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攥着袖中淬毒的银簪,听见门外脚步声碾碎雨声。龙凤烛的火苗在穿堂风里乱颤,像极了三年前秦淮河畔那盏将熄的渔灯。
王爷万安。
侍女们的请安声此起彼伏,金线绣的鸳鸯盖头下,我看见玄色锦靴踏着满地碎雨走来。藏在嫁衣暗袋里的药粉开始发烫,那是父亲给的七日醉——只要划破皮肤,便能让人在第七日心脉俱断而亡。
都退下。
低沉的嗓音惊得我指尖发颤。传闻中弑兄夺位的燕王萧凛,此刻正用剑柄挑起我垂落的璎珞。血腥气混着松香突然逼近,我盯着他腰间悬着的鎏金错银刀,想起长姐被抬出东宫时泡胀的尸身。
盖头被掀开的刹那,暴雨劈开窗棂。
烛火猛地一跳,照亮那人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裂纹从螭龙纹的眼眶蜿蜒而下,如同当年救我出洪水时,他腕骨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恩...公
银簪当啷坠地。我仰头望着这张浸在阴影里的脸,喜服广袖拂过交颈鸳鸯枕,露出枕下压着的半幅染血襦裙——那是我及笄那年,隔着马车帘子塞给救命恩人的信物。
萧凛的指尖还捏着盖头,殷红锦缎从他掌心垂落,像一道未干的血痕。他忽然用扳指叩响床柱,外头立刻传来甲胄碰撞声:把西厢房的合卺酒换成醒神汤。
王爷这是何意
沈姑娘。他俯身拾起银簪,簪尖抵着自己咽喉,杀本王的方法有千百种,唯独不该用江南官窑特供的瓷粉——你父亲没告诉你,这种毒遇热会泛桃花色么
我喉间涌上铁锈味。三日前父亲将药瓶塞给我时,眼尾皱纹里还凝着泪:鸢儿,你长姐不能白死。此刻萧凛的指尖在银簪上摩挲,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他眉骨,竟与记忆中那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渐渐重合。
三年前惊蛰夜,秦淮河堤。我攥紧袖口暗纹,阁下可曾救过个落水的官家女子
他忽然轻笑出声,鎏金刀柄上的红穗扫过我手背。那笑声像是淬了冰的刀刃,将我心头那点期冀剜得鲜血淋漓:王妃记性倒好,可惜那夜本王杀的人,比救的人多。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骤然尖锐。我怔怔望着他转身时翻飞的蟒纹衣摆,枕下那半幅襦裙的并蒂莲暗绣刺痛掌心。当年马车外递来青玉扳指的手,虎口处分明有道月牙疤。
王爷可曾丢过一枚扳指
萧凛在门框处顿住脚步,廊下的风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斜斜切过我的嫁衣裙裾:王妃该操心的是明日敬茶时,怎么解释这簪子上的毒。
朱门轰然闭合的刹那,我扑到铜镜前扯开衣襟。锁骨下方淡粉的疤痕微微发烫,那是洪水里被浮木划伤时,恩人用衣带给我包扎留下的印记。镜中倒映着枕畔染血的襦裙,并蒂莲的花芯还沾着当年秦淮河的淤泥。
姑娘,该更衣了。陪嫁丫鬟碧荷端着铜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吓得跪倒在地,王爷他...
我捡起滚落床底的银簪,簪头桃花暗纹沾着星点血迹。碧荷突然抓住我手腕低呼:姑娘手上怎会有伤
烛光下,我这才发现虎口处渗出血珠。方才萧凛夺簪时,锋利的簪尾划破了我们两人的皮肤。
铜盆里的水泛起奇异涟漪,血色在水中晕成桃花形状。碧荷突然软倒在地,我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盆沿,裂成两半。
七日醉...我盯着水中愈发明艳的桃色,父亲阴鸷的面容浮现在晃动的波纹里,遇热泛桃花色...
窗外惊雷炸响,我踉跄着撞开房门。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回廊尽头书房还亮着灯,暖黄的光晕里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王爷当真要留她性命
陌生男声混着雨声传来时,我正死死抠住窗棂。湿透的嫁衣贴在背上,方才划破的伤口开始发麻。
沈家女活着更有用。萧凛的声音比方才更冷,大理寺盯着的可不止燕王府。
瓦当上的积水滴进后颈,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父亲说长姐是发现太子暴毙真相才被灭口,可若萧凛真是三年前的恩人...
谁
书房门突然洞开,玄铁剑破空而来。我慌忙后退,发间步摇勾住茜纱窗,撕拉一声扯下半幅窗棂。
剑尖停在喉头半寸,萧凛逆光而立的身影浸在雨幕里。他中衣领口微敞,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箭疤——与三年前我在马车里瞥见的伤痕位置分毫不差。
王妃有听墙根的癖好
你明明认得这襦裙!我扬起手中湿透的布料,并蒂莲的金线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三年前你说'莲开并蒂终有期',如今却说从不曾救我
萧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掐住我脖颈按在廊柱上,鎏金刀贴着耳畔钉入木柱:沈知鸢,你父亲没教过你,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雷声碾过屋顶,我隔着雨帘望进他眼底。那道总是出现在梦中的伤疤近在咫尺,此刻却蜿蜒成毒蛇的形状。喉间力道越来越紧,怀中的襦裙坠地时,我突然摸到他腰间冰冷的玉珏。
双鱼佩撞在青石砖上发出脆响,萧凛猛地松手。我蜷缩在雨里剧烈咳嗽,看着他将玉佩抢回怀中,素来冷峻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
这玉佩...是洪水那夜我系在你剑穗上的...我哑着嗓子去够他衣角,你说会留着当聘...
寒光闪过,半截袖子飘然落地。萧凛的剑尖挑着玉佩悬在我眼前,声音比剑锋更冷:王妃认错了,这是本王生母遗物。
惊雷劈开夜幕,借着刹那雪亮,我清清楚楚看见玉佩边缘刻着的小字——那是我当年用金簪偷偷刻下的鸢字。
王爷!侍卫突然疾奔而来,大理寺的人闯进暗阁了!
萧凛反手将我拽起推进书房。我撞在博古架上,瓷瓶哗啦啦碎了一地。他掐着我下巴迫我抬头,眼中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要想沈家满门活命,就记住你今夜从未见过什么玉佩。
我被推入密室时,最后看见的是他拾起地上染血的襦裙。机关门合拢的瞬间,外头传来大理寺少卿阴柔的嗓音:听说王爷新得的王妃,与三年前南疆细作有几分相似
黑暗吞噬了所有声响。我摸索着冰冷的石壁,指尖忽然触到凹凸的刻痕。就着密室缝隙透进的微光,斑驳墙面上赫然是幅未完成的女子小像——画中人穿着半幅并蒂莲襦裙,发间别着桃花银簪。
我数着密室石壁上的刻痕熬到第七日,青玉扳指叩响机关的声音终于传来。萧凛逆光而立的身影裹着血腥气,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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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进了盗匪。他将食盒搁在积灰的案几上,瓷盖掀开时,莲子羹的热气熏疼我干裂的眼角,王妃受惊了。
我盯着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带钩,哑声问道:大理寺的人来搜什么
自然是搜...他突然掐住我下巴,将温热的羹汤灌进我喉间,搜你父亲私通南疆的证据。
甜腥味在舌尖炸开,我猛然推开他。描金瓷碗摔在墙角,碎片里映出萧凛讥诮的眉眼:七日醉的解药,王妃还是乖乖喝了吧。
你早知道簪上有毒我攥着襟口后退,那日划破的伤口又开始发烫,既然认定我是细作,为何...
鎏金刀突然劈开我们之间的光影,刀尖挑起我散落的发丝。萧凛的呼吸喷在我耳后,比刀刃更冷:沈家三小姐若是死了,谁替本王钓出真正的鱼儿
暮色透过气窗漏进来,在他脸上割裂出明暗交错的面具。我望着那道熟悉的箭疤,突然伸手扯开他衣襟——锁骨下方本该有洪水留下的抓痕,此刻却光洁如新。
你不是他。我攥着碎瓷片抵住他喉结,三年前救我的人后颈有红痣,你到底是谁
2
萧凛低笑震得瓷片颤动。他忽然攥住我手腕按在墙上,掌心薄茧摩挲着那道七日醉留下的青痕:王妃不妨猜猜,大理寺找到的南疆密信,为何会有沈尚书印鉴
暗门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萧凛甩开我时,一枚青铜钥匙落进衣领。我摸着钥匙边缘的螭龙纹,听见他在门外吩咐侍卫:看好王妃,明日送入地牢。
子时的更漏声里,我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这是三日前碧荷偷偷塞给我的,说是从书房暗格偷来的。湿冷的雾气漫进密室时,我终于摸到钥匙尾端细若蚊足的字迹——寅时三刻,暗阁。
书房西北角的更漏即将指向寅时,我赤足踩过满地月光。博古架第三格的花瓶左转三圈,暗格弹出的刹那,暴雨再次倾盆而下。
南疆十二部敬呈太子殿下...我抖开泛黄的信笺,父亲的字迹刺破夜色,淮北兵防图已随漕粮入京...
惊雷炸响的瞬间,火折子照亮信尾朱印。那方沈明德印的篆书,与父亲给我毒药时盖在婚书上的印章分毫不差。
原来他要杀你灭口。萧凛的声音从梁上传来时,我险些烧了信纸。他像只黑豹跃下房梁,指尖还转着那枚青玉扳指,沈姑娘现在信了令尊才是私通南疆的真凶。
我踉跄着撞到书案,镇纸下的画轴滚落展开——画中女子穿着半幅并蒂莲襦裙,眉心的桃花钿正是长姐最爱的样式。
阿姐...我抚过画卷上熟悉的题诗,这不是南疆文字吗
萧凛突然夺过画轴撕成两半。碎纸纷飞中,他眼底闪过我从未见过的痛楚:沈知鸢,你当真以为三年前救你的是什么正人君子
更漏的水滴突然停滞。窗外传来甲胄碰撞声,火把的光影将我们困在方寸之间。萧凛猛地将我推进暗格,青铜钥匙插进我掌心:顺着密道去城西当铺,有人会告诉你...
王爷是要放虎归山我扒着暗格边缘,看见他拔出鎏金刀,你还没说阿姐的...
刀背敲在后颈的剧痛截断话语。坠入黑暗前,我听见大理寺少卿尖利的笑声:哟,燕王殿下金屋藏娇呢
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时,我正躺在阴冷的地牢里。腕间铁链摩擦着旧伤,对面牢房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碧荷我扑到栏杆前,看见遍体鳞伤的小丫鬟蜷缩在草堆里,他们对你用刑了
姑娘...快逃...碧荷呕出一口黑血,老爷要...灭口...
血泊里浮着半块玉珏,正是那日被萧凛斩断的袖中物。我拼命伸手去够,牢门却在此时轰然洞开。
王妃娘娘好兴致。大理寺少卿踩着我的指尖碾过玉珏,听闻您父亲为表忠心,特意将您从族谱除名了。
他甩下一卷文书,朱笔勾勒的沈知鸢三字被墨迹贯穿。我盯着文书末尾的父亲印鉴,突然笑出眼泪:大人不妨看看这个。
袖中密信展开的刹那,少卿的脸色比地牢的墙灰还要难看。他夺过信纸的手在发抖,火把映出南疆王印的瞬间,突然转身抽刀砍向碧荷。
小心!
鎏金刀破空而来,贯穿少卿咽喉时将血珠甩在我眼睫上。萧凛玄色衣袍被血浸透,他斩断我腕间铁链时的力道却温柔得可怕:还能走吗
地牢外杀声震天。我被他护在怀里穿过箭雨时,听见城墙方向传来号角声。父亲站在城楼上搭弓的身影刺破晨雾,淬毒的箭尖正对萧凛后心。
放箭!
漫天箭矢如蝗虫扑来时,萧凛突然转身将我压在身下。我听见箭镞没入血肉的闷响,温热的血滴进我大张的眼中。
为什么...我摸到他后背密密麻麻的箭杆,你明明可以...
萧凛染血的手掌覆上我眼睑,最后的体温烙在颤抖的睫毛上:三年前你给的炊饼...真甜啊...
我跪在诏狱腥臭的稻草堆里,腕间铁链压着七日醉的毒痕。萧凛昨日扔进来的饴糖在墙角化成一滩琥珀,倒映着铁窗外飘摇的灯笼——那是沈家满门抄斩的时辰。
罪臣沈明德私通南疆,明日午时斩立决。狱卒的靴子碾过糖浆,扔进来半截染血的玉带钩,燕王殿下让您仔细瞧瞧。
玉钩内侧的螭龙纹浸着暗红,那是我及笄时亲手刻的鸢字。三日前父亲将我推上花轿时,指尖还沾着刻玉的金粉:鸢儿,为父会保你长姐尸骨还乡。
地牢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断裂声,萧凛玄色披风卷着血腥气破门而入。他掐着我下巴灌下一碗苦药,鎏金刀柄上的红穗扫过我眼睫:王妃可听说过狸猫换太子
你要弑君我盯着他腰间新添的箭伤,那是劫法场留下的。
萧凛突然撕开衣襟,心口箭疤旁赫然是洪水留下的抓痕。他抓起我颤抖的手按在疤痕上:三年前东宫暗卫屠了半个秦淮,太子要的不是赈灾银,是南疆的兵防图。
3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他掌心的青玉扳指。裂纹深处藏着干涸的血迹,与三年前递给我时的莹润截然不同。
那夜我戴着青铜面具屠村,却在河堤撞见个傻姑娘。他摩挲着我锁骨下的疤痕,她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我,说‘恩公要长命百岁’。
牢门外突然传来弓弦绷紧声。萧凛反手将我按在身下,淬毒的弩箭擦着他耳畔钉入砖墙。大理寺少卿阴柔的嗓音在走廊回荡:燕王殿下好兴致,劫完法场还有力气私会逆党。
沈知鸢早被逐出族谱。萧凛的剑尖在地上划出火星,倒是少卿大人,南疆王近来可安好
门外死寂了一瞬,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声。少卿踹开牢门时,我袖中密信已被冷汗浸透——那是昨夜从他书房暗格偷来的,盖着南疆王印的盟约书。
下官不过是替皇上分忧。少卿的靴子碾过我的指尖,倒是燕王殿下,先帝遗诏找着了吗
萧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挥剑斩断我腕间铁链,将我推向密道入口:去太庙找李公公,就说...
箭雨穿透他的话音。我回头时,正看见三支弩箭没入他后背。少卿踩着满地血泊逼近,手中诏书展开明黄一角:先帝本就要传位于燕王,是太子勾结南疆改了遗诏。可惜啊,我们殿下最恨被人算计。
密道石门轰然关闭的刹那,我听见萧凛嘶哑的吼声:沈知鸢,你欠本王半块炊饼!
太庙的龙涎香熏得人头晕。李公公颤巍巍捧出檀木匣时,檐角铜铃正响到第九下——午时三刻。
先帝临终前让老奴告诉您...老太监突然瞪大双眼,喉间插着半截玉簪倒地。我抱着木匣滚进供桌底下,少卿的皂靴停在滴血的帷幕外。
沈姑娘可知这遗诏写的什么他剑尖挑开木匣,萧凛若肯登基,本官倒愿意留你做个玩物。
明黄绸缎铺展在血泊里,传位于燕王五个朱砂字刺痛双目。少卿突然用剑尖划破自己掌心,将血抹在遗诏末尾:但现在,它是矫诏。
你疯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九族少卿掐着我脖颈按在祖宗牌位前,当年太子能篡诏,本官为何不能萧凛此刻应该被乱箭射成刺猬,至于你...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倾倒。我趁机将香灰扬进他双眼,怀中的青玉扳指磕在紫檀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护驾——
禁军的吼声震落梁上积灰。萧凛浑身是血地撞开殿门,手中鎏金刀已卷刃。他踉跄着将我拽进怀里时,我摸到他肋骨间插着的半截断箭。
少卿的狂笑淹没在厮杀声中。萧凛用最后力气将我推上神龛后的暗道,染血的手掌贴上机关石门:遗诏...烧了...
一起走!我死死攥着他破碎的衣袖。
沈知鸢。他忽然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染红我嫁衣,三年前你问我可曾丢过扳指,现在回答你——丢了个傻姑娘,找了好久。
石门轰然闭合。我蜷缩在黑暗里,听着外面刀剑声渐弱。怀中木匣突然弹开暗格,褪色的平安符飘落在地——那是我当年系在恩人剑穗上的,符纸背面竟是用血写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萧凛求娶沈氏女,死生不负。
泪眼模糊中,我摸到遗诏夹层里的密信。先帝朱批力透纸背:吾儿萧凛,若见沈氏女手持此符,当以江山托付。
暗道尽头传来机括转动声。我握紧萧凛的断剑冲出去,却撞进漫天箭雨。玄铁重甲在日光下泛着寒光,大理寺的旌旗遮天蔽日。
逆贼萧凛已伏诛!少卿踩着尸山举起遗诏,众将士听令,杀沈氏女者封万户侯!
箭矢破空而来的瞬间,熟悉的松香裹住周身。萧凛的胸膛贴上我后背,温热的血顺着领口流进衣襟。他左手持剑格开箭雨,右手将火折子抛向半空:本王的女人,轮不到你们动手。
冲天火光中,太庙匾额轰然坠落。少卿举着燃烧的遗诏惨叫,禁军如潮水般退去。萧凛抱着我跌坐在白玉阶上,掌心还攥着烧焦的平安符。
你早知我是沈家女...我撕下裙摆给他包扎伤口,为何还要娶
那年你说莲开并蒂终有期。他咳着血沫指向废墟,焦黑的梁柱间露出半幅襦裙金线,我等着,把天下绣成嫁衣再娶你。
禁军号角再次响起时,萧凛突然将我推向密林。我挣扎着回头,看见他撕下染血的蟒袍,露出内里粗布麻衣:去江南...等我...
王爷!北境急报!浑身是血的斥候撞进残垣,南疆十万大军压境!
萧凛的剑穗在风里晃了晃,那枚青玉扳指终于碎成齑粉。他转身走向狼烟时,背影与三年前洪水中逆行的身影渐渐重合。
萧凛!我握着平安符嘶喊,你欠我半块炊饼,我要你亲手还!
他脚步顿了顿,扬手将鎏金刀掷入我脚边土地:那就活着,沈知鸢。
我攥着烧焦的平安符冲进北境烽火台时,萧凛正用断剑撑着身躯在沙盘前布防。残破的铠甲下露出染血的粗布衣,正是三年前救我时那件。
南疆王要的是你。我将先帝遗诏拍在染血的舆图上,用我换边境十年太平,划算得很。
萧凛突然掐住我手腕按在城墙箭垛上,背后的落日将他瞳仁烧成琥珀色:沈知鸢,你以为本王辗转三年谋局,是为了把你送去和亲
狼烟熏疼了眼眶,我举起平安符背面褪色的血字:那这婚书算什么萧凛,你既要江山又要...
滚烫的吻截断话音,血腥气在唇齿间漫开。他咬破我下唇时,城墙下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南疆的象阵撞破城门,箭雨裹着火油坠入粮草堆。
抱紧我。萧凛用染血的绷带将我们手腕缠在一处,鎏金刀劈开迎面而来的流矢,怕吗
我反手斩断偷袭者的喉咙,温热的血溅在婚书血字上:三年前你带我杀出洪水时,我就不知怕字怎么写。
4
夜色降临时,我们被困在烽火台顶层。萧凛的体温透过铠甲传过来,竟比角落里将熄的火盆还要凉。我拆开发髻,将最后三支银簪塞进他掌心。
东南角弩机每半刻钟轮岗。我在他手心画着布防图,你的鎏金刀重三斤七两,比我及笄时...
他突然将银簪插回我发间,青玉扳指碎片硌得我生疼:沈知鸢,接住这个。
虎符落在掌心时,城外突然亮起万千火把。我扒着箭垛望去,本该被抄斩的沈府家臣们举着燕字旗撞破南疆阵型,为首的老者抬头瞬间,火光映亮父亲灰白的鬓角。
沈家从未通敌。萧凛撕开衣襟,心口烫着沈氏族徽,你父亲三年前就带着证据投奔燕北军,送你去王府是为揪出大理寺的内鬼。
我握着的虎符突然发烫,内侧刻着的小字刺痛掌心——那是长姐及笄时我亲手刻的平安顺遂。城墙下父亲搭弓射穿南疆王旗的身影,与记忆中教我写字的模样重叠。
那阿姐...
你长姐没死。萧凛突然吹响骨哨,火光中冲出个戴青铜面具的女将,她现在是南疆暗部首座。
女将掀开面具的刹那,我腕间的翡翠镯子应声而裂。阿姐眼角那道疤,正是当年东宫大火留下的。
小妹哭包。阿姐的银枪挑飞我鬓边落发,见到活鬼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萧凛突然单膝跪地。他捧着的木匣里,半块炊饼用锦帕裹着,已经发霉生斑。
沈知鸢。他眼底映着北境星河,本王用江山换你半块饼,肯不肯
南疆降书递到眼前时,我正在太庙烧第七遍婚服。先帝遗诏在火盆里卷曲成灰,萧凛的玉佩突然裂成两半,露出夹层里的桃花银簪。
皇上!西南急奏!
小太监的尖叫惊飞檐下喜鹊。我捡起滚落台阶的奏折,萧凛的名字被朱笔划破:燕王殿下今晨率军出海,说要寻什么...炊饼味的仙岛。
我攥着断簪笑出眼泪。三日前他非要学蒸饼,烧了三个灶房的模样忽然清晰。宫门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某个王爷裹着焦黑的披风探头:老板娘,赊个炊饼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盖住太庙前的禅位诏书。我扬手将半块饼砸在他肩头,面粉纷纷扬扬落满龙袍。
萧凛,你欠我的何止半块饼
他接住饼屑吻上我掌心,背后十万将士突然举起红绸。漫山遍野的并蒂莲在暮色中绽放,原是早春移植的绢花。
欠你三年前的花轿,欠你七日的洞房。他腕间重新戴上的青玉扳指硌着我后腰,今夜要不要...
更漏声淹没在唇齿间。宫灯次第亮起时,我摸到他怀中的粗布口袋——霉变的炊饼与虎符挤在一处,硌着那封始终没给我的休书。