌得他的臀部生疼,却远不及他内心的疼痛万分之一。
不远处,几只白鹭被他的动静惊起,扑腾着翅膀从江边茂密的芦苇丛中跃上江空,在江面上盘旋几圈,身姿轻盈却又带着几分孤寂,随后,落在了堤脚下那片郁郁葱葱的防洪柳树林中。白鹭的身影在绿树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就像此刻的方逸飞,在这茫茫天地间,独自承受着失去挚友的痛苦。
方逸飞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滑动着屏幕,试图在这虚拟的世界里寻得一丝慰藉。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手机中的漂流瓶功能上,鬼使神差般,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他要向某个有缘的远方朋友倾诉心事,把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思念都倾诉出来。
于是,他用指头当笔,屏幕当纸,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一个想向拾瓶人聊聊的朋友。那字迹,带着几分颤抖,仿佛承载着他此刻的满心悲戚。随后,他依照漂流瓶程序要求,将屏幕上的内容小心翼翼地点击装入瓶内,塞上瓶盖,深吸一口气,点下了发送键。他觉得自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瓶子抛向了清澈东流的沅水。
方逸飞双手托腮,望向江面,仿佛在看着漂流瓶随着水流渐渐远去,他在心中默默想着,这个小小的瓶子,会顺着沅水,一路奔腾,进入浩渺无垠的洞庭湖,再在岳阳城陵矶汇入波澜壮阔的长江,然后随着长江的滔滔江水,奔腾东流入海,飘向未知的远方。
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会有一个有缘人捡起它,倾听他的故事,分担他的痛苦。方逸飞看了看手机,记下了漂流瓶落江的时间——2018年5月23日9时,他的眼神中,隐隐透着一丝期待,尽管这期待有些渺茫,却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寄托。
时光悄然流逝,半个月后的6月9日晚饭后,方逸飞像往常一样,在城北荷池公园散步。公园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叶与荷花淡淡的清香,偶尔有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闪烁飞舞,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梦幻的色彩。突然,手机的微信提醒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那清脆的提示音,在此时却让方逸飞的心猛地一紧。
他连忙停下脚步,点开微信页面,只见一条新消息映入眼帘：我已拾到漂流瓶,聊聊吧。
方逸飞在公园的木栈桥栏杆上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迅速回复：您好！
我是吉林榆树市人民医院一位退休医生,您呢先生。对方的消息很快传来,言语间直率而坦诚,没有丝毫的扭捏与做作。
榆树方逸飞一怔,这个地名莫名地熟悉,仿佛一道光照进了他记忆的深处。很快,他想起了黄海帆,那是黄海帆的家乡啊！他清楚地记得,黄海帆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往榆树寄信,信中的内容,大多是对正在读高中和初中的弟弟妹妹的鼓励与关怀,那些信件,承载着一个兄长沉甸甸的爱与责任。
黄海帆在信中,会细细询问弟弟妹妹的学习情况,分享自己在军校的见闻,鼓励他们要努力学习,走出榆树,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每一封信,都是黄海帆对家人深深的牵挂,也是他对家乡的眷恋。
怎么啦对榆树很生疏也难怪,一个县级市,很不起眼的小地方。对方见方逸飞没有回复,又发了一条消息,还附上一个捂脸笑的表情包,试图化解可能出现的尴尬。
哦,不是,我知道这个地方,上世纪80年代是榆树县。方逸飞赶忙解释,生怕对方误会。
80年代就知道榆树县,先生过往经历……对方好奇地追问,字里行间都透着浓浓的探究欲。
以前有一海军军校同班同学是榆树县人,他经常给我介绍家乡的黑土地和特产。方逸飞耐心地回复,思绪也随之飘回到了与黄海帆相处的那些日子,那些关于榆树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变得格外清晰。
黄海帆总是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家乡广袤无垠的黑土地,春天里,黑土地上播下希望的种子,夏天便会迎来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海洋；秋天,金黄的麦浪在微风中翻滚,那是丰收的喜悦；还有家乡的特产,黏糯香甜的玉米、颗粒饱满的大豆,榆树的干豆腐拌大葱,每一样都让黄海帆念念不忘,也让方逸飞对榆树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海军军校同学在哪里的军校对方的好奇愈发强烈,问题一个接一个。
南京。方逸飞简短地回答,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
紫薇园吗对方的消息瞬间弹出,速度之快,让方逸飞心中一惊。
方逸飞愣住了,紫薇园,那可是上世纪80年代南京海军军事学院的保密邮址,在当时,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即便如今信息逐渐公开,但能如此迅速准确说出的人,也实属罕见。这个拾瓶人,怎么会知道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与疑惑涌上心头,让方逸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您是男士还是女士方逸飞怀着一丝警惕,小心地询问,他迫切地想要揭开这个神秘拾瓶人的面纱。
一位已退休三年的女医生。对方大大方方地表明身份,没有丝毫隐瞒。
您熟悉榆树县一中毕业的黄海帆吗方逸飞突然又想到了黄海帆,当年,黄海帆可是榆树县一中的风云人物,担任学生会主席,在市县高中学生演讲比赛中多次夺冠,凭借极强的思辩力和震撼人心的演讲,被同学们称作黄澎湃。他心想,如果对方是一中的学生,年龄也刚好处在那个年代,说不定认识黄海帆。
黄海帆在演讲台上的风采,至今仍深深印在方逸飞想像的脑海里。他身姿挺拔,眼神坚定,言辞激昂,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台下的观众常常被他的演讲所感染,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然而,消息发出后,手机屏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方逸飞静静地等待着,耳边只有栈桥下青蛙的阵阵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在为这漫长的等待伴奏。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方逸飞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
认识……许久,对方终于回复了两个字,那简短的回复,却仿佛带着无尽的深意。
随后又说,明天晚上九点再谈吧,先生。还没等方逸飞再问,对方已经下线了,留下方逸飞对着手机屏幕,满心疑惑与期待。
方逸飞隐隐预感到,一场不寻常的对话即将展开,可他怎么也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能满心期待又略带忐忑地等待着次日的交流,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猜测与想象。他猜测着对方与黄海帆的关系,回忆着黄海帆的过往,那些被遗忘的细节,此刻也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拼凑出一幅幅关于青春、友情与爱情的画面。
第二天,方逸飞推掉了与同伴每晚的散步约定,早早来到木栈桥桥头的帆形亭阁。他坐在那里,一边听着轻柔舒缓的歌曲,一边欣赏着荷池的美景。
五月的荷池,荷叶嫩绿欲滴,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宛如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平铺在水面上。微风拂过,荷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它们的故事,那声音,轻柔而又动人。每一片荷叶上,都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宛如一颗颗璀璨的珍珠。
池边的垂柳,细长的柳枝随风摇曳,宛如少女柔软的长发,在风中翩翩起舞。柳枝偶尔拂过方逸飞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凉与惬意,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一轮弯弯的钩月,缓缓从天边升起,在飘浮的薄云中若隐若现,洒下清冷的光辉,为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月光下,荷池的景色如梦如幻,仿佛一幅诗意的画卷,可方逸飞却无心欣赏,他的心思,全被即将到来的对话占据。
约定的时间一到,手机屏幕准时亮起,对方准时发来消息：在线吗
在线呢,已经等了很久。方逸飞迅速回复,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你很了解黄海帆吗对方小心翼翼地问道,仿佛在试探着什么。
我和他是同班同寝室同学,无话不谈。方逸飞诚恳地回答,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黄海帆深深的情谊。那些与黄海帆一起度过的日子,无论是训练场上的挥汗如雨,还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让他们的友情坚如磐石。他们一起在烈日下站军姿,汗水湿透了衣衫,却彼此鼓励,坚持到底；一起在学员食堂里吃饭,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一起在寝室里谈天说地,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那你想打听他在县一中哪方面的事对方接着问,似乎已经做好了倾诉的准备。
你认识比黄海帆低一届,县一中K102班的俞妮吗
方逸飞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盘旋了许久。他想起了当年黄海帆得知俞妮告状信已到学院领导手中时的痛苦与无奈,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黄海帆如此脆弱,如此无助。
这一次,又是漫长的等待。方逸飞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条信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那是他内心紧张与期待的外在表现。
30多秒后,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打听俞妮干什么您认识她
算认识,又算不认识。方逸飞的回复有些矛盾,这其中的复杂情感,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说清。他认识俞妮,是因为黄海帆,他从黄海帆的口中,了解到了俞妮的点点滴滴；可他又不认识俞妮,他从未真正见过她,对她的了解,都只是停留在黄海帆的讲述中。
我不理解这句话。对方很快回复,显然被方逸飞的回答弄糊涂了。
哦。是这样,我的同学黄海帆和俞妮之间发生过一些故事,我知道一点。方逸飞耐心解释,试图让对方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回忆着黄海帆曾经的痛苦与挣扎,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微妙的气氛。方逸飞静静地等待着,他能感觉到,一场关于过去的风暴即将来临,那些被隐藏多年的秘密,或许即将被揭开。
你问吧,我和俞妮也是好闺蜜,和你一样知道一点情况。对方终于再次发来信息,这让方逸飞看到了揭开真相的希望。
方逸飞本不想这样慢吞吞地一问一答,但他没带耳机,无法进行语音聊天,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快速输入一大段文字,向对方求证心中的疑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想不明白,40多年前,黄海帆和俞妮相恋,最后黄海帆提出分手,俞妮一怒之下,状告黄海帆玩弄女青年感情,还把信寄给了沈阳军区政治部。沈阳军区见涉及海军人员,就把信件转到了海军总部,海军军事学院为此展开调查。那段时间,黄海帆压力巨大,课堂上常常走神,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记不清。我当时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就想了解一下,当时俞妮为什么要这么做
爱而生恨。对方简短地回复了四个字,这四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复杂情感。这简单的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方逸飞心中那扇关于过去痛苦回忆的大门,让他再次感受到了黄海帆当时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你不觉得你的闺蜜太残忍了吗黄海帆根本没伤害过她！最后调查发现,他俩连手都没牵过,俞妮为什么要用‘玩弄’这样的词诋毁一个品行端正的青年
方逸飞越想越气,字里行间都带着一丝愤怒,为黄海帆所遭受的不公而鸣不平。他想起了黄海帆在那段时间里的憔悴与痛苦,每天都在焦虑与恐惧中度过,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或许是感受到了方逸飞的情绪,对方也不再选择一问一答的方式,而是开始详细讲述那段过往。
1975年5月,春寒尚未散尽,榆树县的风依旧带着丝丝凉意。在那片广袤田野环绕的大岭公社,俞妮背着碎花布书包,哼着小曲走在乡间小道上,路边的榆树花肆意绽放,黄绿一片,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烂漫春光里,满心惦记着即将踏入的县一中校园。
俞妮刚踏入校园,就听闻了黄海帆的名字。彼时的黄海帆,身姿挺拔,站在学校领奖台上,意气风发地分享着学习心得,阳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又俊朗的轮廓。作为高二的风云人物,黄海帆不仅成绩出类拔萃,他的演讲,常常引经据典,激情澎湃,冲击力极强,引的台下掌声雷动。他还弹得一手好吉他,文艺汇演上,他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乡间的小路》,歌声悠扬,引得台下一众女生红了脸,俞妮也不例外,一颗心就这么被悄然击中,从此,黄海帆成了她心底最耀眼的存在。
起初,俞妮只敢远远望着黄海帆,怯生生地把这份倾慕藏在心底。后来,凭借甜美的嗓音和出色的表达能力,俞妮成了校广播站的学生播音员。
每次策划宣传活动,她都像是鼓足勇气的小战士,怀揣着精心准备的稿件,去找黄海帆请教。黄海帆学长,你看这次的主题这么写,会不会更好些俞妮红着脸,微微低着头,声音软糯,眼睛却偷偷抬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黄海帆。黄海帆总是耐心接过稿子,逐字逐句分析,修长的手指在稿纸上轻轻点着,条理清晰地给出建议。
一来二去,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多,校园的林荫道、图书馆的角落,都留下过他们交谈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俞妮彻底沉沦,这份喜欢如春日疯长的野草,怎么也压不住了。
自称是俞妮闺蜜的对方解说出这段故事后,方逸飞乘对方停顿的瞬间,迅速刷屏,接着发出了自己知晓的一些情节告诉对方。
黄海帆又怎会察觉不到俞妮的心思,只是每次对上俞妮炽热的目光,他都选择躲开。他出生农家,家中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日子过得紧巴巴。反观俞妮,家境优渥,父亲是公社一把手,母亲是粮站主任。俞妮穿着时髦的碎花裙,扎着精致的蝴蝶结,浑身透着城里姑娘的娇贵劲儿。黄海帆心里清楚,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他不敢妄想,只能在学校里刻意疏远。
1976年,时代的浪潮裹挟着每个人的命运。黄海帆响应号召,毅然报名参军,成了一名海军舰艇战士。在部队里,黄海帆训练刻苦,摸爬滚打,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眼中的坚毅却愈发夺目。两年后,凭借扎实的文化基础和过硬的军事素养,黄海帆考入了南京海军军事学院,开启了新的人生篇章。
俞妮闺蜜抓住方逸飞停顿的片刻,也快速发来了新的信息。
俞妮这边,得知黄海帆入伍的消息后,消沉了好一阵子。但很快,她便打起精神,把全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清晨,天还未亮,她就坐在书桌前背单词、读课文；深夜,室友都已酣睡,她还就着昏黄的台灯,做着习题。功夫不负有心人,1977年,高考恢复的第一年,俞妮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黑龙江省高等医学专科学校,攻读临床专业。
黄海帆向方逸飞透露过暑假探家期间所经历的烦恼经过。
1979年暑假,黄海帆休假回到家乡。消息传到俞妮耳中,她兴奋得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跑到黄海帆家,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黄海帆推脱不过,只好买了几斤苹果和花花绿绿包装的糖果,硬着头皮前往。
俞妮家的小院里,热闹非凡。俞妮的母亲忙前忙后,招呼着公社的领导和几位至亲入座,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酒香四溢。众人围坐,纷纷夸赞黄海帆和俞妮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俞妮的父母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不住地给黄海帆夹菜。
黄海帆却如坐针毡,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只能尴尬地赔笑。俞妮坐在一旁,脸颊绯红,心里满是甜蜜,她暗自想着,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一定能打动黄海帆。
这场酒局,成了黄海帆的煎熬。暑假还没结束,他便匆匆返回南京。一回到学校,黄海帆便摊开信纸,给俞妮写了一封长信,言辞恳切地表明自己不想发展恋爱关系,希望两人能保持距离。
对方继续搭腔,揭秘闺蜜俞妮的情感经历。
俞妮收到信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赶忙回信,字里行间满是挽留：黄海帆,别这么急着做决定,我们慢慢沟通,好吗我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俞妮所谓的‘慢慢沟通’,可把我的同学黄海帆害惨了。方逸飞眉头紧锁,继续向对方诉说着往事。
我们入学时,学院三令五申,严禁学生谈恋爱,一旦发现,立即退学。黄海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那一封封信件被学院发现。
对方看到后,不禁咋舌,满脸惊奇,回复了一个十分惊讶的表情包。
方逸飞继续向对方倾诉因俞妮不停的爱的追逼而给黄海帆带来的无尽痛苦。
之后的日子里,俞妮的信件如雪花般飞来,黄海帆每次收到信,都满心无奈与痛苦,只能向方逸飞倾诉。我是农家子弟,家里条件不好,弟弟妹妹还指望我呢。我得先对他们负责,等他们考上大学,我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再说了,俞妮家境那么好,我拿什么给她幸福黄海帆满脸愁容,眼中满是迷茫。
有一次,黄海帆收到俞妮的一封长信,信纸上的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饱含深情。俞妮在信中写道：我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年级前三名。半年后,学校会选拔尖子生调到医学院读四年本科,毕业后全国分配,我可以申请去南方,去你身边,一辈子陪着你。黄海帆看完,心情复杂,默默把信递给方逸飞。方逸飞看完,也不禁动容：这俞妮,看来是动了真感情。
这封信您都看到了对方满是惊讶。
是的,我看到了。我看后,还对黄海帆说过：俞妮是一个真诚的姑娘啊！〞方逸飞亳不掩饰,向对方坦承当时的情景。
方逸飞继续介绍在黄海帆身上后来发生的不幸事件。
命运总爱捉弄人,而且对黄海帆极不公平。正值雷雨季节,黄海帆接到家中来信,信中说,成绩优异的弟弟星期天在家复习时,突然电灯熄灭,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弟弟心急,站在凳子上换灯泡,不慎因灯头漏滴的雨水触电身亡。黄海帆得知这个噩耗,如遭雷击,夜里熄灯后,他趴在枕头上,用毛巾死死堵住嘴,泪水决堤,哭了整整三个多小时。方逸飞就躺在旁边的床上,听着好友压抑的哭声,心中满是酸涩,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默默陪着流泪。
弟弟的离世,让黄海帆一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再加上外面又传来了公社书记的女儿状告儿子是陈世美,很快会退回老家种田的议论,心中悲愤不已,不到三个月,也追随弟弟而去。黄海帆接连失去两位至亲,又无法回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神中满是痛苦与绝望。
然而,更让黄海帆痛彻心扉的是,俞妮竟然一纸诉状,告他玩弄女青年。这消息如同重磅炸弹,在学院里掀起轩然大波。黄海帆被领导叫去谈话,整个人都懵了。好在俞妮在信中也承认,他们连手都没牵过。学院最终只是批评黄海帆不够成熟稳重,没有给予更严厉的处分。
我实在想不明白,俞妮既然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是黄海帆被退学回老家,那他这一辈子不就毁了
方逸飞满脸愤怒,忍不住质问。
对方没有回音,十多秒后,又迅速发来了一大段文字：
黄海帆与俞妮恋爱的信息传开后,俞妮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俞妮,作为公社一把手的掌上明珠,同时也是一名怀揣着医学梦想的大学生,本应前途一片光明,却在爱情的道路上遭遇了重大挫折——她被相恋多年的黄海帆无情地抛弃了。
一经传出,迅速在小镇上引发了轩然大波。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那些刺耳的话语,不仅刺痛了俞妮的心,也让她的父亲,那位平日里在公社里备受敬重的领导,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境地。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漫天飞舞,父亲在全公社的威望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好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整日灰头土脸。
俞妮心中满是愤怒与委屈,她实在无法理解黄海帆为何如此绝情,如此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在极度的痛苦与不甘之下,她一气呵成,写下了一封饱含深情与哀怨的信,详细地诉说了她俩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点点滴滴,投寄往了沈阳军区政治部,试图以此挽回这段感情,或者至少让黄海帆明白他的行为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信寄出去后,俞妮却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或许会给黄海帆带来诸多麻烦,一想到这里,她满心自责。那个夜晚,她独自躺在床上,泪水浸湿了枕头,几乎哭了整整一个通宵。
俞妮的闺蜜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依旧感慨万千：当时的她,真的太痛苦了,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封信,本是她最后的挣扎,没想到却成了她心里永远的一道疤。
俞妮的闺蜜没有停下来,继续说：
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不仅是俞妮个人的情感伤痛,更是那个特殊时代下,年轻人爱情与命运的一个缩影。
对方几乎没给方逸飞开口的机会,继续缓缓地告诉逸飞：
你问到,黄海帆如被部队退回来怎么办,我现告诉你。俞妮的父亲那时已经是榆树县主管工业的副县长,黄海帆回来的话,随时能安排一份好工作,俞妮毕业后也愿意回到榆树县人民医院工作,日子应该也不会差。
说完,对方叹了口气停顿下来,想给方逸飞询问的时间。
方逸飞听后,心中五味杂陈,暗自思忖：这爱,怎么如此疯狂又伤人
方逸飞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对方述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黄海帆渐渐从伤痛中走了出来。后来,他听说俞妮找了一个教授的公子,心中虽有些失落,但还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觉得俞妮就该配这样的家庭。
黄海帆现在过的还好吗〞对方好象不太愿意听下去,开始转移话题,发出关切的问讯。
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方逸飞一边简单回复一边又飞快地在手机屏上刷字,继续诉说黄海帆后来经历的痛苦磨难。
经人介绍,黄海帆结识了南京军区工程兵部部长的女儿茵茵。首长是长春人,第一次见到黄海帆,就因他是小老乡而倍感亲切。首长夫妇只有茵茵这一个独女,一直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见到黄海帆后,觉得他忠厚老实、知书达理,对他十分满意。一家人都满心欢喜,开始筹备婚礼,日子也定在了五一国际劳动节。
可就在婚礼前夕,有人把黄海帆几年前因恋爱被人告状的事,透露给了首长一家。首长查明真相后,坚信黄海帆是清白的,依旧认可他这个女婿。但茵茵听了这件事后,心里却有些不痛快。几个闺蜜在一旁煽风点火：他肯定是看上你爸的地位了,等你爸退休了,有你好受的。茵茵耳根子软,竟信以为真,觉得闺蜜是为她好,便向父亲提出要退掉这门婚事。
首长夫妇苦口婆心地劝导,茵茵却越来越固执,最后甚至睡在厂值班室,不愿回家。首长气急,把茵茵哄回家后,用军用背包带抽打她,想让她回心转意,可茵茵铁了心,就是不肯答应。最后,首长无奈,只能向黄海帆道歉。黄海帆表示理解,还劝首长保重身体。原本热热闹闹筹备的婚礼,四月廿七日就通知亲友取消了。
黄海帆为此消沉了好几天,不吃不喝,一直躺在床上。同事们纷纷前来开导,在大家的关心下,黄海帆才慢慢振作起来,重新投入到工作和生活中。
一次,黄海帆在学院附近的支学活动中,结识了幼儿园的郭萌萌老师。郭萌萌性格开朗,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和黄海帆相处没多久,两人就情投意合。很快,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还迎来了可爱的宝宝,过上了平淡又幸福的生活。
黄海帆现在过得怎么样身体好吗我清楚记得他在一中就读时,经常往校医务室跑,他有慢性胃炎。对方突然又急切地打听。
……沉默……
他……他一个多月前不幸患急症走了。方逸飞满心悲痛,手指很不情愿地颤抖着敲击手机屏幕,发出了这句令人心碎的话。
手机屏幕那头,久久没有回应。方逸飞隐隐感觉到,对方或许就是俞妮。
过了许久,对方发来信息：天堂里我会向他悔过并侍奉他一辈子……还附上了五个祈祷和流泪的表情包。
对不起,先生,我下线了。再见！
方逸飞望着手机屏幕,心中五味杂陈。他茫然若失,却又似乎理清了一切。在这段令人唏嘘的往事中,究竟谁对谁错俞妮爱一个人,难道真的有错吗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谁给黄海帆留下了如此沉重的创伤。
夜已深,公园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一对小情侣在角落里低声说着悄悄话。方逸飞缓缓站起身,抬头望向那轮高悬夜空的明月,又想起了远在天堂的战友黄海帆。
下辈子,会有人好好爱你,你一定会幸福的……方逸飞对着夜空中一颗不太起眼、却仿佛在闪烁泪光的小星星,轻声呢喃着。
（2025年2月12日于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